苏厨全文阅读 第172分节

第一千七百零一章 德政连连

    第一千七百零一章德政连连

    西北路招讨司,可敦城,耶律托卜嘉一身血污,看着城下的连绵的鞑靼人幕帐。

    当年辽太祖西征回鹘归来,沿途阻卜各部投附,算是与辽国建立起松散的领属关系。

    之后二十多年间,诸部叛服无常,草原一直动荡不安。

    辽统和二十一年,萧太妃、萧挞凛发兵三万,决意征讨阻卜,一举解决北疆问题。

    那一仗大涨辽国声威,获得全胜。之后辽国在草原上修造了可敦城,后改名镇州。又在镇州西面,修了维州、招州,选诸部两万余骑屯军,又发渤海、女直、汉人流配七百余户分守三地,建立了西北路招讨司。

    这片土地距离上京三千里,土兀那河与乌鲁古河潺潺流过,湖泊众多,水草丰美,可耕可牧。

    大辽曾经在这里施行过残酷而有效的草原统治,逐渐增加到常备军五万,压制了鞑靼诸部近百年。

    可敦城是军事重镇,城墙为夯土版筑而成,四面城墙每面长达两百丈,南北各六个马面,东西各十个马面,四角各有一个角楼,城高三丈。

    只要足兵足食,以往的草原部族,根本无法进攻。

    耶律托卜嘉望着远方地平线下升起的两处浓烟,那里是维州和招州方向。

    维州是与草原商贸往来,收取纳贡的城市;招州则是官吏、工匠群居的行政城市。

    如今这两个城,已经毁于鞑靼人愤怒的战火。

    据两城逃来的溃兵所言,鞑靼人如今兵强马壮,其最大的一部阻卜,甚至拥有了五千重骑!三万轻甲!战马皆裹金铁!

    他们的弓箭长达数尺,制式统一,箭头长达两寸,带三枚小羽。

    那是宋人的破甲锥!匹配那种箭的强弓,弓力强达两石四斗!

    第一次战斗耶律托卜嘉就吃了大亏,鞑靼人利用这样的弓箭,在城下仰射,都给自己的守军造成严重损失。

    鞑靼人的箭术非常精良,能在草原上活到成年的汉子,个个都非常雄壮凶悍,配上这样的弓箭,堪称如虎添翼。

    城下响起了轰隆隆的战鼓声,两支重铠队伍从阵前走了出来,身后则是无数皮甲铁盔,拿着古怪弯刀的轻卒。

    最可怕的,是两支队伍中间,推出一种古怪的车辆,车辆两边是松木柱子,缠裹着麻绳,中间各伸出一根粗壮的木臂。

    车辆中间,是三支粗壮的标枪。

    如果苏油在,就知道这是当年在二林部船上安装那种弩炮,如今被来到鞑靼部的汉人“师爷”,传授给了鞑靼人。

    标枪不是射人的,而是射土墙,可以代替攀援的木梯,让勇士先登。

    耶律托卜嘉的心如同掉入深渊,他知道维州和招州,是如何陷落的了。

    抽出长剑:“众军听令,此战有死无退!”

    副将萧鲁谷也抽出长刀:“与大帅血战到底!”

    “胡说!”耶律托卜嘉却将他一脚踹倒:“你随斥候出城,快马前往上京,告诉陛下,鞑靼此次叛乱声势浩大,军力雄壮,建制周备,断不可轻!”

    萧鲁谷抱着耶律托卜嘉的大腿哭喊:“东面已然被乌古、敌烈断绝,末将就算出城也绝无幸理,不如便与大帅死守可敦城,等待萧古里的援军!”

    “还有个屁的援军!萧古里至今未有只字传来,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说完用剑胡乱拍打萧鲁谷的头盔:“东面也无消息,只怕已经被鞑靼人遮断,但是你无论如何,要将消息送到陛下那里!”

    “告诉陛下,鞑靼人有了重骑!有了三枪床弩!我大辽要面对的,不再是一盘散沙的野人!快去!这是军令!”

    萧鲁谷抹了一把泪,终于松手,朝城下奔去。

    耶律托卜嘉大喊道:“你必须活着!去到陛下跟前告知消息,否则我便是做鬼,都饶不了你!”

    围三阙一,这次鞑靼人的攻城战也颇有章法。

    等到萧鲁谷带着数十骑从没有包围的那一面冲出城,身后已经响起了巨弩霹雳般的释弦之声与鞑靼人的呐喊登城之声。

    ……

    戊子,阻卜叛,连拔维州、招州、镇州三城。

    吉达尽屠西北路招讨司五万辽军,率领原招讨司周围九路鞑靼部落,前往塔懒城与玛古苏、蒙根图拉克会盟。

    之后兵分三路,吉达的阻卜大军走北路,沿胪朐河攻击静边城。

    中路玛古苏和哈日陶高攻伐自己原来部族的草场,鱼儿泺西面的泰州。

    南路蒙根图拉克突破狼河,兵锋直指辽国上京!

    静边城就是后世满洲里;泰州东面就是长春洲粮食大基地;上京,就是辽国首都,临潢府!

    三处地方,都是辽国依托金山,也就是后世的大兴安岭,防守鞑靼的要冲。

    一旦被突破,契丹一族的龙兴腹地,就将面临鞑靼人的疯狂屠戮!

    这个战略,是瞿师爷设计的。

    最强的吉达,攻打最弱的静边城;最弱的玛古苏,威胁辽人必然会重兵死守的长春洲;而军力不弱的蒙根图拉克,将牵制辽国上京、中京的大量军队,使之不能赴援。

    以上驷克下驷,中原兵家的传统计谋。

    耶律洪基终于坐不住了,一边命契丹本部军马四处救火,一边命南部诸州准备军器钱粮,同时传檄东部女直,要求他们随王师东征,剿灭叛逆。

    ……

    辽国西北一片血火,大宋却一派安宁祥和。

    眼看就要过节了,今年的节日肯定会异常热闹。

    因为今年的好事太多了。

    皇帝大婚,章学士收西域三国,朝廷放免天下积欠。

    好事儿还没完,十二月辛卯,朝献景灵宫;壬辰,享太庙;癸巳,祀天地于圜丘。

    朝廷的排场超级大,之后又大赦天下,群臣中外加恩。

    老百姓也有好处,除了之前放免积欠,还罢了天下榷酒、榷盐、榷蚕。

    前头两样早已名存实亡,但是朝廷没有明令,地方上就还有做手脚的余地。

    如今出了诏旨,地方官再敢乱来,御史检察就要启动弹劾了。

    除了这些,朝廷还同时下诏,民有亲丧者,以差等与免徭。

    这是朝廷现在有了充足的役钱,役务已经成了让老百姓乐于从事的差遣,因此家中有丧事的,朝廷出于人性的考虑,特意予以免放。

    受惠者其实也不多,但是影响巨大,“仁孝”两个字,大宋从来都拿捏得死死的。

    九月赵煦带领群臣观禾之后,所有人都知道,陛下亲政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但是赵煦没有表现出一点急切,反而将一切劝他亲政的奏章留中,同时出旨,再次声明两宫一体。

    还特意下旨赏赐天下州县上报的孝子,强调大宋以仁孝治天下。

    即便高滔滔一再阻止,赵煦依然命门下赐徐王颢,荆王頵剑履上殿。

    还有一件事情也能说明赵煦的态度,节前大苏搞了一次聚会,包括苏门四子里边的三个,大家以元日为题作诗。

    秦观做的那一首其实不咋地,却得到了赵煦的欣赏。

    摄提东直斗杓寒,骤觉中原气象宽。

    天为两宫同号令,不教春岁各开端。

    元祐八年的春节比较奇特,因为元日与立春是同一天,苏油只会抱怨老天克扣了自己的假日,而秦观却以此立意,在诗中将之誉为是上天给予“两宫同号令”的祝福。

    这个马屁精巧绝伦,赵煦果然“龙颜大悦”,还特意去翰林院表扬了两句。

    乙巳,梁焘再次上奏:“先帝大臣多以材进,可稍复用,委以别都名籓,以全终始。”

    这又是揣摩圣意。

    一朝天子一朝臣,赵煦亲政之后,朝中肯定要大换血,梁焘的意思是要让先帝与太皇太后重用过的那些大臣能得优去。

    言外之意,还是提醒赵煦,该着手换班子了。

    同样,奏章被赵煦留中。

    甲申,一道比放免天下积欠还要重要的诏书出台:“朝官、宗室,大中大夫、观察使以上,许各占永业田十顷。余官及民户愿以田宅供祖宗飨祀之费者,亦有等差,听官给公据,改正税籍。”

    这又是一项大德政。

    永业田是唐时的称呼,唐代行军功爵制度,丁口永业田二十亩,此外的土地,必须靠军功获得。

    主人死后,除了永业田可以由儿孙继承外,其余功赏土地,国家收回,重新分配。

    到了宋代,永业田的性质发生了变化,高滔滔这项措施,规定了官员、宗室占有免税土地的上限——十顷,这远比以前的规定缩减了很多。

第一千七百零二章 没想到

    第一千七百零二章没想到

    而且这道诏书惊世之处,在于还特意为百姓,也打开了减税的口子。

    百姓可以向官府申请“祭田”,用于“供祖宗飨祀之费”,这其实就是变相免税!

    根据所在地区不同,百姓“祭田”的亩数申报上限也不同,大体为当地百姓平均拥有土地的两成。

    什么意思呢?用河北举例,平均一丁百亩,则可以申请二十亩的祭田,朝廷不收税。

    那些本来该收的税,现在作为老百姓供奉自己祖先的“补贴”,不收了!

    对于占有土地很少的百姓,还是拿河北举例——凡占地在二十亩以下的百姓,实际上能够享受到农税全免的政策!

    这项措施,其实非常类似后世分级税制,但是通过更加符合大宋人伦道德观念的方式,加以体现。

    占有土地越多的人,交税的田亩比例越大;而占有土地越少的农人,交税的田亩比例就越小。

    而对于那些只占有极少土地,在祭田亩数规定以下穷苦百姓来说,全免!

    而且这项措施巧妙就巧妙在,高举“仁孝”的大旗作为挡箭牌。

    这既是推行和倡导文教,同时又能减免五等下户的负担,还让朝臣们除了支持之外,无法提出任何的质疑!

    在大宋百姓眼里,仁孝和祖宗,差不多跟天一样大。

    民间的欢呼,舆论的歌功颂德就不说了,这道诏命之后,赵煦虽然还是在朝堂上摆着扑克脸,但是任何大佬见到他,都再不敢不恭敬异常。

    这是施政艺术,这道诏命背后,是对天理人情的精准把握。

    高大上,伟光正,谁敢反对,谁就是和整个社会相抗,无疑是自取灭亡!

    陛下这一招,实在是太高明,太厉害了,这才叫手握天宪,无可抗衡。

    苏油毕竟受后世的记忆和影响太深刻,从来没有想到过,还能够用这样的方式来为百姓们减免负担。

    这件事情,最先是漏勺在密折中给赵煦提了一嘴,然后赵煦看过就算。

    但是几位同龄近臣的密折,孟家小妹崽也当做家书在看,她敏锐地发现其中的价值,于是再次给赵煦提了出来,建议他予以重视。

    赵煦想了想,也没有在朝臣里声张,而是先通过密折又告知了王彦弼,询问可行性。

    王彦弼拿到后,第一感觉就是很好,于是找了王晦定主意,看该如何给赵煦回信。

    王晦一看大惊失色,连忙跑去找了苏油。

    苏油一看也吓了一大跳,这尼玛,政治天才啊!

    老子绞尽脑汁几十年,呼吁号召几十年,要给贫困户解绑、减负、脱贫,一步步辛辛苦苦,劳心劳力,可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费力不讨好。

    因为要让朝廷明确免除五等户以下的租税,阻力一定会非常巨大,苏油用脚趾头都想得到,官员们一将以这么做会让老百姓故意析产降等为由,予以反对,认为是培养刁民偷税漏税恶习,导致和睦大家庭分崩离析的“不良之法”。

    减税导致朝廷损失是小事,让老百姓生出机心,民风不再敦厚,可是有违教化的大事。

    苏油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他要“团结最大多数人”,就不能向王安石那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因为任何一项措施的强行推广,带来的必将是强烈的社会反弹,大宋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而且对如今的自己来说,后遗症会非常严重。

    所以他只能努力让百姓增加收入,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五等户纳完税之后,能够依旧有口饱饭吃。

    结果漏勺一招剑走偏锋,不对,在大宋如今,这该叫最大正确,轻轻松松就解决了当爹的从穿越大宋到现在都没能解决的问题。

    虽然此举对于无地的佃户来说,依然无法惠及,但是只需要稍加引导,无疑就能极大地刺激佃户朝移民户的积极转变。

    甚至连舆论都能纠转过来,谁要是再乐意当佃户,连祭田都没有,那就是最大的不孝!

    而析产,不再是逃税的借口,而是庶支也想供奉祖先的愿望表达。

    很多事情,差的往往就是个理由,而漏勺摆出来这个理由,很强大。

    而在道义之下的实质,却是让天下农户能够拥有一些可以免税的土地,这就为贫困农户画下了一道受保护的“生存线”,就有了脱贫的“政策基本面”。

    这就解决了大宋最大的问题,最基本问题——广大农业人口的生存底线问题。

    最关键是,推行起来也将毫无阻力,这就不是一般的厉害了。

    苏油拿着信在四路都经略司院子里转了好几大圈,看了看天,又看向王晦,突然冒出一句超级无厘头的话:“为啥我就从来没有想到过呢?”

    王晦也是一脸的羞愧:“老夫也从来没有想到过……”

    说完又强行给自己找解释:“这是体合天理人心的创举,不单单我们没有想到过,即便先贤们也没有想到过……”

    苏油摆手,认为这锅丢得不恰当:“先贤们没有想到,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如今大宋这样的条件,而我们没有想到,却是我们的智慧不足啊……”

    将信件郑重交回给王晦:“陛下睿智英明,此议若行,天必祚宋。王公你再好好指导指导孩子们,将事情弄周全。我,我是没脸参与了……”

    十二月,癸卯,翰林承旨苏轼乞越州,不允,改为端明殿学士、礼部尚书、兼翰林侍读学士。

    是月,左仆射吕大防以疾恳求罢政,太皇太后宣谕:“主上富于春秋,相公未可去位,更少俟岁月,吾亦就东朝矣。”

    吕大防乃不敢再请,复起视事。

    尚书左丞梁焘亦辞尚书左丞,辞呈里再次提及还政之事:“伏望检会前奏,早赐诏音,断归人主,以全大功,臣不胜激切尽言之至。”

    诏不允。

    吏部侍郎彭汝砺言:“臣闻不能知危,则不能有天下之安;不能知忧,则不能有天下之乐。

    今人皆曰,太皇太后无意于任天下,今且将还政。臣以谓太皇太后三世为天下母,其崇高富贵,上无伦,下无敌,其于称制也宜矣。

    故其还政甚非难,既还政,而俾皇帝陛下能不失其圣惟难。

    臣欲乞皇帝陛下同御前殿,稍令近臣及知州职司入对,俾稍见人才,察其邪正贤不肖之实,遂闻知天下之事。

    使一日专政,则利害不能惑,小人不能蔽。以事天地而享,以治万物而安,以承宗庙而固。太皇太后所以拥护之者,可谓全矣!”

    这其实还是变着花样的劝高滔滔归政,最起码来个交换,赵煦“帘前理事”,高滔滔做橡皮图章。

    真是操不够的心。

    然而彭汝砺的奏章依然被留中,赵煦还是老神在在地在高滔滔帘前的侧椅上摆扑克脸,回到后宫就纠缠孟小妹崽,一切如常。

    甲戌,辽国遣使长宁军节度使萧昌佑、益州观察使萧福,副使中散大夫守太常少卿充史馆修撰刘嗣昌、海州防御使韩适,来贺正旦。

    贺正旦尚在其次,几个贺正旦使表面稳如老狗,心底里慌得一逼,因为他们此次还有目的。

    耶律洪基现在急需钢铁和粮食,要求几人催促宋朝,一是赶紧将铁厂送到辽阳去落地,二来要向宋朝采购粮食。

    路过大名府的时候,苏油倒是基本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不过提出了一些善意的建议。

    首先就是焦煤和精矿粉的储备问题,大宋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必须捡视过辽国的储备之后,才好安排工期。

    日产十万斤钢铁的工业基地,价格大宋虽然一让再让,从四百五十万贯降到了三百五十万贯,却也是七年岁币,不同儿戏。

    几位使臣支支吾吾,宋国司徒说得也在理,这些之前也是在协议当中明确了的,大宋也已经先期帮助辽国建立起了炼焦厂和选矿厂,按道理来说,储备应该已经有了半年才对。

    可问题是大乱一起,耶律洪基屡次让王经和室纯土法上马,已经将储备用掉了大半,甚至连不少矿工都被调入军队,产能就更加低下了。

第一千七百零三章 朝会

    第一千七百零三章朝会

    苏油也不为己甚,提出还有个解决办法,就是先给辽国一个日产五千斤的小铁厂,一来可以供辽国的工匠们熟悉铁厂操作,锻炼队伍;二来投资小见效快,哪怕储备尚不够大厂使用,想来支应一个小厂总还是没问题的。

    几位使臣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来前室纯跟他们交了底,如今婆娑岭,也就够供应一个差不多这么大的小铁厂。

    但是这是合同之外的东西,苏油又提到了价格问题,这个小铁厂,却也是要给钱的,一文不可少,五十万贯。

    一日十万斤的铁厂三百五十万贯,一日五千斤的铁厂,产能缩减到二十分之一,价格却要大厂的七分之一,苏油这一口就咬到了辽人的骨头。

    苏油知道王经手上现在还捏着从南部诸州搜刮到的三百五十万贯舶来钱,用铁厂债券冲抵着,当然要狮子大开口。

    几位使臣也当然要闹,但是苏油说你们闹我也没办法,这东西造价虽然不高,但是它沉啊,之前两个厂,那是通过北洋水师的军舰运送,冒着天大干系,才将运费通过水师海上操训的名目给你们减免了。

    如今北风大起,我大宋又到了海运繁忙期,北洋水师护送朝鲜日本大宋的商船南下了。

    要不你们派船来拉?或者你们去找獐子岛的海商?再不然,等北洋水师回来?

    实在不行,你们花几万贯,把图纸买去自己造,我大宋就不管了,行不?

    当然不行,辽国现在对钢铁的需求过于迫切,以室尚书造个盗版大钟都要几年的本事儿,大辽可等不起。

    几位使臣又派手下出去扫听了一圈,回来都吓尿了,尼玛海商们更心黑,运费就要四十五万贯!

    就这样人家还不乐意!

    拉些铁疙瘩去辽国,回程就是空载,哪里有顺风跑南洋,过去拉瓷器丝绸,回来拉香料宝货划算?

    如此看来,人家司徒还是很讲道理的,这个小铁厂,真没怎么赚辽国的钱。

    不过辽人就是这样,你有道理没用,我一样要闹,最后苏油再次做出重大让步——要不再加上粮食,怎么算作一揽子贸易附加合同如何?

    听闻辽国西北路大旱,想来又该买救济粮了吧?

    等等,为什么要说又?

    粮食就是棒子渣和棒子面,这东西河北四路仓库里堆积了好多存货,急于寻找销路。

    王经得知后,遣快马过来让几名使节敲定这次贸易,同意!尤其那个棒子面,有多少要多少,不过一定要走海贸,和小铁厂一起!

    当然要走海路,这样才能经过辽河边的锦州。

    战争来了,碘酒价格飞涨,他的酒厂还等米下锅呢!

    最终,辽人同意支付五十万贯舶来钱购买小铁厂,再以八十文一斗,也就是八百文一石的价格,购进四十万石粮食。

    三百五十万贯舶来钱,转眼就被苏油咬下来八十二万贯。

    王经寅吃卯粮,之前为耶律洪基筹措了一百万贯的军费,其实也是用的这笔舶来钱,现在手里的硬通货,一多半已经没了。

    不过耶律洪基认为王经童鞋果然是干臣,高瞻远瞩,若不是提前发行过国债,鞑靼人这一把狂攻,几乎就难以抵挡。

    以救难之功,加王经平章军国重事,燕国公。

    ……

    元丰八年的大朝会,比以往历次都热闹,少年天子已经成年大婚,越发展示出英睿的气象,朝堂整肃,仁政叠出,天下颂扬,万国来贺。

    新年诏书还是出自苏轼之手,高滔滔和苏轼明说了你不能作相之后,却又将之提拔成了礼部尚书。

    年纪大了需要有共同话题的老伙计作伴,冯京和苏颂在南郊礼之后,也被高滔滔留了下来,许五日一朝,不过闲谈中多是前朝旧事。

    户部的奏章里,经济情况还是相当不错。

    这里面无疑有章楶的功劳。

    三十万大军,西征八千里,灭两国,降一国,朝廷竟然没有多加花费,只靠宁夏三路保障后勤,居然就拿了下来。

    这一把可就赚大了!

    苏元贞圆满完成任务,朝廷下诏,命其回朝,担任户部尚书。

    原户部尚书蔡京,也因调剂放免天下积欠有功,升门下侍郎。

    原门下侍郎刘挚,则前往广州,担任广南东路转运使。

    另一个时空里,刘挚是旧党当中,“朔党”一派的领袖,与“蜀党”领袖苏轼,“洛党”领袖程颐,分庭抗礼。

    三方党争不断,最后被新党翻盘。

    在这个时空里,三党同样存在,但是已经化作了另一种斗争方式,又因为高滔滔行三派兼用之策,三党作为三派中的一派,在苏油的渗透和影响下,政治恶果连开花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政治永远是讲求平衡的,如今洛党程颐绝仕,蜀党苏轼绝进,那朔党刘挚,自然就该调整了。

    刘挚在临走前帮了高滔滔和赵煦最后一个大忙,自请广州。

    关于邢恕和蔡确的处置方案,朝中最近出台了,两人按照制度,已经到了转官的期限。

    高滔滔的内心里,可是恨不得两人明天就死,然而制度就是制度。

    刘挚自请广州,从另一个方面来讲,那就是说,蔡确和邢恕如今所在的新州,并不是什么必死之地,流放之地,一下子就堵住了朝臣们的口。

    中书舍人乔执中上奏:“刑房送到刑部检举邢恕复一官词头。按恕奔趋权势,鼓唱扇摇,交结蔡确,冀确复有进用。幸朝廷黜降监当,今来若遂与复官,恐中外疑之,所有词头难以具草。”

    最后,高滔滔诏蔡确移越州安置,而邢恕,更候一期取旨。

    此次大朝会上,又多了不少的新面孔。

    其中最重要的是西南五蕃的头人部长。

    改图归流后,西南龙、张、程、罗、韦五姓大族,在熊本轻松擒杀罗氏蛮头人罗乾祐后,彻底宾服。

    朝廷以其恭顺,特赐了书籍,召其子弟来东京就学,这次就是送孩子们来上学的。

    有日本虾夷人。

    如今日本的几个大岛上,与张道陵刚到蜀中传播天师道的时候非常相似。

    张天师在青城山斩鬼得道,如今的日本北方,同样到处都是妖魔鬼怪。

    张思道高举祖师爷的大旗,一把剑,一部符箓,几本经书,一背篓丹药,游走在北方聚居村落、县城,传播教义,命百姓以五斗米入教,设治自保。

    同时一路斩杀妖魔鬼怪,行医治病,招收信徒,传播文化,深得民心。

    连天皇倚仗为左膀右臂的平正盛,都被表弟的神威震慑,自己征讨多年都没有能降服北方二岛,现在被表弟料理得服服帖帖。

    今年张思道还特意将几名高级骨干送来汴京,让他们见识繁华,拜见祖师。

    朝鲜今年朝贡也非常积极,女直人强大起来后,和高丽干了几仗,王颙倚仗高丽长城,和女直打了个旗鼓相当,成了高丽保护神,在朝中威势日重。

    近期辽朝局面发生重大变化,作为中华小舔狗的高丽,第一时间跑来大宋通报消息,顺便想问一下大宋准备怎么应对,需不需要高丽配合。

    而且高丽今年还挖到了巨宝,屁颠颠跑来跟大宋邀功。

    华夏医学的老祖宗《黄帝内经》,分作《素问》、《灵枢》各九卷。

    自汉代以来,《灵枢经》有《九卷》、《针经》、《九灵》、《九墟》等多种异名而同书的传本。

    唐代曾经将这部书赏赐给高丽,而华夏本土迭经战乱,《素问》还保存完整,而《灵枢》的各种版本,到宋代初年,竟然均成为残本,拼凑不全了!

    今年,这部以《黄帝针经》为名的《灵枢》全九卷,竟然在高丽重新被发现!

    所以在这次朝会上,高丽脸露大了,赵煦宣布大宋官方将刊印《针经》全文,命皇家医学院认真研究,同时赏赐高丽一部大医书——《皇宋元佑医典》,作为奖赏。

    此次前来的朝贡的还有琉球人,琉球成了大宋罪囚的流放地,但是并不意味着琉球人就嫌弃他们。

    罪囚里边也有不少工匠、文人,有些还很厉害。

    如今的琉球岛上还是村落部族,虽然以前偶有朝贡,但不算正经国家,大宋海事昌隆起来后,自然将其视作领土。

    琉球现在是巨大的橡胶、龙脑基地,对大宋也非常重要,朝廷今年设立了琉球都护府,管理那片土地上的人口。

    作为政绩,都护府送来了几个土著,他们身份特殊——士子,以表示大宋德化已然惠及琉球。

    还有就是,士子们控诉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将家乡叫做“流囚岛”,要求朝廷正名,不准歧视。

    此外,因为章楶开西域,和更西方的国家也有了接触,此次的使节里边,还有大食,麻离拔,佛林的使节。

    大食国,其实就是塞尔柱帝国。

    麻离拔,就是印度北部产耳朵比心骏马的那处地方。

    佛林,就是拜占庭帝国。

第一千七百零四章 想他们了

    第一千七百零四章想他们了

    加上南海诸多邦国和大东洲远道而来的使臣,宣德门外各种花色的蕃人班子,反倒比宣德门内的朝班更加的热闹。

    这么多朝贡使节,需要严格管理,这就要用到章楶给赵煦准备的超级噱头。

    此次朝会,章楶精选了一千黑汗重骑精锐,原装原配地送来汴京,作为赵煦新添的仪仗队。

    赵煦命这支部队在宣德门两侧拱卫大道,整肃礼仪。

    这样高大雄健的职业重骑精锐,可让汴京百姓们开了眼了,充满异域风情的成建制骑军,其骏马、军器,武士的高大程度,在这个时空里,几乎是冷兵器中顶级的。

    唯一的毛病就是维护成本太高,数量注定多不了。

    汉家天子有匈奴执金吾,李唐天子有突厥执金吾,如今俺们赵宋官家,也有了黑汗重骑执金吾!

    这就有些无厘头了,被章楶拖来当人样子的黑汗降将拉得洛,在汴京城老百姓那里,受到的欢迎竟然比哈桑和阿赫马德还要高。

    赵煦赐姓金,名继诚。

    这个姓有点意思,金日暺,汉代匈奴休屠太子,被霍去病抓获后,成汉武帝玩伴和护卫,忠心耿耿,到后来抓刺客、辅幼帝,陪葬茂陵,成了赫赫有名的西汉大臣。

    ……

    孟家妹崽是过第一个作为皇后的新年,宫中事务也繁多,不过有两宫罩着,有皇帝宠着,自己又能干会处事,倒是谁都挑不出她的毛病来。

    夫妻俩的住所是已经被改造好的小别墅,等到赵煦匆匆回来,孟家妹崽已经在弹琴了。

    见赵煦进来,孟皇后赶紧起身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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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煦对皇后说道:“姐姐近日可辛苦,宫中没人为难你吧?”

    孟皇后笑道:“官家这话说得,一切都好。”

    赵煦说道:“姐姐倒是有仪态,太皇太后临制,我第一让大臣们觐见,可是紧张得很。”

    孟皇后笑吟吟地把着赵煦的手:“可当时天下皆传官家色正容端,威仪两肃呢。”

    “要没有司徒搬椅子的建议,呵呵……”赵煦摇头,又抽了抽鼻子:“今日厨房备下了什么吃食这么香?朝会赐宴那是什么都没吃到,饿了。”

    孟皇后说道:“各路大臣的年礼倒是争奇斗艳,不少都是吃的。不过只有漏勺心细,随进的还有食谱。我已命厨房做了香煎金蚝,瑶柱鹅粥,陛下陪我吃一些吧。”

    金蚝就是生蚝干,需要阳光和气温的特殊要求,晒到合适程度。

    其中极品的蚝干,颜色会从白色逐渐变成淡金,之后变成金褐色,经过热油激发出香味,不需要什么好厨艺就能得到绝佳的美食。

    赵煦乐了:“尝尝,漏勺的奇巧古怪不得不服,番禺县刘河村外的滩涂,被他变成了蚝田,所得收益可比稻田高太多了。”

    “对了,说到这里有个笑话,年前大奚山岛民进攻广州,等到了城南才发现广州修起了大城。漏勺也坏,让折冲司骑马追他们,不跑就朝天放铳吓唬,活活让这些岛民跑到累得趴下无法动弹了,方才缉拿,然后送去继续造南卫城。”

    “等这些人造完城待死的时候,漏勺给他们结算了工钱,放他们回到大奚山,他们才发现朝廷已经给造了房屋,开了田土,养了鸡鸭,老人孩子皆得照顾,又纷纷跑回了广州。”

    “不过这一次却不是来抢劫,而是在南城门口叩首谢恩了。”

    “漏勺在大奚的港湾里开了一处船舶务,专门修理过往船只,顺便通过玻璃琉璃贸易香料,成了香港,如今的海商都喜欢在那里落脚进货,主要就是馋广州美食。”

    饭菜上来,孟端仪开始给赵煦盛粥:“黄山谷与易安都是制香高手,易安如今正在给漏勺搜集香方,还准备出一部书,叫《群香谱》。”

    赵煦从来不会放过取笑漏勺未婚小两口的机会:“这还没过门呢,就张罗上了,姐姐要告诉她,显得急迫了不好,得钓着漏勺才行。”

    这其实是在显摆自己已经成功吃定了小姐姐,赢了漏勺一局。

    孟端仪多聪明的人,哪里会听不出来,又好气又好笑:“这话我可不敢去说,不然陛下爱吃的海鸭咸蛋,怕是没了。”

    主菜和主食都很香,瑶柱鹅粥是用瑶柱、干贝、薏仁、姜丝,还有漏勺在广州制作的风鹅丁,加玉米粒、碧梗稻熬制而成,出锅的时候再撒上一点葱花,一碗下肚,一身寒气都没了。

    见到孟端仪只夹蔬菜吃,赵煦问道:“姐姐如何不吃金蚝?也挺香的。”

    孟端仪说道:“最近几日似乎不喜油荤。刚刚厨房炸金蚝都进不去。”

    赵煦就对张士良说道:“给姐姐泡点山楂。”

    张士良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是否宣太医……”

    赵煦一下就紧张了:“怎么了?”

    张士良低眉顺眼:“万一娘娘……有……”

    赵煦心头大震:“真的?姐姐?”

    孟端仪红着脸:“我也不知道……不过上个月,月信尚未来……”

    赵煦立刻站起身:“让黄门去宣仙卿……呃,忘了前几日才下了特旨,仙卿带杵儿去大名府看望司徒了。”

    张士良赶紧说道:“那臣去宣唐太医?”

    “去,现在就去!”

    唐慎微如今成了太医局翰林医正,最近正在整理黑汗医学。

    他最重视收集医方,如今也在写书,以《素问》、《内经》、《本草》、《仲景医论》为理论基础,准备出一本专门诠释华夏医方理法方效与辨证加减的大部头著作,命名为《医方集解》。

    大苏对此很感兴趣,揽下了将医方编纂成歌诀的这部分工作,以方便传播。

    这一次靠谱,苏油倒没有拦着他。

    从宫外进来时间也老长,赵煦是石薇教育大的,对医家不存在男女之防,直接让唐慎微请脉。

    唐慎微一路走得急,额头上汗都还没散去,他临床经验极为丰富,一搭脉就体现出了专业:“脉走连珠而滑,虽然很细微,却也可察。且少阴脉动甚,《素问》有云:手少阴脉动甚者,妊子也。娘娘月信推迟多久了?”

    孟端仪也是理学出身,并不忌讳:“一般初五会至,于今已然……整两月了。”

    唐慎微又问了孟端仪的饮食口味变化,还有一些生理反应,笃定道:“恭喜官家,恭喜娘娘,娘娘这是有妊了。”

    “真的?”赵煦觉得自己好厉害,谁说赵宋皇家子息不畅的?!老子才结婚半年新妇就怀上了!

    从桌上拿起一方白玉笔架:“唐医正!赏你!”

    唐慎微也不客气,双手接过:“臣谢陛下赏。”

    孟端仪说道:“陛下,还请唐医正一道,去禀告太皇太后,皇太后,太妃娘娘。”

    “啊对对对……”赵煦从衣架上取下绣缎貂皮披风给孟端仪系上:“一起去禀告娘娘们!”

    几位尊长得知,也各是大喜,还一番询问叮嘱,才让小两口赶紧回去休息。

    太皇太后还让孟端仪安心将养,接下来一个月还有诸多礼节,高滔滔让她不用管了。

    至于唐慎微,走一处就得一处赏赐,待到出得西华门,医箱都差不多装得满当当。

    张士良打着灯笼走在前面,赵煦牵着孟端仪的手,沿着花园小径往回走。

    看到已经结冰的池面,赵煦突然冒出一句:“得弄几双冰鞋,小时候我最喜欢去中牟苏家庄子上滑冰。我们的孩子肯定也会喜欢。”

    孟端仪轻轻扯了赵煦一下:“陛下,就连杵儿离滑冰玩耍都还早着呢。”

    赵煦赧然一笑:“也是。”

    夫妻俩继续朝前走,赵煦说道:“我自幼其实体弱,五岁时还得了咳血之症,饭都吃不下。是司徒给我置办膳食,哄我进餐,仙卿给我用药调理,又让扁罐哥带着我在中牟田野间玩耍,亲农,泡温泉,学游泳,让漏勺、彦弼和我作伴,相互监督,身体才一天天好了起来。”

    “若非司徒夫妇二人,姐姐,怕是你都见不着我。”

    孟端仪心疼地挽住赵煦的胳膊:“那陛下小时候受了很多苦吧?”

    “哈?”赵煦失笑:“每次去中牟庄子前,我都会兴奋得睡不着,那里可太好玩了!”

    “前几天你不是还奇怪我怎么懂养鱼养羊吗?就是在庄子上跟八公学的!”

    说着不觉停下脚步,看着夜空里闪烁的繁星:“姐姐,我……想他们了。”

第一千七百零五章 翁翁

    第一千七百零五章翁翁

    孟端仪轻轻扯了一下赵煦的胳膊,对前方举着灯笼的张士良努了努嘴:“陛下是天子,举动自然不能随心所欲,国家有制度,司徒又是重臣,为国家守北门,自然不可擅离。”

    “扁罐在皇家海军学院做教授,漏勺在广州做路判,皆不留于朝中,这是司徒光风霁月,不为子孙希进。”

    “如果这时候召他们回京,陛下,臣妾不敢干涉朝政,但是担心,会让太皇太后难做。”

    孟端仪非常聪明,如果赵煦召苏油、扁罐、漏勺回京,所有人必然会将之作为赵煦攒自己班底的强烈信号,在这样的敏感时期,也必然会让高滔滔产生一些情绪。

    以如今赵煦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大宋臣民只会认这个天子,其他的根本就不会再有任何机会。

    群臣可以劝太皇太后,但是赵煦决不能表现出一点这样的意思,最好一切让太皇太后自己来,否则太皇太后会被置于尴尬的境遇。

    曹太后当年被群臣欺辱诓骗而还政英宗,英宗以那样的上位方式,赵煦心里,反而认为是皇家的耻辱。

    既然皇帝之位已经拿得十足十的稳当,早几日晚几日亲政,其实并无必要去计较。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自信,赵煦还大方地赐了两位皇叔剑履上殿的恩荣。

    何况就算亲政,赵煦也只有沿着目前的道路前进下去,和另一个时空里那种急切地想要掌权翻盘的情形,已经截然不同了。

    两宫一体,平稳过渡,是苏油临走之时,谆谆告诫过赵煦的“政治正确”。

    赵煦其实是个很念旧的人,神宗一张旧书桌被换掉,他都要叫人去换回来,在那个时空,是被高滔滔逼压到了极致,完全否定了神宗的功绩,才导致亲政之后的猛烈反弹。

    加上脱去枷锁之后的放纵,很快就伤害了本来就脆弱的身体,早早就挂掉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高滔滔,变成了维护自己父亲主张的人,被赵煦列为了和父亲一样倾慕的对象。

    在苏油和石薇的关怀下,在理学的熏陶下,在和小伙伴们的共同成长中,赵煦已经竖立起了正确的三观,身体和心理也都非常的健康,学识眼界更不是历史上那些寻常君主可比,虽然年纪还不大,但是已经懂得了“政治该怎么玩”。

    “祭田”一事虽说是由漏勺建议,得皇后提醒,但是从暗转明的操作,却是他一手引导操办的。

    孟端仪稍微一提醒,赵煦就明白了过来,笑道:“姐姐,今日我太高兴,有些失态了。”

    孟端仪将头轻轻往赵煦肩上一靠又离开,微笑道:“陛下可以高兴,但是不能失态。”

    两人继续往前走,赵煦又想起一事儿:“该去中牟庄子上取些玩具了……”

    ……

    小火轮突突突,沿着黄河北流经卫州、白马、濮阳,抵达大名。

    驾船的是扁罐,四百多里的水程朝发夕至。

    今年天寒,黄河在九原河曲出现了流凌,在北望、清州,甚至出现了部分封冻的情况。

    这搞得宋用臣非常紧张,以往遇到这种情况,第二年极度容易发生流凌,形成冰坝堵塞河道,导致溃坝决堤的“倒开江”灾害。

    历史上黄河在一二月造成的溃决,基本上都是属于这种。

    苏油倒是也非常重视,不过现在他手里有炮有炸药,于是给宋用臣和李伟提供了一个思路——咱们可不可以在流凌将开的时候,用火炮提前炸它们,让流凌变得可控。

    宋用臣心疼得直跺脚:“那咱们就不该秋日大练兵!将炮弹挪到二月,那得节省多少钱?!”

    苏油乐得不行,你一个贪污犯还好意跟我扯节约?放心,咱河北四路,如今不需要这么抠搜了。

    不过炸凌也是一个新科目,还是要组织精**兵小组,爆破队,先操练起来才行。

    好在黄河封冻也就是高纬度地区,开封和大名段极少出现这样的情形。

    小火轮抵达大名的时候,是初三。

    毕观当了母亲,身材稍显丰腴,石薇将她照顾得很好,见到苏油便将孩子递过去:“杵儿给爷爷来抱。”

    苏油笑嘻嘻地接过孩子:“观儿辛苦了。”

    说完又对石薇说道:“薇儿也辛苦了。”

    石薇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苏油了,从元祐四年九月苏油离京到现在,已经三年零三个月。

    其实大宋官员赴任是可以携带家眷的,然而很多大宋官员都不会这样做。

    主要是三四年一换地方太辛苦,家中稍微殷实一些的官员,还要有人看顾产业,很多都是原配留在老家。

    但是像苏油这种原配留在汴京,还不纳妾侍的,可就堪称凤毛麟角了。

    而且苏油还有一点特殊,就是到现在才不过四十七岁,虽然人设已经调优到高滔滔和赵煦都不至于忌惮他,但不忌惮的原因,也正是因为苏油从来都具备臣子该有的自觉。

    何况石薇还承担着皇室家庭医生和东京最大一家医院院长的职务,也不是一般的忙。

    甚至比苏油还忙。

    扁罐从后面跟来:“爹,给我抱吧!”

    苏油笑道:“你都抱过多少回了,赶紧去驾车,少跟我抢!”

    大名府作为大宋的北京,也是一个超级大城,因为是军事重镇,城墙周达四十八里,甚至比苏油任开封府时,大修之前的汴京城墙都长。

    经过苏油三年多的治理,这里已经变成一个百万人聚居的大城市,而且因为其商业中心和交通枢纽的属性,流动人口占了五分之一。

    又逢丰年大节,端是热闹无比。

    一家人上了车,苏油将杵儿从襁褓里边解放出来,放在自己腿上抱着:“府衙那边收拾出来几间大屋,底下通了热水管道,大名府的天气比汴京还冷,今年气候又异常,我都提前准备好了。”

    石薇笑道:“这心操的,观儿和扁罐也住不了几天。”

    “住几天算几天嘛!”苏油笑道:“这几天我给你们做好吃的。杵儿在吃辅食了吧?”

    石薇说道:“半岁就开始吃辅食了,肥儿粉,还有蔬菜泥……”说着伸出手指让伊伊哇哇的杵儿抓:“现在都能吃一点肉肉了呢!”

    “那就好。”苏油笑道:“不然我的蛋鸽子和黄辣丁就白养了。”

    石薇白了他一眼:“你咋不再养几头奶牛奶羊呢?”

    “那用不着。”苏油语气里充满了自豪:“奶牛奶羊,我大名府多的是!奶骆驼我都能给薇儿你找出来信不?”

    待到车驾停到转运司边上一处院子外头,程岳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见过仙卿,见过少爷少奶奶。”

    苏油将孩子抱着显摆:“还有小杵儿,九个多月大了。”

    小杵儿居然不认生,还好像特别喜欢程岳,伸出手咿咿呀呀地要程岳抱。

    程岳吓了一跳,感觉尴尬:“他……他要干啥?”

    苏油将孩子朝他怀里一塞:“要你抱,接着吧。”

    程岳这草菅过无数人命的豪侠,胳膊上能够跑马的汉子,一时间竟然好像接着个红热滚烫的煤球一般呲牙咧嘴:“别……我,这个我不会……别伤了孩子……”

    石薇笑着上前教他抱孩子:“这样,然后这样……喏,这就行了。看来杵儿和程二侠还挺投缘呢!”

    杵儿似乎对程岳箭袖上的铜纽扣非常感兴趣,揪着不放,还对程岳咿咿呀呀地说着自己的话。

    程岳看着怀里柔嫩的小人儿,眼中竟然出现了一星柔软的亮光,猛地吸了一下鼻子:“这……不会膈着他吧?”

    “不会。”石薇笑吟吟地说道:“快抱进屋去吧。”

    “诶诶……”程岳小心得一向挺拔的背都驼下来了:“外边风大,我们先进去了。”

    看着程岳小心翼翼的样子,苏油露出大奸贼的冷笑:“哼,老夫堂堂使相,还治不了你?”

    “净瞎说!什么老夫!”石薇习惯性地在苏油腰上戳了一下,嗔道:“都做翁翁的人了还调皮!”

    苏油美滋滋地道:“对嘛,都做翁翁的人了,可不得自称老夫吗?哈哈哈,走,先进屋!”

第一千七百零六章 望苏亭

    第一千七百零六章望苏亭

    给孩子安排的屋子里铺满了羊毛地毯,中间还有一个小木头围子,里面是辽国黑貂皮的茵褥。

    扁罐是识货的:“哟,爹你从哪里搞到的这个?这个可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

    苏油说道:“我不懂,好在哪儿?”

    扁罐说道:“这是最冷的时节里打到的貂,绒最细密,还是全选的是母貂,针短且柔。”

    苏油说道:“我前年给辽国室老尚书送去几床丝绵的被子,这是他去年让其子带给我的回礼。”

    扁罐乐道:“那爹爹你可赚大了。”

    说完有想了一下:“咱大宋帮这辽人培养理工人才,稳妥吗?”

    苏油说道:“技术不能指望永远瞒下去,而是要自己靠不断进步,保持代差;国力也不仅仅限于理工,还有人口,疆域,知识的普及程度。”

    “这就形成了一个怪圈,如果要普及,那就必然会失密,如果要保密,那就很难普及。”

    “所以这里头,还有一个程度与时机的综合考量,如果能按照我们的时间表完成进度,那现在的那些人才,最终也是大宋的人才,而且是大宋在原辽国本土上发现和培养的人才,能节约我们不少的时间。”

    “当然,如果完不成也没关系,别说铁厂,哪怕是他们连火器都能拥有,同样没有关系,因为火器是抵消骑射的利器,如果两国军队的能力相当,剩下的,拼的就是人口、经济和资源了。”

    “还有就是国家内部的政治局面,以前是我大宋内忧外患层出不穷,而现在,是辽人遇到了内部的麻烦,很大很大的麻烦。”

    摸索出最佳战斗方式,形成了正规建制,拥有了精良武器和战马的鞑靼人,在另一个时空里边,那可是整个欧亚大陆的大麻烦。

    石薇说道:“朝会大礼时,宣德门外的黑汗重骑我看了,要是没有火器,章学士可不会如此轻松。”

    苏油说道:“也别小看章黑心,到时候他怕又是另一种打法了,不过估计对方的乘马会损失很多,那一战的收获就会小很多。”

    扁罐说道:“对,利用射程、马速、灵活调度指挥,轻骑可以克制重骑,但是战果绝不会如此辉煌罢了。”

    苏油不禁感慨:“当年我跟你娘,一千西夏铁鹞子都打得那么费劲,章黑心大战之后不待战机稍纵,继续奔袭百里还发动夜战,驱散古拉姆的仆从,等到天明了收那些跑不动的罐头,这样的打法,我可是既不会,也不敢,更不想。活该他战绩辉煌。”

    扁罐笑道:“章学士是我朝当之无愧的第一兵家,老种帅现在动不动就拿出来给都经略司参谋室做人样子,李纯元他们可是在我跟前抱怨了好几回了。”

    河北大练兵的过程中,诸军都深感水上作业的短板,最后还是曹南跟种诂建议,特么守着个皇家海军学院,还能被这事儿难着?

    种诂是老骑军了,一时真没想到这上面来,赶紧请来了扁罐和他那一帮狐朋狗友做指导,果然,术业有专攻,分分钟搞定。

    这家人可以聊开的话题实在是太多,打开来就收不住,还是石薇看天色不早了,让苏油先去做饭。

    平日里忙,都是吃周小厨做的,如今能够安安心心做一顿饭,都是苏油难得的享受。

    家里人喜欢吃什么苏油都知道,石薇跟着自己吃大的,喜欢河珍、山鲜还有豆花。

    扁罐喜欢回锅肉,粉蒸肉,还有冒了嫩菜叶或者血旺的老鸡汤。

    观儿喜欢酸甜口,比如糖醋排骨,鱼香肉丝。

    老鸡汤是昨晚就用砂罐烀着的,肉切得很小块,只有拇指头那么大,苏家人爱喝汤不爱吃肉,只有这样大家才会动筷吃肉。

    河北没有豌豆尖,不过有草头,也就是苜蓿芽,汆水过后也能代替。

    还有鸡血旺与红薯粉丝。

    泡椒鸡杂炒笋丝,薇儿最喜欢了。

    现在莴苣正嫩,给观儿来个鱼香肉丝。

    最后给杵儿蒸了个芙蓉蛋,炖了碗黄辣丁汤,然后将汤汁滤出来加点米饭煮烂,一家人的晚饭就齐活了。

    王彦弼和王寀也过来了,王彦弼还带来了自家新妇。

    王彦弼的新妇是吴充的幼女,德言容工没得挑,长公主为了自家儿子这门亲事,之前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吴充和苏门四学士张耒的父亲是好朋友,张耒父亲请求知吴江的时候,老吴写诗相送,“全吴风景好,之子去弦歌。夜犬惊胥少,秋鲈饷客多。县楼疑海蜃,衙鼓答江鼍,遥想晨凫下,长桥正绿波。”被誉为宋代送行诗最工稳的一首。

    吴充十几年前就死了,长子也死了,家中主事的是次子吴安持。

    吴安持如今也在河北,是王安石的女婿,大宋著名的水利专家,之前对这门亲事,还一直没松口。

    等到王彦弼成了状元,吴安持一下就痛快了,还准备了丰富的嫁妆,在汴京西郊置办了一个庄子,亲自将妹子送到汴京,生怕妹婿迎娶走太远耽误了时间。

    几家女眷也不忌讳什么男女相见,这叫“通家之好”。

    等苏油端菜出来的时候,吴氏正跪在小围栏前,看着抓着栏杆学走路的杵儿,挪不开眼。

    苏油基本上拿王彦弼当儿子看,因此也就将吴氏当做儿媳妇看:“豳娘,杵儿很可爱吧?你们也要抓紧哦……”

    吴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家里糟心事儿可多,对于苏油这种反而过着小家小户生活的顶级豪门,之前还觉得别扭和古怪。

    等到嫁给了王彦弼,王彦弼对苏油基本上是有样学样,吴氏才真正体会到了这种人家的好处。

    她也是聪明人,转眼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嫁鸡随鸡,从此放下了担心,收起了故相女儿状元娘子那一套架子,舒舒服服地做人。

    听闻苏油如此一说,吴氏不由得脸上一红:“大伯说笑了,我们不急……”

    苏油哈哈一笑:“先得把身体养好,适当运动,你刚来大名府的时候太瘦了,最近终于面色红润了些,来来来,开饭了!”

    吴氏将杵儿抱出来放到苏油最近让人打造的“婴儿椅”上:“你们先吃,我来喂杵儿吧。”

    “不用!”苏油对门外喊:“程岳!程岳你来,把杵儿带走,给他喂饭!”

    程岳在门外眼巴巴看杵儿好久了,闻言立刻进来,将杵儿抱走了。

    家宴摆上,苏油又给一人发了一个海鸭蛋显摆:“都尝尝,漏勺从广州送过来的,这可是真正起沙流油的好东西!”

    ……

    广州,新会县,熊山下,茶坑村。

    其实不是熊山,下边是三点而不是四点,应该读作泥的发音。

    这里是一片得天独厚的宝地,位于珠江八大出海口崖门水道的银州湖畔,离广州城两百里,水土丰润,农作物产量很高,还是个渔船避风的优良港湾,渐渐形成了一个小鱼港。

    不过现在这里还是半归化的夷人聚居区,还有就是住在渔船上的疍民,汉人不过小半。

    漏勺对茶坑情有独钟,两年多下来,茶坑人的生活也在漏勺的引领下天翻地覆,当地人在他的指导下种植起了油菜、香料、柑橘、果树,养起了鸡鸭、肥猪、水牛,还发扬光大了自己传统的手工业——蒲葵扇。

    这里的风景绝佳,当地老百姓受漏勺恩惠太多,在崖门渔村码头上最高处,修造了一个亭子,命名为“望苏亭”,意思是喜欢在这里观望,盼着小苏探花来。

第一千七百零七章 人皆有之

    第一千七百零七章人皆有之

    原广南东路转运使蒋之奇,因为这两年爆表的政绩,最近被朝廷提拔成了户部侍郎,而移原门下侍郎刘挚过来坐镇,已经可以体现出对这片欣欣向荣的地区的重视。

    不过刘挚还没有到任,蒋之奇也不喜欢搞迎来送往的一套,接到朝命就上了路,整个广南东路,交给小苏探花暂时代理。

    去年十二月,漏勺上书朝廷,建议广州市舶司今后只负责茶、丝、瓷、琉璃四大宗的对外专卖,其余货品,一任商贾海客们自由贸易。

    广州市舶司对这些贸易,只负责监督契约的签订与执行,调节纠纷,收取贸易税。

    剩下的,就是帮助商贾们建立货栈、行会,负责仓储进出,收取租金、管理费,帮助船舶修理,搞好食宿接待等细务。

    赵煦吃人手短,下诏照准。

    得到诏书,漏勺将新修的城南“雁翅城”打造成了一个手工业加工基地和商贸区,沿着城墙建造了整整十三个豪华气派的商铺,只租不售,所有豪商都可以来参与竞标。

    为了带动气氛以身作则,漏勺自己先找来眉山饮食班子,搞起了一个“广式方知味”。

    那是一个巨大的行会式场所,大家可以喝茶吃点心谈生意,最著名的几样吃食就是虾饺、菠萝包、酱肉包、丝滑奶茶、可可、咖啡。

    当然也有中式茶道,米粿,卤烤等各种菜品。

    中外包容,东西荟萃,每样都分量不多,精致非常。

    因为品种太多,还要聊天谈生意,不能一两样就整得吃不下了。

    十二月也是转风的时节,远洋的大航船没来,不过两浙、福建跑交趾金瓯日南的小海商却是来了不少。

    一到广州才发现,广州竟然又大变样了!

    这里的宝货精致讲究,不再是外海风格,而是充满了宋人雅致的审美,这是传说中的内工坊的手艺!

    铜炉、铜盏,剔透的玻璃,色彩纷呈的烧嵌……

    南海的珍珠、翡翠、变成了镶嵌独特,雕工内敛,题材蕴藉儒雅的精品……

    南海各地名贵木材,现在变成了或者精雕细琢装饰华贵,或者自然高雅线条洗练的圈椅、几案、屏围、床架……

    还有各种香饼、香兽,林林总总不下上百样,贵的十五贯一丸,而便宜的不过五百钱就能买到一盒。

    还有就是酒,玻璃瓶,琉璃瓶封装的各色各味的美酒……

    还有套装的香水,各种花香奇香,或浓郁,或清雅的香水……

    所有这些,除了茶叶、丝绸、瓷器、琉璃,由市舶司自己组织渠道,统购统销之外,别的,完全交给商贾们自由贸易!

    漏勺都不用靠爹,他自己就有将作监的渠道,蕃商海客的渠道,国内商贾的渠道,广州在拥有了能保障商人利益的力量之后,无疑就成了所有跑近海贸易的海商们的第一选择。

    就跟后世改革开放初期,兴旺发达的广州小商品交易会一样,漏勺在元祐七年冬月搞的第一次“广交会”,也取得了轰动般的效应,一个月市舶司的收入,就已经超过了全年。

    南城十三处高广的连排砖楼,转眼就被十三家豪商占据,其中就有宗室的“和蚨祥”、“益济昌”;蜀中商团的“丰源号”、“益州薛记”;有两浙钱家的“瑞盛楼”;甚至还有远从河北而来的“善丰源”、“盛昌号”!

    然而这远不是最大头,最大头,却在大宋官方组织的冬季大船队身上。

    他们要来拉广州瓷器、琉璃器、烧嵌铜器,还有利用南海珠宝象牙等宝货加工成的成品,再返销回去!

    现在漏勺已经在广州西村增埗河东岸岗地上新开了一个窑口。烧制的产品分粗瓷和精瓷两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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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者就是水缸酒坛这些粗笨家伙,后者主要有有碗、盏、碟、盆、执壶、凤头壶、军持、罐、盒、唾壶、注子、净瓶、灯、薰炉、烛台、枕等实用器,还有雀食、碾轮、漏斗、埙、及狗、马等陶塑。

    区别于大宋其余窑口最大的特色,就是西村窑烧造大量西方和东南海商们定制的特色器型,以及大量的彩色贴面瓷砖。

    这些东西,漏勺将之统一称为“外销瓷”。

    瓷砖最初是辛押陀罗为光塔寺定制的,结果大受蕃坊追捧,豪商们纷纷将自己房子当街的一面贴上这种雪白如玉的“玉砖”,部分地方如门框、窗框、廊柱,则以彩色的线条瓷砖或者瓷砖画进行装饰。

    这股风潮很快刮到南海,如今西村窑的订单多到飞起。

    还有一项重要的输出物资——印花墙纸。

    刚开始漏勺按照西方定制瓷器的花纹设计墙纸,结果蕃人们纷纷表示他们喜欢的是描绘大宋风光或者文字的那种,哼哼哼探花官人你休想骗我们,我们也知道你们大宋的字画金贵得很!

    漏勺哭笑不得,这尼玛印花墙纸跟名人字画,那能是一样的东西吗?

    蕃人们不管,我们回去是要用大宋的东西装逼的,没有大宋特色可怎么行?!

    于是漏勺从善如流,你们敢买,我就敢印!

    因为墙纸本来就和宣纸不同,更类似石纸的做法,本来就需要辊压,只需要在最后喷上底色就行。

    文字的,不过铺上镂空刻版多辊一次水墨。

    绘画的,那就还要用到喷枪营造渲染效果了,偶尔还要人工干预几笔。

    总之四个字——不难,血赚。

    “喂!别动!”漏勺在用炭笔勾勒速写,朝对面水沟中,骑在一头壮硕异常的黑、黄、白三色小角大水牛背上的娃子训斥。

    “探花哥哥我能下来了不?你还要画多久?”

    “快了!我告诉你啊小嘎伢,这画可是要寄去京城,给陛下看的。你想想,陛下都能看到你骑牛的样子,厉不厉害?”

    “真的呀?!”嘎伢这下有些兴奋了:“探花哥哥你不早告诉我,那我穿好新衣服,背上新书包来啊!”

    “穿新衣服来骑牛?你爹揍不死你!”

    嘎伢摸了摸身下的牛:“这是我见过最大的牛了,就是名字怎么那么长?”

    “嗯……因为哥哥小时候有一匹小马,就叫乌黄二色云,大牛花色跟我那小马一样,也懒得再取别的名字了。”

    嘎伢开始邀功:“我把二色云训得好吧?爹爹说试耕的时候把他和大伯都累坏了,一上午耕了三亩!我家的黑娃就只能上午一亩,下午一亩。”

    漏勺86小说不停:“那考你一道题啊嘎伢,二色云一个上午耕三亩,那一个上午和一个下午,合起来耕几亩?”

    “还是三亩!”

    “呃……你确定没算错?”

    “没算错!”嘎伢爱惜地抚摸着二色云:“爹爹说不能让二色云多干,干半天歇半天,可得好好伺候着,去年秋天让几个村子的母牛都怀上了,厉害着呢!”

    “啊?哈哈哈哈……”漏勺乐得不行:“不错不错,这道题对了,回去奖励你吃好的!”

    村上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汉子奔了过来,身上的衣服闪闪发亮,就跟绸缎一般。

    漏勺第一次来的时候被这样的衣服唬着了,还以为茶村峒人个个穿丝绸呢,再一打听,却是麻布用蓝靛染过之后,拿木槌槌出来的效果。

    漏勺觉得自己深受教育,这说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人皆有之。

    汉子奔近:“探花巫师,准备杀猪了!”

    “好,嘎伢爹你稍待,就差几笔了。”漏勺又画完几笔,将本子和炭笔收进包包,利索地翻身到了二色云的背上:“走喽!看杀猪喽!”

第一千七百零八章 美食

    第一千七百零八章美食

    “走喽!杀猪喽!”嘎伢快乐地拍了拍牛背:“卡——”

    乌黄二色云乖乖地迈动脚步,轻松地在溪边行走起来。

    来到路边,嘎伢又喊了一声:“撇——”

    乌黄二色云又乖乖地右转,走上了回村的路。

    “嘿!”漏勺赞道:“不错不错,这牛训得不错,这么听话!”

    嘎伢笑道:“都是我家黑娃带得好!”

    嘎伢爹在一边也是满眼羡慕:“探花巫师,这眼瞅着要开春,能不能……再给俺们搞几头牛来?你看村里的母牛都揣着犊子,不好使唤得过了……”

    漏勺在牛背上摇摇晃晃的:“去年我就跟你们说了又说,一定要早点买牛训起来,你们全都不听我的……”

    “去年俺们不是没钱嘛!”

    “说了可以给你们贷啊!”

    “怎么能贷呢?!祖上都没干过的背霉事儿!”

    这事情没道理可讲,广南东路的气候、水土都不错,政策也比较宽松,老百姓还不像内地百姓那么多的积欠。

    因为地方官知道,这里蕃汉混杂,很多县乡,汉人也粗鲁如蕃人。

    老百姓是这样的心理——老子们欠了又咋地,狗官难道你还敢来收?

    狗官们不敢,所以历任狗官们干脆一免两宽。

    其实这是“刁民”,但是让顺民变贫民,贫民变刁民,刁民变流民,流民变暴民。这本来就不是老百姓的错误,而是当政者的错误。

    探花郎让他们种香料、种果树、养鸡养猪,都没啥问题、但是对于借钱背债这种事情,乡亲们极难接受,认为是羞没祖宗之举。

    漏勺也没办法,老百姓们的考虑也有道理,只能组织大家农闲的时候,用自己的游艇撑杆子挂拖网打鱼分钱,然后买树苗鸡娃鸭娃猪娃,之后教他们蒸芳香油、卖香料,挣了不少之后,现在乡亲们终于重新打起了养牛的主意。

    慢了两年,但是从被动转化为主动,也没有白等。

    漏勺笑道:“那行,我去给你们找牛。”

    如今大宋有了北方马场,福建几个岛上的畜栏开始从育马渐渐转移到育牛,那是老四通的产业,漏勺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探花巫师从来都是说话算话,包括吃的。

    说要给娃子们弄好吃的,就一定是好吃的。

    今年村上家家要杀猪,广州养猪得天独厚,因为气候原因,红薯、木薯,稻谷长得太疯了。

    如今大宋养猪的大路,首先就是蜀中,其次两浙,之后就是汴京、河北和广南东路。

    陕西苏油也算待得久,但是人家那边的牛羊都美的很,不是传统缺肉地区。

    为了方便烫猪,漏勺还给村里带来了一批大铁锅。

    汉子们忙活着去猪圈拉猪出来杀,漏勺开始给娃子们安排美食。

    前天漏勺就已经将娃子们组织了起来,用了十斤糯米,两斤半大米泡了一夜,早上起来磨成浆子,盛口袋中压上磨盘,榨干水分。

    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了,再取出加少许清水,以能成圆团为度,然后将娃子们再次组织起来,给他们搓了个样,搞成差不多半两一个放簸箕里就行了。

    他那边将菜油入锅,烧过后改成小火,等油温下降后先是炸自己在广南东路搞出来的美食——虾片。

    虾片的做法异常简单,主要原料就是木薯粉。

    将木薯粉、虾肉糜、清水,加入适量砂糖和食盐再提升一下口感,然后放入搅拌机搅拌成膏体,灌入竹筒密封蒸熟,放入井水里冷却,再打开切成薄片,烘晒干就能制得。

    这东西如今作为物美价廉的“海货”,风靡汴京城,尤其是在戏院、玉津园动物馆、庙会这些地方,颇受好评。

    主妇们也好评,因为做法太简单了,将虾片倒入热油里,片刻后就会膨化上浮,捞出来摆盘就能吃。

    茶坑的孩子不少,漏勺直接用大铁锅,炸虾片论袋,捞虾片用大笊篱,盛虾片用簸箕。

    整完虾片娃子们已经搓完了米粉丸子,纷纷过来,一边吃虾片,一边看漏勺料理另一道美食。

    这道美食在蜀中很流行,不过却不是苏油带过来的,而是早在唐朝就已出现,后世称为“糖油果子”,唐代叫做“油煎?”,宋代发展到裹了焦糖的种类,称作“焦?”。

    每年的成都花会上,不少店铺都会支起摊位炸焦?,然后用竹签串起来,大家拿着边走边吃,赏花看灯,此风如今也渐渐吹到了汴京城。

    其实做法非常简单,主要是考验火候。

    炸完虾片的油加入六成红糖,慢慢熬成糖油。

    等红糖烧化,漂浮在油面上之后,给柴火盖上灶灰。

    等油温稍微降下来,红糖沉入油底,依次放入孩子们搓好的米粉丸子,拨开一点灶灰,微火慢炸。

    刚开始米团会沉下去,受热之后会慢慢膨胀变大,很快又浮起来。

    这时候就要轻轻拨弄,如果有粘连,还要用筷子轻轻将它们分开,并将筷子在锅里划动,使其翻滚,均匀受热。

    待米团外壳稍有点硬度,就可以上勺子来回推动了。

    待到米团颜色慢慢变深时,再次拨开炉灰,转成中火,让部分糖浆浮起。

    不停翻动,直到所有米团上色均匀,外壳较硬,外壳变成糖浆色时,就可以捞出后放入簸箕里,趁热撒入熟白芝麻转匀,就可以串竹签了。

    糖油果子表皮一层薄脆,里面却又绵软,看着大,其实是空心的,油而不腻,还有一股特殊的焦糖味,味道自然是不用说。

    不一会儿,阖村的娃子们都跑了过来,围着大锅不肯离开,全都等着探花小巫发“甜串儿”。

    那边指导杀猪的老人们,见到此等热闹的情形,就不禁笑骂:“要读书的时候能有这劲头,怕不都得上金殿,见官家!”

    和蜀中一样,杀完猪,广南东路的老乡们也要做腊肉和香肠。

    广南东路现在种甘蔗的多,漏勺早就发现这里的人喜欢甜鲜口。

    和蜀中冬日晾干再烟熏的做法不同,这里温度高,要防止腊肉香肠变质,得用火直接烤到水分去除。

    这次漏勺给他们带了调料过来,有上等的曲酒、砂糖、酱油。

    根据父亲扶持周大家腊猪腿的经验,不要怕调料贵,只要味道好,有人买,可以把调料钱算到买家头上。

    再说了,这些东西的价格,还比不了茶坑人自己种出来的胡椒。

    有些胡椒品相不太好,但是新鲜,味道也很足,漏勺准备想点办法让乡亲们用掉。

    广南东路的腊肉香肠,所用的辅料,远比父亲配置的蜀中腊肉香肠香料简单得多。

    漏勺已经摸到了美食的真谛,他认为自己父亲那个时代,是追求化恶食为美食的时代,而自己和广南东路,用不着。

    父亲他都说过,好菜的真谛,是好的食材。

    好死不死,这里到处都是好食材,甘蔗梢头都只配喂牛的地方。

    腊肉、香肠所用的肉,要用砂糖、曲酒、酱油、盐调和腌制,这个得浸泡腌制五个时辰。

    除了腊肉、香肠、漏勺还教村民做油肉、肉干,总之就是尽量多的保存肉食。

    剩下的边角料,才是开“刨猪宴”的东西。

    刨猪宴的当家菜,叫“斗碗”。

    加油炸过的芋头打底,铺上水发海带丝,血脖肉和肚皮之类做的酥肉铺上头,加骨头高汤上锅蒸出来的斗碗酥肉。

    用米粉、香料、红糖裹上肉片、肥肠,用红薯打底蒸出来的斗碗粉蒸肉。

    用猪肺、肉片、猪心、猪血、小肠、熬汤用的骨头上刮下来的熟肉和新鲜蔬菜制作的斗碗刨猪汤。

    肝片和腰花用泡姜泡辣椒豆瓣酱嫩小白菜爆炒出来的肝腰合炒。

    最后还要有一大盘回锅肉。

    这几样现在是蜀中杀猪菜的必备菜品,至于其他的鸡汤、酸菜鱼、拌白肉猪耳朵之类,倒是可有可无,随添随减了。

第一千七百零九章 见面

    第一千七百零九章见面

    宴席就开在了村学前的广场上,用的是漏勺让嘎伢代养的两口大肥猪,漏勺要用这样的方式告诉茶坑人,他们应该过上怎样的春节。

    乡亲们来帮忙了,也带了自家的菜,多是鱼干、虾干、墨鱼螺贝之类,豪横的会拎来一只肥鸡,一只鸭子。

    新杀的猪还舍不得。

    放到蜀中或者汴京,这些海味菜品贵到飞起,放到茶坑就是寻常。

    不过这样一桌南北兼顾的宴席,漏勺估计将火单记录下来给赵煦寄去,赵煦又该馋了。

    漏勺端起酒碗,对前来参加宴席的乡亲们说道:“前年我劝诸位返乡,善事耕作,当时就跟大家说过,一定会让大家一年有鸡有粮,两年有猪有羊。”

    “蒙父老们信任,苏轭但有所言,大家都言听计从。两年多来,茶坑的日子,眼看就变了。”

    “这顿是我犒劳大家的,这样的日子,才是我茶坑人该过的日子。”

    “吃完好好休息,但是歇人不能歇劲,该修整的农器还得修整,该准备的种子还得准备,十几日过后,新一年的辛苦又要开始了。”

    “但是只要大家肯干,日子就只会越来越好,作为地方官,也希望大家越来越好。”

    乡亲们都笑吟吟地点头,探花小巫师能得乡亲们喜欢,就是这一身的本事儿,还说话算话,也懂大家的心思。

    漏勺继续说道:“日子好了,乡规乡约,我们就要立起来,村学我们也要办起来,要让娃子们读书,明理,通晓汉话、识得汉字。”

    “今后茶坑的娃子们,要走出去,不光光去广州,还要去南海,去杭州,去汴京!”

    “走出去的本事儿,在书本里;让日子过得更好的本事儿,也在书本里。”

    “就算一辈子务农吃饭,也要明白农时节气,知晓育秧嫁接,知道熬糖蒸香,这些东西,也在书本里!”

    “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论起农活,连嘎伢都甩我八条田坎。”

    乡亲们都是哄笑起来,这话也没毛病。

    漏勺接着说道:“但是嘎伢他就不晓得,可以将柑橘树改接成会柑,就不知道会柑制作的陈皮,能够在汴京城里卖出好价钱,能够成为贡品。”

    “还有拖网打鱼的手法,我的船小,却也一网几千上万斤,只要一艘船,就可以让疍户们上岸,从摸鱼摸螺的日子,变成加工干货靠手艺吃饭的日子。”

    “这些学问,农书里就有,工书里就有,还有很多。不识文字,不长学问,就不知道,就学不了。”

    “不说别的,就这一桌子的菜式,都做不出来。”

    乡亲们都是哄堂大笑,也是,这一桌的菜式,好多真的都没见识过。

    漏勺笑道:“不多说了,今天大家吃好喝好,过完年,咱们接着干!来,干了!”

    乡亲们纷纷举碗:“干了!”

    漏勺低估了乡亲们的热情,老人打头阵,漏勺不敢不喝,喝过后村中骨干们上,大家带着乡亲们跟着漏勺的指示执行得那么完美,面子也不能不给,接下来各家各户……

    结果宴席菜都还没上完,漏勺就已经被灌醉。

    后面就啥都不知道了,等到醒过来,却见嘎伢在守着他,坐在矮板凳上,身前一张长条凳,摆着铅笔本子,正练习写字呢。

    漏勺抽了抽鼻子:“都在烤肉呢?”

    嘎伢赶紧扶漏勺起床:“爹爹说探花酒量不行,怎么才几碗就醉成这样……”

    漏勺有些无语:“我也不知道你们喝酒是用碗,早知道我自己带杯子了……嘎伢,想吃好东西不?”

    嘎伢哧溜了一下:“还有好东西?”

    “嗯,猪儿粑!新出的火腌肉配小香葱,做出的猪儿粑能美死你!”

    “我去拎肉!”

    茶坑之所以叫茶坑,就是这里也有茶树。

    不过茶叶不算上乘,但是因为有香料加成,漏勺便从市舶司将低等级的茶叶送过来,教乡亲们用茉莉花、橘子皮窨成花茶、陈皮茶,再拿到市舶司卖给蕃人,这种带花香果香的茶叶,还颇受追捧。

    拎着泡着陈皮茶的不锈钢大茶杯,指点几个村妇做猪儿粑,才刚上笼屉,努尔马便找来了:“秀才官人,市舶司来大人物了!”

    “可是刘公到了?”

    “除了刘大官,还有个刘大官称呼的数目节度。”

    漏勺听得莫名其妙,好在还有贴子,接过来一看:“四十三节度!他怎么跑来了?!哎呀杀猪席没吃上,猪儿粑还不让我吃……嘎伢,嘎伢!”

    嘎伢跑了过来:“啥事儿?”

    “包好的猪儿粑,给我装一篮子,我带回广州去自己蒸!”

    ……

    广州,市舶司,刘挚津津有味地看着这里稀奇古怪的陈设。

    司判蒲亚讷连大气都不敢乱出,面前这老头一身紫袍,腰间是玉带,挂着金鱼袋,听自家顶头上司科普过,他爹坐衙的时候,也就是这么一身。

    边上那个年轻人更吓人,一身的红锦,领袖是彩锦修饰,上面是灯笼、狮子、绣球的花纹。

    听探花郎说,这是另一类的富贵人,武臣里头的极品人物,一般就是皇帝官家的叔伯兄弟。

    待到听见厅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蒲亚纳才舒了一口气:“启禀两位官人,判官回来了。”

    刘挚这才转过身来,见到衣服皱巴巴,手里还拎着个篮子,急匆匆进来的漏勺,微笑道:“子衡这是……”

    漏勺将篮子放在桌上,整理了一下衣服:“才从茶坑过来,今年是在茶坑过的年节,仪状粗野,冲突刘公了。”

    说完才躬身施礼:“下官见过漕帅,见过四十三节度。”

    赵孝奕跟漏勺是理工学院的老同学,交情相当不错,笑道:“子衡当年在学校便是这般,下课后不是跑试验田,就是跑金工实习车间,刘公莫要以为他怠慢。”

    刘挚摆手:“子衡能造出城池,引来清泉,让广州百姓食有储,住有依,这些才是大能耐。些许小节,不可计较。”

    说完看向那篮子:“那些是什么?”

    赵孝奕笑道:“我猜是吃的。”

    漏勺将篮子盖解开:“这是猪儿粑,不过还是生的,努尔马,拿去厨房蒸上!蒸一刻钟!”

    打发走努尔马,漏勺才问道:“怎么此次是节度送刘公赴任?”

    刘挚笑道:“不是,是老夫突发奇想,此次出京,乘坐火车抵达海州,正好节度要护航南下,老夫便搭乘航船过来了。”

    “铁路和海贸,是带来我大宋国势蒸腾的两件神器,老夫早想体验一下,一路过来,算是开了不小的眼界,也对理工之学,多了不少认知啊。”

    漏勺笑道:“刘公来广州,实在是大材小用,下官总算是可以卸下天大干系,今后唯漕帅是瞻了。”

    “你少跟我耍滑头。”刘挚才不吃漏勺这一套:“蒋之奇一篇《铁城赋》登上汴京时报,让国人都知道了一个新广州,但是广州以前到底什么样,朝中也不是没数。”

    “待到老夫登岸,才知道所谓‘市列珠玑,户盈罗绮,门装金玉,庭设牙檀’,非虚言也。”

    “不足三年,让一个衰弊的广州变成这般模样,子衡,你很不错。”

    “不敢对明公隐瞒。”漏勺赧笑道:“其实那是十三行争奇夸富,招揽客商的手段而已。都是门面功夫,未足明公一笑。”

    刘挚微笑着摆手:“子衡谦逊了,能将四十三节度都吸引过来,可不敢随便一笑。”

    漏勺这才敢跟赵孝奕拱手:“不知节度所为何来?”

第一千七百一十章 琉璃珠

    第一千七百一十章琉璃珠

    赵孝奕可见不得漏勺现在这副“探花模样”,当年在理工学院大家一起撅着屁股掏蟋蟀、拍纸豆腐、折飞鸢、拿放大镜烧蚂蚁,对着太阳喷水看彩虹……

    哪次不是你娃搞出来的花样,现在跟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也嬉皮笑脸地拱手:“哥哥这是求告上子衡这市舶司门了。”

    漏勺挥手,一脸鄙夷:“刘公是我上司,又是我素来崇仰的人,我当然得如对大宾。可你我乃理工学院的同窗,小时候大家一起撅着屁股掏蟋蟀、拍纸豆腐、折飞鸢、拿放大镜烧蚂蚁,对着太阳喷水看彩虹,哪次少得了你?现在跟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赵孝奕目瞪口呆,我去老子给你留面子没说出来,你狗日抢过去倒打一耙,还把我的嘴堵上了!

    文官们黑心不要脸的本事,漏勺你现在可是玩得溜熟了啊?!

    苦笑道:“是这样的,这次远航金瓮城,还带了科考队,听说大西州的昆仑人什么都不稀罕,就稀罕彩色珠子,这不广州现在就这玩意儿多,子衡你给哥哥我搞点。”

    漏勺问道:“玻璃的琉璃的?”

    “琉璃的,玻璃的反倒不喜欢了。”

    漏勺觉得莫名其妙:“这啥毛病?”

    赵孝奕无奈:“我也不知道啊,或许……日头晒的?”

    漏勺对老朋友有些担心了:“节度你怎么揽上了这差遣?”

    赵孝奕摇头:“以前觉得自己虽然跟十三叔祖,邵先生没法比,可和扁罐哥、十七叔却差不了多少,在宋城待了两年,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连平正盛都差着老远。”

    “这次远航,我跟太皇太后求恳,怎么都要出去看看,读千卷书的时候已经错过了,行万里路总还是办得到的。”

    漏勺说道:“节度既有此志,愚弟也不能阻拦,不过事情咱得准备妥当。”

    “来到广州两年多,愚弟对于一些航海的意外,热带的病症还是采访过的,有几样东西须得准备妥当。”

    赵孝奕摸出本本来:“兄弟你说。”

    漏勺说道:“缝纫机、帆布、缆绳、金鸡纳霜、杨枝素、碘酒、白药。”

    “对了,有个东西一定要带上。”

    “什么东西?”

    “消色粉,本来是为了制备增加炸药威力的物质,强氧化剂氯酸钾的副产品。”

    “后来沈存中发现氯化塔尾气用消石灰乳吸收之后,除了能够给纸张、织品、油脂等脱色,之后皇家医学院还发现这东西还具有非常良好的消毒杀菌作用,不过用量得控制好。”

    赵孝奕大喜:“航海最怕淡水败坏,这可解决大麻烦了!”

    漏勺说道:“别的哥哥也用不着我指点了,广州现在也在大搞船舶修理制造,物资交换,这些都有。哥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我都给你准备起来。”

    赵孝奕这下开心了:“那我可就狮子大开口了,都要!”

    这时候努尔马端着一大盘子猪儿粑出来,漏勺笑道:“那我们吃过饭,就去琉璃作坊看看?明公可得尝尝这个,猪儿粑要不是刚熏出来的火腌肉做的,可总会差点味道。”

    吃过一顿美美的猪儿粑,漏勺请赵孝奕和刘挚去巡视琉璃坊。

    刘挚生活简朴,平时对这些东西兴趣本来不大,不过如今成了地方官,对这让广州城兴旺发达的产业就不能不上心了。

    琉璃坊在汴京城刚刚兴建的时候,在老百姓嘴里还加了一个宝字,称作琉璃宝坊,这名字至今都还在用,那可是让皇家“日入千缗”的产业。

    刘挚是抱着探访宝贝的心理过来的,结果一看大失所望。

    琉璃珠子的制造,实在是太简单了。

    制作琉璃珠子的工匠,叫做“灯工”,因为他们的身前都有一盏喷灯。

    用金属杆蘸一种琉璃料旋转,拿光滑的平板将玻璃料压成包裹在金属杆上的圆柱,这就是底珠胚子。

    然后拿另一色的玻璃丝在喷灯操作,转动底珠胚子,将变软的玻璃丝缠到胚子上,就得到绞丝胚子。

    在撒上点小玻璃珠在半熔的胚子上,在喷灯下继续旋转胚杆,用金属片再次压成圆柱,就得到了带眼绞丝胚子。

    再用带一排半圆齿的金属片压上旋转的胚杆,就得到琉璃珠子了。

    之后将珠子用铁片切下,再用喷灯将孔道两边尖利的裂口喷熔变得圆滑,就得到成品。

    说白了,这就是最原始最简单的琉璃加工工艺,在广州琉璃坊老师傅嘴里,这个玩意儿离“学徒工”都还差了十万八千里,甚至都懒得管工人们,任由他们发挥创意,做出来的珠子,当然也就五花八门,什么花色的都有。

    刘挚感到自己受到了沉重打击,家中老妻信佛,儿子曾经花了五十贯钱,在大相国寺买过一串琉璃佛珠孝敬老母,自己认为太过奢侈,对儿子行了家法,导致老妻半个月没搭理自己。

    天地良心,那个时候自己初入翰林,月俸刚过百贯,比在皇宋银行办差的儿子,薪俸差了三四倍。

    但是儿子的钱也是钱,五十贯可真是让他心痛了好久。

    现在算是明白了,无怪苏明润视钱财如粪土,任上公使钱都懒得碰,全丢给副手处理……

    真正的点石成金!他能缺钱吗他?!

    再看向跟老匠人交代事宜的漏勺,听说这娃也是个小财神。

    比如炸过糖油果子的焦糖浆,漏勺也会将之捞出来,加上茶坑特产的陈皮丝和黄姜丝,做成陈皮焦糖和黄姜焦糖,发明出两种大受欢迎的糖果。

    还有叉烧肉,方知味到晚上卖不完的,漏勺会让伙夫将之切碎,浇上卤汁芡料和成馅,蒸成带裂口的包子。

    刘挚看着年纪才十八岁的漏勺,自己和蒋之奇不在的时候,这娃不但将一路政务料理得明明白白,还有时间跑去茶坑休沐杀年猪?!

    虽然是四处巡视本来就是转运司的正职,但是……这是不是也太轻松了点?

    嗯……广南东路,好地方啊,自己致仕的最后一站,走宽了……

    大名府,肥乡,吴家庄。

    一队快马从村口奔驰而过,就听吴从之长声大笑:“老天都给仙卿面子,一来就下了几天雪,野兽们都要下山了,此次围猎制定好收成!”

    石薇一身羽绒猎装,戴着口罩,马前一边是连机铳,一边是两石四斗的强弓,身后带了三个箭囊,也在飞驰,臀部都离开了鞍鞯,足见兴奋。

    石薇身后,则是程岳、扁罐、还有回来休沐的吴恂,也是全副武装。

    后面跟着的还有一队弓箭社的子弟。

    苏油正由辛娘、毕观陪同着在庄子散步,在敞坝边上看娃子们溜冰,拉冰橇,抽陀螺。见到猎队呼啸而过,不禁好笑:“我家夫人这几年拘得狠了,让老吴组织一次围猎算作松快,辛娘莫怪。”

    辛娘微笑道:“好像老吴更兴奋,大年节里跑百里外的山里去打猎,这不是遭罪吗?!”

    苏油笑道:“辛娘啊,就跟你绣绣品,一定要将最细的苏家丝线,还要分拆成六股来用一样,可不也是遭罪吗?”

    辛娘不禁摇头失笑:“这……还真是各有拘执念了。”

    苏油说道:“所以啊,蜀中有句老话,‘要得公道,打个颠倒’,都多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去考虑考虑,夫妻之间,就会和谐了。”

    说完看着茫茫一片洁白的田野:“辽国的旱情,应该解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