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芳全文阅读 第22分节
211章 猜题
说到秋闱,池韫想起自家也有两个要下场,就顺便去了一趟池家。
时隔半年,大小姐回家的待遇完全不同了。
三夫人亲自相迎。
二夫人虽然没有现身,但派了包嬷嬷过来示好。
上回送账册去朝芳宫,二房就已经认输了。
不认输能怎么样?三房跟他们对着干,俞家也是一副冷脸,再加上大长公主,他们走到哪都被嘲笑。
自打送回账册,二夫人出门带着那枚平安符,情况才有所好转。
上次跟俞家打招呼,俞大夫人还很和气地表示,可以帮池妤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二夫人松了口气。
受了半年的打击,她现在也不苛求了,哪怕是俞家的旁支子弟,只要人品好有前途就行。
池韫先回熙和院,跟大夫人打了声招呼。
大夫人还是那个样子,瞧着柔柔弱弱的,只是看着池韫的目光,有些复杂。
坦白说,她当初叫池韫去朝芳宫,说什么沾大长公主的光,都是假的。
说穿了,就是觉得池家麻烦太多,未必斗得赢。
她也不知道,朝芳宫里的麻烦,一点不比池家少。
谁想到,池韫不但把那些麻烦都料理了,还真的攀上了大长公主。
继母女二人,没相处过几日,委实谈不上感情,说了几句场面话,池韫便打算离开了。
走之前,她想了想,问道:“夫人可曾想过改嫁?”
大夫人端着茶杯的手颤了颤,抬头看向她。
池韫眉目平和,既不是试探,也不是责问。
大夫人反问:“阿韫为何这么问?”
池韫道:“只是觉得,夫人余下的一生,都要困在这里,未免可怜。您若想改嫁,我便分出父亲的产业,送您做嫁妆。”
大夫人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不想要我这个名义上的母亲了。”
池韫实话实说:“我现下住在朝芳宫,等年底回来,应该很快会出嫁。您在不在,于我并无妨碍。”
“那就留我一个院子吧。”大夫人说,“天地虽大,可我不过求个容身之处,改不改嫁,都是一样的。”
池韫点点头:“我知道了。告辞。”
三夫人那边,早就扫榻以待。
池韫一到,立刻将她迎进来,各色果盘摆得满满当当。
池韫瞧那些食盒,上面还有记号,笑道:“三婶娘,这也太隆重了,这些糕点,才从折桂楼买来的吧?”
三夫人笑眯眯:“托你的福,几碟子糕点,我们还吃得起。”
池韫拈起一块酥油鲍螺尝了尝,说道:“味道不错,不过京里还有一家更正宗的,三婶娘下次可以去那里买。”
“是吗?”三夫人忙问,“哪家?”
池韫便说了楼晏那间点心铺的位置。
闲坐了一会儿,四小姐池姗跑进来:“二哥回家啦!”
池璋带着一脸倦意进屋,看到池韫,也露出笑容:“大妹回来了?”
池韫起身施礼,说道:“还有几日就要下场了,二哥可要休息好,不然空有满腹才学,到时候没力气答题,岂不冤枉。”
“大妹说的是,书院放假了,接下来几日,我就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池韫又问了孔蒙的情况,而后拿了本册子给他:“这是跟别人讨来的猜题集,二哥且看看,说不定有帮助。”
池璋谢了她,迟疑着问:“能给孔蒙和戴嘉看吗?”
池韫含笑:“二哥愿意与同窗分享,我自不会反对。”
这本书是俞慎之为弟弟拟的,俞大公子是考试能手,俞家又消息灵通,就算没猜中,想必也代表了出题的方向。
三夫人笑眯了眼,连声道谢,亲自送她出府。
回来后,她对池璋道:“你大妹识得的人多,这书也不知道从哪位大儒手里讨来的,你可要好好看!”
池璋毫不怀疑。
他和孔蒙能跟着吕先生学习,就是托了大妹的福。
到吕先生授官,不过学了一个多月,他们俩几乎脱胎换骨。书院的先生都说,他们考中的机会很大。
第二日,池璋叫来孔蒙和戴嘉。
想了想,又去请池琰。
池琰顶着黑眼圈,埋头写策论:“叫我干什么?”
那小厮答道:“二公子得了一本猜题集,请大公子一起去看。”
池琰停了停笔,抬头问:“哪来的?吕先生给的吗?”
“这……二公子也不知道。”
池琰嗤笑一声:“多谢他的好意,我这边还没写完,就不过去了。”
“大公子……”
池琰已经不理会了,他的书僮皮笑肉不笑:“过几日就要考试了,我家公子忙着看书,夫人下过命令,谁都不许打扰。”
这是说他故意来打扰大公子?
小厮忿忿,冷着脸躬了躬身:“那小的告退了。”
待他走后,书僮嘀咕:“二公子真是不知所谓,不知道哪里得来的猜题集,也叫公子去看,存的什么心?”
“什么心?自然是不希望我考中的心。”池琰冷笑,“他的课业一向不如我,跟着吕先生学了个把月,就以为能超过我了。呵呵,等着吧,待我考中他落榜,就知道谁比谁强了。”
池璋那边得到小厮回报,皱了皱眉:“大哥不肯来?”
小厮脸上还有怒气:“何止不肯来,还赶小的走,好像小的故意打扰他念书似的。”
戴嘉在旁边道:“不来就不来嘛!池二,你那个大哥什么德性,你还不清楚?他小人之心,你何必对他那么好?”
“怎么说也是我大哥。”池璋说,“我们两家都和解了,当然一起考中更好。”
“可他不听你的,能怎么办?”
池璋摇摇头:“算了,我们来看吧。”
三人讨论了一天,孔蒙和戴嘉把题抄回去琢磨。
到晚上,池璋想想,决定再努力一次,便自己抄了一遍,把那本猜题集送去给池琰。
池琰拿到猜题集,翻开来看了看,眉头越皱越紧。
他拿出另一本薄册。
这是家里花重金向书院的先生求的,他一直藏着,谁都没舍得给。
“怎么可能出这么偏?跟先生猜的完全不一样。”
“都说不看了,还塞过来,他哪那么好心?八成是见不得我好。”
池琰冷笑一声,扔掉那本猜题集,继续写自己的策论。
212章 谁中了
到乡试那天,贡院人头攒动。
学子们一遍遍地检查考篮,家人一遍遍地叮嘱。
三夫人拉着儿子道:“别紧张,好好考就是。你年纪又不大,真考不中,咱们三年后再来。”
池璋哭笑不得:“母亲,别人都盼着考中,就您说泄气的话。”
三夫人理直气壮:“本来就是嘛!你这个年纪,大多去陪考的。”
十七八岁考中举人,放到哪里都是少年英才了。三夫人自知儿子不是什么天才人物,就没做过这样的梦。
三老爷也道:“认真看题,好好答卷,习惯习惯考试的氛围。连着考好几天,吃不好睡不好,可不容易熬过去,你别太自负。”
池璋点头称是。
于是又清点了一遍考篮。
另一边,二夫人也在叮嘱池琰,说的却是:“你可得好好考,这半年咱家什么境遇,你是知道的,外头都看不起咱们!等你考中了,我看他们有没有脸上门!”
池琰不耐烦:“知道了!娘你别吵,我在默诵,都让你吵忘了。”
“好好好,”二夫人忙道,“不吵你,不吵你。”
正说着,絮儿来了。
她笑着给两家人施了礼,各递过去一个香囊:“我家小姐惦记两位公子,命奴婢送如意香囊来。两位公子带着进考场,定能提神醒脑,高中桂榜。”
三夫人喜滋滋地接过:“哎呀,有劳你了,还特意送来。”
池璋也道:“替我谢谢大妹。”
说罢,他接过香囊,挂在身上。
二夫人也露出笑容,说了几句客气话,将香囊塞给池琰。
时间差不多了,池璋池琰提着考篮,进入贡院。
池璋顺利通过检查,进号房去了。
池琰检查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把香囊扔在了收缴处。
……
因为两位公子要考试,今年的中秋囫囵着过了。
全家人心不在焉,到考试结束那天,站在贡院外望眼欲穿。
眼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都不见池琰和池璋,二房三房急了。
“怎么还没出来?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刚才抬出来好几个考晕了的,该不会……”
“呸呸呸!别乌鸦嘴!”
终于,池璋扶着池琰出现了,两家人急忙围上去。
“阿璋,你没事吧?”三夫人忙问。
池璋摆摆手,有气无力:“没事,就是太累了。”
号房的条件,谁见谁知道。吃睡都在那里,连澡都没得洗,越到后面越难熬,各种难闻的气味混在一起,再加上睡眠不佳,大小伙子熬下来都要脱层皮。
池琰的脸色更难看,眼睛都发直了。
但他这样,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太累,而是考题。
当他看到策论的题目时,脑袋哄哄作响。
那题目,竟和池璋给他的猜题集差不离!
像他们这样的优秀学子,前面的经义题,不过是照本宣科,拉不开差距。后面的诗赋论、策论才是影响成绩最大的因素。
尤其策论,近年越来越看重了。
池琰怎么也没想到,池璋送来的猜题集,居然是真的。
反而他向先生求来的,八竿子打不着。
可现在后悔也晚了,再加上考到后面,精神不佳,最后写的什么,他都不记得了。
想到这里,他看了眼池璋。
怎么这小子还挺精神的?
却听池璋道:“多亏了大妹的香囊,里头放了提神的药粉,时不时闻一闻,舒服多了。对吧,大哥?”
池琰一僵,想到那个被他扔在门口的香囊……
“大哥?”
池琰只能含糊应一声。
“先回家,先回家。”三夫人张罗,“瞧瞧,都考瘦了一圈。”
回家后,池璋好吃好睡,歇息了两天,孔蒙和戴嘉来了。
戴嘉个大嘴巴,进门就喊:“池二,你落榜了吗?”
池璋呸了一声:“卷子都没批完,你就咒我落榜!”
戴嘉嘻嘻笑道:“要不你怎么不去书院对题?”
池璋说:“累的,脑子不想动。”又问他们,“你们呢?考得怎么样?”
戴嘉一摊手:“你知道我什么水平,能考个秀才就不错了。”
孔蒙老实回答:“我把答卷默出来给先生看了,先生说答得中规中矩,中不中在两可之间。”
池璋道:“我也差不多吧。”
戴嘉问:“你那个猜题集,是哪里来的?居然猜得差不多,我这回考得很顺,可惜文采不行,诗写得乱七八糟,经义题也答错了几道。唉,可惜错过了机会。”
池璋笑嘻嘻:“不告诉你!”
“你说你把猜题集又送给你大哥了?看来他要中举了,啧啧啧,十七岁的举人,到时候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池二啊池二,你可真是够好心的,到时候被他踩在脚下,看你后悔不后悔!”
池璋满不在乎:“大不了三年后再考,怕什么?”
就像三夫人说的那样,十几岁中举本就少有,他熬得起时间。
而且他考得顺利,自觉水平大有提高,这次有了经验,下次再考,把握就大了。
二十岁过乡试,也不晚啊。
说罢,三人把考试的事抛到脑后,出门玩去了。
三老爷和三夫人也没放在心上。
池璋从小到大什么成绩,他们心里清楚,想要一次中举,可能性不大。
再说,三老爷自己费了好大的劲,也就考了个举人,也就不要求儿子了。
就这么到了放榜那日……
“中了中了!”派去看榜的小厮一路跑,一路喊。
二房一家人等得坐立难安,听得这话,松了口气。
二夫人笑眯了眼,柔声道:“阿琰,听到了吧?你中了!”
池琰脸上却没有喜色,心里莫名不安,盯着门口。
三房夫妇对视一眼,暗暗在心里嘀咕。
老大真中了?二房的运道也太好了吧?要是明年再考中,十八岁的进士,还不被人抢破头?
“二哥二嫂,恭喜了。”三老爷拱了拱手。
二老爷摸着胡须,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打着官腔道:“同喜同喜,阿琰也是你们的侄儿嘛!”
又看了眼正在逗妹子玩的池璋,说道:“阿璋不中也没事,三年后再考,也不晚的。”
三老爷称是,心里不怎么得劲。
说是没抱希望,可被二房比下去,怎么开心得起来?
小厮终于到了,一头撞进屋子,跪下就喊:“恭喜二公子,中了!”
213章 思慕之人
一屋子的笑容,都僵住了。
二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你说谁中了?”
“二公子。”小厮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回道,“二公子取中了。”
“那大公子呢?”
小厮摇了摇头。
二夫人生气:“你摇头是什么意思?到底有没有看清?”
小厮苦着脸:“小的看了,从头看到尾,找了好几遍,没找到大公子的名字。”
所以说,池璋考中了,池琰落榜了?
三老爷一下子开心起来,笑呵呵拍着儿子的肩:“你小子,运气也太好了。考完就跑出去玩,我还当你考差了,没脸见人呢!”
池璋也很意外,不过他自觉答得不错,就笑道:“多亏了大妹给的猜题集,押中了好几道。”
二夫人叫了起来:“你有猜题集?怎么不给你大哥看看?”
池璋莫名其妙,说道:“我给了呀!大哥,对吧?”
池琰整个脑袋闹哄哄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自己考不中就算了,池璋竟考中了!
他成绩一向不如自己,偏偏最关键的考试,考在了前头!
怎么会这样?
他抱住自己的脑袋,恨不得回到一个月前。
那份猜题集……
他为什么不看?他学业一向比池璋强,只要稍微看一看,一定答得比池璋好。
还有那个香囊,池韫让他们家丢尽了脸面,他总觉得她没安好心,说不定想害他,就把香囊扔掉了……
如果留着香囊,最后也不至于头晕脑胀,写了什么都不知道。
哪怕没有猜题,凭真本事去答,他也有机会取中。
可是,两次机会,他都错过了……
二夫人还在闹:“不可能!阿琰怎么会考得比阿璋差?”
这话三夫人不爱听了,说道:“考试的事,谁说得准?名扬天下的才子,考不中的大把,阿琰就一定比人家强?再说了,还有临场发挥呢!我家阿璋不怯场,超常发挥不行吗?”
三老爷扬眉吐气,把那句话还回去:“阿璋也是你们的侄儿嘛,一样的。阿琰这才十七,三年后再考,也不晚……”
……
池韫听说这件事,让茶水呛了一口。
“二哥考中了,大哥没考中?”
来报喜的三夫人满脸带笑:“是啊!你没瞧见二房一家的脸色,他们还以为考中的是阿琰,知道考中的是阿璋,脸都青了。”
池韫问:“那本猜题集,二哥有给大哥看吗?”
“怎么没有!”三夫人说,“阿璋心善,自己抄了一遍,送给阿琰。后来发现押中了几道,以为阿琰必中的,没想到他根本没看。”
池韫拍了拍额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有,你不是送了个香囊吗?原来他也给扔了,结果考到后面头晕脑胀,都没法好好答题了。”
这些都是吵架的时候,池琰不小心抖出来的,知道真相的三房一家,又好气又好笑。
搞半天,池琰落榜是自找的。
池韫无奈道:“我做香囊,是想为二哥尽一尽心。既然送了二哥,没有不送大哥的道理。他可真是……”
二房服了软,她就懒得再计较了。
谁有功夫浪费在他身上?
“明年会试,二哥要参加吗?”池韫问。
三夫人道:“阿璋去拜谢吕先生的时候,也问了这件事。先生说,他能中有一定的运气成分,考进士学问还不扎实,最好再打磨三年。”
池韫点点头:“这样也好。二哥年纪太轻,性子不够稳重,还不是进官场的时候。”
“吕先生也是这么说的,给阿璋荐了一位先生,下半年不去书院了,就跟着那位先生读书。”
池韫笑道:“那就听吕先生的吧。”
如无意外,春闱的主考官就是吕康了,池璋这届不考,正好避开,免得别人拿他们的关系做文章。
三夫人走后不久,孔家人来还愿。
孔蒙也考中了。
他基础扎实,得了那本猜题集,老老实实从头做到尾。
到考场一看,简直惊喜。
把做好的文章稍加修改润色,便填了上去。
超常发挥再加运气不错,就考中了。
第三支签,到这里完全应验,朝芳宫又出了一次风头。
至于俞慕之,毫无疑问考中了。
他才学比池璋几个都好,再加上有兄长帮忙考前突击,中得完全没有悬念,而且名次很高。
若是明年,他再过了会试,俞家又要风光一把了。
揭榜后,俞大夫人来了一趟朝芳宫。
给大长公主请了安,她请池韫私下谈话。
两人沿着小路慢慢走着,桂花的香气萦绕鼻端。
“当初你说退亲,理由是要给师父守孝,不好耽误我家老二。眼下一年快过去了,我家老二还是没有订亲,可见谁也不耽误谁。”
俞大夫人笑笑,停下来问她:“上回退亲,是为了儿子。现下还是为了儿子,伯母决定厚着脸皮来问一句,我们真的没有再结亲的缘分了吗?”
池韫看着她:“夫人……”
“等等。”俞大夫人打断了她的话,“你先听我说。”
池韫点点头:“您请说。”
俞大夫人续道:“我家老二,还像个孩子一样,与你不合适。但我家老大,十九岁中探花,聪明伶俐,洁身自好,与你又谈得来,却是正好相配。”
“另外,我们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伯母自认不是个难相处的婆婆,家中妯娌也都安分守己,你跟阿敏又是朋友,若是肯嫁过来,定能过上顺心的日子。”
池韫默了默,轻声回道:“您说的是,但……”
“还是不行吗?真的不能试一试?”俞大夫人追问。
池韫直言不讳:“夫人这份慈母之心,令我动容,但我心中已有思慕之人。”
“……”俞大夫人看着她,不禁叹气,“你为何就不能功利一些?明明嫁到我家,得的好处更多。”
池韫笑道:“我若如此功利,大公子又怎么看得上眼?”
这倒也是……
俞大夫人彻底死心了。
冷静下来想想,她告诫:“你思慕的人是楼四吧?他身上麻烦不少,你要有心里准备。”
池韫正容:“是,多谢夫人。”
214章 知错
重阳那日,大长公主进宫看望太后,先得了个消息。
“贤妃有孕了?”池韫诧异。
大长公主奇怪地看着她:“你这是什么表情?贤妃有孕不正常吗?”
确实很正常。
皇帝二十出头,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之前没孩子才是不正常的。
可是,三年都没有,突然就有了……
大概是俞敏的话本看多了,池韫脑子里闪过无数阴谋,最后哑然失笑。
按宫里的说法,皇帝最宠玉妃,想来跟别的妃子相处时间不多。
若是他和玉妃脾性不和,难以有孕,也难怪一直没有孩子了。
“宫里好不容易有了喜讯,贤妃想来朝芳宫祈福。”
池韫愣了一下:“这不合适吧?贤妃现在不应该好好养胎吗?”
这么难得才有的龙种,就不怕出个意外?
大长公主道:“本宫也是这么说的,可是贤妃表示,她梦见了花神娘娘,才有的喜讯,非要来一趟不可。”
池韫默了默,问道:“几个月了?胎坐稳了吗?”
大长公主笑道:“听你问的,活像经过见过似的。”随后回答,“过三个月了,先前没敢声张。”
池韫也笑:“谁叫我懂得多呢!”
大长公主点了点她,说:“陛下已经答应了,估摸再过几天,旨意就会下来。”
池韫叹气:“既然陛下已经决定,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照她的意思,最好别来,免得出什么差错,连累到朝芳宫。
可皇帝应了,哪有她们反对的份?
大长公主又问:“现下观务是谁在理?你那师妹?迎接圣驾可不是小事,她打理得来吗?”
池韫回道:“怕是不行。所以我想着,还是让凌阳师叔来做。”
大长公主点点头:“也好。这老虔婆,到底打理朝芳宫十几年,经验丰富,一时还无法取代。”
池韫颔首笑道:“上次巫蛊事件谋算落空,想必师叔心中忐忑难安,且给她个机会,安一安她的心。”
大长公主冷笑一声:“依我的性子,她这样吃里扒外,合该打死了事。不过阿梅劝着我,说她背后有人,最好还是不要打草惊蛇。”
池韫点头:“梅姑姑说的是。她是某些人的眼线,您把她摆在身边,动向了如指掌。除掉她,就会有别人顶上来,反而防不胜防。”
用香丸给大长公主下毒,可见某些人早有杀人之心。
池韫又皱起眉头:“说到这个,我总觉得华玉之死,有点蹊跷。”
大长公主道:“不就是凌阳嫌她丢人,给弄死了吗?”
池韫摇头:“嫌丢人就弄死,这杀心也太重了,也容易给人把柄。凌阳师叔向来疼惜自己的身份地位,应该不会冒这么大的险吧?”
这么说也是……
“华玉好歹是她带在身边十来年的徒弟,当初被我抓住把柄,逼着逐出朝芳宫,她如果有心,只要熬上一两年,等我离开,大可以把华玉接回来。”池韫摆弄手中香丸,“可她没这么做,而是果断下手毒死了。”
大长公主若有所思:“这是怕她离开朝芳宫,不好掌控,所以杀人灭口?莫非华玉知道什么要命的秘密?”
“所以,我们要保护凌阳师叔。”池韫笑道,“说不准,以后她会给我们惊喜呢!”
……
去兰泽山房的路上,凌阳真人还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宫人。
“姑姑可知,大长公主召贫道去,有什么事?”
那宫人训练有素,一边走得飞快,一边含笑答道:“奴婢不知,真人到了就知道。”
说着,领她进入兰泽山房,去大长公主修行的供堂,自己退了下去。
看到闭目敲木鱼的大长公主,凌阳真人低身下拜。
“贫道参见公主殿下。”
大长公主念完了那段经,才睁眼放下木鱼。
“平身。”
“谢殿下。”
凌阳真人手有点抖,有点局促地起身。
若是以前,大长公主这时候就会叫她一起坐,可这回,她什么表示也没有。
凌阳真人越发战战兢兢。
大长公主冷冷看了他一会儿,开口:“你知错了吗?”
凌阳真人又跪了下去,颤声道:“殿下,贫道知错了!贫道不该将私人恩怨置于朝芳宫的声誉之前,更不该与小辈争风吃醋。如此行迳,实在是没有长辈风范,对不起这么多年的修行。贫道这段时间闭关反思,已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日后决不再犯,求殿下再给贫道一次机会……”
她好不容易争过师姐,成为朝芳宫的住持,好不容易得到贵人欢心,出入高门。差一点因为这点嫉妒之心,毁于一旦。
上次她真的做错了。康王妃是什么样的人?怎么靠得住?真要扳倒那丫头,就该一击必中,让她绝无翻身的可能。
这些年,自己真是太顺心顺意了,竟忘了隐忍。
幸好,听她自陈罪状,大长公主的面色和缓下来。
凌阳真人暗暗松了口气。她就说,那丫头才来朝芳宫,怎么可能现在便取代自己?说到底,大长公主抬举她,是为了教训自己。收她为义女,则是为了打康王府的脸。
没有夺走她的住持之位,说明大长公主还是给她留了后路的。
“你知道就好。”大长公主道,“本宫很生气,因为你太不知轻重。朝芳宫出了巫蛊之事,你以为是某个人能扛下的?别说你逃不过,本宫也得栽进去!你也一把年纪了,竟不知这个道理!”
“是。”凌阳真人乖乖挨骂,“贫道险些连累了殿下,真是罪该万死。”
“万死就不必了,毕竟事情没有发生。”大长公主缓声道,“这段时间,本宫就是让你好好反省。既然你已认识了错误,就不用再闭关了。那些毛孩子,到底不够经验,这朝芳宫还是你来打理的好。”
凌阳真人大喜,连忙叩头谢恩:“贫道定然约束自己,好好打理观务,不负殿下厚望!”
大长公主点点头:“目下有一件大事,你好生打点。陛下过几日,要携后妃来朝芳宫祈福……”
215章 贤妃
迎接圣驾,凌阳真人早有经验。
清明那天就迎过一回,照旧例做就是。
这回凌阳真人再不敢起坏心。
宫里已经很久没召她去了,若是再得罪大长公主,她这个住持真的不必做了。
朝芳宫就这么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到了天子莅临那天。
辰正时分,玉妃打扮妥当,行至承元宫。
皇帝、皇后和宸妃已经到了。
她上前施礼:“臣妾参见陛下,皇后娘娘,宸妃姐姐。”
皇后笑着虚扶了一把,说道:“贤妃马上到了,你且稍等。”
玉妃含笑应是,安静落座。
皇后和宸妃随后谈起酿菊花酒的事,玉妃便将目光投向皇帝。
皇帝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没有焦距,不知道在想什么。
玉妃垂下视线。
以前,只要她到场,皇帝第一个看的必然是她……
不多时,贤妃到了。
她肚子还不显,神情却满是喜悦,由宫女小心翼翼地扶着。
“臣妾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皇后叫起了:“快免礼。”
皇帝也站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想伸手扶,又觉得不大妥当,就愣愣的。
还好皇后处事妥当,回头请示:“陛下,既然贤妃到了,我们出发吧?”
“哦。好。”
天子出行的卤簿已经备好,帝后三妃各有车驾。
玉妃上了自己的乘辇。
在人前,她向来知礼,不该僭越的,绝对严守本分。
比如现在。
“陛下,臣妾的车驾太小,恐怕有些颠簸……”贤妃的声音传来。
玉妃转头看过去,却见贤妃柔情似水地望着皇帝。
皇帝背对着她,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但他很快说道:“哦,那……你与朕同乘吧!”
贤妃露出喜悦的笑容,屈身想要施礼,被他先一步托住,便含情脉脉地回道:“谢陛下。”
皇帝与贤妃上了玉辂,仪仗起驾。
玉妃位份最低,自然落在最后。
车里伺候的宫女坠儿,平日见惯了皇帝对玉妃百依百顺的情形,忍不住忿忿道:“这算什么?仗着腹中龙种,就……”
“住口!”大宫女锦瑟呵斥,“不可妄议主子。”
坠儿扁了扁嘴,小声道:“可是,锦瑟姐姐,娘娘也太委屈了……”
“有什么委屈的?”玉妃淡淡打断她,“陛下宠爱谁都是应当的,不可胡言。”
锦瑟更是警告:“娘娘宽容,竟纵得你不知尊卑。在宫里就算了,出来了这样乱说,会给娘娘惹祸的。”
说着,瞥了眼前头的车驾。
坠儿想到皇后和两妃之间的明争暗斗,打了个哆嗦,忙道:“是奴婢轻狂了,锦瑟姐姐饶我一回。”
锦瑟这才缓和了面色,轻声说:“娘娘喜欢你,才这样破格提拔你。你也要知恩图报,知道轻重才是。”
“是,我记下了。”坠儿这样说着,又看了眼前头的帝辇。
她只是不平罢了,就阮氏那狐媚样,怎么封的贤妃!娘娘才是天底下最贤良淑德的女子!
……
池韫没去迎驾,而是留在兰泽山房,与大长公主饮茶。
她又不是闲的,没事爱给人下跪。
就让凌阳真人去吧,出了事自有她顶着,省得麻烦上身。
“……如今菊花正好,明儿采一些来做糕吧?”
听大长公主这么说,梅姑姑就笑了:“您这是馋了吧?”
大长公主理直气壮:“人生在世,吃喝二字,馋也是应该的。”
池韫道:“菊花不止能做糕,还可以煮饭。用紫茎黄菊,加甘草汤和盐,煮出来的叫金饭。气味芬芳,吃起来也很有趣味。”
大长公主连忙摆手:“算了吧,菊花煮饭,想想都知道兴致大于味道,这是你们文人雅士爱的调调,本宫欣赏不来,只喜欢吃白饭。”
梅姑姑呵呵笑了起来:“殿下就是这么务实。那就做糕吧,先前腌的樱桃还有,拿来相配。”
池韫叹道:“菊花黄,正是吃蟹的季节,可惜京城离海太远。”
大长公主道:“谁说一定要吃海蟹?河蟹湖蟹也很好啊!你想吃,明日叫他们提两篓来。”
池韫只是想起在无涯海阁的日子,书院就在海边,自然吃海蟹更多。
不过,眼下没法要求更多了。
她笑着回道:“好。”
大长公主盘算:“素素也喜欢吃蟹,到时候叫她一起来。你跟俞家小姐要好,也一并叫上。叫都叫了,还有谁都一起吧,姑娘家总该有几个闺蜜……”
池韫在那数:“清蒸最好,什么都不用,只蘸些酱料,又鲜又甜;还可以烧豆腐,小时候在南边,吃过一道螃蟹豆腐汤,滋味可美,可惜回京后,就再没吃过了……”
两人说得口水滴答,恨不得立时来一席螃蟹宴。
这时,宫人来报:“陛下来了。”
大长公主扔下拂尘,很是无趣:“他可真会捡时候!”
池韫也很无奈,逃过了大礼,到底没逃过这一见。
两人整理好仪容,皇帝带着妻妾们进来了。
双方各自见礼。
看到池韫,皇帝很是和气:“池表妹辛苦了,有劳你陪伴姑母。”
池韫恭敬回话:“不敢当陛下这句辛苦,侍奉义母,是臣女份内之事。”
皇帝点头落座,与大长公主说话。
皇后留下相陪,贤妃去休息,宸妃与玉妃一并告退。
池韫不想听他们说客套话,推说去厨房看看,趁机溜了。
梅姑姑正盯着厨房做点心,看到她过来,笑着点了点她:“不想陪客?”
池韫有点不好意思:“我坐那也不好说话,怪没趣的。”
梅姑姑理解:“那小姐就帮奴婢煮个茶汤吧!”
池韫应下,反正又不用她亲自动手,不过盯着而已。
她就坐在那,一边看,一边吃糖渍樱桃。
吃得正开心,外头来了个宫女,看了一圈,向池韫施礼:“池小姐。”
池韫只得起身。
宫女含笑道:“奴婢是贤妃娘娘身边的,娘娘不思饮食,忽然想喝一道山楂饮,差奴婢来问一句,厨房可有?”
身怀龙种的贤妃娘娘要喝,还能说没有?
厨娘连忙答道:“山楂倒是有,只是要现煮,不知娘娘可等得?”
宫女点头:“有劳姑姑,我等会儿就是。”
216章 给你一杯茶
那宫女交待完,道:“娘娘那边还有事,若是我等会儿没来取,还请送一下。”
厨娘应了。
宫女向池韫施了一礼,款款出了厨房。
池韫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没说话。
……
出了厨房,凌阳真人正在廊下跟人说话。
看到池韫,她连忙露出笑容,招呼:“师侄!”
又对那人道:“这位便是贫道的师侄,司芳殿的殿主。”
这是个二十左右的宫女,面相和气,仪态大方。
她转身看向池韫,屈了屈膝:“奴婢锦瑟,见过池小姐。”
听到这个名字,池韫怔了下,笑着点了下头:“锦瑟姑娘。”
锦瑟道:“是这样的,我家娘娘听说司芳殿的签很灵,想去见识一下,池小姐,您看……”
池韫神情自若:“却不知锦瑟姑娘侍奉的是哪位娘娘?”
“是玉妃娘娘。”凌阳真人殷勤地回答,“师侄,你先前不在京中,或许不知,玉妃娘娘是玉衡先生的后人……”
“我知道。”池韫打断她的话,又问锦瑟,“娘娘打算什么时候去?用过膳还是……”
“还不到用膳的时候,不如现在就去,池小姐方便吗?”
池韫笑着点头:“我一个闲人,哪有不方便的。”
锦瑟就道:“请池小姐稍候。”
她进去请玉妃,廊下只剩凌阳真人和池韫二人。
凌阳真人瞅了瞅她的脸色,脸上露出略带殷勤的笑意,轻声说:“师侄,玉妃娘娘是陛下面前最得意的人,若能与她相交,想来对你大有好处。”
池韫似笑非笑:“什么好处?”
凌阳真人摸不清她的态度,犹豫着答:“若是玉妃娘娘看重你,时常召你进宫说话,旁人必会高看你一眼。”
池韫点点头,继续问:“别人高看我,又有什么好处?”
凌阳真人被她问住了,这好处还用说吗?就像她,以前出入宫廷,哪家夫人见了不客客气气称一声住持,给几分薄面?这就是好处啊!
凌阳真人勉强道:“等出了孝期,师侄也该议亲了,若有玉妃娘娘的看重……”
池韫笑道:“难道我有义母还不够?”
“……”凌阳真人心道,大长公主已经不比当初,谁知道日后会怎么样呢?
不过,才被教训了一顿,她现在可不敢跟池韫说这样的话。再说,她又不是真的盼着池韫好,为何提醒她?
后头响起声音,池韫转头,看到被众多宫人簇拥着的女子,淡淡笑着施礼。
“臣女见过玉妃娘娘。”
“免礼。”玉妃含笑道,“有劳池小姐了。”
“不敢,娘娘请。”
到了司芳殿,玉妃将宫人都留在外头,只锦瑟一人随她入内。
她注视着殿中供奉的神像,在蒲团上跪下,虔诚叩拜。
末了问:“却不知那花神签……”
池韫示意,青玉便取出签筒,递给锦瑟。
锦瑟验看完,才呈给玉妃。
池韫就这样看着,眼神淡漠。
玉妃轻轻晃动签筒,过了会儿,掉出一支签。
青玉接过,遗憾地道:“娘娘,是支白签。”
锦瑟便道:“娘娘,不如再摇一次?说不定花神还没准备好。”
她才说完,手里的签筒便被拿走了。
池韫淡淡笑道:“花神娘娘愿力有限,签抽多了,就不灵了。”
锦瑟皱了皱眉,说道:“不能破一次例吗?”
池韫摇头:“司芳殿可以破例,花神娘娘未必肯破例。”
“你……”
“锦瑟。”玉妃制止了她,“既是花神娘娘的意思,就算了吧。”
“娘娘……”锦瑟心道,这哪是什么花神娘娘的意思?还不是这位池小姐一句话?
娘娘就是太好说话了,一个无父无母的落魄千金,不过拜了大长公主为义母,真以为自己是凤子龙孙了不成?还给她脸面。
没抽中签,玉妃意兴阑珊,问道:“听说池小姐煮得一手好茶,本宫可有幸饮上一杯?”
池韫点点头,向后殿伸了伸手:“娘娘请。”
进入后殿,一股幽香萦绕,玉妃愣了愣神,问道:“池小姐会制香?”
池韫淡淡道:“朝芳宫的弟子,无人不会制香。”
这倒也是。
玉妃坐了下来。
涵玉送上茶具,池韫动手烹茶。
玉妃看着她的动作发愣。
锦瑟先是不解,随后越来越惊。
这位池小姐,烹茶的动作看起来好眼熟,就连洗杯的时候,喜欢多点一遍水的习惯,都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她是故意学娘娘的吗?她想干什么?
锦瑟警惕地看着池韫,想起前两年,有许多新人知道娘娘盛宠,便刻意学娘娘的样子,在陛下面前打转。
说起来,娘娘讲过的史书里,就有这样的故事。有居心叵测的女子,借着公主的门路,进入后宫。比如那赵飞燕……
锦瑟仔细打量池韫。
论相貌,这位池小姐极美,比之三妃,犹有胜之。
或许是观内清修的缘故,她穿得素净,脸上只薄薄涂了一层脂粉,然而遮不住的明艳。
比起那些邯郸学步的宫中新人,她的神态自然,举止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瞧着竟比娘娘还要洒脱三分。
锦瑟一颗心直往下沉。
假如她真有那个心思,陛下逃得过吗?
不不不,或许陛下就喜欢娘娘贞静的模样。毕竟,女子以柔顺为美……
玉妃的脸色越来越白,茶桌下面的双手,几乎拧到了一起,帕子扭了好几个结。
“娘娘请。”池韫的声音,打断了她。
玉妃抬头,看着她含笑的模样。
嘴边带着三分笑,目光流转间,意态风雅。
“娘娘请。”没得到回应,池韫再次出声。
玉妃终于伸出手,端起那杯茶。
尽管已经极力克制,可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弄得锦瑟都奇怪起来了。
难道娘娘也意识到了?
可,陛下与娘娘心心相印,凭她学得再像,又有什么用呢?
以前娘娘从不在乎。
玉妃将茶水递到唇边,慢慢饮了进去。
下一刻,她的脸色丕变,手里的茶杯握不住,滚落在地。
看到玉妃满脸痛苦,抓住自己的胸口,锦瑟大惊失色:“娘娘!你对娘娘做了什么?下毒?”
217章 吓死你
守在外头的宫人涌了进来。
“娘娘!娘娘!”
还有内侍上前,想拿池韫。
青玉和涵玉岂能让他们动手?立时挡过去,不让他们靠近。
“住手!我家师姐是大长公主的义女,岂是你们能碰的?”
只有池韫,在一团兵荒马乱中,端起刚烹好的茶,慢慢地品,悠然自在。
玉妃终于缓过来,出声:“退下!本宫没事!”
宫女内侍们愣了愣,看向玉妃。
玉妃平静下来,端出娘娘的威仪:“没听到吗?都退下!”
“是……”
宫人们三三两两退出去。
玉妃扫了眼青玉涵玉,又看着锦瑟:“你们也退下。”
锦瑟忙道:“娘娘,您身边怎么能没人?”
“本宫又不是小孩子,喝杯茶而已,这么多人守在外面,又能出什么事?难道你真以为池小姐会下毒?”
这……倒也有理。
锦瑟赧然。刚才是她太着急了,池小姐当然不可能下毒,若是娘娘在这里出事,她根本逃不掉。
“是。”
青玉涵玉看向池韫。
刚才太吓人了,这玉妃怎么回事?没有师姐发话,她们可不敢走。
池韫笑着向她们点点头:“外头的香炉该清一清了。”
青玉涵玉这才应了声,退出后殿。
屋里只剩两人,玉妃定定地看着池韫。
池韫扬了扬眉,笑问:“娘娘不坐吗?臣女再给您倒杯茶。”
“不必。你先回答本宫一个问题。”玉妃缓缓走近,伸手按在茶桌上,微微倾身看着她,目中闪动着恐惧与杀气,“你,是谁?”
池韫诧异:“娘娘为何这么问?是臣女煮的茶不好?我还以为,娘娘喜欢这个口味。”
玉妃怔了下:“你……”
池韫自顾自说下去:“臣女幼时随师父云游,去过南边,到过桑海。这烹茶的手法,便是那时候学的。臣女还以为,娘娘会钟爱家乡的口味,倒是我妄加猜测了,还请恕罪。”
玉妃脸上神情变幻,终于道:“你跟谁学的?”
池韫想了想,说道:“名字不记得,那时候太小了,又时隔这么多年。只隐约记得,是个比我大四五岁的姐姐。臣女揣摩了好久,才学得七八分像,怎么,娘娘不喜欢吗?”
玉妃目光震惊,颤声问:“你……到过无涯海阁?”
池韫歪头想了想,说道:“无涯海阁,便是娘娘的祖父,玉衡先生建的书院吧?臣女不记得,应该没有过去。”
“那你在哪里学的?”
“自然在道观里。我们师徒平日在道观挂单,那日有一位师父的故人来访,臣女还记得,是个神仙一样的老先生,他身边也跟着个神仙一样的姐姐。那位姐姐煮的茶,师父很喜欢,所以我就请她教我……”
随着她的讲述,玉妃的神情慢慢平静下来。
原来是这样。
她不记得有这回事,不过小姐跟老太爷出门,不是每回都带上她的……
池韫说完,状似好奇:“娘娘为何如此吃惊?莫非识得他们?”
玉妃回过神,重新坐下来,点了点头:“是我们无涯海阁的人,现下已经作了古……忽然尝到熟悉的味道,叫我忆起往事,一时激动,吓到你了。”
“这样啊!”池韫恍然大悟,又拿新杯重新倒了,推过去,“没想到臣女与娘娘还有这样的渊源,真是有缘。既如此,臣女就请娘娘多喝两杯茶,怀念一下往事。”
怀念往事吗?
玉妃怔了一会儿,没了喝茶的心情,就连原来想问的事,也不想问出口了。
陛下登基未久,就将她带回宫中。
三年来,他去别人那里的次数合在一起,都不如与她在一起的多。
可偏偏她就是怀不上。
先前皇后和贤妃宸妃都没有身孕,她就没多想,觉得陛下可能和先帝一样,不容易有子嗣。
现下贤妃怀上了……
陛下当然不爱贤妃,可一个女人,要为他生孩子,还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怎么都是不同的。
瞧他那手足无措、又对贤妃处处宽容的样子,她就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分走了……
花神签的事,她早就听说过。
听说袁少夫人,就是求签怀上的。
玉妃自不会和那些愚人一样,以为是花神娘娘的保佑。
她心知这位池小姐有古怪,可能跟凌云真人学了些玄妙本事。
所以,没摇到花神签,还是进来跟她讨杯茶喝。
可万万没想到……
她默默坐了一会儿,说道:“该用午膳了,本宫先回去了。”
池韫起身,含笑施礼:“是我耽搁了娘娘,您若再不回去,陛下该着急了。”
他现在会着急吗?如今他第一个问题的人,应该是贤妃吧?
玉妃心不在焉,起身出了后殿。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是皇帝和贤妃,一时又是刚才那杯茶忆起的往事,心一揪一揪地疼。
“娘娘!”锦瑟见她出来,关切地上前,“您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
玉妃勉强道:“与池小姐无关,我们回去吧。”
“是……”
踏出司芳殿,玉妃又回头看了眼。
池韫让在门口恭送,见她看过来,回以一笑。
玉妃心一紧,急忙收回眼神,竟有些不敢对视。
心里的忧虑,比出宫时更甚。
假如陛下知道,有一个人比她更像,会不会……
待玉妃走远,青玉担心地开口:“师姐,玉妃娘娘她……”
“没事。”池韫笑道,“她只是吓到了。”
“吓……”两个道姑对视一眼,完全不明白她说什么。
池韫回身进殿,将刚才那壶茶慢慢泼了,目光冷淡。
先前还想着,她或许有什么苦衷。
却原来,一壶茶就原形毕露。
先前你见的都是无害的一面,不记得自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
死人的便宜也不是那么好占。吃了多少,终究还得吐出多少。
青玉涵玉进来时,就听她漫声低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她笑了一声,“梦久了,忘了自己是庄生还是蝴蝶了?”
没关系,我会时不时提醒你。
吓死你!
218章 假正经
池韫出了司芳殿。
抬头就看到,一名绯衣官员,站在偏殿前与一名禁军将领说话。
天子莅临,今日的朝芳宫,到处都是军士官员。
遇到他,一点也不稀奇。
池韫有些日子没见楼晏了。
他入职通政司,比之前繁忙得多。何况,到底身份未明,总是偷偷摸摸见面,叫人发现,落人口实。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楼晏穿新官服的样子。
红色明亮,衬着他挺拔的身材,白皙的脸皮,别有一番风流意态。
从她这里看过去,他侧脸肃穆,目光端凝,威仪自生。
池韫不禁在心里感叹,这就是高官的样子啊!
然而她却想起,那天在书阁,他散着衣襟、面皮泛红的模样,日常平静无波的眼神,迷醉一般,仿佛星子都碎在里面。
……罪过罪过。
池韫不禁向殿里合了合掌,究竟是在这里想这些冒犯了花神娘娘,还是自觉玷污了神君一般高冷的楼大人,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再仔细一想,自家也是个神仙人物,谈不上谁玷污谁,对吧?
池大小姐完成自洽,就大大方方地看着。
过了会儿,楼晏那边说完了,那将领抱了抱拳,大步离去,他就往这边看过来。
池韫对他灿烂一笑。
楼大人也大大方方举步而来。
“圣驾出行,忙坏了吧?”池韫笑着问他。
皇帝一句话,旁人要做的事可就多了。禁军、巡检司、府衙,早两日轮番过来,就怕给人钻了空子。
不过,楼晏现下在通政司,这些事并不归他管辖,今天会伴驾随行,说明他很受信重。
看来楼大人已经在奸臣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还好,照旧例便是。”
池韫瞅了他两眼,问:“楼大人可要坐下来歇歇脚,喝口茶?”
楼晏自然是想的,大概是今天穿得太正式了,偏要端出正经的样子,想了想,才点点头:“有劳。”
池韫心里憋着笑,往里伸了伸手:“大人请。”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后殿。
青玉涵玉已经很自觉了,上了茶水和糕点,就退到了门边。
还好今天圣驾在此,并无香客,他们俩这样独处,也不怕被人看见。
池韫亲自动手,重新煮了一壶茶,推到他面前。
楼晏静静看着她,这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无论哪时看都赏心悦目。
听说那位玉妃,打从进了宫,最为人称道的便是两样。
一是书法,二是烹茶。
他不记得她字写得如何,但有一次,进宫面圣的时候,见她给陛下煮过茶。
那动作与习惯,和记忆一模一样,然而总带着谨小慎微的意味,和她的随心随性全然不同。
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看得下去的。
想到玉妃,楼晏搁下茶杯,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池韫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怎么回事?”
楼晏说:“玉妃才从这里出去,先前还听到喧哗之声,禁军过来,内侍又说无事。”
“哦。”池韫神色自若,“就和现在一样,我给她煮了壶茶。”
楼晏的脸色顿时变了。
他看了眼外头,压低声音:“你疯了吗?她早就不是当初的锦瑟了!”
池韫淡淡笑道:“我就是想亲眼看看,她还是不是当初的锦瑟。”
楼晏按住脾气:“现在知道了?”
池韫缓缓点头。
她默默饮了杯茶,带着几分惆怅道:“我与她相伴多年,竟不知她是这样的人。”
楼晏说:“当初她半仆半主,只能依附于你,不敢生出更多的心思。如今玉重华已死,她成了陛下的宠妃,所思所想当然与昔日不同。人在不同的境况里,就会有不同的表现。便如我,昔日同窗见了,连招呼都不愿打。”
池韫心中一疼,抬头望着他。
“你和她不同。”她轻声道,“你从未变过。”
“……”楼晏控制不住嘴角一弯,又心生后悔,想扇自己。
明明是在告诫她,怎么她说了句话,就莫名开心起来了?
真是没出息!
可心情已经变了,他只能顺势问下去:“没发生什么事吧?”
“就吓了吓她而已。”池韫轻描淡写地说,“好叫她知道,死人不是随便欺负的。”
楼晏默了默。
她向来是这个性子,既大方,又斤斤计较。
倘若锦瑟另有苦衷,看在多年情分上,一个名字,给就给了。
可她只是自己贪心,又带累了玉家名声,怎么也要收点利息了。
“你放心,她不敢在陛下面前露馅的,只会时时怀疑,担惊受怕。”
楼晏低声道:“你也不怕她杀人灭口!”
池韫却轻蔑一笑:“她倒是想杀,可杀得了吗?她能动用的人手,怕是线在陛下手里攥着。何况,义母派来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
说完,她又看着楼晏,轻轻柔柔一笑,声音也低缓下来:“还有你,我不信她能避开你的安排。”
当她这样说话的时候,声线就有了几分婉转缠绵的意味。
楼晏脸上一热,不自觉点了头:“我是安排了人……”
话说半句,他意识到自己被绕进去,暗恼。
对上她,脑子都不灵光了。
只能闷闷喝茶。
池韫瞧他这样,低头一笑,茶桌下的手就不安分了。
楼晏反应可快,才轻轻触了下,立时被反手抓住,握在掌心里轻轻揉搓。
池韫抬头觑了他一眼,却见楼大人面容还是那般冷肃,衬着那身官服,庄重得不得了。
不禁在心里暗骂一句,假正经。
大约太久没有亲近了,仅仅只是抓着手,两人便有些心猿意马。
楼晏算着时间,离年底还有三四个月,有些心焦。
怎么日子过得这么慢呢?
池韫则想,时间不对,地点不对,还是不要逾矩的好,不然凭添风波。
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都没说话,静静享受这时光。
可惜,好时光很快被人打断了。
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高灿洪亮的大嗓门响起:“我家大人可在此处?”
待青玉将他让进来,楼晏与池韫已经分开,站了起来。
“大人!”高灿神情焦急,进来就喊,“大事不好,贤妃娘娘出事了!”
219章 落胎
两人一前一后赶回兰泽山房。
院子里的气氛,和池韫离开时完全不同。
宫人内侍进进出出,都是一脸焦急,还有侍卫把守在要紧处。
隐隐约约,他们还听到了女子呼痛的声音。
楼晏进屋面圣。
池韫站在廊下,拧眉往里看。
“小姐!”絮儿找到她,“您可算回来了。”
池韫拍了拍她,避了人小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絮儿看了眼厅堂,压低声音:“贤妃娘娘腹痛,召了随行太医,说是……可能会小产。”
“刚才还好好的,为何会腹痛?”
她语调平和,带得絮儿也镇定下来,回道:“厨下正准备午膳,贤妃那边忽然就闹起来了,说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果然如此。
池韫早有心理准备,吩咐道:“你别乱走,好好呆着,等会儿发生什么,都不要激动。”
絮儿讶然:“小姐?”
池韫已经进了屋。
守门的内侍见是她,没有相拦。
她低眉顺眼,向皇帝屈了屈膝,便走到大长公主身后。
大长公主神情严肃,看到她,低声问:“你去哪里了?”
池韫答道:“玉妃娘娘要摇签,我陪她去了一趟司芳殿,顺便料理些事务。”
大长公主点点头,没再说话。
除了皇帝和大长公主,皇后和二妃也都在列,个个脸色凝重,眉头紧锁。
玉妃看到她,投过来一个略带不安的目光,又迅速收了回去。
这个时候不宜再笑了,池韫便垂着头,老老实站着。
皇帝正和楼晏说话:“先前还好好的,突然就腹痛,也不知什么原因。”
楼晏答道:“今日朝芳宫内并无香客,贤妃娘娘一路接触了什么,都是有据可查的。陛下放心,定能找到缘由。”
皇帝心浮气躁,站起来走了几步,说:“查!一定要查清楚了再回宫!”
楼晏只应了一声:“是。”
皇帝急得提高声音:“那你还不快去?!”
楼晏抬头看着他,眉目清肃,声音和缓:“陛下莫急。等太医那边确定,到底贤妃娘娘因何腹痛,再按着线索查,便可事半功倍。如果这样去查,没头没脑,反而耽误功夫,又打草惊蛇。”
大概被他镇定的态度安抚住了,皇帝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你说的是。”
池韫亲耳听到君臣奏对,叹为观止。
楼大人果然是个当奸臣的料。瞧瞧,就这么几句话,便把陛下的喜怒都握住了。
贤妃的声音时有时无,叫人心焦。
过了会儿,太医来了。
皇帝劈头就问:“孩子怎么样?”
太医的头伏得低低的:“臣无能……”
皇帝瞳孔微缩,脸皮都红了起来,怒声质问:“怎么会保不住?你不是妇科圣手吗?”
太医战战兢兢,连忙回道:“陛下恕罪,臣赶到的时候,贤妃娘娘已经有了流产的迹象,实在是无能为力……”
眼看皇帝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大长公主出声:“陛下!找到祸首要紧,莫要迁怒。”
被她一提醒,皇帝总算冷静了一些。
对,他不能在姑母面前发脾气,他可是在先帝跟前长大的,跟康王府那些人不一样。
皇帝缓了缓,沉声问道:“贤妃现下如何?今日出宫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腹痛起来?可是路上颠簸了?”
太医暗道好险,回禀:“娘娘那胎已经下来了,臣开了方子,只要不血崩,应是无恙。至于腹痛的原因……”
“快说!”
太医伏地,诚惶诚恐:“正如陛下所言,出宫的时候臣还请过脉,当时安然无恙。可臣方才又请了脉,像是、像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这话仿如一记重锤,猛地砸了进来。
皇后二妃俱都面色一变,齐齐去看皇帝。
吃了不好的东西,那就是被人下药的意思。
后宫关于子嗣的斗争,最为激烈,同为后妃的她们,自然最可疑。
“陛下……”皇后想说话。
皇帝抬手阻止了她,继续问太医:“你确定?”
太医道:“除此之外,臣想不到还有什么法子,让贤妃娘娘在短时间内落胎。”
皇帝深吸一口气,连连冷笑。
他对这个孩子的到来,有些惶恐,仿佛做梦一般,还没有完全接受。可现下失去了,却无法不怒。
他是个皇帝,三年无子,好不容易有了动静,竟然就被人下了药?
这人,当他是什么?
“楼四,你听到了?”盛怒之下,皇帝反而冷静下来。
“是。”楼晏还是那样声音平和。
“还不快去查?”
“是。”楼晏拱了拱手,转身便出去了。
不多时,贤妃那边的宫人来报。
“娘娘醒了。”
怎么说也是为他怀过胎的女人,皇帝的神情柔和了一些,起身往外走。
他一走,别人怎么能不走?
皇后、二妃都跟了上去。
大长公主落在最后,跟池韫小声说话:“这是什么路数?莫非想栽赃给本宫?”
历来后宫,因子嗣生出无数是非。可为什么不在后宫斗,偏偏跑到朝芳宫来?再说她一个清修的大长公主,有什么好陷害的?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池韫轻声回:“我瞧着不像,或许是因为,宫里耳目太多,才要来朝芳宫下手。”
大长公主愣了下:“可这事是贤妃自己提出来的……”
池韫镇定自若:“您且稍等,看看她们演什么戏再说。”
大长公主瞅了她两眼,伸指点了点:“鬼丫头,又有事情瞒着我!”
池韫抿嘴笑:“只是没机会细说。”
到了贤妃处,皇帝入内探视,余者留在小厅。
池韫目光一扫,却不见那位来厨房要山楂饮的宫人。
众人心不在焉,听着那边断断续续的哭声,和皇帝的安慰。
好一会儿,这出戏总算过去了。
贤妃躺下休息,楼晏点了人到隔壁询问。
今日贤妃的行踪明明白白,进兰泽山房之前,一直有人陪着,也没进食。
只有见完大长公主,在这里歇息的短暂时间,有可能被人钻了空子。
问着问着,贤妃身边的大宫女突然扑通跪下,做出破釜沉舟的样子,喊道:“陛下,奴婢有话要说!”
皇后和二妃心中一跳,不由屏住呼吸。
大招终于来了?
220章 一定是阴谋
皇帝沉声道:“说!”
那宫女颤着声音:“娘娘安顿不久,厨房便送来一碗饮子,说是特意为娘娘煮的……奴婢正在铺床,没有留意,回头便发现娘娘将那一碗饮子都喝了。”
她低下头:“奴婢吃了一惊,沾了沾碗底余汤,发现、发现……”
皇帝喝问:“发现什么?说!”
她眼睛一闭,视死如归:“发现那是山楂饮!”
这句话说出来,有人不解,有人面色微变。
皇帝就是不解的一员,山楂饮怎么了?不是日常喝的吗?难道还有毒?
大长公主替他问了出来:“山楂饮有什么问题?”
皇后说道:“山楂活血,孕妇不宜食用。这个,太医应该有交待过。”
众人往太医看过去。
太医连忙禀道:“臣交待过,娘娘或许没留意。”
贤妃身边,自有专人负责饮食,这些不是很重要的禁忌,她自己疏漏了也有可能。
“这么说,就是山楂饮出了问题?”
太医迟疑了一下,实话实说:“回陛下,虽说山楂活血,但日常食用的分量,一般不会出问题。只因龙种贵重,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故而太医院不建议食用。”
皇帝不耐烦了:“别给朕扯什么药性,你只消说,问题是不是出在山楂上?”
太医无奈,只得回道:“有这个可能。”
“好。”皇帝点头。
楼晏已经问清了,贤妃这一路的行踪都没有问题,只有进入兰泽山房的短暂时间里有漏洞。
那么最可疑的,就是那碗山楂饮!
宫女拼命磕头:“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一时疏忽,叫娘娘喝下了那碗山楂饮。奴婢该死……”
她的额头很快磕出了血,涕泗滂沱的样子,叫人心中不忍。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龙种何等重要,出了这样的疏漏,这宫女的命怕是保不住了。
皇帝胸口起伏,面色阴沉,似乎在思索怎么处置她。
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就这么失去了,仅仅处置一个宫女,实在无法泄恨!
却听那宫女流着泪道:“陛下,奴婢死不足惜,但这件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好端端的,厨房为什么送来一碗山楂饮?还请陛下严查凶手,给娘娘一个公道!”
听着这句,皇后二妃的神情,或多或少有了变化。
这宫女没有指向她们,可除了切身相关的后妃,还有谁会做这样的事呢?
果然还是扯到了她们身上。
皇帝应该也是这么想的,目光瞥向她们,一扫而过。
“楼四。”
“臣在。”楼晏踏前几步。
“查!”
“是。”
楼晏叫来高灿,命他去厨房拿人,又问那宫女:“山楂饮的盛具何在?”
那宫女指过去。
立时有侍卫取了过来。
这食盒确实是兰泽山房的样式,里头放着一个空碗,碗底残留了些许汤渍。
楼晏挽袖取碗,闻了闻味道,眉头就皱了起来。
池韫一直看着他,觉得他穿绯色官服怎么看怎么俊,挽着袖子的那只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
直到他眉头皱起,她才从美色中收回心神。
这只狗鼻子,闻出异常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
不多时,厨房的人带到。
楼晏问了一句,便有厨娘战战兢兢地出来了:“山楂饮是奴婢煮的。”
“为何会煮山楂饮?”
厨娘答道:“是贤妃娘娘身边的宫婢,过来吩咐的。”
“胡说!”那宫女怒声道,“打从娘娘有了身孕,饮食宜忌我等倒背如流,怎么可能会要山楂饮?”
那厨娘快哭了,兰泽山房向来安生,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
“可确实如此啊!”厨娘急忙分辩,“当时我们小姐也在,可以做证。”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投向了池韫。
大长公主疑惑地看着她:“当真?”
池韫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当时梅姑姑叫我盯着茶水,有一名宫婢过来,说贤妃娘娘要山楂饮,请我们煮了送过去。”
楼晏又问:“那宫婢是何模样?你们可还认得?”
厨娘连忙点头:“认得。”
楼晏便向皇帝请示:“陛下,臣带这厨娘,去认一认人。”
皇帝点头应了。
凡是在兰泽山房出现过的宫女,都被叫了过来。
不多时,楼晏进来回话:“厨娘认了好几遍,并不在其中。”
皇帝面色阴沉。
这是逃了的意思?
那宫女立时哭道:“陛下,这一定是阴谋!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宫婢,冒充娘娘身边的人,去要什么山楂饮,分明就是故意让娘娘落胎啊!陛下!您一定要还娘娘一个公道!小皇子不能白白没了!”
说着,里间传来哀哀的哭声,却是贤妃听到了。
皇帝入内探视。
众人听得贤妃凄哀的声音传出来:“陛下,都是臣妾的错,一时贪嘴,竟让人钻了空子。都是臣妾的错……”
贤妃越是如此,皇帝越是暴怒。
耐着性子安抚了几句,皇帝出来时脸上阴云密布。
“一个宫女,说不见就不见了,还要你们这些禁卫做什么?萧达!”
守在外头的禁军统领萧达应声而来:“臣在!”
“给朕搜!”
“臣遵旨!”萧达大声应了,带领一群禁卫,匆匆而去。
情势急转直下,每个人心中沉甸甸的。
这三年来,后宫时有纷争,但从没有过这么大的阵势。
谋害皇嗣,这是要出人命的啊!
却不知道谁会倒这个霉。
过不多时,萧达来复命了:“陛下,那宫婢刚刚逃出朝芳宫!”
皇帝忙问:“怎么回事?”
萧达道:“就在事发之时,有个可疑的女子,出了朝芳宫。臣问了,长相与厨娘说的差不离。”
楼晏眉头一皱,缓声道:“萧将军,圣驾在此,朝芳宫处于戒严之中,禁止出入,那女子如何出的朝芳宫?”
“楼大人问得好!”萧达转头道,“因为那女子,拿着腰牌!”
大长公主吃了一惊:“什么腰牌?”
萧达抬起目光,看向后妃的方向。
后妃们不禁揪紧手里的帕子,拼命地回想,自己这边被人钻了空子吗?
萧达终于说了:“是宸妃娘娘的腰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