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全文阅读 第49分节

第四百七十五章 谁改变谁

    第四百七十五章谁改变谁

    苏油设计的餐桌很巧妙,桌面上还有一个圆台,菜品放在圆台上,轻轻一推就会转动。

    王安石只吃自己面前的那道菜,这个典故后世也是出名的,因此苏油每每待他下筷,便轻轻推一下桌面,将另一盘菜换到他身前。

    王安石是经学大家,如今的大宋读书人,都在努力从儒家典籍中提取出理论体系。

    关中开气理之先;蜀学重情务实,兼收释老;而王安石的性情论,与蜀学颇有相通之处,明确提出性情一体。

    王学认为,喜怒哀乐好恶欲,这些与生俱来,并无善恶;然后在受到外界刺激之后表现出来的,见于行为,这就是情。

    而王安石的思想核心,以《易》为发端,这也是苏油当年摸中脉门,能够高中探花的原因。

    不过王学中的五行论,正在被蜀学的元素论冲击,而且多年下来,元素论还开始隐隐占据上风。

    这是苏油巧妙的安排,秉承一向扮猪吃老虎的性格,他并不将之称之为冲击,而成为——细化。

    比如金,人类认识到现在,不再是几种常见的东西,而应当称为金属。

    几种简单的特性已经不足以概述这个元素门类了,其化学反应过程,昭示着物质转化的复杂性,因此五行元气说就需要加以细化和纠正。

    而这种复杂性,更加符合宋人的思想习惯——不容易明白的东西,它必定是复杂的;复杂的东西,它必定是值得研究的;值得研究的东西,它必定是好的有用的,或者说可以拿出来装逼的。

    这就是当今宋代士大夫的普遍思路逻辑。

    在思想方面,不论关中,蜀中,江南,继承范仲淹“庆历新学”思想,主张气理为先,反对浮华不实,这方面都是奉行不悖的,所以大家谈论的大基础基本一致。

    桌上的都是精英,只要不聊政治,这谈兴起来,那是收都收不住。

    于是一聊就聊到了傍晚,苏油本来只安排了一顿宴席的,这下变成了两顿。

    眼看就要掌灯了,苏油才送三人回到自己船上。

    王安石感觉自己喉咙有些哑,吩咐夫人吴氏送来汤饮。

    王雱说道:“蜀人尚奢侈,今日算是见识了,苏家饮食果然精致。”

    王安礼对苏油的印象非常好:“苏明润说这不叫奢侈,每个人都有权利让自己生活得更好。所谓美**器,人人所好,虽夫子不免。”

    “如果自己对世人的贡献,匹配得上它们,这份享受,就是合情合理;”

    “如果匹配得上还节俭用度,去救济他人,这就是情之上者,是圣贤的作为;”

    “如果匹配不上,为了这份享受去巧取豪夺,乃情之下者,那才叫侈欲。”

    王雱嗤之以鼻:“如此说法,那蜀中商贾亦可成圣贤了?”

    王安礼说道:“蜀学就是为商贾张目。按他们的说法,夫子有教无类,就是希图人人皆成圣贤,否则还费力教化世人干什么呢?”

    王雱笑道:“要商贾克制欲望,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王安石说道:“对,矛盾,但是这个矛盾却是蜀学的核心。他们认为,一切事物的发展,都是在矛盾中产生的。而且矛盾本身是永远存在的,只不过在发展过程中,新的不断代替旧的而已。”

    王雱大惊:“新故相除!这……这是剽窃父亲的思想!”

    王安石深深看了他一眼:“天下智者所虑,大抵相同。而且苏明润这套理论,比为父的更加深刻和完善,怎么是剽窃?最多算是殊途同归。而且他的理论更加坚实,几不可攻,雱儿,这种话休得出口,惹方家耻笑。”

    王安礼有些担忧:“蜀学与关学,洛学,如今算是同气连枝。渭州学宫里,张横渠和李复正在士人中大力推广,吕氏兄弟在乡间推行乡约,眉山苏氏,在西南影响巨大……大哥,要是苏明润与我们不同道……今天是不是交浅言深了?”

    王安石摇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不信能说出这等振聋发聩之言的人,会是心思诡谲之辈。”

    “苏明润这六年仕途,不是早就能说明问题了吗?在大宋最艰难的地方大展拳脚,还成绩斐然,堪称当世能臣。”

    王安礼叹了口气:“现在还说不上,身在荒鄙,身边没有牵缠,这能臣只能算半个。在纷杂的朝堂之上还能走得稳,方当得起能臣之誉,不过少年人才,是肯定的了……”

    吴氏端着汤饮过来了:“父子兄弟都收收兴吧,苏明润这是施了啥法,这还收不住了带过船来?”

    王安石端起汤饮,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以往席面菜品看着丰富,好像也没吃到几样,怎么今日苏明润治的宴席,给我感觉不同?”

    王安礼和王雱就窃笑。

    这时候老仆进来了:“禀学士,那边县君给大娘送来一件礼物,是张餐桌,不知是该收还是不该收?”

    王安礼和王雱立刻开口:“收!必须收!”

    ……

    苏油这时候也有些嗓子哑:“今天嗓子好像有问题。”

    石薇端着一盏茶过来:“把这清咽茶喝了,你也没想想今天说了多少话。”

    苏油有些纳闷:“说了很多吗?”

    张麒在一边偷笑:“你们的嘴就没有停过。”

    苏油问几个小的:“王家人也算是时代精英了,观感如何?”

    张麒说道:“俩老头没觉得啥,那位公子不错,是勾栏里姐儿最喜欢的类型。”

    苏油问道:“你是不是很羡慕?”

    张麒不敢说话了,上次被苏油抓到,发配去青唐跑了一年贸易,好不容易才变白回来。

    种谊说道:“嗯,话挺多,也都挺能吃。”

    苏油翻着白眼:“这叫思想的碰撞,充满了激情与火花……元贞,你怎么看?”

    苏元贞今天没有露面,这也是苏油故意安排的,这娃还没有通过科举,不能让他和王安石有任何瓜葛。

    苏小妹传来消息,说明年太学可能要增设生员,苏油准备让苏元贞去趁饭,啊不,趁名声,为科举做准备。

    欧阳修走了,如今汴京文坛大佬就是司马光,王珪。科举刚过去,接下来朝廷要起政争,最好以小白身份参考,谁的标签都别贴。

    苏元贞一直在偷听,如今他的眼界见识也有了些格局,想了想说道:“介甫先生的气度令人佩服,不过似乎有些刚愎;和甫先生倒是洵洵然颇有儒者涵养;至于那王元泽,处处欲与明润你争胜机锋,这是将你视作了对手。我倒是好奇了,他有何等建树,敢与你大言?”

    苏油摆了摆手笑道:“学术讨论嘛,不要带上偏见和攻击。王元泽也是经学上难得的天才,就是气度局促了一些。”

    苏元贞问道:“明润,今日之谈,是不是……交浅言深了?”

    苏油不以为意:“王学士人品气节举世所推,这方面不用担心。”

    说完又叹气:“也不是交浅言深啊,是想着看看能不能改变一下他的思路,现在看来……”

    苏元贞问道:“如何?”

    苏油失笑:“是我想多了,快五十岁的夫子,思想体系要经过万千打磨,坚不可摧牢不可破……他改变我的思路还差不多。”

    ……

    汴京,韩琦即将出判相州,这才入宫奏对。

    作为皇帝,对权势过大的臣子,赵顼当然要进行调整,这是皇帝的本能。

    对韩琦的政治能力,苏油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君子人也。苏油认为韩琦真的做到了。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独相七八年。就算不党,朋党自成。

    所以赵顼既要针对他,内心又对他非常敬重。

    这是一种很矛盾的心态。

第四百七十六章 谁也改变不了谁

    第四百七十六章谁也改变不了谁

    没有经历父亲和祖父那种三番五次对皇位临门一脚诱惑的折磨和压抑,赵顼算是一个心态健康的青年。

    因此对于这样的调整,他内心也有一些愧疚与不安。

    尤其是在暗示台谏攻击宰执失败之后,韩琦坚决退位。这种仁至义尽的做法,让赵顼又多了几分羞惭。

    于是,赵顼哭了,说明他还年轻。

    作为纵横大宋官场数十年的老牌政治家,韩琦对自身的遭遇倒是清楚明白得很,因此反过来流着泪劝皇帝不要担心自己。

    出入如二府仪,赐兴道坊宅一区,擢升儿子忠彦为秘阁校理,这等恩遇,已经是世所难匹了。

    赵顼最后诚恳地询问:“卿去,谁可属国者?王安石何如?”

    韩琦对这个问题明显思考过很久:“安石为翰林学士则有馀,处辅弼之地则不可。”

    赵顼默然良久:“那苏明润呢?继续流转还是留京?”

    韩琦也默然良久:“按照故制,知州三任,考绩优等,自当留京。苏油三任知州,功绩岂是优等可以形容?简直就是上天给大宋降下的礼物。”

    “但是陛下,苏油毕竟还年轻,为了保全计,最好缓用。要到朝臣都为其鸣不平之时再行拔擢,方为水到渠成。”

    “陛下,苏油虽与你同岁,但是他性情稳重,度量宽宏,智闻广博,而计图深远,直如多年的老臣一般。”

    “最可贵者,此子淳厚,仁性天生,不贪婪,不妄作。”

    “陛下,朝中君子,不图利者多有,但不图名者,古往今来能得几人?老臣至今有些不明白,为臣如苏油者,究竟何物可以动之?”

    “或者,只有一个情字。也就是太皇太后和仁宗之道,方是驾驭苏油的法门。”

    ……

    十月,夔州纵帆船和宽底吴船,一后一前抵达了汴京。

    因为有王安石同行,苏油只好让商号等处不要来迎接,免得自己的好人缘把王家父子臊得下不来台。

    两家人在码头分手,王安石说道:“明润,接下来,便要同殿为臣了。”

    苏油躬身道:“欧阳学士评价庆历诸臣,说是衍为人清慎而谨守规矩,仲淹则恢廓自信而不疑,琦则纯正而质直,弼则明敏而果锐。”

    “四人为性,既各不同,虽皆归于尽忠,而其所见各异,故于议事,多不相从。”

    “然此四人者,可谓天下至公之贤也。平日闲居,则相称美之不暇;为国议事,则公言廷诤而不私。以此而言,衍等真得汉史所谓‘忠臣有不和之节。’”

    “苏油不才,愿效前贤,以后可能会在朝堂之上与介甫公为国相争,但是苏油对王公学养气节,是绝对佩服的。”

    王安石哈哈大笑:“这就叫先说断,后不乱?明润是坦荡君子,安石岂能不知?相争为国,不坏私交,你我当记今日之论。”

    送走王安石众人,薛忠才牵来马匹:“恩公,朝中有传闻说王学士当有大用,恩公攀上这份交情,必定飞黄腾达……”

    苏油翻着白眼:“可闭嘴吧,面上融洽一堂,底下各捅刀子;面上不共戴天,底下密切配合,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不是自己擅长的领域,拍马屁都要小心些,知道不?”

    程三过来笑道:“总之少爷这回回京,起码要待上几年是吧?到时候和少奶奶生上两个小少爷,开枝散叶,那才美呢!”

    石薇羞坏了:“程三爷!”

    程三笑眯眯地说道:“不说了不说了,赶紧回家,少爷和少奶奶可是汴京的名人了,小心被人聚观。”

    好在汴京人对苏油的印象还是十四岁中探花的时候的少年形象,如今已是二十岁的俊朗青年,倒像是官宦人家的未仕子弟更多一些,汴京城中这样的人多的是,不算惹眼。

    苏油也不入城,沿着外城墙一路来到宜秋门外苏宅。

    苏宅还是老样子,不过虚掩着门,一个胖胖的大娘正躬着身子,扒着门缝往里偷看。

    苏油制止众人发声,自己得下马来,也跟着朝里边偷看:“周大家的,看啥呢?”

    周大家的也不回头:“苏家老爷去了,大小公子回乡守孝,小妹仔在宫里伺候两位娘娘,家中来了两个古怪,看着不像好人,我得帮苏家看着点。”

    苏油说道:“哦,大娘子还是那么热心肠,看来今晚的腊猪腿和风萝卜有着落了。”

    周大家的一扭头,惊叫起来:“哎呀!哎呀是探花郎回来了!”

    苏油这才直起身,哈哈大笑:“不准转移话题,小七哥,去找周大拿猪腿,还有风萝卜!”

    周大家的开心坏了:“我去我去,家里男人那是老爷命!哪里知道什么是好腿肉!”

    苏油还看着周大家的背影喊:“风萝卜要最大个那种!肉不要臀油厚的!”

    周大家的边跑边还嘴:“给什么吃什么!几年不回来,白吃白赖的还敢挑嘴了!”

    苏油对周大家的反应非常满意,开心地对石薇说道:“哈哈哈,看到没?这汴京城的人情味啊,我实在是太喜欢了。”

    将门推开,里边两个男人哇哇哭着扑了过来:“伟大的城督大人,你可算回来了。”

    苏油看着脸上还有烟灰的库罗和艾尔普,伸手制止:“停!别过来!这怎么回事?我不是写信让小妹照顾你们吗?”

    库罗都要愤怒的声讨苏小妹:“你是说那位学识很丰富的小女生?她除了会问问题之外,什么都不会!明明是我们照顾她好不好?!”

    苏油点头:“我家小妹好像倒是真不怎么挑食……”

    “喂!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苏油赶紧表示道歉:“是我失误了,我义妹也是个学者,对精神生活很讲究,物质上就不怎么上心,对了,大宋的汴京城,你们见识过了吧?怎么样?是不是一个天堂般的城市?”

    库罗脑袋摇得呼噜呼噜的:“不知道,除了有个善良的胖女人偶尔给我们送点肉,我们都没敢出门。里正老爷说,我们不是大宋人,也没有通关文牒,严格说来……是……城督的俘虏,要我们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等城督大人你回来处理。”

    苏油继续点头:“嗯,里正老爷说的没毛病,等等……胖女人送肉给你们……那,那是猪肉……”

    艾尔普一脸的虔诚:“古兰经指出不洁的食物有四种——自死物,流血,猪肉,奉偶像之名而宰的动物。经上说:他,只禁止你们吃自死物、血液、猪肉,以及诵非安拉之名而宰的动物。”

    “他说:在我所受的启示里,我不能发见任何人所不得吃的食物,除非自死物,或流血,或猪肉——因为它确是不洁的——或诵非安拉之名而宰的犯罪物。”

    库罗说道:“但是教义不是僵化的,可兰经在禁条后还有补充:‘凡为饥荒所迫,而无意犯罪的,因为安拉确是至赦的,确是至慈的。’‘凡为势所迫,非出自愿,且不过分的人,毫无罪过。’”

    苏油说道:“很好,等以后你们自己有钱了,爱吃啥吃啥,现在寄人篱下嘛,只有我们吃啥你们吃啥,原来真主也是通达之人,这就好办了。”

    周大家的知道探花郎回来了,那全巷子的都知道探花郎回来了。

    苏家门槛从来都不高,听闻周大家的兴高采烈地说探花郎还是以前那个皮样,见面就讹她家的风萝卜和腊猪腿后,没一会街坊们就上门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小妹的男朋友

    第四百七十七章小妹的男朋友

    还都没空手的,送菜的,送面的,送蛋的,送油的……不少人还知道探花郎家里凳子肯定不够坐,还自己带着凳子来的。

    苏油翻遍家中,只有十来斤豆子,吩咐张麒用油炸酥脆了,拌上细盐,然后煮了一锅茶,大家就这样闲话。

    离开汴京城这么些年,话题可就多了。

    不过大家更想听的,是探花郎自己的故事,更想看的,是县君小娘子。

    石薇羞得脸红红的,躲在苏油背后,一副乖巧模样,要不是腰间的短剑印囊,眉宇间一闪而没的英气,任谁都不敢相信这是位决胜沙场的巾帼英雄。

    满巷子的老人察看过了,都对这听说还是勋贵的新妇很满意,混没想过探花郎与他们其实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没过多久,一名官员仪仗过来,巷子里众人才想起来,小郎君如今已是朝廷重臣。

    来人却是苏颂,如今是比苏油还重得多的重臣。

    知制诰,拜通进银台司,兼门下封驳事,同知审刑院。

    知制诰是替皇帝起草内制的官员,比如任命宰执参政,册封宗室,宣布国战开始等重要诏书,就该知制诰来写,除此之外,还要担任皇帝的顾问。

    通进银台司是整理全国送来的奏章条状,抄录出需要皇帝御览的那些,送皇帝审批的部门。

    门下封驳事,可以对认为有所不便皇帝旨意,进行封驳,不允许形成正式诏书。

    审刑院则是复审那些需要奏报皇帝的案件,经大理寺初审的案子,还要审刑院复审,定出二审处理意见,再呈报皇帝决断。

    苏油看着意态潇洒的族兄,暗自腹诽,真是到了京城才知道自己的官小。

    苏颂一进门,邻居们连滚带爬地跑了,好些连凳子都忘了拿。

    老百姓还是怕官,苏小郎君是特例。

    苏颂看着一张小桌上的油酥豆子,拿起一碟,捡了两颗放进嘴里:“你也是四品大员了,该有的体统还是要立起来,这像什么话?”

    苏油笑道:“京中消息他们是最灵通的,别小看这巷子邻居,谁家没几个胥吏亲戚?”

    苏颂摇头笑道:“士大夫中,也只有你才做得到和市井小民打成一片。我刚在使馆区同辽使议事,顺便过来看看你。”

    又看了院子中两位老外:“这两位是大食人?”

    苏油说道:“呃,族兄果然博闻广见,这都看得出来?大食以前有个智慧宫,如今那边正经战乱,这两位也是学者,一路流落过来的。”

    “我正在让他们拟出智慧宫经典的纲目,准备送往泉州,杭州,广州,先期从西夷海商那里悬赏搜集。”

    苏颂点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不过脸上的煤烟是怎么回事儿?”

    苏油拎起腊猪腿说道:“嗐!都不是会过日子的人!族兄你别走了,今晚吃周大家的腊猪腿,如今在汴京城也出名了。”

    苏颂说道:“嗯,今日来其实还有家事与你商议。”

    苏油愣了:“家……家事?”

    苏颂说道:“小妹与我那弟子陈景润两情日笃,这都十九了,这次你回来,就算男方家长……”

    苏油满眼冒金星:“等……等下,那陈……什么景润……,等等……小妹有男朋友了?”

    苏颂找了个凳子坐下来,觉得不舒服又站起来:“什么男朋友,说得如此难听!走吧,书房说话。”

    苏油将腊猪腿往张麒身上一扔,跟在族兄身后吼道:“怎么回事儿?!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什么我一点不知道?!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哥?!”

    两人来到书房,苏颂坐了下来:“闹什么闹?我那弟子出了名的敦厚纯良,孜孜于学问,朝廷几次要转官,都给他辞了。如今是太常寺博士,领郊社,典籍,是小妹良配……”

    苏油撇着嘴:“说白了就是一个看仓库的加图书管理员书呆子,哪里配得上我家小妹?”

    简直就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好在苏颂涵养不错:“难得二人两情相悦,又有共同语言,他们一起研究恢复《缀术》……”

    苏油说道:“《缀术》是他找到的?原来是处心积虑投小妹所好,引她上钩,真是用心险恶……”

    苏颂说道:“我那弟子家境简单,也是孤儿,上面有个伯父,如今在国子监任教,算是书香门第……”

    苏油说道:“孤儿出身,缺少关爱,心理容易变态,不行不行……”

    苏颂说道:“人品是很好的,谦退淡泊,在士林中也是有名声的……”

    苏油说道:“读书人的名声,我是不大相信的,这东西可以炒作……”

    苏颂说道:“一会你见到就清楚了……”

    苏油傻了:“啥?一会儿?什么意思?”

    这是石薇捧着两盏茶进来了:“族兄,请喝茶。”

    苏颂微笑道:“弟妹声威震动天下,渭州一战,强破中军,一击奠定大局,真是精彩绝伦!”

    石薇怪不好意思:“当时是急眼了……”

    苏油赶紧打断:“等等!这些下来再说,啥意思?那个陈什么景润,骗了我家小妹,还敢上门?!他不怕挨揍?”

    苏颂一拍桌子:“闹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当哥哥的推三阻四是什么道理?人都没见着就说不行,你当什么人都能做我苏颂的弟子?”

    从没见过族兄发怒,苏油立马怂了,悻悻道:“那就见见……不过先说好,见了不行那就还是不行!”

    石薇赶紧出去了,没一会带了两人进来。

    小妹安安静静地站在苏油前面:“哥哥。”

    苏油看着小妹:“又串通好了是吧?怎么又瘦了,每次回来好不容易把你养胖点,我一走你就慌着给我瘦回去是吧?”

    这就是无聊发泄了,苏小妹都懒得理他:“哥哥,这就是陈昭明,字景润。”

    陈昭明也躬身施礼:“见过苏漕帅。”

    见陈昭明比自己还大几岁的样子,苏油有些不满意:“你多大了?”

    陈昭明“呃”了一声:“小弟二十六了。”

    简直是开口就得罪人,意思是我显老是吧?

    苏油不由得扶着脑门:“别,先别称兄道弟的,你比小妹大了整整七岁……”

    苏小妹一跺脚:“哥!”

    苏油看着陈昭明鼻梁上最新款的眉山赛露络眼镜,知道肯定是小妹给他弄的,不免有些心酸,自己怎么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待遇?

    意兴阑珊地挥着手:“算了算了,既然你们相互喜欢,那我也干涉不了,一会一起吃饭,听说你也精擅数学?”

    陈昭明说道:“伯父自幼严督,中了进士后就在太常寺任职,后来助先生整理书籍。数学,还是任职之后发现的兴趣……”

    苏颂说道:“太常寺的历代历法天变记录,昭明都有研究,他精擅的是天文,数学只是研究天文的工具。对了,本初子午线的设定,就是出自昭明的建议。”

    我的个去……

    苏油终于开始正眼观看陈昭明,看起来呆呆的,却是面带猪相心中嘹亮啊,这种送给皇帝的高级彩虹屁,怎么都不像是书呆子拍得出来的。

第四百七十八章 天文讨论

    第四百七十八章天文讨论

    陈昭明说道:“关于老师九州龟背说的设想,太常寺还在研究,但是有个问题。”

    苏油问道:“什么问题?”

    陈昭明说道:“这个子午线,就是经线,就南北而言,古人有结论,叫‘日影一寸,地差千里’。”

    “此说历代历法大家均持疑,其后唐代僧一行,利用黄道游仪,水运浑天仪测量诸州,北极高差一度,南北距离差三百五十里八十步。”

    “有了经纬仪,有了窥天镜,有了眉山更精细的度量,我统计了天师道观测的数据,发现这个一度高差,就是子午线上一度的长度,合计当为一百一十三千米。”

    苏油张大了嘴巴。

    “还有纬线,通过数据统计,我们假设龟背说成立的话,那纬线就可以看成圆的一部分,那么越往北,这个圆的直径越小!”

    “以天应地,最长的纬线,就是地赤道!”

    “我已经观测了数年,结合前人典籍,发现天地赤道与黄道之间存在夹角,这个夹角,用眉山度量,为二十三度二十分。”

    说完陈昭明一指两个老外:“还有他们,他们来自大食。大食之西,尚有大秦,其地不远万里,听闻其西,尚有国度。”

    “加上我们这边,吐蕃,西夏,本朝疆域,辽东,朝鲜……根据经度纬度度数和距离的推算,那我们脚下的大地,可能,或者,竟是,竟是……”

    “什么?”

    “竟是一个球面的一部分!赤道周长,达八万里,圆心到大地东西两端夹角,超过一百二十度!”

    苏油都傻了:“说……说明什么?”

    看得出来陈昭明很苦恼:“如果是这样,为何海边的人,却觉得自己是直立的?或者,大地就如磁石球,万物如同铁沙?铁沙的受重方向,都指向球心?终觉得匪夷所思,但是实际测量推算就是这样的呀,就是这样的呀……”

    苏小妹赶紧偷偷拉了拉陈昭明的衣角。

    苏颂也解释:“我这弟子就是这样,一旦陷入思考,也不管场合。但是品质是好的,没有刁难明润之意。”

    苏油一个激灵:“妹夫是吧?石家在郑州有一处苹果园,你没事多去苹果树下躺躺,苹果砸脑袋上,或者就清醒了……”

    苏小妹怒了:“哥哥!景润虽然痴迷天文,可他是太聪明,不是傻!你为何要嘲弄他?”

    说完一扯陈昭明的袖子:“不理他了,我们走!”

    苏油赶紧跳起来拉住陈昭明:“哈哈哈哈,果然奇思妙想!大胆假设,小心推论,一步步证实就是了。不管对错,都是收获。”

    “小七哥,摆酒设宴,款待奇才!”

    主菜就是腊肉炖风萝卜,苏家人特立独行,大家坐了一个大圆桌,石薇小妹也不避讳。

    话题既然是天文引发,大家就按照自己的知识体系自由讨论。

    智慧宫的知识让苏颂和陈昭明感到有些吃惊,通过日影计算黄道周长的办法,在两人眼里平平无奇,不过夷人也知道,那就算出类拔萃的夷人了。

    星座的划分也与中土不同,但是也有自己的体系,称为占星术,《天文学大成》和后续天文学家们记录的星座,不比中国《步天歌》里的少。

    苏颂对此非常感兴趣,准备什么时候拉着俩老外去司天监看看浑天仪,看看有何补充。

    接着又聊到数学,球体的体积东西方思路差不多,不过解法不一样,一个是化球为圆柱减圆锥,一个是化球为方柱减方锥。

    但是在苏油看来,西边的那套解法还更加简洁明了。

    几大文明都在北纬三十七度附近,天象都差不多,大家取长补短,聊得颇为兴起。

    虽然苏颂和陈昭明都对智慧宫的学识大加赞赏,但是库罗和艾尔普却面色苍白,面前几位听说都不是专业搞学术的,正职都是大宋政府里边官员,一个是皇帝秘书,一个是地方总督,一个是……皇家图书管理员。

    听说,大宋出仕是不考这些的,他们的考的是文学,这些只是换脑子放松时,玩玩的东西而已。

    每个人的学识都在智慧宫馆主之上!

    难怪真主的使者说过,智慧虽远在中国,亦要求之!

    吃过饭,让老外先去休息,苏油和苏颂几人喝茶叙话。

    苏颂这才想起来正事:“每次来一聊学术就忘记正事,明润回京后的去向,有没有安排意向?”

    苏油说道:“我也不知道,明日去流内铨报道,然后去政事堂拜访张赵二位再说吧。”

    苏颂说道:“张学士丁父忧了。”

    “啊?”苏油一直在船上和王安石聊天,还真不知道这些。

    听闻是和王安石同行,苏颂皱眉:“明润,王介甫此番回京,朝廷可能要大用,不过你与他同行……”

    苏油说道:“非是我与他同行,而是他候我三日。王公学识品行,我是佩服的。虽然与老堂哥一直抵牾,不过我对他没什么偏见。”

    “反正分手的时候我跟他说了,今后在朝堂之上,效法庆历四君子,为国相争,不及私谊。至于别人怎么看,我管得了那么多?”

    苏颂松了一口气:“不是附从就好,司马君实这番是白弹劾了,张公丁忧,他也失去了谏议之位,对了,《资治通鉴》你怎么看?”

    苏油撒谎:“没看过,修到哪里了?”

    苏颂说道:“文章是好的,修到战国苏秦张仪了,这名字还是官家给的,很看重啊。”

    苏油呵呵冷笑:“官家给的名字就了不起?过几日我让官家给起四个!”

    宋朝办事效率很糟糕,苏油次日去几处地方报道,又拜访了各位大佬之后,便去了郑州。

    两百囤安军没撤,苏炽火带着继续驻扎在校场。

    几口大木箱子,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用船运到了这里。

    苏油开始做准备工作,数日之后,一支小队伍悄悄开到,领队的,是王中正和李宪。

    马车里下来一个穿着紫袍的青年,意气风发:“明润,想死哥哥了。”

    苏油上前见礼:“下官苏油,参见节度使。”

    来人正是高国舅,如今已经因渭州大捷供应军需的大功,官封秦州节度使。

    青年挽起他的胳膊:“越来越见外。”

    说完低声道:“官家也来了。”

    苏油在王中正队伍里探看:“哪里?”

    高国舅拉住他:“别管,你就将神器演练给我看就行。”

    苏油摇头:“看了你别哭。”

    说完摇动红旗。

    苏炽火指挥一支小队在远处操作,种谊在通过经纬仪观测参数,读值,让小组进行调整。

    然后亲自复核,叫众人躲入掩体后边,拉动拉绳。

第四百七十九章 劝谏

    第四百七十九章劝谏

    嘭的一声爆炸声,迫击炮弹飞出,在空中以肉眼可见的弧线打了几个滚上升,然后稳定地朝目标落下。

    炮弹落入远处一个小土堆,轰然炸开,将土堆炸得四分五裂,周围仿制的步兵,骑兵木牌,被炸了个东倒西歪。

    王中正吓坏了,一挥手招呼禁骑将马车围了起来。

    车中一个兴奋的声音低喝道:“让开,挡我视线了!”

    种谊跑步来到苏油身前:“报告漕帅,迫击炮,三倍基数发射药,实弹试射,目标两百米,摧毁!”

    苏油一摆手:“继续!”

    一队囤安军军士推上来一座金灿灿的小炮,外壁打磨得都能照出人影,安装好炮架,种谊再次回到观测位置,报读参数,军士开始摇动手柄调整炮口。

    军士报告调整完毕后,种谊眼睛不离经纬仪:“九发速射,放!”

    一名士兵将一个铜子铳填入弹槽,打开铜帽,另一名士兵手持火炬点火,“轰隆”一声,炮弹飞了出去,更远处的一座土丘上,炸起了一团泥土烟尘。

    接下来换弹装填,再次点火。

    每次发射,炮管会猛然后退一下,然后在钢质弹簧的复位机作用下复位。

    填弹手是精选的大力士,经过很长一段时间训练,如今速度飞快。

    点火手面无表情,两人口令交换如同机械一般。

    九发炮弹转眼打完,除了两弹偏离,然后被种谊纠正后,七发全砸在了三百米外的那座土丘上,炸得那处地方只剩下一个土基。

    阵地上飘出浓烈的硝烟味道,火炮的威势惊得所有人面如土色。

    马匹虽然都被事先堵住了耳朵,如今也有不少乱转乱窜,禁军在呵斥控制。

    种谊再次跑上来:“报告漕帅,子母铳,一斤硝化棉装药,九发实弹速射,三百米中型目标,摧毁!”

    苏油不管身边抖做一团的高国舅,手一挥:“继续!”

    接下来是子母铳慢射,装药不变,不过多了一个摇紧炮闩的程序,这次击中极远处一座大型石台,崩飞了一大块台角。

    最后上来的是一个大家伙,准备时间很长,军士们从炮口装药包,然后用长杆捅到底部,接着将重达十五斤的炮弹从箱子中小心翼翼地取出,安装撞击引信,然后小心送入炮管,用特殊的长杆再次送入底部。

    看着如此巨大的炮管,看着这帮子小心谨慎的操作,王中正和李宪都扛不住了,手指微微颤抖,感觉菊花有些发紧。

    高国舅紧张得拉住苏油的袖子。

    军士们再次藏好,打开炮上的火门,种诂拉动绳索,燧发装置落下。

    “轰!”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炮口被硝烟笼罩,高国舅惨呼一声:“我的娘也……”腿一软就往地上出溜。

    炮弹带起了短促的呼啸声,直接越过千米之遥,狠狠地扎进了石台中下部,接着在内部炸开。

    “轰隆!”远处漫天的石头,土块飞起,一座烽火望台那般巨大的石台目标,被轰得四分五裂。

    护驾的马队彻底乱了,王中正一边控制坐骑,一边抽刀大喝:“整队!控马!特娘的给我控好马!”

    等到重新控制局面,再看两里外的轰击处,一股烟尘尚未消散,飘到数十米的高空之中。

    苏油扶着已经半瘫的高国舅来到马车前:“臣演示完毕,请陛下训话。”

    马车中没有声音。

    苏油有些疑惑:“陛下?”

    车内一个沙哑声音说道:“上来。”

    苏油登车,却见赵顼身穿一身暗紫色的仙鹤暗纹锦袍,满脸都是泪水。

    车里不好施礼,苏油只好拱手:“陛下……”

    赵顼喃喃地念道:“五季失图,猃狁孔炽。艺祖造邦,思有惩艾……”

    苏油接道:“……爰设内府,基以募士。曾孙保之,敢忘厥志。”

    赵顼眼神聚焦在苏油身后很远的虚空:“太祖立志,专辟封桩三十二库,意复幽云。太宗二度征辽,先胜后败,箭伤反复发作而崩。真宗朝辽人逼迫,订立澶渊之盟,岁币逐年增加,到如今五十万贯!可耻!可恨!”

    苏油说道:“陛下……”

    赵顼好像突然醒了过来,一把抓住苏油手腕:“明润,有如此神兵,夫复何惧?!并西夏,复燕云,大业可期!你我君臣携手,必可克复祖宗基业,重展汉唐雄风!”

    “陛下!”苏油大吼一声:“醒来!”

    赵顼愣住了:“怎么了?”

    苏油自己都被自己吓着了,赶紧躬身施礼:“陛下,臣圣前唐突,恳请恕罪。”

    赵顼焦急地道:“怎么?刚刚说的不可行?”

    苏油整理了一下思绪:“陛下,可还记得我画的那个曲线图?”

    赵顼傻了。

    苏油说道:“陛下,要战胜,先得为不败。要远图,先得去近忧。”

    “国家疲弱,四面皆敌。三冗耗荡,百不留一。蜀中崛起,不足二十年,陕西自足,未过两载。西夏尚有五十万正军,辽国之兵,可动员百万!”

    “横山未取,青唐未安。黄河泛滥,扫荡平原,城市丘墟,生民漂没。荆湖瘴泽,岭海蛮荒。”

    “辽人威慑,南疆不宁。境内屡有叛乱,境外虎视眈眈。”

    “民赋一增再增,田土兼并激烈,物资不流,道路不畅。”

    “大宋境内,堪称安泰者,唯蜀中,京师,杭扬三地而已。”

    “其余各处,百姓尚未得温饱!”

    “陛下,臣从未怀疑,那条曲线最终会重新拉平,接着抬头,最后昂然向上,势不可挡!可是陛下,积重难返,我们需要时间!”

    “陕西,河北,损失的是一代人!一代人要恢复,需要多长时间?二十年!整整二十年!”

    “陛下,高粱河,岐沟关,好水川,定川寨,一次又一次地赌博——大宋国运,就是在一次次赌博中断送的呀!”

    “刚刚那些装备,固然犀利,可是你知道造价吗?!最大一门炮,用铜两千斤!加上工时工费,就是两万贯!”

    “子母铳,造价五千贯,迫击炮好点,一千贯有余,弹药一发,十贯就没了。”

    “还有神机铳,是单兵装备,一支造价八十贯,要想得用,起码得两千人一营。经臣估算,一年耗用,高达四十多万贯!只要有一万神机,臣敢替陛下荡平漠北,克服幽燕!但是陛下——可能吗?!”

    “别忘了去年朝廷财政还入不敷出!”

    “臣献上几件军器,是想告诉陛下,我们大有希望,曙光就在前方。但是要脚踏实地,一步步来。功绩或许不在我们这一代,但是会在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他们会感激我们打下的基础,感激我们付出的血汗,光基丕业,我们一样会被送上神坛!”

    看着赵顼惊讶的神情,苏油突然反应了过来,换了语气:“呃,陛下,为臣,为臣怎么和包黑子一样了……”

    赵顼也反应了过来,噗嗤一笑:“难得见到明润也有失态的时候,我还以为司马光变年轻了呢。”

    苏油诚恳地说道:“陛下,韩公可以说是如今大宋最明白的明白人,只需要派一近臣,私下与之言明利害,韩公岂能不主动请辞?何必让台谏希从上意,一通乱咬,导致数月前的局面?此乃陛下之失,臣不能不谏。”

    “欧阳修之失,在比先帝于汉宣,还没开始辩论,自己就先输了一半。”

    “陛下,我们都还年轻,韩维的奏章,望陛下置于案头,时时警惕自己。”

    “陛下放心,君乃希图振作之君,臣亦有用事效命之臣。现在,先请陛下先给几件军器赐名吧。”

    赵顼刚刚还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却又笑了:“看你取得都是些什么名字!还探花呢……嗯,那两样用于进攻的,迫击炮,叫伏虏炮,那子母铳,叫霹雳炮,至于那防守的国器,叫——镇国将军!”

    苏油笑道:“多谢陛下赐名!”

    赵顼点头:“神机铳这名字还勉强像点样子,走,到底如何,先去靶场看看。”

第四百八十章 货物

    第四百八十章货物

    马车开进一处围着围墙伪装的农庄,苏油请赵顼下车,来到靶场。

    种谊已经在这里准备了,见赵顼过来,小跑前来见礼。

    赵顼笑道:“厉害啊,小小年纪,千步之外弹不虚发,你是谁家子弟?”

    种谊高声回报:“启禀陛下,先父种世衡,我是镇戎军种诂幼弟!”

    苏油介绍道:“这是种家八郎。我在渭州时,见他聪颖明悟,便收入帐下当个亲随。”

    赵顼问苏油:“听闻你和种大郎不睦?怎么又帮他调教弟弟?”

    苏油恨恨地说道:“我要报复!八郎以后会成为比他哥更优秀的将才,我要让种大在我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赵顼哈哈大笑:“这口气赌得倒是不错!八郎,朕希望你有一日可当二十万大军!”

    种谊兴奋得都要哆嗦了:“定不让陛下失望!”

    待到苏油取出精美的神机铳,赵顼接过翻来复去打量:“怎么用?”

    苏油说道:“八郎,给陛下演武!”

    种谊将神机铳接过:“是!”

    前方一百五十步外,立着一个标靶,标靶外面穿着西夏军服,外面罩着盔甲,顶着头盔。

    种诂打开枪栓,填上子弹,上膛,举枪抵在肩头,微瞄,扣动扳机。

    “啪!”后坐力震得种诂身体一抖,接着放低枪口,退枪栓,拨去残留在枪机上的纸壳,换弹,再次射击。

    动作协调流畅,数息之间,接连五发射了出去。

    赵顼看得兴起:“我也试试。”

    种谊再次填弹,指导赵顼三点一线瞄准。

    “啪!”又是一枪响过,赵顼拎着空枪不愿意撒手:“走,看看去!”

    用的钢芯弹,靶子胸前,板甲被击穿了四个大洞,头盔上也开了一个。

    赵顼敲了敲钢板:“这是——冷锻甲?”

    苏油点头:“这是渭州之战缴获的青唐瘊子甲。”

    赵顼赞到:“好!一百五十步外洞穿瘊子甲,如破革穿纸……好器械!这款熙宁神机铳,不愧单军第一神兵!”

    高士林在边上轻咳一声。

    赵顼笑道:“对了,这是明年改元的年号,大家现在莫要说出去。”

    几人连忙答应。

    赵顼又检查了一遍靶子:“不对啊……我那一铳打出的洞呢?”

    苏油赶紧指着头盔上那个洞:“这个就是陛下打的,八郎刚刚打飞了一发,没上靶!是吧八郎?”

    种谊将头扭过一边,表示不想跟这样的佞臣说话。

    赵顼也白了苏油一眼,将枪机打开,学着种谊的模样拨去纸壳,又在种谊的指点下,从枪管下方抽出清膛的铁签,将枪膛清理干净,将神机铳丢给高士林:“听说明润在渭州,要商州胄案调拨精通精铁,试验军器之用,你和洪江给拒绝了?”

    我靠!高士林大惊失色:“这个……这个……”

    苏油拱手道:“陛下,商州供给前线,生产定装军器都来不及,当时高节度拒绝为臣,是正当的举措。”

    赵顼今天兴致高昂:“算了,目光短浅,活该没有功劳。对了……”

    李宪递上来一个匣子,赵顼交给苏油,郑重其事地道:“打开看看。”

    苏油打开,里边是锦缎和丝绒托底,上面摆着着一枚有些陈旧了的紫金鱼袋。

    睹物思人,苏油眼圈一下子红了。

    赵顼看着苏油的表情,点头说道:“这是皇爷爷的意思,临终前还特意交代了娘娘,说有朝一日明润的功劳足够大了,一定要将这个金鱼袋交给你。这是君臣之约,不可相负。”

    说完也不禁唏嘘:“明润,皇爷爷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只可惜的是,他没能亲手给你佩戴上。”

    将紫金鱼袋取出来,给苏油挂在腰间,后退两步,严肃地说道:“知嶲州军州事,嶲泸渝夔峡江都转运使苏油,忠勤克谨,屡建奇勋,安外守内,所任优能。未孝孙赵顼,克继永昭皇帝遗命,特赐紫金鱼袋,信赏铭旌,以彰荣显。”

    苏油心神激荡,一躬到底:“臣,苏油,拜谢皇恩。定为皇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顼拍了拍苏油的肩膀:“回汴京,任命很快便会下来。”

    说完对种谊道:“八郎不错,种家子弟,充转运使亲随像什么话?要走右班路子,跟我怎么样?就先任正侍至右武郎,御龙班直差遣,如何?”

    种谊傻了:“啊?”

    苏油上手就是脑门后一巴掌:“啊什么啊!还不快谢陛下抬举!”

    ……

    青唐,西市新城。

    这里是后世榆中,往西北翻过皋兰山,便是西夏的兰州,逆清水河向东南,便是龛谷,龛谷外,便是大宋的会州和巩州交接之处——定西城。

    家梁单人匹马,站在西市新城外,看着风雪飘落在城头望哨之上。

    城上响起了号角声,城门终于还是开了,一队军士从城中出来,迎接家梁进城。

    木征在大帐之中,看着军图愁眉不展。

    唃厮啰死后,小叔叔董毡得宋人之助,继承了最大一部分政治遗产,将父亲瞎毡逼到了这里。

    渭州一战后,西夏人对横山失去了控制力,于是掉转头来巩固兰州河州一带。

    瞎毡死后,木征成了河州蕃人的首领,董毡不断来信,要求木征携带部族,归到他的帐下。

    吞并的企图非常明显,木征现在思考的,是要不要投靠西夏,给自己争取一点生存空间。

    西市新城也需要大宋的物资,自己叔叔屡次派人来与他商议,说是可以为西市新城打通商路,让木征组织商队随他们一起前往大宋。

    然而父亲一再叮嘱,所有猎物都是因为经受不住诱饵的美味,最后倒在了猎人箭下的。

    家先生的交易很公平,用他的话说,他只赚他该赚的那一份。

    明码标价,但是却让人放心。

    家梁来到帐内:“小王子,考虑清楚了?”

    木征苦笑:“我还有选择吗?”

    家梁说道:“有,选择还挺多,不过小王子应当考虑的,是选择之后的事情。”

    木征说道:“选择之后?”

    家梁说道:“小王子夹在三股势力中间,本来是可以连横合纵,获取生存空间的,不过如今情势有变。”

    木征一愣:“请家先生讲来。”

    家梁笑了:“如今小王子已然无法自立,其实选择也就很简单。”

    “其一,当然是举族迁往香子城,托庇于你叔父之下,老老实实将部族交出去,然后装痴卖傻,也不失为安乐公。”

    木征摇头:“叔父恨我父亲入骨,手下也多是他自小同伴。就算叔父宽宏大量,我怕他手下小人作祟,到时候随便给我安上个什么罪名,这项上人头,便是别人的功劳。”

    家梁点头:“聪明!那就剩下两个选择了,大宋,或者大夏。”

    “不过我想问小王子的是,大宋有了你叔父,还需要你吗?从你父亲开始,你们部族处境就如此艰难。从河州到江安,从江安到新城,董毡煎迫如此,大宋可为你主持过一次公道?”

    木征艰难地摇头。

    家梁说道:“大夏新败这是事实,但是正因为如此,对边陲屏障,才会更加看重。”

    “大夏还有五十万大军,总体军力,较大宋西军犹胜。那个所谓的益西威舍,如今也早就离开渭州,在宋地其余各处打转呢,西军还有多少战力可惧?”

    “小王子,你是做老了生意的,如今你的手里,就好比拥有一宗货物。大夏这个商人穷,但是对这宗货物非常急需;大宋这个商人很富裕,但是对这货物的态度,是可有可无。小王子,你觉得,卖给哪家更好?”

    木征说道:“我想问,穷商人,准备开什么价?”

第四百八十一章 种谔的攻略

    第四百八十一章种谔的攻略

    家梁站起身来:“兀卒临去时让我全权负责西寿,和卓,静塞沿边机密事,如果小王子答应投夏,兀卒给出的条件,是妻以宗室女,封驸马,西市新城升保泰军,小王子就任统军,受命镇守。”

    木征叹了口气:“这条件,却是难以拒绝……家先生,我很好奇,你本是宋人,因何为大夏如此忠诚卖力?投效他国,与同胞相抗,是种什么滋味?”

    家梁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也。我家梁因为出身,在大宋便是泥涂中苟活的人物。所以我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比你们那什么益西威舍差。小王子,你难道不想证明自己,不比你叔父差?我们还有资格挑三拣四吗?如果在同胞手下都活不下去了,难道不能有别的选择,只能让人家扛着大义的旗帜,让我们引颈待戮吗?”

    木征噌地站起身来:“我决意投靠大夏,今后便与家先生同殿为臣,还望先生提携!”

    家梁扶住木征的手臂哈哈大笑:“正当如此!到时候让瞧不起我们的那些人看看,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延州,清涧城。

    渭州大战,种谔战绩其实也相当耀眼,然而苏油一个大炮仗放过后,这边就有些黯然失色了。

    种家人的重点一直是横山,而苏油的战略,则是以渭州为中心,青唐横山并重,相应的,资源分配上,种家传统势力范围就摊薄了。

    虽然这个薄是比例上而不是数量上,虽然如今渭州与延州的生意往来相当频繁,延州火油的收益让种家在延州的产业利润丰厚,但是因为这生意是苏油给的,种谔心中感觉横着一根刺。

    一个川耗子,在陕西两年,声望竟然比种家还高,凭什么?!种家两代奋斗规划的横山攻略,会因一个小儿改弦易辙?!克复西夏的大功,一句话就易主了?!

    于是在数月前,种谔加快了自己的大计划。

    渭州之战,损失的不光是西夏党项人,横山蛮战没的蕃人也不少。

    横山一直是夏人对抗大宋的抽兵重要地区,以前跟着夏人在宋境烧杀抢掠,因为没怎么输过,所以蕃人们也乐此不疲。

    渭州一战,让横山蕃人真正知道了什么叫痛。

    对西夏不满情绪日增,加上渭州大宋商品的诱惑,不少横山蕃部愿意投向大宋。

    种谔开始趁机抓紧策反原属西夏的蕃部。

    朱令凌的归宋,就是其中很大的成果。

    但是延州守帅陆诜害怕事端,本不打算接纳,还是种谔据理力争,这才让朱令凌得以举族内附。

    然而麻烦果然跟着就来了,西夏人派来使节,要求种谔遵守两国年前的条约,交出朱令凌。

    陆诜害怕得要死,拼命下令种谔将事态平复,恢复原状。

    种谔硬邦邦的一句话还了回去:“要人可以,那就拿叛逃到夏国的宋人景洵来换!”

    事后种谔给赵顼写了一封密信,很快,朱令凌的赏赐下来了,田十顷宅一区,陆诜才无话可说。

    厌恶地看着延州转来的要求安静的公文,种谔狠狠地将杯子砸向地面:“还是大哥运气好!老子怎么就摊着这样的无胆鼠辈!”

    副将燕达进来了,被飞溅的瓷片吓得一缩脚:“哎哟五郎,这是咋了?夷山来了,见他吗?”

    种谔将公文收起来,起身出帐:“当然要见!”

    来到帐外就换了一张脸,种谔眉开眼笑:“哎呀我的夷山兄弟,哈哈哈哈好久不见了,这次又带了什么货品?”

    夷山虽然是夏人,但是明显和种谔交情深厚,热情地和他拥抱了一下,这才说道:“青盐,牛,马,羊!这次的羊都是好羊!尾巴又大又肥!我的种五哥,我带你去看看?”

    种谔笑道:“燕达,刘甫!带上大哥送来的烤架和新品调料,咱们去夷山兄弟那里狠吃他一顿!”

    夷山开心坏了:“还有酒,你们的永春露,一定带上!”

    夷人商队中,肥羊被烤得吱吱冒油,种谔一手抓着根羊排,一边和夷山觥筹交错。

    酒酣耳热之际,种谔才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夷山兄弟,这次你们准备换什么货?”

    夷山说道:“茶叶,要那种大叶子黑茶砖,味道浓的;还有绸子,皮具,锡器也不错,就是天冷了只能在帐篷里用,要是能换到铜器和铁器就最好了。”

    种谔面露难色:“这个……不瞒兄弟,如今和大宋往来的蕃部有点多,渭州那边两川五十四部,都是饿昏的穷鬼。他们有那什么……益西威舍罩着,如今日子过得欢实了。都转运使说,陕西榷市物资,先满足延边熟蕃,但兄弟你毕竟是夏人……”

    夷山怒了:“什么夏人?我们不是夏人!我们是横山蕃!”

    种谔啃了一口羊肉:“兄弟你可得了吧,人家两川六谷蕃人,可是接受了朝廷册封的,陛下的近侍在那边整出了三万强人,两万健马,颁发兵器号鼓旌旗,拨钱给他们修筑寨堡……”

    夷山一把抓住种诂的手:“还给钱?”

    种诂点头:“啊,协防嘛,当然要给钱,你指望他们能自己修起来水泥砖石的寨堡?”

    夷山都快哭了:“大宋为什么就不把我们当人?”

    种谔哼哼冷笑:“这个,你得回家问你家大哥去,他对大宋啥态度?现在还是西夏绥州太守吧?”

    夷山眼珠子转了转,低声说道:“种五哥,要是我们将绥州献给大宋,我们也能像两川蕃那样不?”

    “啊?”种诂惊讶了一下,接着笑道:“兄弟你酒喝高了吧?来来整块烤肉压压……”

    夷山压住种谔的手:“别呀哥哥,我说的是真的!”

    种谔笑道:“绥州?说实话,那就是个破寨子,一座空寨子我还得派人驻守,反而麻烦……”

    夷山说道:“还有我大哥!我们合族来投!只要大宋同意和我们像两川诸藩那边一样贸易,我们就依附大宋!我们横山蕃的兵可是步跋子,比两川蕃耐战多了!”

    种谔渐渐收起笑容:“不开玩笑?”

    夷山一脸坚决:“不开玩笑!”

    “好!”种谔说道:“既然兄弟如此执着,那我这就上报朝廷,燕达,去我大帐,将大哥送我的盂盆取来!”

    燕达大讶:“五郎你也喝多了吧?那盆子是金的!”

    种谔笑道:“要的就是金的!夷山兄弟,这金盂就算是大宋对你们依附的认信,如果你大哥收下,你们就是大宋的人了!今后两川蕃有什么好处,你们就有什么好处!”

    五日后,又是一场大雪,种谔从大帐出来:“燕达,备马,去绥州!”

    燕达牵马过来:“五郎,这么大雪……”

    刘甫劝道:“陆运使可是驳回了你的奏报,说是,说是绥州一失,夏人必定来攻。官家新极,陕西就挑起边乱,这个,这个……”

    种谔咬了咬牙:“他就是个文臣,对边情将略一窍不通!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失信于蕃人,这乱子比拿下绥州还要大!以后整个横山,蕃人谁还能相信我们?”

    “夷山如今还没能说服他哥,嵬名山不肯松口,夷山便处于两难之境,这个时候急需我们推一把,而不是如陆诜那样推诿搪塞!”

    “要让蕃人清晰地形成一个概念,那就是只要心向大宋,大宋就会给他们撑腰!将在外,君命尚有不受,何况陆诜老贼!刘甫你看守营寨,燕达,我们走!”

第四百八十二章 复绥州

    第四百八十二章复绥州

    两人一路奔驰,转眼来到绥州外,夷山上来接着,心中既惭且佩:“五郎哥哥果然信人,这般大的风雪,我还料你不来了。”

    种谔笑道:“为了兄弟,天上下刀子都得来,怎么,你兄长还没决断?”

    夷山给种谔拍打着大氅上的雪花:“我哥他就是倔驴,不过哥哥你放心,我已经说服了寨老和嫂嫂,今日非得让他松这个口不行!走赶紧去州衙,大家正在那里议事呢。”

    种谔跟着夷山一起进入绥州,守门军士见夷山带着两员宋将过来,不但毫不盘问,直接拉开大门将他们迎了进去,眼神中还带着一丝兴奋。

    来到大厅,就听见一个雄壮的声音说道:“我们是蕃人!党项人也是蕃人!反叛族群,以后岂有立足之地?!”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如果不附大宋,我们现在就没有了立足之地了啊大郎……渭州一战,我们步跋子死了多少?绥州城内哪户人家,绥州城外哪处山谷,没有哀哭之声?”

    “可夏主怎么待我们的?战败之时,骑军带头鼠窜,留我们步跋子断后,被围,被俘。大战之后,与宋人交换的两千俘虏里边,可有一个横山蕃?可有一个?!”

    “大郎,我们替党项蕃卖命几十年,我们得到了什么?看看你身边,哪家不是代代有战死的男丁?哪家不是弟弟娶了哥哥的媳妇?”

    另一个声音也说道:“大郎,如果夏主对我们好点,我们也不是不念旧情,可如今年年征调,部族里还有多少壮丁?军司要我们再出一万人,这是要部族绝后啊!”

    有一个声音说道:“想得美!耗尽我们的丁壮,党项贵人好来夺我们的草场?自打野利家被党项蕃灭族那天起,他们就在打这个主意!”

    “对!那谅祚是个什么玩意儿?他的皇后是汉人,生出的小孩血已经乱了一半,要我说,还没有我们横山一脉的李文钊干净!”

    “对!以前跟他们,是看在拓跋先祖的份上,但是如今的党项皇族,跟拓跋先祖还有一分相似吗?”

    然后就有人讥笑:“元昊后宫乱得很,没藏氏的面首又不是一个两个,谅祚自己是不是纯粹的党项人都两说呢……”

    “够了!”嵬名山大喝一声:“你们一个个都想投宋?大宋能给我们什么好处?!”

    “好处多了!”种谔一声长笑,掀帘入帐:“不叫横山蕃灭种,就是最大的好处!”

    嵬名山大惊:“你是谁?”

    种谔昂然道:“皇宋左藏库副使,清涧城知军种五!”

    嵬名山喝道:“你是如何进来的?”

    种谔微笑道:“名山兄,还不明白局势吗?为了一点点微薄的血缘,就要拉上合族陪葬?”

    嵬名山怒极,从枪架上取过银枪:“今日我与你决死一战!”

    夷山扑上去保住嵬名山:“哥哥!哥哥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是夏人先不管我们的死活!”

    “渭州大战后,我们可曾得到过一分接济?那年冬天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不是种五哥冒着天大风险与我们交易,我们就完了啊!”

    “哥哥!步跋子快死绝了!快死绝了!哥哥我求你,算我求你,给我们横山留下点种子吧!”

    说完跪在地上,抱着嵬名山的大腿嚎啕大哭。

    这时后账掀开,一个美丽的妇人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小吏,手中捧着一个精美的金盂。

    嵬名山心中升起无尽的悲凉:“仓拉,连……连你都背叛我?”

    仓拉走到嵬名山的面前,轻轻掰开他的手,取下银枪:“我怎么会背叛你?我是想更长久的和你在一起。”

    “名山,你大哥是横山的英雄,那个时候我嫁给他,我觉得,我一定是最得天菩萨宠爱的人。”

    “可是仅仅一个月,他就被夏人征召,带着族中子弟们出发了。”

    “等到再回来的时候,他就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比他还冷冰冰的,是夏人的语气,你哥哥因为勇猛非常,被派去登城,然后,就死了。”

    “后来我就依照风俗,嫁给了你,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爱了。”

    “是你带着我骑马,带着我摘花,带着我给小羊接生,带着我登上山峰,看最亮的星星。”

    “名山,是你重新救活了我,现在,我也要救你一次。”

    “我就是想不明白,名山,我们有天菩萨赐给我们的盐池,水源,草谷,我们有自己放牧的牛羊,我们为什么不能和宋人公平的交换,为什么要跟着夏人去抢?”

    “你哥哥是大英雄,可是他死得那么的不值,你也想跟他一样,让我再死一次,然后,再嫁给别人吗?”

    仓拉牵着嵬名山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名山,你觉得,还能有人救活我吗?”

    “不!”嵬名山将仓拉紧紧搂在怀里:“不!你是我的,谁也别想夺走!”

    仓拉眼里流出了幸福的泪,笑着对嵬名山说道:“那就接受金盂,我们依附大宋吧……”

    治平四年十月,种谔复绥州。

    嵬名山降宋,得酋长首领三百、户一万五千、步跋子一万。

    后军随至,种谔准备以绥州为依托,重新造城。

    《宋史??种谔传》

    将筑城,诜以无诏出师,召谔还。

    军次怀远,晨起方栉,敌四万众坌集,傅城而陈。

    谔开门以待,使名山帅新附百余人挑战,谔兵继之,鼓行而出。

    至晋祠据险,使偏将燕达、刘甫为两翼,身为中军,乃闭垒,悉老弱乘城鼓噪以疑贼。

    已而合战,追击二十里,俘馘甚众,遂城绥州。

    诜劾谔擅兴,且不禀节制,欲捕治,未果而诜徙秦。

    言者交论种谔擅兴生事,诏系长安狱。

    谔乃悉焚当路所与简牍,置对,无一语罣人,惟自引伏。

    丙辰,贬谔秩四等,安置随州。

    ……

    汴京,赵顼正在接见韩琦,曾公亮也在一旁。

    韩琦经历了弹劾,经历了复起,经历了外请,结果陕西一闹,陕西边臣对手下将帅的控制能力,让赵顼打了个严重的问号。

    这就需要一个镇得住场的人去压制,看来看去,结果还是只有韩琦。

    司马光一直对招抚横山蛮持反对态度,他的理由是招抚嵬名山,未必就能与谅祚相制衡。

    就算嵬名山能够战胜谅祚,那也是“灭一谅祚,生一谅祚,何利之有?”

    万一不胜,嵬名山必引众归宋,大宋必定无法接纳,嵬名山到时候必定走侯景的路子独立,然后成为大宋新的边患。

    有没有道理?看着有些道理,但是这个结论的推导缺乏一个重大的前提——大宋对新附族群的控制和影响呢,哪儿去了?人家投附过来,你这边放羊吗?

    于是苏油也写了一封密奏给赵顼,指出司马光说法中的巨大漏洞。有二林归化的成功先例,苏油觉得自己还是有一点发言权的。

    在内心深处,赵顼将自己,苏油,种谔,都归类于少壮派,有了苏油给他的充足理由,他就暗中支持种谔招纳横山蕃。

    结果种谔在操作上出现了严重瑕疵,在没有中枢,陕西路转运司,延州转运司任何一层上级的授权下,独自一人将这事情给做了!

    这下就把天给捅了一个大窟窿。

    加上种谔取绥州后,夏人实施对等报复,诈为会议,引诱保安军知军杨定前去参加,然后将他和随员全部杀害。

    眼看着事态开始升级,而大宋底子已经虚透,这锅还是靠苏油中彩票一样的横财才勉强补上,如今满大宋估计再找不到第二注这样的彩票,所以根本不可能支撑第二场战争。

    于是台谏炸了,弹章狂上,导致种谔被重处。

第四百八十三章 越次入对

    第四百八十三章越次入对

    台谏也非常有理由。

    “天下财力殚屈,未宜用兵。”这是第一条。

    “中国民力,大事也。兵兴之后,不无倍率,人心一摇,安危所系。”这是第二条。

    “且动自我始,先违信誓,契丹闻之,将不期而自合。”这是第三条。

    财政出现巨大赤字,老百姓已经不堪重负,这种情况下还挑起非正义战争,辽国那边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这局,怎么破?

    赵顼觉得脑仁都快炸了:“如今朝中分了两派,保绥和弃绥。保绥的好处是不用另外安置嵬名山,不过要承担与西夏大战的风险。”

    “弃绥的好处是国家财政不再雪上加霜,战争也可以避免,不过失信于人,横山攻略,那就从此废了。”

    “韩公,不管是保是弃,我的意思,这事情还得你出马,判永兴军,兼陕西路经略安抚使,即刻登程。”

    韩琦说道:“边臣肆意妄作,导致构怨戎狄。老臣就算今晚上路都不是什么难事,但是需要朝廷尽快拿出方案来,我好负责执行。”

    曾公亮说道:“韩公,事到如今,你的建议是什么?”

    韩琦说道:“老臣之前备员政府,那自然应该参加决议。不过如今身份是藩臣,所以只能尊奉朝廷的号令行事,决议不是我的职责范围。”

    说完又道:“王陶向前指臣为跋扈,如今陛下又要举陕西兵柄授于老臣,如果再有像王陶那样弹劾老臣的,则臣赤族矣。”

    赵顼赶紧安慰韩琦:“不可能,那事情已经过去了,韩公尽管直言便是。”

    韩琦却不慌着出主意,拱手道:“陛下,种谔胆敢如此妄作,怕是有陛下内降指挥吧?”

    赵顼脸一下子就红了:“这个……”

    韩琦继续说道:“陛下敢作此决断,应该与人商议过吧?”

    赵顼脸更红了:“这个……”

    韩琦说道:“如今那人在哪里?如果他在京城,为何不召来问问?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者早有成算呢?”

    赵顼这才说道:“之前……苏油曾经密奏,说道新附部族,必须加以控制。所以司马学士的奏章,立论根基不足,不能成立。”

    “因此我才让同意了种谔招揽蕃人的建议,不过估计苏油也没料到种谔会不奏报朝廷,如此肆意妄为。”

    韩琦叹了口气:“苏明润啊,他不该如此不稳当,陛下,叫来问问吧。”

    赵顼还有些犹疑:“越次入对,这个……”

    韩琦有些恼怒:“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及这些?!”

    赵顼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好好好,韩公息怒,我这就让人把他叫来。”

    苏油这几天正在忙苏小妹的婚事问题。

    其实也没什么好操心的,小富婆早就把自己安排得妥妥当当,汴京城郊区置了一所院子,地方不大,但是胜清幽雅致。还给苏油也买了一所大一些的,两家挨着。

    苏油就又有些生气,啥意思,到时候新娘子左脚出门,一转身再进门,这婚就结完了?就这么慌着嫁人?

    而且妹妹嫁人的大事,从头到尾当哥哥的一点参与感都没有,这叫什么事儿?

    所以这几天他就在没事找事儿,在四通商号咋咋呼呼,一副妹妹婚事我做主的样子瞎忙。

    李宪骑马赶到的时候,苏油正在商号总裁室大皮躺椅上躺着,两手交叉放在肚子上,两个大拇指搅啊搅的:“汴京城最好的妓班是哪家?我跟你说我眉山的婚事可热闹了,妓班很重要,非常重要!对了,光熟悉业务可不行,人不能太漂亮。那天小妹才是焦点,找人的时候,所有人的个子不能超过小妹去……”

    薛忠在边上一脑门子汗:“恩公,这些早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我都没看过没同意就叫安排好了?”苏油立刻发作:“你们都调查过妓班的口碑吗?这些妓班每年被延请的次数统计过吗?访问过各主家的后评价吗?调查报告在哪里?拿来我看看!”

    薛忠不由得抹了一把脑门,咕哝道:“五万贯以下的生意你都嫌烦,现在为了一个妓班要看报告……诶李内使来了!李内使李内使,你是来找恩公的吧?这里这里!”

    苏油赶紧起来:“李内使,找我有事情?”

    李宪这次没有跟苏油玩见面插科打诨那一套:“官家有命,宣你入见。”

    苏油赶紧跟着李宪去了,留薛忠在总裁室里长舒了一口气:“哎哟我的妈耶,这祖宗可算是走了……”

    见苏油到来,赵顼说道:“苏运使,朝廷欲命韩公经略陕西,如今众议未决,你在渭州有些治绩,也了解边情,便叫你来问问。”

    苏油跟三人见礼,然后问道:“种子正的事情,京中闹得沸沸扬扬,陛下,相公,是想垂询这件事吧?”

    韩琦点头:“明润,绥州,当守当弃?”

    苏油说道:“自然当守。”

    曾公亮问道:“为何?如果西夏兴军来斗,如何解之?”

    苏油说道:“那不能。”

    韩琦三人悚然:“何出此言?”

    苏油说道:“宋夏接壤,可用兵者无非三处,青唐河湟,渭州关中,延安清涧。”

    “如今大宋经营古渭,沟通青唐,董毡实力大增,已经将侄子木征逼到兰州外围,木征不得已,在家梁诱使之下,投靠西夏,作为兰州屏障。”

    “新附之区,如果夏兵入境,必然导致木征不安,夏军也未必立刻就信任木征,所以青唐一路,当不至入寇。”

    “第二路就是渭州,如今宁夏城扼守石门,宁夏城以内地区,五座大寨,五十四部蕃人,兵势已经极厚。非三十万大军,想突出石门,那是以卵击石。而且天都行营,并无异常消息传报。”

    “就算来攻,以渭州如今的军事和经济实力,以逸待劳,足以支撑一场局部防守战役,所以这一路,同样不用担心。”

    “剩下的,就是绥州了,大宋态度不明,种谔又被羁押,横山蕃正是人心惶惶,不可自处之时。如果夏人趁机突袭,绥州会出大事。”

    “好在种五在被羁押之前,已经挫败了西夏四万人的进攻,横山步跋子的实力,也不容小觑,算是稳定一时。”

    “陛下,相公,种谔纵然有罪,但局势演变到现在,绥州已经不可放弃了。”

    “这盆夹生饭,大宋只能硬吃下来,否则才真会演变成司马学士所说的那种局面。”

    “嵬名山会认为大宋不义,先是招诱,其后又抛弃之,不但横山会出乱子,渭州,青唐,蕃人可能都会思变!”

    曾公亮说道:“可如果占据绥州,夏人来攻,又当如何?”

    苏油说道:“今日之际,只有派遣重臣赶紧出发,将朝廷旨意带给陕西,妥善安抚横山蕃人,然后——重起种谔!”

    赵顼问道:“可台谏那里如何交代?”

    苏油说道:“孟明、西乞、白乙,丧师辱国,秦公犹释之。许其待罪,其后如何?况种谔此番本是克复大城,收纳强蕃?”

    “三千里外,机会转瞬即逝,有罪者,其种谔一人?”

    “延州转运使陆诜,怯懦迂钝,不明韬略,延误时机,措置失当。绥州当取而不取,这才导致种谔临机专断,难道他就无罪?如何未闻有一弹章涉及?”

    “还是地方官员抱着不做不错的心思,朝廷对武人独断过于忌惮,诸公宁愿国家错失良机,也不愿承担风险,影响仕途!”

    “我的建议是,种谔妄作,固是大罪,纵收绥州有功,不足抵其过。然朝廷用人之际,不得已而用之,应许其功过相抵,并待罪立功,严加申斥,以儆效尤。”

    “同样的,原延州转运使陆诜,对局势出现严重误判,纵然改知秦州,同样应当惩戒!”

第四百八十四章 谅祚之死

    第四百八十四章谅祚之死

    曾公亮说道:“苏油!可如今朝议纷纷,认为招诱绥州嵬名山,本是不义之举!”

    苏油笑了:“大宋承汉唐之统,克服故土,反成了不义了?那太祖建封桩库,太宗两征辽国,都成过失了?”

    “复绥州的意义在于,这是大宋百年以来,第一次从被动收缩,转为主动扩张!因此既然拿了,那就应当守住守稳,不要如以往那般,先得后失。对民心,对国势,带来的提振,意义远大于渭州之战!”

    “所以复绥州,朝廷应当支持!问题只在于我们去年和今年财政局势如此艰难,导致这是一口夹生饭,火候未足。”

    “但是任何敌人,都不会让对手舒舒服服地施展攻略。所以吃夹生饭,以后可能会是我们的常态,我们必须学会适应!”

    “如能保有绥州,那么可以说,这就是大宋在与西夏的对抗中,从战略防守转为战略相持的重大转折点。”

    “剩下的问题,就是绥州在独力坚持的情况下,能守住吗?”

    “其实,西夏四万大军追击无功,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其在横山一带的军事实力,已经严重削弱大不如前。”

    “没有了横山步跋子的西夏军,在横山地区与本土蕃人作战,就失去了天时地利人和。这和以往驱使横山蕃与我们对抗的西夏军,有本质的区别。”

    “种五经此一事之后,在横山蕃中会是何等声望?仓促之间都能取得胜利,复起之后,掌握了横山蕃的人心,得到了朝廷的支持,他还会败?”

    曾公亮说道:“嵬名山毕竟是西夏叛臣,要是西夏遣使来问,要求将之送返,那我们如何应对?”

    苏油笑了:“正好了,家梁也是大宋的叛臣,要送返可以,相等的,请夏国将家梁送返宋国。”

    “家梁刚刚为夏国招纳了木征,巩固了青唐一线,夏国为了西线平安,不会放人的,这就是最好的搪塞理由。”

    “或者,我们可以和董毡搞一次小型演习,配合一下外交局面?”

    曾公亮对苏油的奏对非常满意,这下心里完全有数了:“陛下,韩公?”

    赵顼眼巴巴地看着韩琦。

    韩琦终于笑了:“如此看来,老夫这趟陕西之行,也不是刀山火海嘛!不过明润,如果老夫在陕西发现局面与你所说不一,弹劾是少不了的。”

    这就是同意了!赵顼大喜:“那是,韩公此去,要是发现苏油有一言不当,尽管参奏,朝廷一定狠狠处置!”

    喂!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

    西夏,兴庆府。

    谅祚猛然从床上惊醒:“别杀我……别杀我……”

    梁皇后在旁边伺候着,赶紧安慰道:“兀卒又梦到了贱人了?要不要我宣吉多大师来,再给兀卒念念经文?”

    红衣大和尚吉多坚赞,如今在夏国讲经说法,声誉崇高。

    谅祚自南征回来,就开始出现不适,先是头晕,失眠,之后肌肉无力,麻痹,再后来恶心,高热,烦躁,如癫痫那样抽搐,如今常常精神发作,或者陷入昏迷。

    诸方医治无效,唯有吉多坚赞入内诵经后,会好转一阵,然后重新变得严重。

    于是批阅奏章,处置国事,都落到了梁皇后和其兄梁乙埋的肩上。

    谅祚惨然一笑,露出齿龈间蓝黑色的铅线:“皇后,我怕是……”

    梁皇后打断了他,对内侍喊道:“水!去叫吉多大师进宫,替兀卒施法镇魇!”

    一位侍女上前,从装饰着精美珊瑚,绿松,蜜蜡,镀着金银,雕饰精美细腻的铅锡合金九龙宝瓶里倒出清水。

    谅祚被皇后侍候着用了饮水,怔怔地看着她手里精致的龙杯:“宋人的东西,当真精致……”

    梁皇后轻轻一笑:“也是兀卒洪福齐天,屹多埋费了好大功夫,才从宋国劫到了一纲皇贡,里面最好的物事,就是这套九龙金杯。”

    “不过器用就是器用,有朝一日,兀卒宣兵十万,直抵汴京,这样的东西,还不是应有尽有?”

    谅祚拉着梁皇后的手:“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党项人改行汉制之事,要尽快完成……景洵呢?近日怎么不见他来探视?”

    梁皇后说道:“景大夫去视察冬麦了,要明年三月方才能回来,兄长早就禀告过兀卒,怎么又忘了?”

    谅祚眼睛有些失神:“是吗?我记忆出问题了……”

    梁皇后说道:“那就多休息,别老想着国事伤神……”

    这时吉多坚赞来到御榻前,对两人施礼。

    谅祚喃喃地说道:“吉多大师,给我颂颂祖音吧,党项人的史诗,我还没听完呢……”

    吉多坚赞躬身领命,盘坐下来,取出法螺和铜铃,准备念诵。

    谅祚却又抬手:“皇后,刚刚那杯子……”

    梁皇后问道:“怎么了?”

    谅祚停了一下:“……有些暗淡了,让内侍们擦拭一下。”

    梁皇后低声道:“是。”

    在吉多坚赞充满空灵的诵诗声中,谅祚终于重新睡去。

    梁皇后放慢了步子出来,一个中年人上前问道:“妹子,兀卒他怎么样?”

    梁皇后咬了咬银牙:“临死还惦记着那贱人!渭州回来就丢了魂儿了,哪里还有个男人样?!”

    中年人正是如今的国相,梁皇后的兄长梁乙埋,闻言大惊:“临死?兀卒不行了?”

    梁皇后说道:“已经开始尿血,医官说,大抵过不了这个月,兄长,该布置了。”

    梁乙埋说道:“兀卒登基后的作为,族中多有不满,你我兄妹皆是汉人,如今想要自保,唯有一策。”

    梁皇后点头:“拨乱反正,剃发易制,恢复武烈皇帝旧制,重拾党项风俗!”

    梁乙埋说道:“正是!那就要处置一人。”

    梁皇后悠悠地说道:“景大夫……御围内六班直都是蕃族,派遣他们缉拿他,会不会引来境内汉人的惊惶?”

    梁乙埋琢磨了一下说道:“也不是无人可用,家梁文武双全,胜景洵百倍。如今安定了夏国西线,正好召他进京叙职,命其掌班,擒拿景洵!”

    梁皇后微微一笑:“对呀,家将军也是汉人,用汉人对付汉人,就不会引发争议了。”

    梁乙埋点头:“还有几个旧臣,一直与我兄妹过不去,便将屹多埋也一并召回,顺便料理掉!”

    梁皇后问道:“京中事务,是永能掌握,为何不能用他?”

    梁乙埋叹气:“永能固然忠勇果敢,但秉性过于刚烈直爽,对旧臣开刀,他怕是下不去手,还要反过来劝谏;屹多埋与大宋贸易往来,灵活多智,见识明白,让他们俩换一换位置,正是因材授用。”

    梁皇后点头:“兄长说得也有道理,那就如此行事吧。”

    治平四年冬十二月,谅祚病重两年后,不愈而死,年仅二十二岁。

    死后葬于安陵,谥号昭英皇帝,庙号毅宗。

    谅祚死后,其长子李秉常继位,是为惠宗。

    当夜,毅宗旧臣李崇广趁梁永能出京,希图造乱,一度杀至宫门。

    城外奇兵突出,梁屹多埋率天都锐卒赶到,斩杀李崇广,并大搜叛党,族十五家。

    梁皇后成为梁太后,垂帘听政,梁家成为西夏的实际控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