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芳全文阅读 第16分节

151章 还有一个办法

    “池三弟?”

    池韫摆了摆手,停着没动。

    既是康王世子,自然不能再摆架子。

    吕康与楼晏齐齐下船来,向他拜见。

    康王世子露出和善的笑,将他们扶起,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然后,侍卫和随从大部分留在岸上,康王世子并山长等人上了船。

    池韫脑子里乱糟糟的,冒出一个念头。

    楼晏功夫不错,如果趁这个机会把康王世子弄死,倒是一了百了……

    “三弟,去我们屋子看风水吗?”

    听得池璋的声音,池韫回过神。

    她笑了笑:“书院风水挺好的,不用看了,我们继续游湖吧?”

    池璋哦了声,仍旧叫上戴嘉孔蒙,上了小船。

    孔蒙连说:“花神签好灵啊!居然能跟着吕先生做学问,我以前想都不敢想。”

    戴嘉已听他絮絮叨叨说了好几遍,翻着白眼道:“明明是池大妹妹厉害,吕先生是看在她的面上,才收了你们好不好?”

    他虽然文章不太行,但要说人情世故,十个孔蒙捆一块都不如他!

    池璋想起刚才池韫的话,也是十分佩服。

    “原来大妹学问这么好,那些道理我都说不上来。可笑之前,二伯母她们说你不通人情,不知礼数。”

    池韫笑笑,一边听他们畅想日后,一边盯着吕康那艘船发呆。

    康王世子留的时间不长,大约半个时辰,便离开了。

    池韫看到楼晏送完客,站在船头没动,目光扫过湖面,与她远远对视。

    她心中一动,回头道:“我忽然想起一些事,想跟吕先生说一声。”

    几个少年不疑有它,划桨送她过去。

    在她跳上来时,楼晏很自然地伸手接了一下,两人便进舱进去了。

    戴嘉抓了抓头,问好友:“男女授受不亲,这位楼大人,这样抓着池大妹妹的手,是不是不合适啊?”

    池璋道:“船不稳,接一下而已。何况那是楼大人啊,怎么会对我妹妹不轨呢?”

    “说的也是,他眼里只有钱的……”

    上次在醉太平,两个少年对楼晏印象深刻,这念头只一转而过,便不再挂心了。

    ……

    看到池韫又进舱来,吕康闷闷不乐的脸上,出现一丝兴味。

    “哟,池大小姐啊!”

    想是楼晏已经说了她的身份,吕康这次换了称呼。

    池韫施礼:“小女为了方便出行,故而扮作男装,先生莫怪。”

    吕康笑道:“爱怎么穿是你的自由,我有什么好怪的?坐吧。”

    池韫再次施礼,才在小几旁坐下。

    她年纪最小,辈分最低,很自然地接过烹茶的活。

    待她将茶水放到两人面前,吕康笑道:“古人说红袖添香,果然是件趣事,连煮水烹茶都这么美,叫人心向往之啊!”

    楼晏不轻不重地咳了声,似在警告。

    吕康便举起手:“好好好,算我轻薄了,不说了。”

    喝了两口茶,楼晏问:“师兄有什么想法?”

    吕康看了池韫一眼。

    楼晏好像没注意到似的,仍旧问道:“康王世子此举,分明是在警告,师兄如果还想起复,就得入他门下。”

    这下吕康明白了。

    这小子就是故意说给池大小姐听的。

    真是奇了,他这么信任池大小姐?这小子不是这样莽撞的人啊!

    吕康按下心里的疑惑,回道:“我自然不能入康王府,那样就是自投罗网。”

    楼晏点点头:“康王世子也不是真的信任师兄,他只是想困住师兄。”

    吕康叹道:“可不是吗?我回京来,早知道会有一场硬仗,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一来就是狠招。”

    他孝期结束,原想找门路起复,结果康王世子这么堂而皇之地过来拜访,别人还敢给他路子吗?那岂不是打康王府的脸。

    总之,康王世子这么一拜该,他谋求起复的路算是断了。

    “不行也只能先教着书了,好歹人在京城,不至于离中枢太远。”

    楼晏一时也没有好主意,两个人便闷闷喝杯。

    池韫给他们添了两杯,问道:“先生不是还有一条路吗?”

    吕康随口一问:“怎么讲?”

    他本没指望她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想池韫道:“旁人自然要给康王府面子,但有一个人不用给。”

    她轻轻吐出两个字:“皇帝。”

    吕康愣了下。

    “可是,陛下他……”

    不等他说完,池韫就道:“先生离京几年,应该不清楚京中形势吧?”

    楼晏皱眉想了想,说:“这……确实……”

    吕康奇了:“怎么,你也这么想?”

    难道他不知道,皇帝是康王府推上位的吗?当年真正夺位成功的人,是康王,只不过推自己儿子坐上了这个位置,哪怕康王世子,也比现下这位强多了。

    吕康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会利索地丁忧辞官。

    新帝登位,康王府下手清洗了一番。

    要不然,当初皇帝还算欣赏他,为什么还要走人?

    因为不管用!

    “此一时彼一时。”楼晏道,“师兄,三年过去了,康王与其世子,这三年都在封地,真正坐在皇位上的,是陛下。他既不蠢又不呆,怎么会半点长进也没有?”

    吕康啊了一声,点点头:“有道理。但,他会驳兄长的面子吗?”

    楼晏笑道:“为什么不会?人就是这么爱斗,当初上面有先帝压着,康王府自然一心想推倒上面那个。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别的敌人,为了那个位置,兄弟反目,父子离心,这又是什么稀罕事?”

    “但……”

    “师兄这是对陛下的能力没有信心?”

    吕康缓缓点头。

    “三年了,”楼晏道,“再怎么资质平平,也足够养出他的野心了。至尊只有一个,他们家却有三个野心勃勃的,谁想放弃呢?”

    “何况,没有别的法子了,是不是?”池韫补了一句,“何不试试这佧,说不准就成了。”

    吕康沉思片刻,忽然笑了。

    “我竟被你们说服了。”他看着眼前两人,“小师弟,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吗?这位池小姐,怎么听起来好像对这些事了如指掌的样子……”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152章 心愿

    太阳落山,天气凉爽起来。

    吕康听得岸边有人在喊,探头出去瞧了瞧,无奈道:“是山长,叫我去陪客了。”

    借了人家的地盘,少不得应酬一番。

    吕状元一边唠唠叨叨地抱怨,一边整理袍子,命人把船撑回去。

    靠了岸,楼晏指了指撑船的老仆:“师兄,这种场合,我就不去倒他们胃口了,免得带累你,借你的人一用。”

    “行,等会儿我也不送你了,你自便。”吕康摆摆手,走了几步,忽然觉得不对。

    他回身去看,只见老仆已经撑了船离岸,不禁拍了下脑袋,“哎哟”一声:“这小子!分明想与姑娘游湖,说得跟帮我忙似的!”

    走了两步,又纳闷:“怎么觉得这姑娘好眼熟,明明没见过啊!”

    ……

    楼晏伸手折了一支荷叶,递了过来。

    池韫看着花瓶里插的荷花,“扑哧”笑了:“送你师兄的是朵花,送我就成荷叶了?”

    楼晏波澜不惊:“送师兄,那叫鲜花插在牛粪上。”

    池韫忍不住笑:“你敢说给他听吗?”

    楼晏也露出笑意:“他不是不在吗?”

    目光交汇,池韫抬了抬手里的荷叶:“那送我呢?”

    “这叫,”他低头去拨水,“鲜花还需绿叶衬。”

    池韫只记得笑了。

    他以前从不这样。

    出去游玩的时候,做这种事的都是先太子。

    当然,先太子也不会说这种话,他待她亲切又自然,就像亲人一样。

    是以,她从不知道,被人送礼物是这种感觉。

    他假装去看外面的风景,可通红的耳朵泄露了心中的忐忑。

    池韫便笑了,问道:“我可不可以认为,楼大人答应我了?”

    楼晏怔了下,回头看她。

    红晕还未褪去,但神情已经恢复冷静。

    “不过议亲还有点早,再有半年,师父的孝期才过去……”看他眉头微蹙,池韫眨了眨眼,“难道楼大人不想负责?原来你是这样的楼大人!”

    “不要胡说。”楼晏有点不自在。

    池韫一脸失望:“看来钱还没给够。”

    “……”过了会儿,楼晏轻声道,“我母亲还在北襄。”

    这是解释?婚姻大事,要告知父母,他父亲已经不在了,所以更要得到母亲的认可。

    池韫笑道:“没关系,我可以等。”

    让他等了这么多年,她等一次又何妨?

    天色黑了下来。

    书院里亮起灯光。

    文会是学子们玩乐的日子,黑夜非但没让他们安静,反而更加兴奋。

    有人大声唱着自己编的歌,有人时不时假装狼嚎,还有人在湖边放灯。

    有荷花灯从船边经过,池韫顺手捞起,拿出里面的字条,读道:“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她哈哈笑了两声,把字条放回去。

    以前在无涯海阁,每到节日他们也会放灯,她曾经和锦瑟蹲在河边,一盏盏地偷窥别人的心愿。

    多数写的是金榜题名,学有所成。还有一部分,是对她的表白。

    说起来……

    “你是不是没放过灯?”她问。

    楼晏看了她一眼,答道:“放过。”

    池韫纳闷了:“那我怎么没见过你的字条?”

    他的字迹,她认得的。

    楼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没写。”

    池韫“啊”了一声:“原来空白字条是你的,我还以为别人误放进去的。”

    她饶有兴趣:“为什么不写,心愿太多了吗?”

    “……没用。”

    池韫笑道:“谁都知道没用,但有些事还是要做。做了就更有信心去实现,这就是仪式。”

    楼晏默默地想,他哪有什么信心?那是他从没想过会实现的事。

    池韫探出船舱问:“老人家,这花灯有卖吗?”

    老仆笑道:“有。这些孩子懒得呢,哪会自己扎花灯,都是买的。”

    “那载我们去买一些。”

    “好咧!”

    老仆利索地撑着船到了岸边,池韫与卖花灯的婆婆讨价还价,十文钱买了十盏,还多送了一盏。

    付钱的时候她没铜板,直接给了块碎银,弄得那婆婆哭笑不得。

    明明有钱,还非跟她还价,逗她老婆子玩啊!

    池韫搬着花灯回到船上,让老仆送他们到湖心。

    “知道十一是什么意思吗?”

    池韫一边写字条,一边问。

    楼晏摇头。

    “是一生一世。”

    楼晏怔了下,一时竟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

    他从没想过一生一世。

    在无涯海阁的时候,不敢想。

    后来,是没得想。

    “老天还是有灵的。”池韫慢慢写下心愿,“我落海的时候,心里就想,一定要活下来,人生这样短,还有好多事来不及做,然后我就真的活过来了。”

    楼晏叠字条的手颤了一下。

    她搁了笔,将叠好的字条一个个放进荷花灯。

    “还有最后一个,留给你吧。”她说。

    楼晏手里被塞进一张字条,一时不知该写什么才好。

    过了会儿,他叠起空白的字条,放进花灯。

    池韫挑眉:“怎么,又不写?”

    他说:“写不下。”

    池韫哈哈笑道:“早知道我多让几个给你。”

    楼晏却摇头:“不用,都在我心里。”

    他从来没有写过心愿,但从来没有忘记。

    想留在无涯海阁,看日出日落。

    想跟着先生做学问,教书育人。

    想看她开心快活,不知忧愁。

    这些心愿,一个也没实现。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实现了,没想到老天又给了他机会。

    这一次,他不会再错过了。

    无涯海阁没了,可以重建。

    先生去了,但他会继承遗志。

    她还在这里,一切都来得及。

    花灯一盏一盏,推进湖里。点点灯火,仿佛连通天地。

    身边的少女闭目合掌,神情虔诚。

    楼晏心中前所未有地平静与安详。

    ……

    夜雨划着船跟在后面,嘴里跟寒灯抱怨:“天都黑了,四公子还不回,也不怕翻了船。”

    寒灯躺在船头看星星,懒懒道:“公子会水,淹不着的。”

    “这是淹着淹不着的事吗?”夜雨数落,“你到底怎么跟着四公子的?让他去做危险的事却不劝阻,真是一点也不专精!”

    寒灯呵呵:“你专精,你让王爷赶出来了!”

    一刀插进胸口,夜雨差点吐血。

    “公子在放灯啊!”寒灯坐起来,看着那边,“哇,可真难得。”

    夜雨抬头去看。

    总是神情冷峻的青年,此时眉目温和。

    身边坐着个俊俏少年,在花灯的围绕中,两人目光相对。

    夜雨不能呼吸了。

    “他、他们……公子不要啊!啊!”

    他想去阻止,结果忘了自己在船上,一步迈出去,摔进湖里。

    池韫听到声音,疑惑地问:“是不是有人落水了?”

    楼晏冷漠地收回目光,淡淡道:“你听错了。”

153章 是个傀儡

    池韫上岸,花了些时间才找到池璋他们。

    看到她安全回来,池璋松了口气:“大妹,你要再不回来,我就得喊人了。”

    池韫说谎不打草稿:“听先生讲课,太入神了。”

    池璋毫不怀疑,甚至有点羡慕:“吕先生好喜欢你啊!你要是男子,他肯定会收你入门,好好学上几年,说不定状元及第,那可太风光了。”

    池韫笑道:“二哥也可以啊!吕先生答应让你去书斋,只要你勤学苦练,总能打动他的。”

    池璋想想也对,书院这么多人,只有他和孔蒙让先生看中了,顿时信心满满。

    “我一定好好跟先生学,不说状元及第,好歹中个进士,让爹娘风光风光!”

    “我也是,我也是!”孔蒙插进来,“他们总笑话我呆,日后总要让他们刮目相看!”

    只有戴嘉懒洋洋:“你们风光了可别忘了提携我啊!我就指望你们了!”

    池璋哈哈笑道:“得了吧,你就算考不中,也多得是去处,指不定我们熬个十几二十年,还不如你混得好,别忘了我们才是。”

    戴家是皇亲国戚,宫里那位宸妃娘娘,说起来是他姐姐,家里其实没指望他走科举这条路,等年纪一到,估计就会给他谋个差事。

    “行行行,”戴嘉忍不住笑,“我要混得上,一定照应你们。”

    少年们嘻嘻哈哈,一起送池韫出去。

    这时,有两个人互相扶着出了柴房,呲牙咧嘴地抱怨。

    “这个池二,真是够心狠的,不就问他妹妹几句吗?居然把我们捆起来。”

    “就是就是,难道我们还能对他妹妹不轨?”

    “等他回来一定教训他!”

    “没错!”

    刚说完,宿舍的门就被打开了,池璋三人回来。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大喝一声:“池二!”

    池璋站住,冷淡地看着他们:“干嘛?”

    “你……”桓峰眼珠子一转,笑着迎上前,“回来了?你家妹子呢?今天来了吗?”

    常禹紧跟上去:“你可真是的,书院里人那么多,池大妹妹被冲撞了怎么办?你也不叫我们去陪。”

    池璋呵呵两声,懒得搭理他们。

    两个少年追上去:“哎,等等!你妹子到底来了没?”

    戴嘉莫名其妙,问孔蒙:“他们两个疯了吗?没见过女人啊?”

    池大妹妹是长得不错,但也不用这样吧?

    孔蒙却没附和,只扭开了头。

    ……

    皇帝合上奏折,正要摆驾去后宫,却见内侍急急来报:“康王世子求见。”

    他怔了一下,道:“宣。”

    都晚上了,大哥来干什么?

    康王世子大步进入御书房,拱了拱手:“陛下。”

    他没施全礼,不过皇帝没计较。

    毕竟是长兄,朝堂上便罢,私下就免了。

    “大哥,这么晚了,有急事吗?”

    康王世子道:“没有。只是久未见到陛下,心中惦念,想与你一同用膳,也好亲近亲近。”

    皇帝笑道:“朕也这么想,只是觉得,大哥才回京,有许多事要忙,不好打扰。既然大哥来了,那我们兄弟好好喝一顿。”

    一句吩咐下去,酒菜很快备好了。

    兄弟俩入座,先碰了一杯。

    康王世子看他神态自然,隐隐带着帝王的从容,不禁道:“陛下进步很大,当初离京的时候,你还很担心自己做不好这个皇帝。”

    皇帝笑笑:“那时候太突然了。太子哥哥没了,先帝又突然驾崩。叔父与大哥又要离京,朕身边一个能分担的人都没有,哪能不慌。”

    康王世子点点头:“你在家排序居中,进宫又一直以先太子为重,从来没有自己担过事,也难怪会慌。”

    停顿了一下,又问:“现下你叫叔父婶娘倒是顺口了。”

    皇帝淡淡道:“大哥你说的,要先让自己习惯,这样才能说服别人。”

    康王世子默了默,慢慢点头:“这确实是我说的。”

    两人碰了一杯,康王世子又道:“有件事,我想问你。”

    皇帝含笑:“大哥请说。”

    “那楼四是怎么回事?”康王世子看着他,“我听说,这三年你十分信重他。”

    皇帝点点头:“他办事能力不错,叫他做什么总是很妥帖。”

    康王世子便冷笑:“妥帖?你不记得他是楼家的人了?再怎么能力出众,如何能信任?”

    皇帝诧异道:“为何不能?楼家一向忠君爱国,先帝在时也很信任他们。”

    “那是先帝!”康王世子有些焦躁。

    皇帝不解:“大哥,你可是跟朕说过的,先帝这个皇帝当得很称职,如果我有什么决定不下的,就想一想先帝的做法,朕正是遵照你的吩咐做的。”

    “但这件事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皇帝不明白,“大哥,你不能扔一句话,就叫朕厌弃一个臣子吧?总得有理由才行。”

    康王世子恼火。以前他觉得这个弟弟扶不起来,很是生气,现下觉得,他自己有主见也很麻烦。

    “你怎么能信任他?”他按住自己的脾气,说道,“你别忘了,他跟楼家翻脸逃出来的。”

    “朕知道。”皇帝理所当然地说,“正因为如此,朕才用他。他现在没了宗族,除了朕没有别的依靠,这样的人才好用。”

    “……”康王世子发现,自己竟然说不过他。

    这个弟弟,当了三年的皇帝,果然脱胎换骨了。

    他又闷闷喝了杯酒,终于吐露:“你以为北襄的事是怎么发生的?若是叫他发现一点蛛丝马迹,难保会反咬你一口。”

    皇帝愣了下,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低声问:“大哥的意思是,北襄的事,是你们……”

    康王世子淡淡道:“楼家对先帝忠心耿耿,如果不把楼家绊住,我们哪里做得成?现在你清楚了,知道怎么做了吧?”

    皇帝沉默片刻,点点头:“朕懂了。”

    康王世子很是欣慰,又与他碰了杯:“你明白就好。”

    ……

    夜深了,皇帝到了灵秀宫。

    “陛下!”玉妃迎了出来。

    皇帝饮了酒,身上都是酒气,仿佛半醉的样子,挥退所有侍者。

    当宫里只有他们二人,皇帝掩住脸,半天没有说话。

    “重华,我果然是个傀儡呢……”

    幽幽的声音,在宫室里响起。

154章 谁的朝芳宫

    康王世子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康王府。

    世子妃迎上前,亲自服侍他净面洗漱,口中抱怨:“你这几日应酬也太多了,天天这么晚回来,身上还全是酒味。”

    康王世子漱了口,随意应了声:“三年没回京,各方面都得敲打敲打。”

    随后问:“母妃怎么样了?”

    世子妃面露愁容:“还能怎么样?天天闹着要见小叔,瞧见我就骂。骂就骂吧,我这当儿媳的,还能跟长辈犟嘴不成?可今儿都动上手了,还好碧枝挡在我前面,一巴掌下去,脸都肿了。”

    康王世子皱起眉:“谁动的手?”

    世子妃道:“就母妃身边那个汪嬷嬷。”

    “我知道了。”

    世子妃告状成功,心中暗喜,问道:“夫君,接下来怎么办?母妃气性大,我担心她气出好歹来。”

    康王世子漫不经心:“你叫人,每天到她面前说说老八的事,比如伤势好转了,都干了些什么,捡好听的说。另外,再找些好看好玩的东西,分分她的心。”

    世子妃明白了:“要让母妃觉得,小叔就是去养伤的,等他好了,自然能见面。”

    康王世子点头。

    至于是不是真能见面,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世子妃得了主意,吩咐人送醒酒汤进来。

    精心打扮过的俏丽丫鬟,跪在康王世子面前,抬起的脸颊已经消肿了,但还带着淡淡的红痕,我见犹怜。

    康王世子凝目看了两眼,问:“碧枝?”

    丫鬟碧枝含羞带怯:“是,世子爷。”

    康王世子“嗯”了一声。

    世子妃意会,说道:“夫君,我今天身子不爽利,就让碧枝服侍你吧?”

    ……

    时序进入六月,天气越发炎热起来。

    凌阳真人心浮气躁,听着弟子禀报:“大长公主离不开她似的,先前两三日去一次,现在几乎天天去,一去就是大半天。师父,兰泽山房已经大半个月没召您去讲经了,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凌阳真人皱着眉头,声音不自觉拔高,“大长公主厌了我,觉得她比我能,所以只召她去讲经,不召我了是不是?”

    她的火气,吓到弟子,喏喏答道:“不,不是。”

    “那是什么?”凌阳真人咄咄逼人,“别总是话说半句,当别人不知道你们的小心思似的!”

    这话就有点重了,几个弟子连忙跪下:“师父息怒!”

    凌阳真人摇了几下扇子,也觉得自己火气太重了,缓了语气:“起来吧!为师不是生你们的气,只是……”

    为首的弟子灵机一动,接下后半句话:“您是在生池师姐的气,是不是?”

    “……”凌阳真人气不打一处来!

    是个鬼!生她的气?犯得着吗?好像那小贱人多能耐似的。

    她怎么就收了这么几个蠢徒弟?连搭台阶都不会!

    凌阳真人越发怀念起华玉来,那丫头虽然爱自作主张,看眼色可强多了。

    想到华玉,她的火气又忍不住往上冒。

    要不是那小贱人设局,她至于把华玉弄死吗?

    “是什么是?”凌阳真人冷冷道,“我怎么会生她的气?是你们自己不争气!最近香火都冷落成什么样了,也没见你们上上心。”

    弟子委屈极了。

    她们没有不上心啊!哪天不是认真打理的。而且最近香火也不差,甚至来上香的人变多了,每天门庭若市,还有特意从外地赶来的。

    当然,他们来朝芳宫,为的是求花神签。可来都来了,顺便也会到别的殿上香,香油钱还变多了呢……

    只不过,大头都让司芳殿得了去。

    往日总来找师父讲经的贵人们,最近也不常来了,反而往司芳殿去。

    那个青玉,以前多落魄啊!连饭都吃不饱,见了她们就低着头,现下每天昂首挺胸,跟贵人们谈笑风生,装得跟个世外高人似的……

    “师父,她们实在太会搞事了。”为首的弟子告状,“上个月的花神签,听说是天水书院的一个学子抽了去,才几天就叫吕状元看上了,把他留在身边读书,一个月都不到,月考从乙等变成甲等。有吕状元教着,他八月秋闱中举,几乎铁板钉钉。那些学子疯了一样,每天都跑来求签,名声都传到外地去了。”

    “是啊!”另一个弟子帮腔,“到现在出了三支签,第一支求子得子,第二支求财得财,第三支求功名得功名。世人求神拜佛,不就为了这几样,他们现下都说,司芳殿里的花神娘娘,是真花神下凡,这我们要怎么比呀!”

    说到这里,弟子们低下头:“别说外头那些人,连观里的弟子,好多都觉得,司芳殿的花神娘娘是真的,总跑去那边拜拜……”

    看到凌阳真人难看的脸色,弟子连忙补充一句:“当然不是我们!是其他真人门下,我们也不好多管……”

    凌阳真人手上的扇子越摇越快,脸色难看无比。

    这死丫头,一不留神,朝芳宫就要变成她的朝芳宫了!

    香火都是冲她去的,弟子们的心也给收拢了,甚至连大长公主,都只召她去讲经。

    自己这个住持,给摆在哪里了?

    最要命的是,宫里已经很久没召见她了。

    自从她上次把事情办砸,停了大长公主那边的香丸,宫里就对她不满意了。

    她知道,想重新讨回贵人的欢心,得另外想个法子,让宫里看到成效。

    可大长公主身边的人机警得很,她现下又难得踏进兰泽山房,根本插不进手,能做什么?

    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她这个住持就被架空了。

    大长公主这条路行不通,宫里又生了厌,她得走谁的门路呢?

    凌阳真人在心里一个个数过来,忽然眼睛一亮。

    “康王府!他们八公子才去了,有没有说要做法事?”

    几个弟子对视一眼,摇摇头。

    其中一个道:“听说康王妃哀痛过甚,病倒了,连那些贩卖珍奇的商人,都进不去门。”

    “病倒好啊!”

    凌阳真人发现说漏了嘴,马上更正:“我是说,要想办法让康王妃好起来。快,准备准备,我们去康王府请安。”

155章 大有长进

    “师姐早!”

    “仙姑来了!”

    “是青玉道长!”

    青玉面带微笑,手执拂尘,一边含笑点头,一边缓步走进司芳殿。

    这日子,几个月前她想都不敢想。

    没人欺负她们了,一个个用崇敬的眼神看着她们,走到哪里都有人打招呼,甚至还会恭敬地喊她道长。

    整个朝芳宫,只有几位真人,会被人尊敬地称一声道长。

    不知不觉,她竟能跟几位师叔并列了。

    青玉心满意足。

    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更珍惜今日的福气。

    好日子不是天上掉下来,而是大师姐带着她们,一步步谋算来的。

    师姐已经做了很多事了,总不能一直叫师姐一个人忙活。想要保住这样的日子,她们也要快点成长起来才行。

    涵玉正在后殿处理香料,对着药经一点点琢磨品性,看到她过来,喊了一声:“师姐。”

    青玉点点头,问她:“怎么样?会背了吗?”

    涵玉笑嘻嘻:“你可别小看我,这些药性我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青玉含笑点头:“好好琢磨,学好了,咱们就可以自己制平安符了,不用总叫大师姐出马。”

    “嗯。”涵玉干劲十足。

    留涵玉在后殿研习,青玉去前殿打理杂务。

    她自知读书不大聪明,故而将研习调香的事交待给涵玉,自己专心打理事务,揣摩香客,察言观色。

    这样,两人分工合作,就能将司芳殿打理得妥妥当当了。

    “青玉师姐。”有别处的小道姑过来,笑着稽首,“昨日有香客送了盒毛峰,我想着师姐这里常有贵客,就给您带了来,给!”

    青玉含笑谢过,说道:“你也太客气了,怎么不留着自己喝?”

    小道姑说:“我这嘴巴,能喝出什么差别?观里日常喝的茶就很好了!给师姐,才是物尽其用呢!何况,师姐经常照应我,好不容易得点好东西,哪能不想着师姐。”

    青玉笑了起来,命弟子拿了一个小盒过来,里头装了几枚带香囊的平安符。

    “这是我们才制好的,你留着回赠香客。”然后又翻了点心盒子出来,说,“这是侯府送来的点心,听说他家的厨子是宫里退下来的,人人都说好吃,拿去尝个味儿。”

    小道姑高兴极了:“谢谢师姐!”

    她就知道,青玉师姐为人大方,不过一盒毛峰,就回赠了这么多礼物。

    点心就算了,这一小盒平安符,外头求都求不到,里头的香是特制的,买不着。

    若有富贵人家来上香,赠上这么一枚,极有面子。

    拿回去交给掌事,一定会大大褒奖她!

    小道姑心中感激,就想着回报一二,说些事与她听:“青玉师姐,我来的时候,看到住持往外走,这是要出门呢!”

    “是吗?”青玉面色不变,随口问道,“去哪里?”

    “这不清楚,不过我听说,”她压低声音,“昨天落英阁里,几位师姐被大骂了一顿……”

    ……

    听了青玉的禀报,池韫笑笑:“咱们这位师叔,脾气不怎么好啊!”

    青玉道:“她原来脾气很好的,外头谁不说住持是个得道高人。”

    她原来也是这么以为的。

    凌阳师叔一直对她们很和善,她也就一直以为,欺负自己和涵玉的,是华玉一个人。

    直到大师姐回来,一步步反击,让她们师姐妹在朝芳宫站稳脚跟,青玉才慢慢明白过来。

    华玉做那些事,凌阳师叔会不知道吗?她全都知道,但是不说,就是纵容。

    自己和涵玉,在她眼里连蝼蚁都不如,华玉想玩就玩,不需要在意。

    “以前没事,她当然脾气好了。”池韫道,“无事的时候,人人都是大好人,直到遇了事,撕下脸皮,才看清楚底下是什么货色。”

    青玉点头称是。

    她们师姐妹落难的时候,只有师姐伸手帮了她们,谁是真正的好人,还用说吗?

    “你最近做了很多事啊!”池韫道,“连落英阁里发生的事情,都让你打听出来了。”

    青玉被她这一夸奖,脸色微红,说道:“我资质愚钝,做不来别的,只能多用心。这也不费什么,好好与人结交,路子就广了。”

    池韫笑着点头:“哪有真正愚钝的人?不过擅长的东西不一样。只要肯用心,就能做好。”

    青玉不好意思地笑笑,问她:“师姐,看起来住持要出招了,咱们要不要准备准备?”

    池韫摇头:“不用特别做准备,要紧的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别让人钻了空子。这样别人就算想算计,也难得手。”

    “是。”

    “你去吧,我写一会儿字。”

    “是。”

    青玉退了下去,池韫认真地一张张写完,搁了笔认真端详。

    这字,写得还是不如她原来。

    而且,笔迹还留有前生的痕迹。

    这可不行,她现在是池大小姐,怎么有像玉重华呢?

    要改,要改。

    ……

    凌阳真人在门房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人,好不容易看到个眼熟的丫鬟,忙拉了问:“这位姐姐,王妃娘娘如何了?”

    丫鬟看了她几眼,问道:“你是那位朝芳宫的真人吧?”

    凌阳真人点头称是。

    哪怕她在外头有头有脸,在康王府,一个得脸的丫鬟面前,都得客客气气。

    丫鬟道:“王妃怕是没时间见你,这会儿歇下了。”

    凌阳真人道:“贫道再等等无妨,不知王妃是不是忧心过度……”

    丫鬟打断她的话:“这些,我们当下人的可不好提。真人见谅,我去服侍主子了。”

    “哎……”

    凌阳真人被晾在原地,心里恼火,却又没地儿发。

    她身边的弟子忿忿:“怎么一个丫鬟,都这么不客气。师父,我们……”

    “闭嘴!”凌阳真人喝了一句,说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耐心等着!”

    “是……”弟子讪讪地收住。

    凌阳真人不甘心这样回去,只能坐着继续等。

    今天不成,明天再来,总有一天能见到人的。

    她端起已经续了好几遍的无味茶水,随意喝了一口。

    听得外头有人来报:“曹夫人来了。”

156章 卧病的王妃

    凌阳真人眼睛一亮。

    在康王府这样受礼遇的曹夫人只有一位,那就是曹将军的夫人,康王妃的嫂子。

    她见不到康王妃,曹夫人一定见得到!

    这样想着,她起身理了理衣裳,脸上绽出笑容。

    在曹夫人停车换轿之时,上前两步,施礼:“曹夫人,许久未见,贫道有礼了。”

    曹夫人顿了顿,转头看向她。

    凌阳真人她当然认得,观里住着大长公主,宫中又常常召见,在京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

    “原来是凌阳真人,”曹夫人冷淡地道,“怎么不在观里好好侍奉大长公主,反而跑到康王府来了?”

    凌阳真人知道曹夫人为什么态度这么冷淡。

    清明那日的法会,华玉设计陷害池韫,却将曹公子牵扯进去。

    虽然事后证明,曹公子只是无意中闯进现场,可还是有风言风语传了出去。

    曹夫人因此记恨上了朝芳宫。

    凌阳真人心里暗骂,面上却是笑意殷勤:“贫道听说王妃近日不适,特意上门探望。”

    “哦?你倒是挺有心的。”曹夫人淡淡说着,便要上轿。

    眼看错过机会,凌阳真人急中生智,喊道:“曹夫人!王妃的病,贫道或许能帮上一二。”

    曹夫人扶住轿门,疑惑地看向她。

    康王妃的病,是因为姚谊的“死”,难道她还能让死人复活?

    凌阳真人再接再厉:“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王妃心气郁结,若是能把这气给发散出去,定能好转。”

    道理是不错,但……

    “有些事,贵人们没有留意,而贫道身处九流之地,偶然发现了一些内情……”

    曹夫人接收到了凌阳真人的暗示。

    她暗暗思忖,康王妃是曹家的倚靠,若是一直病着,对曹家可不好。王府那位大外甥,一向不怎么给舅家脸面。

    这凌阳真人,为人是圆滑一些,但确实有几分本事……

    她缓了面色,说道:“既然如此,真人就随我一同入内,给王妃开解开解吧。”

    凌阳真人大喜,恭敬施礼:“多谢曹夫人。”

    不多时,康王妃的住处到了。

    曹夫人携了凌阳真人入内。

    康王妃果然没歇,靠在榻上无精打采。

    看到她们进来,世子妃笑着起身,说道:“母妃,舅母来看您了。”

    康王妃瞟了一眼,有气无力:“嫂子怎么来了?我也没什么事。”

    曹夫人柔声道:“你哥哥担心你,叫我来探望。”

    随后问起病情起居。

    世子妃答道:“太医来看过了,说是肝气郁结,开了好些药。只是事情过去不久,母妃难免惦念,再舒缓些日子,想必会慢慢好起来。”

    曹夫人含笑:“辛苦世子妃了,瞧你累得脸色都青了,想必日日陪着王妃,都没怎么休息。”

    世子妃忙说不累。

    曹夫人续道:“你且去歇一会儿,有舅母在这里陪着,只管放心。”

    “这……”

    “你去吧。”康王妃带了几分厌倦,“还有孩子要顾,不用天天守在这。”

    世子妃这才起身谢过,告退离开。

    人一走,康王妃随手抓起手边的引枕,就抛了出来。

    “什么东西!”她声音里怒火满满,“在我面前,装得跟个孝子贤孙似的,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咒我!”

    曹夫人已经很习惯她的脾气了,淡定地接过侍婢递来的新引枕,垫到她手肘下面。

    “世子妃不是很孝顺吗?怎么气成这样?”

    “孝顺?”康王妃嗤之以鼻,“你是不知道她干的什么事!小八出了事,她便天天带着人守在我屋里,明着是陪我,其实是看管我!前些日子,我身边的汪嬷嬷看不过去,打了她一个丫鬟,她倒好,回头就到阿谈面前告状!没几日,汪嬷嬷给调走了,反倒那个丫鬟,成了阿谈的屋里人!”

    康王妃冷笑连连:“她什么意思?打我这个婆母的脸是不是?来这么个下马威,我身边的人都得听她的话了!真是反了天了,我还没死呢!”

    曹夫人无奈劝道:“你别生气,她来守着你,还不是世子担心你?”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康王妃更气:“阿谈那个混账小子,有了媳妇忘了娘!一回京就连连驳我的面子,连小八也给……”

    说到这里,康王妃悲从中来:“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三个儿子,一个不把我看在眼里,一个管别人叫娘,最后一个还算贴心,却遭了这样的事!小八让他们赶走了,以后还有谁理会我!呜呜呜……”

    曹夫人只能低声劝着。

    侯在帘外的凌阳真人听了,心中暗惊。

    赶走了是什么意思?莫非八公子还没死?

    凌阳真人在上层打滚了二十来年,高门里隐秘的事听过不少,很快就理出了头绪。

    康王府那位八公子,据说伤到了那里。

    倘若真的治不好,为了天家脸面,让他“过世”很正常。

    寻常人家出了太监,宗族都不会认,更不用说皇室。

    不过,这么活着可比死了还难受,康王妃一定恨死了把他害成这样的人。

    那么她再穿凿附会一下……

    凌阳真人出声:“王妃娘娘,贫道凌阳给您请安了。”

    康王妃正在气头上,猛然听到声音,怒道:“有你什么事?滚!”

    眼见婆子上来,想赶她走,凌阳真人脱口而出:“娘娘!贫道或许知道,是谁害了八公子!”

    ……

    有青玉涵玉打理司芳殿,池韫渐渐懒得去了。

    除了陪伴大长公主,她最近常干的事,就是到碑林听文会。

    说来,也是花神签的名声太大了。

    先是袁相爷那篇赋,再接着有孔蒙这个实证,朝芳宫现在挤满了文人士子。

    进了香,总要顺便逛逛。

    朝芳宫最适合他们逛的,就是碑林了。

    碑林的掌事为了吸引人气,改了规矩,每日开放,人聚多了,就顺便起了文会。

    此时,池韫戴了帷帽,坐在花坛边,一边听那群书生争论,一边吃水晶糕。

    吃着吃着,忽听有人说道:“俞二,你在看什么呢?”

157章 话本

    俞二?难道是她那个前未婚夫,俞家的二傻子?

    池韫竖起耳朵听。

    果然,俞慕之的声音传过来:“没,没什么。”

    充满了心虚。

    那人揶揄:“还说没什么,我都瞧见了,快拿出来!”

    “真没有。”俞慕之还在装。

    “行行行,不给就不给,谁要强迫你似的。”对方假装收手。

    俞慕之才放下戒心,那人忽然转身,飞快地从他袖子里抢出纸稿,哈哈大笑:“有什么好藏的,来来来,让我看看你写了什么。”

    “山海剑侠传,这是话本吗?大家快来看,俞二公子写了话本呢!”那人大声吆喝,叫同窗过来看热闹。

    俞慕之大急,连忙伸手去够:“快还给我!”

    那人哈哈大笑:“写了就给大家看嘛!藏起来有什么意思?来来来,快来欣赏一下俞二的杰作。”

    书生们围过来,你一张我一张地传阅。

    “俞二,八月就要考试了,你还写话本,挺闲的嘛!”

    有人摇头晃脑:“一道清光冲天而起,群山为之震颤,海水因之倒灌。一剑之力,竟恐怖如斯!哈哈哈哈,俞二,你这写法哪里学来的?”

    “琼山下被书院退学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为剑道宗师?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是啊!看了这么多页,都在争强斗狠,没一点意思,写个狐精什么的还有趣一点!”

    “我说,你们搞错重点了好不好?话本这种东西,是咱们该写的吗?那些落魄文人,才写这个糊口呢!不好好写诗作文,写这种不上台面的东西,丢人现眼!”

    “这种荒诞不经的东西,只有村夫愚妇才会看。”

    “让别人发现我们看这个,都要让人笑话了,何况写。”

    “人家是太师府的公子,考不中也无妨,家里还有个能撑家业的兄长,跟咱们怎么一样。”

    “也是……”

    俞慕之涨红了脸:“又没让你们看!快还给我!”

    那些人不高兴了:“我们是好心提醒,你怎么还凶啊!”

    “是啊,要是让先生发现,肯定告到你家里,看你怎么跟长辈交待。”

    “真是不识好人心!”

    池韫咽下水晶糕,问倚云:“你前几天不想练箭,不是做了把弹弓替代吗?”

    倚云连忙道歉:“小姐,我错了!以后一定好好练箭,不再投机取巧。”

    “没怪你,弹弓拿来。”

    倚云小心翼翼看她的脸色,摸出弹弓。

    池韫试了试弹力,从花坛里捡了一块小石子,然后,瞄准。

    “哎呀!谁打我?”正在数落俞慕之的书生跳起来,左右张望。

    周围都是学子文士,只有花坛那边坐了位戴帷帽的小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丫鬟也是规规矩矩的模样。

    错觉?他摸了摸脑袋。

    待他转回去,池韫又捡了块石子。

    “哎呀!好疼!”最开始抢文稿的书生膝盖一痛,差点跪了下去。

    一连两个人,遇到不知名的袭击,搞得一群书生惶惶起来。

    听说朝芳宫的花草有灵性,别是什么精怪吧?

    “走走走,别在这地方呆了,古里古怪的。”

    “正好中午了,肚子都饿了吧?咱们去酒楼吧!”

    “我也饿了,走吧走吧!”

    书生们闹哄哄的,丢下俞慕之的文稿走人。

    俞慕之松了口气,想想心里又很难过,文稿在石桌上堆得乱糟糟的,还有几张被风一吹,飘到地上去了。

    他低下头去捡,捡着捡着,一双精致的绣鞋停在他面前。

    他抬头去看。

    池韫取下帷帽,对他笑了下:“好巧啊!俞二公子。”

    俞慕之心情不好,闷闷地“嗯”了一声,继续捡稿子。

    等他捡完站起来,池韫已将石桌上的文稿大致翻了一遍。

    俞慕之大惊,忙伸手过来抢:“你别看!还给我!”

    他今天被人嘲笑够了,不想再被人笑了。

    池韫背过身去,不让他拿。

    俞慕之再伸手,絮儿便挡到他面前。

    倚云叉着腰质问:“俞二公子,你要对我家小姐不轨吗?”

    俞慕之傻眼,这哪跟哪啊?明明是抢他东西,怎么倒打一耙?

    可他一个男子,跟姑娘家争这个,也争不赢啊!

    算了算了,不就是被人笑吗?再多一个也无妨。

    他都已经做好准备了,哪知池韫看了一张又一张,一张还一张,全都看完,最后对他说:“哎,你手上的,拿过来一下。”

    俞慕之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抬起手。

    池韫把剩下的文稿都拿了去,慢慢看完了。

    俞慕之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在池韫收起文稿,张口欲言时,抢先开口:“我知道写这种东西很荒唐,可我就不能有点消遣吗?天天就是经义破题,诗词策论,无聊不无聊啊?没错,我就喜欢这种东西。不是人人都像我大哥那样,轻轻松松考个探花,随随便便进大理寺,永远做着别人希望他做的事!我做不到像他那样,永远让别人满意,怎么样?”

    池韫听他说完长篇大论,点了点头:“俞二公子非常有自知之明啊!”

    俞慕之越发丧气:“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们这些人……”

    “不过你说错了一点。”池韫打断他的话。

    俞慕之愣了下:“嗯?”

    池韫道:“谁说他永远让人满意?我没记错的话,你母亲好像一直想给他娶个媳妇,娶了吗?”

    “哈?”

    “他一把年纪死撑着当光棍,身为长子完全没有绵延子嗣的自觉,好像比你偷偷写话本,不听话得多啊!”

    “……”俞慕之越想越有道理,咧嘴笑了起来,“对哦,我不就偷偷写个话本嘛,多大的事!又不是不考试了,我学业还挺好的,先生都说,这次秋闱我必定能考中,明年还能下场试试春闱呢。”

    “就是嘛!”池韫笑眯眯,“何况这话本写得很有趣啊!坊间卖的那些,尽是些才子佳人狐精妖灵,太老套了,哪有这个看得热血沸腾。哎,后面还有没有?看到一半可太难受了。”

    “咦?你喜欢看?”俞慕之又是惊喜,又是怀疑,“不是故意安慰我吧?他们都说乱七八糟的,丢人现眼。”

    “我安慰你?你是不是没睡醒?”池韫抖了抖手里的文稿,一点也不客气,“快点,别耽搁我用午饭!”

158章 空手套白狼

    两刻钟后,两人坐在酒楼里,俞慕之把小厮才拿来的半截文稿递过去,说道:“不许笑啊,笑了我就翻脸!”

    池韫对他露齿一笑:“我笑了,你翻脸啊!”

    “……”

    俞慕之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忿忿地咬着一块鹅油卷。

    池韫翻看起手上的文稿,俞慕之一边吃点心,一边偷瞄她。

    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给别人看自己写的话本。同窗们的反应,刚才已经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事。

    话本在世人眼里,就是市井小民消遣用的,向来上不得台面。

    只有落魄文人,为了混口饭吃,才会去写这个东西。

    写了多半也不会署上真名,免得叫师长知道了丢人。

    俞慕之向来只是偷偷地写,满足一下自己编故事的欲望,没想过给别人看。

    这次意外让人发现了书稿,极是懊恼。

    池韫的反应异于常人,让他心里多了一分期待,也多了一分忐忑。

    她真的觉得写得好吗?这故事写得和坊间流行的话本完全不一样,她能欣赏?

    不知不觉,俞二公子把摆盘的点心都吃完了……

    “嗝……”有点撑。

    池韫终于搁下他的文稿。

    他立刻停下筷子,睁圆了眼睛看着她。

    池韫想了一会儿,问:“我们家正好有间书坊,有没有兴趣合伙出话本?”

    俞慕之张大嘴巴,半天没作声。

    池韫敲了敲桌子:“喂!口水滴下来了。”

    俞慕之急忙伸手去擦,结果发现什么也没有,恼羞成怒:“干嘛骗我!”

    池韫笑眯眯喝了口茶:“怎么,难以置信感激涕零?同意的话,我们今天就把契书签了,省得还要多跑几趟。”

    她这么说,俞慕之反而不相信了:“你真觉得能出话本?会有人买吗?”

    “为什么不能?”池韫点了点文稿,“这么有意思的故事,肯定能大卖。”

    俞慕之纠结。

    池韫不耐烦:“你只要出稿子就好了,亏本也亏不到你头上,啰嗦什么!”

    “……”俞慕之小声嘀咕,“真不知道大哥为什么觉得你好。”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俞慕之打起精神,终于有了几分激动,“那你打算出多少钱?”

    池韫诧异地看着他:“你现在就想要钱?做什么梦呢?”

    俞慕之更诧异了:“你不想出钱,难道要空手套白狼?”

    池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了:“你现在要钱也可以,一本书稿给你十两银子,咱们现在就结清一下。至于后续卖了多少,那都跟你没关系了。”

    “才十两!”俞慕之叫了起来,“我写得这么辛苦,才十两?!”

    池韫奇怪地看着他:“不然你以为?这价很不错了,一年写两本,普通人家就够养家了。”

    俞慕之扁嘴:“……难怪只有落魄文人写这东西。”

    “那你到底卖不卖?”

    “卖!”旁边雅间的门忽然开了,俞慎之踏出来,“不过换个方法卖。”

    俞慕之一下跳起来,惊慌得像一只老鼠,抱着头想找个地洞钻:“大、大哥!”

    完了完了,大哥怎么会在这?知道他写话本,会不会打他一顿?打完回去告诉爹娘,到时候再被打两顿……

    现在道歉,来得及吗?

    池韫起身施礼,笑道:“俞大公子,真巧啊!”

    俞慎之黑了脸:“确实很巧,我就跟同僚出来聚个餐,也能听到这么大的秘密。”

    他走过来。

    俞慕之立刻叫道:“大哥,你轻点打!我下下个月就要考试了!”

    “你也知道要考试啊!”俞慎之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按回椅子上,居高临下地问,“还有时间写话本?”

    “我、我不是现在才写的,早就写好了……”

    “哦!还是惯犯啊!”

    越说越错,俞慕之想打自己一巴掌。

    池韫笑眯眯看他们兄弟阋墙,看准时机插上一刀:“瞧这稿子还有不少修改的痕迹,想必俞二公子费了不少心吧?”

    俞慕之看着兄长冷笑的脸,缩成个鹌鹑,小心翼翼地道:“大哥,我有认真读书。真的,我发誓。”

    俞慎之继续冷笑:“你说认真就认真?怎么证明?”

    俞慕之来不及细想,脱口而出:“我这回一定考中!”

    俞慎之点点头,松开手:“这可是你说的。”

    “……”

    总觉得自己掉坑了怎么回事?

    俞慕之歪头想了下。

    俞慎之撩起袖袍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对池韫道:“这契书可以签,不过,我们要五分利。”

    池韫挑了下眉,问:“俞大公子是说,你们一分钱也不出,待这话本卖了钱,再分走五分利?”

    俞慎之笑着点头。

    池韫断然拒绝:“不成。雕版、油墨纸张、人工,这些都要支出,话本能不能卖出去,卖出去能不能红火,都要冒风险。你们什么险都不用冒,还拿这么高额的利,这样的生意,俞大公子也介绍给我做做?”

    俞慎之悠然道:“俞家虽然没有书坊,但想买一间也容易,反正我们有稿子,何不自己印呢?”

    池韫便笑:“那俞公子就自己印嘛!就是不知道你名下突然多了这么一门产业,令堂会不会过问呢?”

    俞慎之差点让茶水呛到,狼狈地咳了一声。

    池韫只是笑。

    “……”俞慎之问,“那你能出几分利?”

    “两分。”池韫道,“不能再多了。”

    见俞慎之皱眉,她细细分说:“别以为这钱好挣,里头费的心可多着呢!油墨、纸张、雕版、人工,还要铺货……我瞧俞二公子也只是随便写写,空手挣二分利不好吗?”

    俞慎之想想也是,自己去整个书坊还是太费心了,也就挣这么点钱。再说,真让老二对这事上心,那也不成啊!他还是得老老实实走科举的路子。

    “行,立契吧!”

    ……

    半个时辰后,一位穿着富贵的中年男人急匆匆进入酒楼。

    他左右张望,看到支颐望着窗外的池韫,连忙过来施礼:“池大小姐。”

    池韫转回头,对他一笑:“刘三爷。”

    这男人便是抽了第二支花神签的商人刘三。

    刘三来得急去得也快,一盏茶后,便带着一份文稿离开了。

    池韫弹了弹手上的契书,自言自语:“五五分成,三分利到手。这才叫空手套白狼!”

159章 翅膀硬了

    康王妃瞪着凌阳真人,声音微哑:“你刚才什么意思?说清楚!”

    凌阳真人看向曹夫人。

    曹夫人意会,吩咐道:“都退下。”

    待屋里只剩下三人,凌阳真人才开口:“八公子遭难的事,贫道有所听闻。仔细想来,整件事应该是从偶遇蔡小姐开始。”

    康王妃莫名其妙:“莫非你想说,这是蔡家弄出来的?怎么可能?就蔡家那样,哪有本事做这些……”

    凌阳真人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忽然提起完全不相干的话题:“王妃可曾听过花神签?”

    康王妃现在哪有心思说别的,皱眉道:“提这个做什么,不是在说我家小八的事吗?”

    倒是曹夫人,听出了言下之意,安抚:“王妃稍等,听起来,真人好像有所发现。”

    凌阳真人向曹夫人点头致谢,叹了口气:“说来惭愧,这花神签让我们朝芳宫声名大盛,但却与我这个住持,毫不相干。”

    曹夫人道:“此事我有所听闻,弄出花神签的是你的师侄,池家大小姐。现下都说,司芳殿供的花神娘娘是真神,好多人想请她去讲经,不过她倒是会端架子,说要在大长公主面前伺候,从不出面。”

    这话不无挑拨之意,凌阳真人听出来了,但只能当不知道,反问:“夫人相信有心想事成的灵签吗?”

    “这……”曹夫人有所意动,“我不曾抽中过,不好说没有。”

    凌阳真人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气势有点堆不起来,只好强行往下续:“在贵人面前说句露底的话,拜神求的是个心安,顺带转一转运势,可要说百试百灵,我想天下的佛道高人,都不敢这么说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康王妃有点不耐烦了,这么弯弯绕绕的,半天也说不到重点。

    凌阳真人连忙告了声罪,只得抛出自己的结论:“花神签总共出了三支,说是心想事成,但其中颇有耐人寻味之处。第一支,袁少夫人求子得子,贫道事后打探,听说袁少夫人与其妹断了来往。第二支,求财得财,其实沾的是王妃的光,知道王妃何时回京,便可运作一番。第三支,只要讨好了吕状元,一切就成了。”

    曹夫人摇着扇子:“所以说,灵的不是花神签,而是背后的人。”

    凌阳真人点头,终于扔出了杀手锏:“小王爷被贬出京,蔡家曾经到司芳殿上过香,想必见过我那位师侄。而且据我所知,小王爷在郑国公府出事那天,我那师侄恰好代大长公主送礼去了。”

    看到康王妃脸色剧变,凌阳真人暗自得意。

    蔡家有没有见过池韫,她并不清楚。不过官家女眷,谁没到朝芳宫上过香?

    至于池韫代大长公主送寿礼的事,她嫉妒了许久,正好可以利用一下。

    她不知道的是,姚谊在郑国公府出丑,池韫也曾被叫过去问话。

    康王妃正是回忆起这件事,两相验证,才会迅速相信了。

    “贱婢!”她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

    凌阳真人看向曹夫人,见她眉头微蹙,似乎还怀疑的样子,便迅速添了把火。

    “曹夫人,您可记得,当初曹公子在朝芳宫出事,其中恰巧也有我这位师侄的身影?”

    曹夫人闻言一震,盯着她:“你是说……”

    凌阳真人叹了口气:“自她来朝芳宫,便与我那徒儿水火不容。小姑娘争个闲气,贫道原本没放在心上,怎么也没想到,会闹到这个地步,以至于我那徒儿白白赔了性命。”

    要说曹夫人,最忧心的就是这么一件事。

    她只生了一个儿子,却是个断袖。

    先前说的好几门亲,都因为这件事吹了。

    现下提起曹公子,外头就要说他和郑小公子在朝芳宫私会的荒唐事,闹得她没脸。

    外头笑话,家里也不安生。

    每每丈夫喝了酒回家,就要斥骂她出气。几个妾室都快爬到她头上来了。

    凌阳真人这么一提,她也冷静不下来了。

    倘若儿子真是被这设计的,自家岂不是白白被人当了玩物?

    看到她们阴晴不定的脸色,凌阳真人微笑。

    “师门出了这么个冤孽,贫道本不想说出来。然而,她功力太深,连大长公主都护着,贫道拿她无可奈何。又见王妃与夫人被蒙在鼓里,贫道实在不忍心,故而……”

    康王妃一把抓住曹夫人的手,说道:“嫂子帮我!小八叫人害成这样,定要为他出一口气!”

    ……

    康王世子沉着面色,直奔御书房。

    “世子爷,陛下正在面见几位相爷。”胡恩禀道。

    康王世子勉强收住怒火,说道:“是吗?这么不巧,那我只能等一会儿了。”

    过不多时,殿门开了,几位相爷鱼贯而出。

    见到康王世子,纷纷见礼。

    康王世子亦是笑容亲切,一一回礼。

    待几位相爷离开,康王世子转身进殿。

    “陛下!”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看到兄长,笑道:“原来是大哥来了,胡恩,看座。”

    康王世子哪有心思坐,张口便道:“听说你召了吕康回朝?”

    “是啊!”皇帝笑容满面,“大哥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吕康这个人,十分有才,先帝曾经说过,他底层出身,精通庶务,又能着眼大局,是宰相之才。”

    康王世子快掩不住怒火了,截口道:“陛下难道不知,这个吕康,是先帝的人?当初跑得够快,叫他溜了。现下回朝,若不好好节制,谁知道会不会添乱。”

    皇帝奇道:“大哥这话好奇怪。先帝在位,他自然效忠先帝,现下朕是皇帝,他不效忠朕,还能效忠谁?”

    “你……”康王世子一时卡住了。

    皇帝缓了语气,说道:“大哥的好意,朕明白。但是朕登基三年了,过去的事就该翻篇了。不然,这满朝臣子,又能留住几个?”

    康王世子看着皇帝,熟悉的样子,不熟悉的气质,熟悉的声线,不熟悉的语气。

    听听这打着官腔的话,哪里还是他那个惶恐上位的弟弟。

    康王世子终于明白了。

    这小子,翅膀硬了。

160章 事出反常

    池韫回朝芳宫的时候,刚好跟凌阳真人同时进的门。

    凌阳真人含笑招呼:“师侄,有几日不见了。”

    池韫过去见礼:“方才没瞧见师叔,失礼了。”

    凌阳真人极是和气:“无妨。近日都忙些什么?听说你连司芳殿都不大去了。”

    “近日总在兰泽山房,故而顾不上那边。”池韫脸上带着惊讶,“师叔不知道吗?我上回还见到你门下弟子来问呢!”

    凌阳真人一僵,不免有几分尴尬。

    这个死丫头,在向她炫耀吗?自己已经数日没见到大长公主了,她反倒忙得脱不开身。

    “这还真没留意。”凌阳真人说,“近日一直在清修,不曾理过杂务。”

    池韫点点头,像是领会了什么:“师叔这样的高人,自然不屑于侍奉权贵,以后这种杂务,师叔不妨交给我。反正我没出家,就是个俗人,不怕耽误修行。”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凌阳真人很想撕了她的脸皮。但是大局为重,她只能努力深呼吸,稳住情绪。

    心里恨极,面上却是半分不露,凌阳真人语重心长:“说起这事,师叔想起来,你一直跟着你师父在外云游,想必不曾正经学过法事。如今正式当了殿主,怎么也要学一学。”

    池韫笑道:“师叔说笑了,我这个殿主,不过担个名声,司芳殿真正掌事的是青玉师妹。何况,孝期一过,家中定会给我议亲,难道我一个闺阁千金,还给别人做法事不成?那岂不是叫人笑话?”

    听着这番话,凌阳真人忍不住想磨牙。

    死丫头,先前逼迫她交出司芳殿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是个闺阁千金?现在倒知道抬出身份,却是在暗讽她上不得台面。

    不错,僧道论起身份,确实不算上流,可人和人能一样吗?也不知道是谁,家里过不下去,跑到朝芳宫来沾光,现下抱上了大长公主的大腿,就对她这个住持冷嘲热讽起来。

    凌阳真人深深吸气,努力微笑:“话是这么说,可你现下常去侍奉大长公主,总要知晓一些常识。”

    池韫想了想,颔首:“师叔说的也有道理。”

    凌阳真人松了口气,笑道:“下回若有法事,不妨跟师叔去学一学,这样一来,大长公主若有疑问,你就不必求助他人了。”

    “是,多谢师叔为我着想。”

    凌阳真人达成目的,也就不想与她多说了,道:“累了一天,师叔先回去了。你也去歇着吧,天气炎热,可别中暑了。”

    “师叔走好。”

    凌阳真人点点头,带着弟子们回落英阁了。

    池韫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才转身往回走。

    絮儿忍不住问:“小姐,住持她是什么意思?以前不是恨不得您走得远远的,别在跟前碍眼,怎么今天突然关心起您来了?”

    “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池韫随口道,“大概是良心发现吧。”

    絮儿却思考得很认真:“事出反常必有妖,小姐,住持该不会想算计您吧?”

    池韫诧异地看向她。

    从池家带出来的三个丫头,倚云直率,但是心思浅,和露细心机敏,却又想太多。至于絮儿,不傻也不精明,优点就是忠心,说什么就做什么。

    没想到,絮儿竟能意识到这一点。

    池韫认真起来,答道:“确实有这个可能,不过我们不用太紧张。有大长公主在,别人不敢做得太明显。”

    这就是抱大腿的好处。

    上流那些人,个个是人精。她近日总在大长公主面前侍奉,上回又替大长公主去郑国公府送寿礼,他们就知道,不能把她当成无依无靠的孤女看待了。

    就算要对付她,也只能阴着来。

    这个,只能多防着,别给人空子钻。

    ……

    今日的兰泽山房,难得来了一位外客。

    骊阳大长公主坐在茶桌旁,叹了口气:“你不该来的,才刚刚回朝,就来见我,叫陛下知道,该怎么想?”

    坐在她对面的吕康,虽是一袭文士袍,却透着一股草莽气息。

    他握着茶杯坦坦荡荡地笑:“公主殿下不必为臣担忧,臣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天下都知道,陛下当然也知道。一个铁匠,蒙先帝厚爱,钦点为状元,此等知遇之恩,岂能不报?我既回京,来探望公主,本是应当。”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你却不知,咱们这位陛下,心思其实挺多……”

    她虽恨着康王一家,可对皇帝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先前以为,自己都退到了朝芳宫,宫里没理由再忌惮她。

    后来,香丸的事让她警醒了,坐上那个位置,哪里还有心思单纯的人?

    吕康神情不变,说道:“无妨,臣越是念旧情,陛下越是放心。”

    “哦?”

    “三年过去,形势不同了。”吕康意有所指,“当初陛下有可以依赖的人,可现在没有了。”

    大长公主略一思索,明白了。

    当初依赖的人,自然是康王府。现在没有了,说明……

    大长公主压低声音:“所以,陛下为你驳了姚谈的面子,是真的?”

    吕康点点头。

    大长公主心情复杂,端起茶杯连喝几口,才面露畅快:“到底叫我等着这天了!”

    吕康含笑:“公主别急,这只是个开始。”

    大长公主点点头:“我有耐心。”

    两人谈了些事,临走前,吕康问起:“对了,听说公主身边有位池小姐?”

    “是。”大长公主奇道,“你问她做甚?难道她有问题?”

    吕康摇头:“没有,臣上个月曾经见过她一面,印象深刻。后来仔细一查,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

    吕康道:“池小姐的父亲池元,死于三年前。他外任考核出色,先帝便将他调回京中。臣记得,先帝很信重他,似乎有意培养,说池家总算有人能继承池老相爷的衣钵。”

    大长公主神情严肃起来:“你这话的意思是,池元之死……”

    吕康点点头:“如无意外,他应该是当年被清理的官员之一。”

    怔了一会儿,大长公主吐出一口气,说道:“那丫头与我说,想查清父亲的死因,搞半天,这事还真落在我们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