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179分节
第一千七百七十一章 奸臣
第一千七百七十一章奸臣
看着面前这对兄弟,萧兀纳面色沉重。
等萧奉先将萧嗣先的锦袍抽得稀烂,萧兀纳才说道:“两位郎君,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总要拿出一个章程来。”
其实此次兵败,对萧兀纳不是没有好处。
多年来,他受萧奉先的欺压逼迫,讲手段,他是真玩不过这后生辈。
不过现在,萧兀纳心底里充满了冷笑。
你不是喜欢抢前头充大个吗?这回好了,天塌下来,先有大个的顶着!
之前萧兀纳兵败,萧奉先也没有上章请求耶律延禧追究,不是萧奉先仁慈,而是还没来得及。
萧奉先知道阿骨打厉害,想让萧兀纳先去触霉头,然后自己上奏说萧兀纳丢失州城,给养尽数被女直所获,导致女直势大,非重兵不能征剿。
这样就能轻轻松松将自己之前的“失察”之罪给抹平,顺便还能将锅扣到萧兀纳头上,坑政敌一把。
然而变化超过了计划,鬼知道自家这倒霉弟弟拼了命地抢得了这份差遣!
现在有些棘手,自家弟弟这般损兵折将,还是萧兀纳救回来的,萧兀纳同样拿住了自己的把柄。
萧奉先只好将鞭子丢掉,对萧兀纳拱手:“还请太尉示下。”
萧兀纳沉吟片刻:“女直勇猛,阿骨打亡命,此战其实,也怨不得二郎君。”
萧奉先明白了,二郎君都怨不得,那就更加怨不得兵力微弱,只有东征军五分之一的东北路招讨使了。
咬了咬牙:“的确也是,不足四千女直夜袭,便能溃我五万大军,何况之前,招讨使面对两万强梁。”
“女直不满万,满万……未可敌啊……”
萧兀纳点头:“不过此战之败,终须有人出来承担责任的……陛下那里,若是知道我五万大军被不足四千女直击溃,怕是要行军法。”
萧嗣先见兄长冷冷地看着他,终于吓到了:“大哥,大哥你要救我!我,我……我阵前效力,编入选锋,我将功折罪!”
说完一指萧兀纳:“他!他之前也损兵折将,还丢了州城,不也没事儿……”
“你赶紧给我闭嘴!”萧奉先一脚将这蠢货踢翻在地:“时至今日,你还敢攀扯太尉?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推出帐外斩首示众?!”
萧兀纳举手制止了萧奉先:“老夫丢失州城,固然是大罪,但是我孙儿拿命抵了。”
“陛下就算再偏心,处置两位郎君之前,也没有轮到老夫的道理。”
“是是是……”萧奉先心中恨不得拔刀就将面前这老贼砍翻,但是面上不得不堆笑:“太尉你看这军报……合该如何上奏?陛下真要是斩了二郎,那也是他罪有应得,不过……皇后和元妃娘娘那里,终究不好看不是?”
“我们也都是太尉看顾着长大的,与那耶律余绪不是一路,本就应当同心协力,当好陛下爪牙,看护好陛下子嗣才是。”
萧兀纳看着地面,好半晌才道:“秦王,也是陛下子嗣。”
萧奉先无法,只得说道:“太尉你看这样行不行,之前失城,那是女直兵势太甚,不是太尉作战不力之故。”
“相反,我会奏报陛下,太尉以五千孤弱,为两万女直围攻,孙儿殉国,太尉带两千兵马突出重围,已经算是尽力了。”
“我辽朝乃骑射之国,本不在乎小小一个边州木寨的得失,太尉察女直之反意敌情,屡次上章,这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对就是有功!太尉你看如何?”
萧兀纳不接这茬:“那二郎君呢?如何处置?”
萧奉先说道:“我会奏请陛下,就说阿骨打闻天兵二十万义讨,仓皇无极,跳踉一搏,倾举族之兵,夜袭我部。”
“我部前锋在出河店受了小挫,因为是夜袭,故而失了指挥,全靠太尉血战不退,才不至于大溃。”
“现在我率兵前来接应,已与太尉合军,算是稳定下了大势。”
“不过东征溃败前军,带罪逃亡,不敢归队,所到之处,四处抢劫。”
“如果不赦免他们,恐怕会结伙为盗,或者投靠女直,助纣为虐,更成祸患。”
“想请陛下赦免前期败逃军将,许戴罪立功,由太尉召回,整军择机再战,如何?”
萧兀纳问道:“那二郎君呢?”
萧奉先说道:“二郎大意疏忽,未听太尉建议,先前未立营寨,后又夜失指挥,这个罪过怎么都免不了,暂时怕是不能领军了。”
“让他先去宫中寻皇后和娘娘说情,之后在宫中等候陛下处罚判罪,太尉你觉得……这般处置如何?”
萧兀纳说道:“过得宁江州,就是黄龙府、长春洲根本之地,女直那里……”
萧奉先说道:“女直那里我还有几分面子,我派人去找阿骨打商议,就说陛下听闻女直附宋,因此才发怒兴兵,只要他们继续老实恭顺,辽朝将不为己甚,不计较他们附宋的罪过。”
萧兀纳终于抬起头来:“你能说动陛下?”
萧奉先说道:“这道理本就明摆着的,其实女直附宋又如何,两者间隔着茫茫大海,却不仅仅是一个名目?”
“女直就是贪图与宋人贸易之利,想要分杯羹而已,若我当时在陛下身侧,这仗就打不起来。”
“只要阿骨打答应恭顺,我们就罢兵,朝廷甚至可以和大宋一样,授予其节度使之职。”
“之前朝中不是有授官劾者,挑拨他们的声音吗?现在劾者代表女直使宋,这官本已经授不成了,不如给阿里骨拉倒。”
萧兀纳不禁皱眉:“如此一来,阿骨打在诸部当中,不是声望更盛?”
“哎哟我的太尉也!”萧奉先感觉自己被降智了:“如今火烧眉毛了还顾得上这些?我们自己先脱身要紧!”
“再说了,就算阿骨打声望更盛,我们也争取到了喘息之机啊!”
“打铁还要自己硬,接下来收纳逃军,顺便把铁骊部渤海人和系辽籍的曷苏馆女直、黄龙女直也充入队伍,恢复军队人数,习练操演,下一仗赢回来就好,别让朝中那帮子知晓就是了啊!”
萧兀纳终于意动,此事如果能成,至少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
心底里对萧奉先这些奸巧的心思,翻云覆雨的本事儿也生出一丝佩服。
奸佞固然可恨,但是如果这奸佞站在自己一边的时候,能够得到的好处却也是不少。
至少自己就绝对想不到这样蒙混过关的办法。
打定主意之后,萧兀纳站起身来:“那就依大郎君所言,我去招纳离散,再整旗鼓,归于大郎君帐下指挥!”
萧奉先赶紧拱手:“太尉久于行伍,奉先正要倚仗,今后军事方面,就交给太尉了。”
萧兀纳不再说话,掀开幕帘出帐去了。
萧奉先一下子瘫坐在虎皮椅子上:“这老东西,幸好没多提要求。”
一身叫花子模样的萧嗣先看着他:“哥……”
萧奉先一跺脚:“你呀你,之前一日三封信告诉你这差事接不得,你就是不听!”
“事已至此,你赶紧给我奔赴上京,趁陛下出巡金山,入宫找两位娘娘哭陈罪状,这条命可算是保住了!”
萧嗣先有些怕:“刚刚兄长说陛下会行军法……”
“没事儿,那是说给那老东西听的。他心里怨气颇深,又拿住了咱们的软肋,不说得惨点,不好过关。”
将萧嗣先拉了起来:“兄弟啊,当哥的出头,这是被陛下硬支出来跟老东西们打擂台,没有办法的事情,你跟着来凑什么热闹?”
“说得不好听点,不定哪一天哥哥这脑袋就被陛下一刀剁了,到时候咱家的血脉,可不就指望你传下去?”
“你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哥怎么能害你?下次一定要听哥的话了,行不?”
萧嗣先泪流满面,跪下给兄长叩了个头:“哥我错了,我这就回京。”
说完起身出帐。
萧奉先想起一事儿,又跳起来奔到帐门口,撩起帐帘喊道:“就这一身去,到了别换衣服别洗澡直接进宫见娘娘!让娘娘知道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明白不?!”
第一千七百七十二章 解祸
第一千七百七十二章解祸
绍述二年二月,阿骨打在苏利涉的劝说下,也认清了现实。
此次战胜的原因,终究还是因为辽国派来的兵力基本都是诸部附庸军,要是真把耶律延禧刺激到了,从金山调兵过来,这仗怕是有些麻烦。
于是接受了萧奉先的建议,遣弟弟吴乞买入辽,申述女直不是造反,只是畏惧天诛,不得不反抗。
萧奉先也上奏辽军先败后胜,已经折服完颜部,又说宋国女直隔海相望,女直附宋乃贪利而已,不值得兴师动众。
又奏今方用人之际,败散前军如不免罪招纳,恐生祸患。
加上皇后和元妃的枕头风,耶律延禧竟然就信了,免了辽国东北诸军失利之罪。
萧嗣先也在免罪之列,因此保住了性命,仅被罢免了差遣。
之后阿骨打搜刮了宁江州的工匠、器械、军马、财物,胜利回师,将一座空城还给了萧奉先。
萧奉先一边命萧兀纳抓周边部落充入军中填补损兵的亏空,一边奏报所谓“宁江州大捷”,说将士用命,知耻后勇,大军血战,收复宁江。
鉴于打一棍子在给一甜枣的羁縻之计,请求朝廷委任阿骨打为女直节度使,恩威并施,阿骨打必将柔顺。
耶律延禧辜妄一试,果然,阿骨打的上表诚恳惶恐之意溢于言表,并且献上了女直名马、鹞鹰,表示谢罪。
耶律延禧大喜,比效大宋,也任命了阿骨打为女直节度使,不过他现在穷得一逼,只能给个印信,没法和大宋比慷慨。
三月,甲戌,大宋皇太后向氏崩于慈宁殿,遗诏尊赵煦生母,皇太妃朱氏为皇太后。
向太后其实是聪明人,善于审时度势,不过要说她一点权力欲望都没有,却也不是。
真实历史上宋徽宗得立,其实就是向太后因为害怕立了赵煦的同母弟,朱太妃作为前后两个皇帝生母会得势,而搞出来的骚操作。
不过在没有机会的时候,比如高滔滔时期,向太后却又安分得很。
这个时空的向太后当然没有什么机会,因此聪明的她在临死之前留下遗诏,让赵煦生母朱氏,坐上了太后之位。
这一招必然会让赵煦母子感激一辈子,向家虽然在内宫一个人没有,也必将获得大宋权力最大的两个人庇佑。
向太后是故相向敏中之女,且是开封城里的世家,深通世家保存之道。
说起向家的发迹史还有一件趣闻。
向敏中的父亲向瑀,在五代后汉时曾任符离县令,乱世里边当县令,性情又严肃刚毅,家境其实不咋地。
向母去世,为了择穴,向瑀花重金请风水先生相看。
这个风水先生也古怪,找到的好地方,却是在一户农家的菜园子里。
换做一般人这风水先生估计得挨一顿好打,但是向瑀信了,还害怕跟人家提出买地会被拒绝,于是找了个晚上,偷偷地将自己母亲埋在那块菜地里。
第二天农民起来种地,发现自家菜地里凭空冒出个坟堆都傻了,一纸诉状告到开封府。
开封府派人调查,发现这事儿竟然是一个官员搞出来的骚操作,那官员表示这事儿是我干的,我愿意赔偿,高价赔偿。
官官相护,法司只好将农人叫来,说首先是你没有看好自己的地也有责任;其次这地已经埋了死人,还是官员家属,不可能重新挖出来;第三好在这地离村子也远,对你其实没啥影响;第四最关键,向家愿意公开道歉,且给出十倍赔偿。
如果你不继续告状,这地就算你以十倍的价格卖给了向家,官府现在就可以让老向把钱给你。
如果你要继续告状的话,我们也能收状纸,不过当事人现在在丁忧,所以案子审理要等两年老向丁忧结束之后,且最终解决方案如何还不一定。
农民就说那我不告了,十倍赔偿也挺香的。
就这样,向家得了这块风水宝地,之后不久,向敏中就出生了。
向瑀只有向敏中一个儿子,亲自教育督促,从来不假脸色。
向敏中也聪明得很,向瑀曾对自家媳妇悄悄说:“大吾门者,此儿也。”
向敏中后随向瑀赴调京城,回到开封,从此就在家中读书学习。
一日有个书生从门前经过,看见向敏中,对邻居的母亲说:“这孩子风骨秀异,将来必定尊贵而且高寿。”
邻居的母亲把这件事告诉向敏中家,等到向母出来时,书生却已不见了。
不过老向到底没能看到自家儿子有何成就,因为在向敏中二十岁时,向父向母就相继去世了。
但是老向培养出来的性格发挥了作用,虽然父母双亡,向敏中依旧能刻厉自立,志向远大,不计贫寒。
太平兴国五年,向敏中进士及第,其后历任工部郎中、给事中等职。真宗咸平四年,升任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正式拜相。
应该说向敏中干得还算不错,以勤于政事、老成持重而闻名。除了因购宅争妻事件受了些污点外,也算是当时名相。
最终官至左仆射、昭文馆大学士,活了七十二岁,去世后获赠太尉、中书令,谥号“文简”。
之后向家曾孙女更是被选入宫中成了赵顼的皇后,虽然一个亲出子女都没有,地位却出奇稳固,稳稳当当做到了皇太后。
大家都说向家的好运全拜那片风水宝地所赐,于是当地还流传起一首民谣——绵绵王岗,势如奔羊。稍其前穴,后妃之祥。
向太后临终前的遗诏,果然给向家带来了巨大的好处。
赵煦集议,谥钦圣宪肃皇后,命宫中录向太后懿行,加赠太后曾祖向敏中齐王,祖父向传亮周王,父向经吴王,兄向宗回汉东郡王,向宗良永嘉郡王,极示褒荣。
……
辽国,东京城外,南仙驿。
天色已近黄昏,眼看城门就要宵禁。
门外来了一列马军仪仗,中间夹着一辆奚车,正朝这边赶来。
侍卫看着远处的城墙,纵马返回到车旁:“相爷,可算是赶到了。不过前面坏了一辆拉木头的太平车,挡住了去路,要不要换马?”
王经撩开车帘:“怎么回事儿?不能拖开?”
却一瞥眼瞅着驿站草亭下饮酒的一人,不由得脸色大变:“先停下,待我进驿馆歇息片刻。”
侍卫首领有些莫名其妙,相爷从半路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一路不断催促,临到城门了却突然驻足,到底是要玩什么?
不过他只是一个马直班头,上峰有令接着就是,一挥手就要让手下们将驿馆清出来。
王经制止道:“说了多少次,就算是王子出行,也不得扰民,何况尔等?都这里站着,我就去那草亭里坐坐。”
侍卫首领低声道:“相爷,草亭里有人。”
王经理了理胡须:“一介书生,还能吃了我?待我去攀谈一二,说不定能给大辽发现一个人才呢?”
侍卫不禁好笑:“野有遗贤,会巴巴儿地坐在都门外驿亭里待价而沽?相爷就是忒爱惜人才。”
王经骂了一句:“少胡沁,宁可错一万次,也不可放过一次。”
侍卫笑着拱手:“那相爷自去,有事招呼。”
王经这才迈步来到草亭,对着那人做了个揖,摆出陌生人打招呼的样子,却在弯腰的时候焦急地低声道:“节度你怎么敢来这里!这是我大辽东京城!要是被人知道,弹劾我一个里通外国可如何得了?还有你堂堂大宋宗室,有个闪失又如何得了?”
那人正是赵仲迁,也对着王经施礼:“相公说笑了,此来却不是给相公招祸,却是解祸的。”
王经面上摆出微笑,就如平时准备攀谈的模样,声音却是低斥:“我有何祸,节度休要耍笑!”
第一千七百七十三章 献策
第一千七百七十三章献策
赵仲迁说道:“相公难道不知,三司使萧托辉借故将你调开,自己却来到东京,不就是想要拿到相公的实证吗?”
“他敢!”王经面上虽然依旧带笑,声音中却充满了怒气:“这个萧计相,当真如跗骨之蛆!”
赵仲迁笑道:“明公,你当萧计相的作为,真就是萧计相的意思?”
“节度这话何意?”
赵仲迁说道:“明公,之前大公鼎告警,让明公和皇太叔做好准备应对弹劾,辽朝制度我不太清楚,不过按我大宋的制度,如果发起弹劾之人不是御史,最后又证明弹劾不实,那就当以所弹之罪反坐。”
“怎么萧托辉弹劾不成,却丝毫不受影响啊?”
王经说道:“我朝制度不如宋朝严密,君上的意志更为重要,萧托辉如今在朝臣中臭了大街,可在陛下那里,也得了一个骨鲠之名。”
“但是一介奸佞,又岂能久閟圣聪?迟早要露出马脚!”
赵仲迁意味深长地说道:“明公前头那句话,掐头去尾,或者就是真相了。”
“掐头去尾?”王经回想了一下,:“君上……的意志?”
赵仲迁似乎不关心这个:“明公,我说你祸在旋踵,却是有根据的,其实都不在这些上面。”
王经对赵仲迁的能耐其实非常佩服,当即道:“节度讲来。”
赵仲迁说道:“萧托辉主掌计司之后,其实就干了一件事情,清理亏空,对吧?”
王经点头:“是。”
“而清理亏空的对象,是从国库借款的官员,对吧?”
“对。”
“而从国库借款的官员,他们借款的目的是什么?投资,对吧?”
“对。”
“他们的投资渠道很多吗?”
“这个……”
“他们的投资,有多少,是相公主持的债券?”
“这个……”
“现在萧托辉催逼官员,官员们急着将钱还到国库,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
“是不是,大量的铁厂债券将被兑换?”
“……”
“相公手上,现在有足够的舶来钱供官员们兑换吗?我不是说相公的私产,而是指官库。”
王经脸上的冷汗顿时下来了。
赵仲迁淡淡地说道:“萧托辉此举,看似为国为民,其实他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将相公兑付债券的节奏打乱了,本来安排得井井有条,经他这么一整,相当于提前了三年的时间。”
“他将相公本来可以在三年里顺利还完的债券,变成逼相公在短时间内必须全部兑完,相公啊相公,你竟然到现在还没明白过来?”
“萧计相,这是要踩着相公的尸骨上位!”
王经已经顾不得向远处的侍卫们掩饰自己的神色了,四十三节度所言的一切,当真会发生!
然而赵仲迁还在继续:“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我们继续推演一下,如果让萧托辉此举得逞,辽国会发生什么情况?”
“我们不说今年到期兑付百分之二十的利息,只说本金,三百五十万贯,相公现在,能全部拿出来吗?”
“如果拿不出来,那官员们会不会就有了借口,把锅推到债券无法及时兑付头上?可这明明是萧托辉搞出来的事情,凭什么却要相公来背锅?”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承办债券销售的通锦钱庄声誉扫地,钱庄客户担心风险,纷纷取走存款,所有钱庄业务陷入停顿……”
“本该欣欣向荣的各项产业,因为资金链断绝纷纷倒闭,于是人心越发恐慌,挤兑行为扩散到南部诸州所有钱庄,然后是更多的产业倒闭……”
“相公,祸在眉睫了啊!”
王经身体都在颤抖:“刚刚你说……陛下……可如果陛下知道情况会如此严重,怎么会坐视不理?”
赵仲迁说道:“其实我并不反感萧托辉,甚至相反,我很佩服他的为人。”
“但是萧计相的经济管理水平还停留在农耕时期,而这,可能恰恰符合了你君上的胃口。”
“对贵朝君上来说,事情料理起来很简单,民足食,兵足用,这就够了。”
“臣子嘛,杀一批以谢天下,换一批修养生息,事情就过去了。”
“晁错,桑弘羊,替汉室鞠躬尽瘁,不惜搅得天下沸沸扬扬。”
“咎归一人,然后一刀了却,天下还是汉家天下,天子还是万年天子,简不简单?”
“节……节度……不要吓我……”
“我是吓你吗?那请问相公,刚刚我说的那些,哪一个环节,相公觉得有问题,不会发生?”
“这个……这个……”
“贵君上有铁冶在手,不愁无兵;有辽阳长春在手,不愁无食。南部诸州受损的,不过是商贾海客,恒产之人,他会害怕这些人造反?”
“何况这些不是他的过错,到时候给天下的诏书里,是贵朝先帝遭受奸臣蛊惑,导致民不聊生。今日诛绝,以儆将来。”
“铁冶还是那个铁冶,良田还是那些良田,至于创始之人衔冤万古,翻年之后,谁又还记得?”
“或者相公觉得自己在贵朝陛下哪里的价值,远远超过迫在眉睫的三百五十万贯,他非保你不可?”
王经双目已经失焦了:“如此局面,我还能施为?活不了,活不了了……”
“相公言重了。”赵仲迁说道:“毕竟我刚刚说的那些,都还没有发生。”
王经突然醒悟过来:“对,以节度之能,我不信萧托辉能是对手!节度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赵仲迁说道:“现在不是细谈的时候,我只说上中下三策。”
王经都傻了:“还有三策?”
“先说下策,我在锦州备有舟船,相公若见事不可为,可携家浮海归宋,大宋必会妥为接纳,酬以官爵,南部诸州的烂摊子,丢给别人去收拾。”
“不过如此一来,所有污水就得相公一个人受着,在辽境可就是遍地骂名,之前为名声所作的功夫毁于一旦,死后再上个《奸臣传》遗臭万年,家族永远抬不起头来做人,这些是肯定的了。”
“中策,说中策。”
“中策嘛,就是将刚刚我说的严重情况,告知贵朝陛下,让他知晓萧托辉那套绝不可行,否则就算国库短期充裕,还不够救济南部诸州之用,实在是得不偿失。”
“可要是……陛下不听呢?”
“对,之所以是中策,就是此策贵朝陛下可能不听。”
“那上策呢?”
“上策,就是相公奏请贵朝陛下,官员们的亏空,许其用铁厂债券来填补,无论是相公还是官员,就都得到一个缓冲期,然后慢慢用铁厂的收益填还就行。”
“如此一来,相公就是南部诸州官吏的救命恩人,相公还可以发动他们,一起向北朝施压。此事合情合理,事成之后,相公在南院的威望,必将更盛。”
王经不禁大喜:“节度刚刚几乎将人唬杀!这不就是解开这个扣的妙招?”
赵仲迁却明显没有王经这么乐观:“相公要明白,如此一来,萧托辉的谋划,可就全盘落空了。贵朝国库,不过是白条换成了债券,依旧当不得钱粮的。”
“其实铁厂收入,已经差不多赚回本金,不过贵国周边战事一起,债券经费被挪用为军费,所产钢铁,依旧被挪用为军器而已。”
“两头付出,相公说是拯救了辽国都不为过,然而锅依旧还是相公的锅,没有甩掉,因此相公的人头,就是最后不得已之下,用来安定人心的法宝。”
“我说的这最后一策,固然是上计,然须得造出声势,得到声援,使贵朝陛下首肯才行啊。”
王经此刻只感觉一万亿匹草泥马从心头踏过,人家大宋的节度使都知道我老王为了辽国付出了多大的心力,可依旧被萧托辉追着咬,而陛下还听之任之,现在甚至还要面临杀身之祸千古骂名,这尼玛谁受得了!
赵仲迁说道:“相公,国事如此,就必须有人出来背锅,这也怨不得谁。”
“我朝司徒说过,冠冕加身,必承其重啊……”
王经此刻只想骂娘,那凭什么就得是老子?!
还有,少特么拿我跟你们司徒比,老子是他那样的人?!
好在赵仲迁接着又说了:“不过有些时候,也不可太过憨直。要是被有心之人,借贵朝陛下之手,陷相公于万劫不复,那也太不值当了……”
“我觉得,贵朝皇太叔、郑王、萧奉先、萧兀纳、乃至西北的萧古里,这些人的做法,才值得细细揣摩。”
第一千七百七十四章 回府
第一千七百七十四章回府
“他们怎么了?”
“相公别说自己不知道,贵朝皇太叔和郑王,拥兵十数万,尽占西京道,自命官吏将领,到现在出过一次兵?”
“明明局势翻覆之时,就可以自成格局。贵朝陛下还不得不捏着鼻子,一味优隆。”
“萧古里孤悬西北,守着小小一个云内州,鞑靼三部十数万大军纵横来去,愣是毫毛都不碰他一下,到如今临宋的套内三州都成了他的辖区,贵朝陛下还不得不捏着鼻子,封他一个西北路招讨使。”
“相公可能还不知道吧?萧嗣先、萧兀纳前后七万兵马,被阿骨打五千人打得大败亏输,萧奉先一边要挟萧兀纳投靠,一边携裹周边蕃落入军,一边又接受阿骨打请托贿赂,运作出一场所谓的‘宁江州大捷’,这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王经有些不信:“东北战事会是如此?七万人打不过五千人,节度在说笑话吧?”
赵仲迁笑了:“信不信无所谓,相公自可慢慢查实,别忘了,我朝如今对女直情况的掌握,说不定在贵朝之上,阿骨打现在也是我大宋的女直节度使,帐下判官还是我朝中官。”
“不说别的,萧奉先和萧兀纳之前是不是死对头?现在怎么好的如同穿一条裤子?这里头难道没有点猫腻?”
“算了,说这些扯远了,其实我在辽朝南部诸州利益也颇多,和相公交情也不错,才来相告。”
“至于相公听不听,最后用哪条计策,相公自择就好。”
“总体说来,我是希望辽朝南部诸州欣欣向荣的。不过要是时局不济,相公只需记得:锦州,永远有等着相公的一条海船;大宋,永远有我这样一个朋友。就行了。”
“就跟咱俩第一次分账时说的那样,这个叫保底收益。我赵仲迁做生意,从来都不会亏着伙伴。”
王经心里头无数念头在翻滚,甚至是那个最大逆不道的念头。
可终于还是稳下了心神,躬身道:“谢过节度了,王经老迈一身,死不足惜,不过我的妻小族人却是无辜的。节度甘冒奇险来告诉我这些,再不当人子,也得替他们谢过。”
赵仲迁笑道:“说了这么久,估计萧托辉已经对丞相府下手了,你那个管家李后行已经被收买,萧托辉已经知道你藏着账簿的密室在哪里。”
“估计丞相现在赶回去,刚好来得及赶上萧托辉搜出账簿。”
“啊?!”王经这下真急了,一把攥住赵仲迁的袖子:“你赚我在此,是想让萧贼灭我满门,老夫……老夫跟你拼了!”
赵仲迁笑道:“相公好好摸摸我的袖子再说话。”
王经刚刚已然慌了神,现在才发觉赵仲迁袖子里有东西,取出来却是几本账册,正是他藏在密室中的那些。
王经感觉这天实在太难聊,要不是自己也经历过不少的大风大浪,怕是已经吓死在这草亭当中几回了。
赵仲迁笑道:“那几本账簿,已经被我换成了药书,都是治疗那个……男人的难言之隐的。”
王经顿时哭笑不得:“节度你……”
赵仲迁说道:“没有办法,丞相赶回去刚好遇到萧托辉搜出那几本东西,不是才好借机发作嘛。”
“至于这几本账册,却是你府上执事马三给我的。他是我的人,海船退路之类的安排,你找他询问就好。”
王经有些疑惑:“我以为马三是先帝安排在我身边的密谍……”
“对。”赵仲迁点头:“他就是贵朝先帝安排在丞相身边的密谍,当年在五台山当假和尚刺探我朝军情,后来随医疗团被张商英和克勤禅师带回贵国,贵朝先帝又将之安置在相公身边。”
“我其实也不喜欢他,不过他的家小都在大宋,相公尽管放心用。”
王经:“……”
将几本账册揣回自己袖子里,王经回到自己的车队旁边,翻身上马,咬着牙道:“跟我回府!”
侍卫首领笑道:“不带那秀才?”
王经白了他一眼:“又给你算准了,就一穷酸秀才,几册破诗不堪入目还好意思拿出来行卷,瞎耽误功夫!”
见到王经骑上马匹,在侍卫们的护卫下绕过倒塌的太平车朝城中奔去,赵仲迁才回到驿站内:“三儿,吃完没有?!吃完赶紧修车去!婆娑岭要的木材,可耽误不起!”
……
东京丞相府,王经赶到的时候,却见自己府邸已经被一干军士们围了起来。
领头的军将一见王经出现,顿时跪倒:“丞相,末将受计司钧令,不得不来,还请丞相恕罪!”
众军士见军将都跪了,纷纷跟着跪下。
王经笑道:“萧禄贵,只要是依令而行,就没有你的责任,起来!”
萧禄贵依旧跪着:“禄贵受丞相大恩,今日不得不为,丞相如不见谅,禄贵这就自尽,以示本心。”
说完抽出腰刀,就要朝自己脖子上抹去。
“住手!”王经喝止道:“说过只要是依令而行,就没有你的过错。没有过错,何来原谅?赶紧起来,有话问你!”
萧禄贵这才还刀入鞘,站起身来:“丞相去了锦州三日,萧计相突然下来,手里拿着金牌,说是奉陛下之命,查点东京府库。”
王经冷笑:“查东京府库,怎么却又查到我府上来了?”
萧禄贵说道:“今日接到计相手令,却说……却说在东京查获密谍,说那人……那人在丞相府中,担心相府里的亲眷受歹徒加害,命我等前来缉拿。”
王经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赵仲迁所说的马三,不禁有些慌乱。
马三是四十三节度亲口承认的宋朝密谍,要是被萧托辉擒获,只怕自己遍身是嘴都说不清。
然而又听萧禄贵吞吞吐吐地说道:“不过……不过末将看现在的动静,却又不像……”
“嗯?”
萧禄贵赶紧说道:“末将看萧计相的作为,更像是灭口!”
“什么?”王经反倒一下子来精神了:“随我进去,今日之事,需得有个见证。”
“是!”萧禄贵赶紧抱拳:“末将谨遵相令!”
带着众将进入府内,就听内院一个声音在痛骂:“这里是丞相府邸!你们在此杀人,没有王法了吗?!”
“萧托辉!你要搜检丞相书房,谁给你的胆子?!有本事将我跟李管事一般杀了,否则这门你进去不成!放开我,放开我……”
王经脸色一沉,迈步进入内院,却见自己的家眷、子女、仆役,都被衙役们逼到了一边,院子中躺着一具尸首,正是赵仲迁所说的,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管家李后行。
还有一人,长随的打扮,被几名衙役用水火棍压着,尚在号呼痛骂,却是赵仲迁所说的“自己人”马三。
王经才一现身,就听被压在地上的马三喊道:“相爷回来了!我们有主了,相爷,萧托辉拿着金牌前来说是府内有宋朝密谍,要大肆搜检,小的拦不住,还请相爷责罚!”
王经看着萧托辉:“计相,你有几块金牌?”
萧托辉拱手道:“丞相,东京到锦州三日行程,算起来丞相今日当刚到锦州才是,这难道,是飞回来的?”
王经呵呵一笑:“老夫行至辽河,却想起陛下说过今年要建造浮桥,以利转运。之前收到朝廷章程,又说萧计相这两日当巡视东京。”
“锦州的市舶司账册分明得很,倒是计相可是大忙人,因此老夫一计较,还是先来见计相的好。”
“却不料,倒让老夫赶上一出好戏啊。”
第一千七百七十五章 尽兴
第一千七百七十五章尽兴
萧托辉冷笑道:“若是拿不到铁证,某也不敢上门打扰丞相。丞相,事发了。”
“事发了?”王经神色自若:“萧计相,你带兵登门,是奉了陛下的诏命?入府杀人,是奉了陛下的诏命?”
“老夫是南院宰相,就算陛下要治罪,那也得先下旨命老夫待参,再下旨让大理寺起兴诏狱。”
“此等诏书,老夫没有收到。”
“今日计相拿着陛下命你查点中京府库的金牌,欺诳军士,搜检相府。萧托辉,这可是矫诏的重罪!老夫怎么觉得,是你的事发了?”
萧托辉说道:“事有经权,相府内有南朝间谍,我查实之后,当然要立即擒获,至于与丞相有没有干系,打开密室查获账档,丞相再去陛下跟前申述吧。”
王经问道:“你口口声声说我府上有南朝密谍,敢问,抓到了吗?”
萧托辉的手指缓缓划过马三,这一刻王经的心跳不禁加速,然而最后萧托辉却最终定在了李后行的尸体上:“就是……他!”
王经紧张的情绪猛然放松了:“呵呵呵……哈哈哈哈……计相,这是我府内管家李后行,多年来也算是兢兢业业。”
“你说他是密谍,那老夫问你,李后行一介老朽,伸手就能擒获,计相如何不抓起来细细审问,却将他杀了?”
萧托辉神色不变:“他见到我们入府,企图潜逃,军士在抓他的时候,李后行眼见无幸,就撞到军士刀锋上求死,却不是我们将他杀了。”
“哦,却是如此……”王经点了点头:“这么说来,那位持刀的军士,现在还在这院中?是谁啊?请站出来。”
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这里不是案发地,李后行是从花园假山后边拖出来的,具体情况谁都没有见着。
还被压在地上的马三猛烈挣扎脱水火棍的压制跳了起来,指着萧托辉身边一人:“就是那个人!我找李管家禀事的时候,亲眼见着就是那人在假山后边杀了李管家!小的见他们势大,一直不敢声张。”
“丞相,你不可听信萧托辉在胡说八道!”
萧禄贵顿时紧张起来,唰地抽出腰刀,护在王经身前。
见到萧禄贵抽刀,王经的卫队和萧托辉的卫队也都抽出刀来,两方对峙,一时间场面紧张。
萧托辉猛然举起手,亮出手里的金牌,厉声喝道:“谁敢抗旨?!”
外围还有一圈的军士,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道丞相和计相,自己到底该站在那边,心里头大叫倒霉。
怎么接着这么趟差事!
王经伸手拍了拍萧禄贵的肩膀:“将刀收起来,那是陛下谕旨金牌。”
萧禄贵还刀入鞘,却依旧站在王经的身前。
王经又对自己卫队说道:“都将刀收了。”
众卫士尽皆听令。
王经这才对萧托辉说道:“萧计相,这一下,可真就坐实了矫诏之罪啊。”
萧托辉冷笑一声,对众人厉声道:“奉圣旨,搜检相府书房,西墙内有一间密室,那里面有国贼王经的卖国铁证!”
“好个血口喷人!”王经大怒:“萧托辉,你失心了?!”
萧托辉高举金牌:“侍卫班,进去搜!有金牌在此,院内诸人不敢阻拦!”
王经拢着袖子,愤怒地看着萧托辉:“萧计相!今日之后,老夫必定要参你!”
“闯下这等弥天大祸,就等着陛下天威震怒,阖门诛戮吧。”
“丞相这是在威胁我?”萧托辉冷笑:“陛下宵衣渥发,励精图治,而你们这帮国蠹,侵吞国库,鱼肉人民!”
“王经我想问你,拿着百姓的骨肉膏血装点自家,你每天晚上,是如何能够安然入睡的?!”
“够了!”王经眼神中闪过一抹惭惶,但转眼又变得镇定:“老夫宰执南府,两年之内,为陛下筹措军费三百万贯,粮草四百万石,铁器一百五十万斤!”
“辽国立国百余年间,哪个宰执做到过?!”
“老夫不敢自旌功绩,今日之后,自当向陛下请罪告老。”
“不过萧计相我也想问你一句,你素有干能之称,当年被贬为庶人,老夫也曾为你奔走,可陛下起复你于泥涂之后,你都干了些什么?!”
“却是老夫看走了眼,你的见识,不过就一州郡之才。”
“丧心病狂,攀诬求进,到现在更是矫诏悖逆!”
“你举着清理亏空的名头,除了搞得天下官员离心离德,怨声载道,除了归咎于陛下一人,你清理出来了多少?!”
萧托辉怒容渐起:“若非豺狼当道,狐狸安得庇佑?诛除首恶之后,总会还世道一个清宁公正,给我搜!”
“且慢!”王经急声喝止。
“怎么,丞相这是怕了?”萧托辉一脸的讥诮。
“是,老夫的确怕了……”王经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委屈与心灰意冷。
就在萧托辉将要得意之际,却听王经继续说道:“老夫怕了……怕你们借搜检之名,在老夫书房里放置些悖逆的东西,污毁老夫的清名……”
“禄贵,马三,带几名侍卫跟他们进去,让他们搜,不过给我盯死了他们。”
“还有,过去几位,将那位让李管家‘撞刀’的侍卫控制起来,防止他自己‘撞刀’。”
那名侍卫顿时变色:“计相,计相……”
王经却不理会,对萧托辉供了供袖子中的手:“萧计相,这样公平吧?”
“好啊。”萧托辉笑道:“丞相早如此答应,也不用耽误大家太多的时间。”
王经摇头叹息,看着萧托辉就如同看着一个死人:“计相一味求死,老夫实在是阻止不了你,唉……大留守临终前的做法,计相真是一点感触都没有吗?”
萧托辉脸上终于有些变色,转身朝书房内走去。
王经一抬下巴,几名亲信也跟了进去。
待到所有人都进去之后,王经对那名被三人夹在中间的侍卫说道:“你放心,老夫绝非悖逆之人,一会儿你老实招供,将萧计相是如何胁迫于你的,一五一十交代出来,老夫保你家小平安。”
说完对周遭军士们说道:“你们也是,此次冲突相府,是萧计相矫诏所为,老夫绝不计较。”
“一会儿如果萧计相没有搜出他要的东西,一来请诸位给老夫做个见证,二来,拿下他,各位也可以将功补过。”
军士们其实还是相信王经的,因为王经和萧托辉的口碑,在辽国官场上,被官员们渲染之后,也有不少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他们也知道,手上的铁器,平日领到的钱粮,几乎皆是出自婆娑岭和长春辽阳,其实就是面前这胖老头的功劳。
现在见王经态度如此和煦,一名军士就大着胆子道:“丞相,萧计相手里还有金牌……”
王经依旧拢着袖子,看着书房的大门,好像在自言自语一般:“放心,等他出来,自己都会交出金牌。”
说到这里,王经低下了头:“毕竟,咱们都是陛下的鹰犬……”
不多一阵,书房里边传来兴奋的声音:“计相,找到了!果然有间密室!”
院中众人都是惊疑不定,然而没一会儿,却听见萧托辉惊怒的声音:“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些东西……不可能……不可能!”
紧跟着,书房里响起了推倒书架,摔碎瓷器的声音。
一名侍卫来到王经身侧:“相公……”
王经安然不动,只叹息了一声:“让他尽兴吧,将死之人,还不得尽兴一次?”
第一千七百七十六章 谁是大爷
第一千七百七十六章谁是大爷
终于,书房里安静了下来。
萧托辉的侍卫和王经的侍卫也从书房里退了出来。
看着院中老神在在的王经,萧托辉的侍卫们胆战心惊,而王经的侍卫们,却是一脸的尴尬。
王经懒得搭理他们,来到书房门口:“萧计相,出来吧。”
“也不要想着在里边自尽,不论老夫,就是陛下那里,也不能因你被上污名。”
又过了一阵,萧托辉从书房中走了出来,看样子还整理过衣冠,神色也重新平静,只对王经说道:“相公好手段。”
王经面无表情:“我不明白计相在说什么。那面金牌,计相是想要继续自己留着,还是交于老夫暂管?”
萧托辉也没有犹豫,从袖中取出金牌,递了过去。
王经将金牌轻轻接过。
被挟持的那么侍卫见状立马跪了下来:“我招!我全招!是萧计相让我将李管事诱入花园假山之后刺杀的……他说,他说这是为陛下立下大功,事后会有升赏!”
王经和蔼地对他说道:“这些等大理寺的人前来,你慢慢与他们细说不迟。你放心,此事绝不牵累无辜,之前老夫说过的话,算数。”
说完对周围军士们道:“大家都听萧制使指挥,先送计相去安歇吧。马三,将书房收拾一下,老夫要写弹章。”
众人都退了出去,院中的亲眷家小们这才敢号哭发声,一时间各种乱七八糟。
王经皱起了眉头,大喝一声:“都给我安静!”
院中顿时鸦雀无声。
王经长出了一口气:“事情都过去了,还号什么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
马三的动作还是快,书房很快便收拾了出来。
当晚,王经写完弹章,才对已经被招至书房伺候的马三问道:“你替大宋做密谍,多长时间了?”
马三躬身道:“回相爷话,在回辽的路上,当时的张使臣便招揽了小的。”
说完又解释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前几年四十三节度拿着暗号来找我,说是要给相爷你安排一条通道。不过能不用最好不用,也最好别让相爷知道,免得给相爷你惹麻烦。”
“没做什么?没做什么却把那几本账册,交给了节度?”
马三说道:“是,小人也是没办法,当年管不住裤裆,在宋国寻了亲,生了娃,这不拿着人家的俸禄,总要办点事情吗?”
“不过相爷放心,节度说了,这几本贿赂宗室和北院高官的账册,还有南院官员们的把柄,和他与相爷的……生意相比,连毛毛雨都算不上,让我悄悄放了回去。”
“前几日节度收到密报,说萧计相要对相爷你动手,让我赶紧将账册取出来,否则相爷你会有大麻烦。”
“节度说宋辽是兄弟之邦,相爷你又是大辽的顶梁柱,南部诸州都指着相爷你过日子呢,若是让萧计相得计,大辽南部肯定会糜烂。”
“小的是显州人,也不希望自己家乡变成节度说的那个样子,所以……”
王经将手里的毛笔交给他淘洗,说道:“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你是密谍,宋朝的密谍。”
马三低下了头淘写起毛笔:“可是节度说,宋国和辽国,也是有共同利益的。至少,与辽国南部诸州,是有共同利益的。”
“共同利益……”王经拿起自己的奏章检查:“这是宋朝司徒造出来的新词儿吧?”
“我也不知道啊。”马三说道:“不过节度说辽国的南部诸州,其实更像宋国,北部……”
“继续说。”王经扫了几眼奏章,没发现什么毛病,又端起了茶碗:“我其实挺喜欢听听他国之人对辽国的看法,今天这机会也算是难得。”
马三说道:“相爷可别介意,我也只是听节度、商贾们偶尔说起过。节度说辽国的南北分治,其实就是南人出钱粮,北人出兵马,南人养北人,北人卫南人。”
王经不禁莞尔:“这话是糙了点,简单了点,不过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
马三说道:“要这么说,我们南人也是为这个国家出了大力的,不能说我们南人受北人保护,我们就得低他们一等啊。”
“节度后边的话有些大逆不道,不过我听着却也觉得有道理。”
“哦?他说什么了?”
“节度说,赏饭的才该是大爷。”
王经一口茶水噗地喷了出来,幸亏扭头得快,不然桌上的奏章就得重新誊录了。
马三赶紧取过帕子来给王经擦拭:“节度这话我觉得没毛病啊,相爷赏我饭,我就得好好伺候着。”
“那是因为你手里没刀子。”王经有些没好气:“有了刀子,荒郊野岭相遇,你马三说话的语气可能就和现在不一样了。”
马三有些迷惑了,站在那里,似乎在思考这样做的可能性。
王经觉得今天大概是自己这辈子过过的最神奇的一天,经历了泼天大事,居然并不紧张。
一个辽国南院宰相,和一个宋国发展出来的辽朝本土密谍,竟还聊得挺开心。
王经甚至还觉得这马三完全值得自己信任,这老马说得对,宰相府里边最大的秘密,比起自己和宋朝四十三节度合伙干下的那些买卖相比,真的连毛毛雨都算不上。
他也没有问海船退路的事,对马三说道:“你今天的表现满院子都看到了,明天起,就接了老李的差遣吧。”
“老李惨遭横死,明天给他家里支五贯舶来钱,算是丧葬之费。”
马三也没有推辞,躬身道:“谢相爷抬举。”
王经说道:“你妻儿都在宋国,我也不为难你。其实我也知道,南部诸州商号、货行、钱庄、工坊里边,多的是你们这样的人。”
马三说道:“其实宋国对我们这些老人,也没那么忌惮,节度说要回宋国随时都可以回,他现在也不差我们这几号人。”
“是我自己想要留下来,不过不是为宋国做事,而是……想为老家做点事。”
“我就常常想着,要是老家益州,也能跟我妻儿所在的宋国莫州一样,亩收三石半,十五税一,孙儿能够识文断字,新妇每年能够在茶市上买几匹布,做几身衣服,家中过年还能杀两头肥猪,才是真正的过日子啊……”
王经端着茶碗出了会儿神:“无怪你们心向宋朝。四十三节度说得不差,赏饭的,才是大爷啊……”
绍圣二年三月,王经一道弹章,震惊了整个辽国政坛。
三司使萧托辉,矫诏欺哄东京武鑫军制置使萧禄贵,搜检丞相府,密遣卫士杀死相府管家李后行,丧心狂悖,言语难加。
事情的起因,是清点东京府库时,萧托辉发现了大量官员借贷亏空,企图捏造南院宰相王经贪腐的证据,收买了官家李后行,察之王经出入书房密室,里边有几本书录和数字,造衅闯入王府,先命军士杀了官家灭口,然后打开密室取出书册。
结果那些书册只是王经收集的药方,因为方药之后记录有多少钱多少钱,李后行只认识数字,以为那些是王经的密账,导致了这次事端。
本来王经已经被萧托辉调出东京,结果在辽河边上,王经想起浮桥一事需要与三司商议,又回到东京,刚好撞破此事。
事后王经让萧托辉自己交出金牌,下狱待堪;自己也闭门待罪,请耶律延禧遣大理寺前来调查。
但是这场变故引发了南部诸州的巨大恐慌。
首先影响到的,就是官场。
第一千七百七十七章 不答应
第一千七百七十七章不答应
无数早已对萧托辉恨之入骨的官员们纷纷跟进,他们的话可就没有王经这样客气了,当年大宋保守派怎么骂王安石的,现在辽国官吏差不多就怎么骂萧托辉的。
紧跟着受到打击的就是鹰券和债券。
在女直和辽国发生战争后,鹞鹰的稀缺就成了可期的必然,这个故事带来的就是鹰券的一波狂拉,极品十三黄鹰券的价格从五千贯一路飙升,最终竟然突破了一万贯,到达了一万三千贯一头的顶点。
无数手持鹰券的大户还没有来得及从迷梦当中笑醒,却突然发现,市场上待售的鹰券越来越多了。
赵仲迁出手极准,利用倒仓在女直和辽国的战争期间哄抬鹰券价格,然后将手里的鹰券全部清仓。
不到一个月,十三黄鹰券的价格掉头如飞瀑一般暴跌,从一万三千贯跌落到两千贯,而且颓势依旧不减。
直到现在,人们才发现,鹞鹰这玩意儿说到底就一玩物,就是一种可有可无的东西。
直到现在,人们才发现很多鹰券其实连鹰都没有,乃是从猎户手里预定的“期货”,最久的甚至排到了五年之后。
这种明显大于市场需求的乱象,之前价格高企,必定有人在底下托底,只不过到现在,那只手突然抽走了而已。
不少辽东的富豪,一夜之间沦为乞丐,投河的,上吊的,阖家服毒自尽的,一时间遍及南部。
这场动荡在南部诸州影响扩散的程度与速度非常剧烈和快速,紧接着,百姓们发现市场上的舶来钱越来越少,绢钞越来越多,物价一日三涨!
储户们开始涌向各处钱庄,取出存款,兑换成自己能够找寻到的舶来钱、绢帛、粮食、盐、希望能够让自己的资产保值。
到最后就连粗陶麻布这些不值钱的东西,都成了抢购的稀缺商品。
不少钱庄开始面临倒闭之危,纷纷向通锦钱庄求助。
要命的是,辽国接下来即将进入青黄不接的季节,粮食又开始出现短缺。
往年这个时候的粮价,本来就要上涨,在大家不缺绢钞,全民抢购的风潮之下,粮价首先飙升,很快涨到一石五贯绢钞的高价!
恐慌开始蔓延,商贾们都在惜售,农村好些,州府市镇开始出现抢劫、杀人、打家劫舍的情形。
不少正直的官员想要出面制止这样的行为,要求平抑粮价,然而引发的却是更加剧烈的经济动荡和抢购风潮。
南部诸州,市井萧条如鬼蜮,城乡百姓人人自危,甚至持械自斗,市舶司货品除粮食以外,堆积如山无法转运,而有钱人不惜万金,只求一席船位,携带阖家老幼奔赴獐子岛避难。
弹章谏议,如雪片一般飞向上京,萧托辉无疑成了这场巨变的罪魁祸首,官员们要求王经视事的呼声越发高涨。
北府宰相萧托卜嘉、北院参知政事王师儒、尚书右仆射耶律慎嘉努、南院参政牛温舒联袂叩阙,要求大理寺从速结案,要求耶律延禧下诏王经,复出视事。
王师儒在弹章中痛斥了萧托辉大逆矫诏、越权乱法、诋毁重臣、欺凌同列、扰乱天下五项大罪,要求朝廷严惩。
牛温舒更是在奏章中详细记录了南部诸州的惨况,最终喊出“王公不出,奈苍生何”!
四月,壬申,金山防御使额特勒上奏,鞑靼大举犯境!
耶律延禧这才发现,南部诸州官吏们都在自救,政令不一如同散沙,应当解送上京的军粮都没有送到!
这下耶律延禧真的慌乱了,连续下了几道诏书。
加王经太师,命其立刻复出视事,全权负责东京和南院事务;
令北院宰相萧托卜嘉全权负责上京和北院事务,亲自坐镇大理寺,从速了结萧托辉案。
命耶律慎嘉努筹措长春军粮,自己则同耶律大悲努一起,带着殿前军、宫室皮帐军、奚军、汉军,赶赴金山战场。
王经收到诏书却没有立即复出,而是又上了一道奏章。
第二封奏章里,王经说明了南院诸州的实际情况,声明了这几年国用的消耗和自己筹措的艰难,详细论述了官员们亏空的情形,并且告诉耶律延禧,南部诸州这几年负担沉重,民力耗竭,于今要平息动荡,只能允许官员们用铁厂债券入库抵账,以平息债券挤兑风潮;
铸造铁钱兑换绢钞,同时加大与宋朝的贸易规模,使货币重新具有信用价值,且使货币流通量与货物流通量向匹配,以抑制绢钞贬值物价飞腾;
同时要严厉打击粮食囤积的行为,朝廷开仓放粮,务必坚持到九月秋收。
全面开放如东珠、药材、兽皮、良马、钢铁、矿砂等一应禁榷物资,许与宋朝自由贸易,紧急交换粮食。
如不答应这几条,那即便是自己复出,也没有任何办法。
这道奏章的干系实在是重大,耶律延禧只得命耶律大悲努携大军前往金山,自己则折返上京,召集群臣议论。
应当说王经的奏章是实事求是的,尤其是关于债券长期兑付和集中兑付之间的转换,让朝臣们明白了萧托辉空有干能之名,但是也就仅仅能够搞点牧场良田。
在金融一道上,萧托辉完全就是一个空想家,一个彻头彻尾的棒槌!
这就是一场人祸!
耶律延禧展示了一个政治家的冷酷与铁血。
壬寅,大理寺快速走完流程,以萧托辉矫诏大逆,满门抄斩。
萧托辉是辽朝宰相辖达六世孙,临死前所上遗表,依旧提醒耶律延禧留意朝中奸臣,点出了皇太叔、王经、萧奉先、阿苏四个名字。
当年耶律洪基亲征之前,安排阿苏主枢密,额特勒主前方军事,群臣皆以为妥帖,独萧托辉不言。
耶律洪基当时问曰:“何不言?”
萧托辉说道:“额特勒懦而败事;阿苏有才而贪,将为祸基。不得已而用,败事犹胜祸基。”
耶律洪基也曾感慨:“托辉,虽魏征不能过也,但恨朕不能及唐太宗尔。”
然而与之前被贬为庶人那次不同,之前萧托辉是众人眼中的大贤,今天竟然成了人人喊打的巨奸。
要按照王经的办法,国库依旧还得空虚三年,好在铁钱换绢钞这个主意不错,如今的绢钞几乎一文不值,朝廷许以一定的汇率兑换,不但能够控制物价,平息争议,老百姓被朝廷凶猛搜刮一轮的同时,还得对朝廷感恩戴德。
不过这些都太缓慢,真正能够立竿见影的措施,估计还是放开贸易的口子,找宋朝老大哥救助。
……
收到辽国的国书,宋朝朝堂一片沸然。
长脸啊,太长脸了!
辽朝全面开放沿海州郡,取消一切禁榷,请求宋朝大量输送粮食,以大宋富余的物资,换取辽国的宝贵资源。
铁钱换绢钞,在辽国军事吃紧的时候,急需钢铁的时候,无疑就是司徒说过的那种,在两个烂选择里边,挑一个相对不那么烂的出来。
辽国的矿砂出口,让大宋将便宜占大了!
如今用作硝化炸药缓释剂、塑形剂的重要成分——硅藻土,大宋的主要产地在蜀中、广东,运输成本极高。
而辽国的故参知政事陈义家族,现在就是硅藻土的主要出口商,辽东半岛的硅藻土品质极高,运输成本又低,是大宋一直希望大量进口的物资。
辽国现在放开这个口子,可以敞开了供应。
不说这些,光是囤积在辽国市舶司的那些宋国奢侈品,一日一跌。
哪怕大宋再用粮食将之重新换回来,都能赚!
这尼玛天理何在?!
关键是辽国这一回的态度,简直能够用奴颜婢膝来形容,更让大宋君臣感到舒适。
蔡京眉飞色舞地在两府集议上宣读了辽朝的国书,准备鼓动两府同意这个方案。
然而苏油的电报很快就打到了汴京城,他的建议是——不答应。
群臣都要抓狂了,不答应?
这么好的大好事儿,为什么不答应?
很快,苏油第二封电报到了,详细地论述了不答应的理由。
你们傻啊?这种时候,我大宋应该漫天要价啊,凭什么辽人一开口我们就答应?这明显还没逼到他们的底线啊!
朝廷应当立即派遣官员,与辽人谈判。
我的建议是,大宋原则上可以同意这些条款,甚至还可以直接给个一两百万贯的“无偿”援助,但是,必须带上几个附加条件!
其一,辽国需归还历年来无理侵占的大宋领土,尤其是安石相公时期割让的那七百里边境。
两国国境线,必须恢复到熙宁以前!
同时,太行山飞狐口一带,瀛阳、飞狐、弥勒三寨,辽国得割让给大宋!
其二,黄河套内领土,全部归宋,辽国在那里的河清、金肃、宁边三个军州,全部移交给宋国!
宋辽边境,从包图城到朔州一段,双方以黄河作为新的国界!
其三,以上只是解决部分历史遗留问题,满足宋国这两条之后,宋国愿意支付辽国五十万贯钱帛,同意提供经济援助,以此交换辽国在鸭绿江沿岸的保州、定州、来远、桓州、渌州的主权!
第一千七百七十八章 少给脸不要脸
第一千七百七十八章少给脸不要脸
苏油的建议,辽人知晓后会是什么反应尚不知晓,但是先就已经将本国君臣雷得人仰马翻。
司徒年纪越来越大,胃口似乎也也来越好啊——这几个条件,简直就是汪汪汪,一口一口咬到了辽人的骨子里。
群臣纷纷摇头,要辽国答应这样苛刻的条件是不可能的,任谁来一看,都知道是不可能的。
苏油再次去电,谈判谈判,不就是漫天开价,落地还钱嘛,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咱们也总也该争取一下。
试一试又花不了多少成本,万一它就成功了呢,或者能成功一部分呢?
赵煦一听有道理,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试!
那就拜托司徒作为全权代表,与辽人展开谈判!
但是苏油又来了一封电报,呵呵呵,陛下不好意思,臣出出主意还行,不过做不了这个谈判代表。
臣心太软,性子也软,最见不得人间的苦楚。
要是辽人代表在谈判桌上来一出痛哭哀陈,臣一旦扛不住,搞不好就要手滑。
到时候不但我们占不了辽国的便宜,而且有可能反过来,倒让辽人占了我们的便宜去,臣到时候怕是要成大宋的罪人。
因此这次谈判与以往不同,这一次,我们必须派一位心如顽石,头胜黑铁,一贯强硬,视辽人性命如草芥的那种黑心鬼去。
臣是真干不了这个,麻烦陛下您另挑一位贤才吧。
赵煦觉得司徒说得有道理,人贵自知,司徒的确就是这样的软糯人,不适合这种啃骨头式的谈判。
搜寻了一通自己的夹袋,我靠章惇章铁头不就正在河东?这位也是做过执政的,与王经相敌体,现成的最佳人选啊!
立刻下诏,升了早就想给章惇升的资政殿大学士,命他作为宋朝援辽使节,前往獐子岛,与王经展开磋商!
不过具体成果赵煦倒也没有报什么希望,反正就辽人自己提出来的底线,都已经够他在孟皇后那里狂笑半天了。
三月,甲子,章惇赶到大名府拜会苏油,双方进行了密切友好的鬼祟协商之后,苏油打开库房,让章惇带着整整两百万石稻谷、面粉、玉黍,五十万匹绢帛,五十万贯舶来钱,登上了獐子岛,与刚刚复出视事的王经展开会议。
任由王经说破嘴皮,章惇就一句话,东西我都带来了,要不要?要就签字,不要就滚蛋。
王经哭着喊着以前跟司徒谈判不是这样的,司徒他一向都很讲道理的。
讲道理?你一个求人的,凭什么要我老章跟你讲道理?
老子知定州的时候,早就看你们飞狐口那几个破寨子不顺眼了,屡次上章要求出兵收复,都给苏明润那小苟给拦了下来。
听说那里现在只剩了五千土鸡瓦狗是吧?相公以为你们那三个破寨子,真就能拦得住我老章?
王相公我跟你说啊,苏小苟他是不可能永远呆在河北的,等他一走,换成老子来坐镇,嘿嘿嘿……
所以你答应也罢,不答应更好,到时候啊,老子自己个儿去取,还平白多出一场军功!
还有,套内三州到底怎么回事儿,你我都心知肚明得很。
萧古里你们还能约束得住吗?种折两路杀才随便派一路过去,萧古里他会出兵渡河,实施救援吗?
所以这三州啊,其实就是你们皇太叔丢给萧古里的锅,那里本来是你们皇太叔的治下,现在连他自己都已经放弃,你们还在这里闹个什么劲?
苏小苟将这个作为谈判条件,我本是坚决不同意的,因为那片地方,早就已经在我实际控制之下!
还有,鸭渌江沿岸的诸州,你们还能收到赋税吗?早特么给女直隔离了十几年的不管之地,派了知州都不敢去赴任那种。
你们也就是在地图上面还拥有它们而已。
这些地区虽然名义上还属于辽国,其实对你们来说,一点用都没有了。
换一个思路想想吧相公,搅和在那一带的势力越多,对你辽国,不是反而越发的有利?
所以这些条款,我其实很生气,真的非常生气。
苏小苟还是心太好,竟然给你们安排了这么多台阶下。
说句不好听的,我水师现在就大摇大摆地开进鸭渌江,你们怕是连消息都得不到!
所以说,拿这些地方来换我大宋的钱粮,苏小苟对你们,实在是已经太够意思了。
只可恨这厮固宠有术,偏又是我老章的顶头上司,老章才不得不捏着鼻子,上这破岛,坐到你面前来。
别的老子再也不想多说,就这些意思,你爱签不签。
对了,这回过大名府,苏小苟还让我给相公带句话,让你带回给贵国皇帝。
王经苦着脸:“未知司徒有何见教?”
“八个字。”章惇拿手指点着谈判桌,一字一顿地说道:“宁、赠、友、邦!毋、与、家、奴!”
王经脸上登时露出喜色,靠,司徒可以的!这句拿去搪塞陛下,这事儿没准儿就成了!
然而接下来章惇却让王经再次黑脸:“我老章另外再送相公六个字——”
“学士又有何见教?”
“少给脸不要脸!”
王经也不敢做主,将章惇的要求和他的那套说辞写成奏章中自己的意见,将之发往上京,请耶律延禧定夺。
在奏章中,王经重点提到苏油设施巧妙,看似咄咄逼人,其实对辽国的并没有什么坏处。
“宋索复熙宁前旧界,乃在飞狐、朔应,皇太叔减南面诸军,备西侧之敌,是不弃而弃也。”
“套内三州,实同鸡肋。隔绝河南,有事必不能守救,无事亦靡耗资粮。彼欲取之,易如拾芥,我欲守之,势若登天。”
“其左右乃种折二姓,好战希功,日以启争构衅为事,宋辽和睦之局若破,必由此起。”
“不若另划黄河为界,此天以隔绝宋辽也。”
“鸭渌江沿江诸州,屡起叛逆,不治已久。今为女直隔离,历任知州,皆视若畏途,至有辞官者。”
“臣智计无余,筋骨早衰,于危难之秋,复起受命。纵观国周,皆虎狼之敌,唯宋可倚为援。”
“此非抱残守缺之时,惟量举国之物力,结中华之欢心。”
“弊莽凋残之地,今日不与宋国,他日亦必为旧蕃所取。”
“吾家之产业,宁可赠之于友邦,而必不畀与诸家奴。宋得诸地,鞑、虏往来其间,纷争必出,此亦移祸引援之计也。”
耶律延禧在朝中集议,就有大臣表示反对,认为这是丧权辱国。
耶律延禧说道:“既然你们反对,以这些地方乃必守,那就拜托你们几位,去替朕守套内三州,守鸭渌江沿岸如何?”
反对的声音顿时就没了。
耶律延禧这才批复王经,上边只有五个字,“要他们给钱”!
三月,壬午,章惇上奏朝廷,宋辽两国签署新协定,司徒所议的三个条件,辽人除飞狐口三寨坚决不答应割与宋国以外,其余尽皆接受。
宋国所拟出的代价,为绢帛二十万匹,舶来钱三十万贯,粮食五十万石。
王经表示反对,要求将绢帛也换成粮食,以解燃眉之急。
大宋内地粮价如今下降得厉害,河北现在差不多都跌到了斗米三十五文的底线,三月里有所上扬,也才刚刚到四十文。
而辽国的粮价,如今已经高达数贯一石!
于是章惇和王经又开始扯皮,最后以两百文一斗的价格,用十万石粮食,替大宋节约下二十万匹绢帛。
最终大宋用三十万贯舶来钱,六十万石粮食,轻松夺取了辽国套内三州和鸭渌江沿岸五州的主权,并将两国国界恢复到熙宁以前。
这是宋辽外交史上一次空前的大胜,章惇的声望暴涨,大家都说,要是蔡相公去后,下一届首相,非章铁头莫属。
第一千七百七十九章 铁甲舰
第一千七百七十九章铁甲舰
紧跟着,朝廷任命皇家海军学院战术司司长苏轶提举鸭渌江舰队指挥,筹措军事,准备护送新军前往接收保、定、桓、渌四州。
因为重名,故而将原辽国保州命名为珠州,定州命名为丹州。
来远城,并入珠州管辖。
珠州、渌州一头一尾,每州将驻军两千人,丹州和桓州各一千人。
之后扁罐还会驻扎在珠州海口,打造军港,组建鸭渌江内河水师。
渌州之所以会驻军这么多,是因为那里已经发现了巨大的硅藻土矿藏,其储量和品位都是如今天下第一。
对于此举,最高兴的莫过于高丽王颙,这相当于大宋替他防守国境线。
扁罐负责此次军事行动也是有道理的,他是平辽计划水师行动部分的实际策划者,之前进行演练,在陆军摆了几次乌龙后,种诂不得不交由海军两栖陆战队来执行。
此次接手鸭渌江诸州,与后续军事谋划非常接近,甚至有可能与当地发生军事冲突,苏油要求所有军事部门高度重视,将之当做一场小规模的实战来看待。
而他自己,却跑去了胶西,那里即将下海一艘新式的海船。
沧州号铁甲舰!
冲压钢板技术、铆接技术、焊接技术的日渐成熟,让大宋开始尝试制造纯钢铁组成的战舰。
然而让苏油哭笑不得的,是船舶务和水师要求研发铁舰的原因,不是为了获取更加优秀的抗击打的能力,而是为了成本和使用寿命。
用钢板代替船肋骨,和龙骨一起组成的力学架构,能够极大地提高了船体的强度。
带橡胶边框的可开合水密舱门,让船员们在舰内活动更加方便。
还有电力与通风的设备,能够解决空气与照明的问题。
建造材料厚度的大减,更让该船多出来很多的空间。
海军对此大力支持,因为如今困扰海军的,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老鼠这种动物,对远航的木壳船只造成的巨大危害。
沧州号其实还是试验型号,长度与传统夔州型相当,为五十六米,长宽比十比一,排水量三百吨,设计航速十八节,装有两座七十毫米速射炮和四座五十毫米速射炮。
其实这个航速有些保守了,主要是该舰为试验型号,还考虑到远航的需要,其动力没有采用技术更加先进,但是还没有完全成熟的四千马力联动柴油机驱动,而是采用了技术已经完全成熟,能够提供可靠动力保证,方便海外沿途补给的两台两千马力蒸汽机并列驱动。
即便如此,这也一艘全新式的战舰,没有风帆,只有烟囱,以机械为动力,划时代的工业产物。
虽然还是从内河炮艇基础上摸索过来的,但是跟内河炮艇已经不是一回事儿。
内河炮艇长度才十八米,这家伙长度是炮艇的三倍多,宽度是炮艇的近两倍,排水量为内河炮艇的十几倍!
最关键是续航的能力,达到了内河炮艇的十倍,三千海里!
三千海里就是近五千公里,作为起步数据,苏油已经无法更满意了。
绍述二年式铁壳舰,标志着一个海军新时代的到来,然而当苏油站在码头赞叹不已的时候,周围的伙计们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原因很简单,这船没有船帆,只有四个大烟囱,又拉长了长宽比,因而显得又瘦又小,在新任河北东路转运使范祖禹和副使胡宗愈的眼里,这船就显得有些不够气派。
别说跟杭州型比,就连和长度差不多的夔州型木帆船相比,就好像狸奴才洗过澡,毛都贴在身上时候的模样一般,显得瘦小寒酸。
待到登上战舰之后,两人对该舰的印象方才有些改观。
主要是那六门炮太拉风了。
舰炮的长度比陆战炮长了不少,也粗壮不少,内径相同,外径却不一样。
炮弹的长度也比陆战型的炮弹更长,装药更多,射程更远。
扁罐身着蓝色海军官服,前来立正报道:“沧州号舰长苏轶,参见节帅、漕帅、副使!”
苏油问道:“靶场在哪里?”
扁罐又是一个立正:“在外海西南五十海里处。”
苏油点头:“走吧,去舰桥。”
蒸汽船的毛病就是要提前烧锅,沧州号已经开炉很久,就等着几位大佬的到来。
来到舰桥,范祖禹和胡宗愈才发现,舰上的内部空间,其实比夔州型木帆船大得多。
命大副下达离港指令,扁罐开始就着海图给几位讲解这次演习的任务,再结合新舰的操作规范、航海数据,一一进行详细描述。
蒸汽机的隆隆输出噪音颇大,船只震动也很明显,不过速度很快,范祖禹看着越变越小的港口,不禁赞叹道:“理工之道,进境如斯!”
苏油说道:“这艘船也算是试验实用相结合了,其目标就是威慑辽国沿海,作为我顺利接收鸭绿江诸州的保证。”
胡宗愈是老派士大夫,熟悉的还是《卫公韬略》那样的老款兵书,点头道:“铁甲犀利,不畏火攻,如敌水师来犯,我们都能直接撞沉他们!”
扁罐就在一边忍俊不禁,苏油赶紧给他递眼色:“胡学士这个建议也是有道理的,如果弹药用尽的时候,这沧州号啊,本身也是一件犀利的兵器。子衡你们也要有这样的作战方案。”
“是!”扁罐马上立正:“是下官疏忽,下来就立刻进行撞击科目研究!”
海面风平浪静,能见度极好,扁罐拿来几个望远镜递给三人。
苏油摆手表示自己不用,他懂操作,直接将舰桥上船长用的固定式高倍观望镜给霸占了。
胡宗愈感觉不可思议:“茫茫大海,你们是怎么找得到靶船的?”
扁罐讪讪地捏着望远镜,不敢跟自家爹抢高倍的观望镜,说道:“海船有一套精准的定位测量系统。”
说完用嘴一努舰桥上一队忙碌新军战士:“还有一个计算班子。”
果然,又航行了一阵,前方远远的出现了几个小点,呈扇形分布,那是停锚在那里的靶船。
大副过来:“报告舰长,我舰抵达目的位置。”
扁罐也举起了望远镜:“命令各炮位,按照原计划,自行攻击!”
很快,舰桥下面,响起了雷鸣般的炮声。
第一炮的巨大声音与船体震动,让范祖禹和胡宗愈吓得面色苍白,看着随着巨大炮声在海图上抖动的圆规和量尺,胡宗愈大喊道:“这也太远了!如何打得到?!”
话音未落,就见前方一处小点闪出一道火光,然后冒出滚滚黑烟。
接着,其余几个小点也开始起火冒烟,看样子是在上面设置了引火之物。
炮声停息了,几人感觉耳朵依旧在嗡嗡作响,范祖禹心细,到现在才发现一个问题:“沧州号还在移动?”
扁罐放下望远镜:“海军炮术远比陆军要求高太多,这次演习难度过低了,前边都是固定靶,因此我要求炮手们在舰船移动中分散射击,以增加一点演习难度。”
范祖禹和胡宗愈不由得面面相觑,两人同是想到一个问题,这般搞法,不是只有我打别人,而别人没法打我?
苏油对铁甲舰上炮兵们精湛的技术非常满意,但是为了不让扁罐过于骄傲,说道:“技术不错,不过两位学士不知道新军战法,其实军舰对要塞还是处于劣势的。”
“一来要塞炮海拔高,威力大,射程远,在舰船发起攻击之前,要塞炮就可以展开攻击。”
“二来哪怕舰船在移动,要塞炮手也可以根据船只移动的速度,方向,计算出提前量,让舰船刚好凑到炮弹的落点上去。”
然后范祖禹和胡宗愈感觉自己更晕了,这尼玛,不类似武林高手挥刀砍苍蝇的神技?
扁罐笑了:“父亲说得对,沧州号最大的优势,不是火力的威猛,而是火力的精准,那几门炮,外观看着只是炮管长一些,外径粗一些,其实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是花了大力气的。”
苏油点头,拍了拍身前的观望镜:“这个底下也装着陀螺仪,相当不错。”
“不过子衡啊,我的建议还是海军炮火应该集中使用,海战的精华,还是先集中优势消灭有价值的大目标。”
扁罐点头:“父亲说得没错,不过这不是实战,而是演习嘛。”
“就这样都能打出这效果,要不这样,炮班的几队小子,还不知道尾巴要翘多高呢!”
苏油不禁哈哈大笑:“走吧,下去先看看他们!”
第一千七百八十章 苏轼送东西
第一千七百八十章苏轼送东西
沧州号满员一百人,除了执行海上军事任务,也能承担海上护航、高速运输、两栖登陆作战等诸多任务。
三分钟的射击,炮位边上就已经堆放了不少的黄铜弹壳,船艏七十五毫米主炮底下一队新军小子已经将自己搞得满脸油污和硝烟。
苏油笑道:“好小伙子,技术都不错,这回过瘾过足了吧?”
一帮小子就嘿嘿傻乐。
苏油又道:“赶紧去洗澡,抓紧时间把床底下的脏衣服脏内裤都拿出来,给五号位的发个利市。”
炮位上的小子们顿时轰然大乐,炮手指挥喊道:“那得罪司徒了,咱们先去收拾!”
说完领着炮队就跑了。
范祖禹莫名其妙:“司徒与他们说得哪门子切口?”
苏油看着娃子们的背影:“这是新军中的老把戏,训练都咬着劲,比试看谁打得准,打得好,最后输了的队伍,要给赢了的洗袜子,洗内裤。”
“哈哈哈哈……”胡宗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是哪个促狭鬼搞出来……”
见所有人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胡宗愈才想起一件事,新军创始人不就是司徒,“呃”的一声来了个急刹:“这个……司徒,不会是,是你吧?”
苏油背起手顾左右而言他:“别说,还真是怀念当年,和将士们一口锅里搅马勺的日子啊……”
回程的路上,扁罐带着苏油三人参观舱室。
甲板下方舱室的布置,让范祖禹和胡宗愈叹为观止。
舱室类似后世绿皮火车卧铺车厢的上下铺设计,非常紧凑,每个舱室都有厚玻璃舷窗,还有电灯可供照明。
一路过来,军士们见到苏油几人,都是一个立正,然后端肃地行礼。
偶尔苏油也会停下来和战士们聊几句,问上一些问题,大家都是有问必答。
船员舱的下方,是货仓、弹药仓,再下一层,是淡水舱、锅炉舱和轮机舱。
在这最下一层,范祖禹和胡宗愈见到了巨大的往复三涨三联锅炉,曲轴疯狂而有节奏地轰隆隆转动着,给战舰提供着澎湃的动力。
巨大的噪音,锅炉门开合时透出的火光,燥热的空气,技工们一铲又一铲地添煤,锅炉班的作业长拿着个夹子本,紧张地观察着各种仪表上的指针进行记录,不断地高声下达指令。
看似混乱紧张,其实有条不紊,配合密切。
“叮铃铃……”传达舰桥命令的电铃声响起,然后指令轮开始迅速滚动,最后变成一列数字。
作业长一边记录下时间和指令编号,一边高喊:“减速,十四节!”
苏油说道:“走吧,就不打扰他们了。”
回到船员餐厅,不当班的战士们都自觉聚集到了这里来,包括刚才操炮的那些小子们。
这里还是休息室,阅览室,娱乐活动室,苏油就看到了书架和扑克牌。
海军战舰,是大宋理工之学皇冠上耀眼的明珠,而沧州号,更是如今所有明珠里边,最耀眼的那一颗。
而苏油这理工之学的师大爷,则是这条战舰上,所有战士的偶像。
而苏油的表现却让大家的偶像包袱破灭了,他不想偶像,更像粉丝。
就跟个好奇宝宝一样,喜欢揪着人家问个人细节,比如你多大了?哪里人啊?家里还有哪些人啊?娶媳妇没有啊?媳妇对你长期飘在海上,有没有意见啊之类。
也有一些军事上的思考,比如有战士就提出,要是有一天敌人也拥有了沧州号这样的战舰,该怎样对付?海港该怎么布防?
这个问题其实问得很好,苏油也耐心地做了解答,比如水雷与鱼雷的思路,比如大吨位能够搭载镇国将军炮的巨大战舰的下水,都是解决这个问题的相应办法。
苏油也鼓励战士们保持这样的求索精神,多从自身位置出发,为沧州号这具巨大而复杂的工业产物,提出自己的改良意见。
回程的路上,苏油和两位朝廷的大学士,还在沧州号上吃了一顿船员餐。
海军是如今的军中娇子,这伙食开得,估计一向为自己的后勤骄傲无比的种诂种大帅,见到后都得抱着碗哭。
船上最富余的就是蒸汽,因此用的也是蒸汽灶,主食就是馒头、包子、粥、面条和米饭,菜品就是各种蒸制的罐头食品和焖菜。
配菜则主要是比较耐储存的土豆、胡萝卜、豆角之类,绿叶菜很少,远航维生素的补充主要来自豆芽、豆苗、茶、果干、水果罐头一类。
范祖禹和胡宗愈又开了一回眼。
首先餐具就古怪,是不锈钢薄片冲压成型的盘子,盘子里边分了些大小格子,一格放主食,其余放菜。
苏油选了米饭,范祖禹和胡宗愈选择了馒头。
配菜是番茄酱牛肉丸子焖土豆豆角,豆豉鱼,一不锈钢碗的午餐肉榨菜带丝豆芽蛋花汤。
很简单,餐具也是简单的勺子和叉子,但是范祖禹和胡宗愈却吃得连连点头。
胡宗愈赞道:“久仰新军军中伙食,与司徒饕餮之名一脉相承,今日一见,果然不是虚言。这等饭菜,摆到矾楼方知味都不差了吧?”
苏油不禁好笑,将肉汁舀到饭上拌着吃:“老胡你露怯了啊,估计你怕是都没有去过矾楼方知味,等有机会同在汴京城,我请你。”
“那两处的饮食做得精细,跟军中大锅菜不是一路数,至于味道嘛,不瞒你说,我倒是更喜欢面前的这个。”
范祖禹将豆豉鱼夹到馒头里:“那些地方吃的就是排场和讲究,就跟金明池宴会一般。当年仁宗视察太学的时候,曾经对太学的馒头赞不绝口,说道:‘以此养士,可无愧矣!’”
“到今天,大宋饮食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近日倒是不羡别人,颇慕子瞻。”
苏油顿时觉得饭菜不香了,说道:“‘试问江南诸伴侣,谁似我,醉扬州’。别说你羡慕,我也羡慕啊……”
苏轼在扬州,日子过得美坏了,诗词当中,很多都带着吃的。
著名的《惠崇春江晓景》出来了: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著名的《于潜僧绿筠轩》也出来了: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
傍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
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那有扬州鹤?”
在宜兴庄子休沐的时候,写下《归宜兴留题竹西寺》之一:
“十年归梦寄西风,此去真为田舍翁。
剩觅蜀冈新井水,要携香味过江东。”
而且还孜孜不倦地推广淮扬菜,到处寄快递。
寄快递的时候一般还要附赠一首诗歌。
比如给秦观的,就有《扬州以土物寄少游》:
“鲜鲫经年秘醽醁,团脐紫蟹脂填腹。
后春莼茁活如酥,先社姜芽肥胜肉。
鸟子累累何足道?点缀盘飧亦时欲。
淮南风俗事瓶罂,方法相传竟留蓄。
且同千里寄鹅毛,何用孜孜饮麋鹿!”
这是在推广淮扬的腌糟制品,其中包括了腌鱼、醉蟹、莼菜、嫩仔姜、咸鸭蛋。
送给黄庭坚的,是鱼肚和鸡头米。黄庭坚开心地回信:“飞雪堆盘鱠鱼腹,明珠论斗煮鸡头。平生行乐自不恶,岂有竹西歌吹愁。”
知道米芾犯热后,特意给他寄去了麦门冬:“一枕清风值万钱,无人肯买北窗眠。开心暖胃门冬饮,知是东坡手自煎。”
苏油得知后就愤怒了,你那群狐朋狗友都有礼物,小幺叔的呢?忘了?!
很快苏轼也给小幺叔补了一份,苏油打开一看却哭笑不得,竟然只是一小坛子酱咸菜。
苏轼还恬不知耻地先行点赞:“色如碧玉形似簪,清香喷艳溢齿间,此味非比寻常物,疑是仙品下人寰。”
就算仙品下人寰,就算你吹破大天,这特么也还是酱咸菜!
说起这些雅事儿,几人都是大乐,胡宗愈笑道:“不过子瞻在扬州,还是做了不少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