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芳全文阅读 第23分节

221章 不信任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了过去。

    宸妃张口结舌。

    原来倒霉的是她。

    “陛下!”宸妃立刻跪下来,“臣妾绝对没做这样的事!求您明查!”

    皇帝看着她,目光难辨。

    “那你如何解释,你的腰牌在贼人手中?”

    宸妃哪里知道这种小事?只能转头去看自己的贴身宫女。

    她的贴身宫女忙道:“娘娘的腰牌由奴婢掌管,求陛下给奴婢一点时间,这就去找。”

    皇帝阴沉着脸,点了点头。

    事关宸妃的清白,她身边几个宫女岂敢轻忽?很快翻遍了所有行李。

    过了一会儿,这贴身宫女脸色煞白地过来禀报:“娘娘的腰牌,不见了……”

    听得此言,宸妃像被人打了一拳,摇摇欲坠。

    完了,这叫她如何自证?

    到底是谁?偷了她的腰牌,害贤妃落胎,一口气让她们两个都倒霉。

    难道是皇后?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皇帝问她。

    宸妃张了张嘴,哀哀看着他:“陛下,不是臣妾做的!臣妾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起这样的坏心,请您相信臣妾。”

    贤妃的宫女却恨恨道:“宸妃娘娘平日就与我家娘娘不睦,现下出了这样的事,对谁最有好处?一句对天发誓,就可以抹掉证据吗?”

    所谓空口无凭,无论贤妃如何分辩,也抵不过萧达查出来的真凭实据。

    人,就是拿着宸妃的令牌出去的。

    想要洗脱嫌疑,除非把那宫婢找回来,弄清楚她的来历。

    可萧达再怎么精明,想找到半个时辰前出去的人,也不是那么快的。

    在此期间,宸妃就是嫌疑人。

    皇帝听着这话,都要相信了。

    楼晏却在此时开了口:“陛下,这事有些奇怪。”

    “怎么?”

    “倘若真是宸妃娘娘的安排,就这么拿着娘娘的腰牌出去,岂不招人眼?这是一查便知的事,倒像是故意告诉别人,宸妃娘娘与此有关。”

    宸妃连忙点头:“是这个道理!陛下,臣妾虽然算不上聪明,可也不至于做出这么愚蠢的事。”

    倒也是……

    可如果不是宸妃做的,又会是谁?能够偷走宸妃的腰牌,定然是此行随行之人。

    难道要一个个盘查吗?

    这时,照料贤妃的宫人出了内室,向皇帝屈了屈膝,禀道:“陛下,娘娘说,她相信宸妃娘娘不会做这样的事。这事,倒像是故意栽赃。既害了我家娘娘,又将罪名冠到宸妃娘娘身上,一举两得。”

    万没料到,贤妃会为宸妃说话。

    无论是宸妃还是皇帝,都露出动容之色。

    宸妃更是说道:“陛下,我与贤妃姐姐确实偶有龃龉,但要说下这样的狠手,臣妾万万做不到,想来贤妃姐姐也是这么想的。”

    且不论贤妃表现出来的大度,她叫宫人说的话,也是极有道理。

    贤妃落胎,宸妃成了嫌疑人,那得了好处的就是……

    众人频频往皇后和玉妃看去。

    尤其皇后,出行的宫婢人选由她拟定,想安插一个人,岂不简单?

    皇后名门出身,最重声名,眼见自己落下嫌疑,岂能忍耐?当即道:“陛下,此事与臣妾无关。臣妾没有对贤妃下手,更不用说陷害宸妃,如若不信,尽管去查。”

    皇后都这么说了,玉妃只能跟上:“臣妾也是如此。”

    话是这么说,可这要怎么查?

    大长公主喜欢清净,兰泽山房戒备并不森严,而后妃们同行,互相接触的机会很多。

    好像只能等禁军抓回那个宫婢了?

    却不知要什么时候了。

    贤妃的宫女忽然想起一事,说道:“陛下,方才奴婢找腰牌的时候,发现还丢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

    “娘娘的镯子!”

    皇帝马上问道:“萧达,那宫婢出去的时候,可戴着镯子?”

    萧达转头问了侍卫几句,回道:“那宫婢戴的是普通的银手镯,想来并非娘娘所有。”

    而出去的话,按例会搜身,贤妃的镯子是内造之物,一定会被搜出来。

    也就说,那只失窃的手镯,应该还在朝芳宫内。

    “搜。”

    皇帝一声令下,外头响起侍卫的喝斥声。

    大长公主皱了皱眉,悄悄跟池韫抱怨:“这人真是可恶,在宫里折腾不够,跑到朝芳宫来。瞧瞧我这兰泽山房,都成什么样了!”

    池韫给她顺毛:“义母再忍耐一会儿,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大长公主瞅着她:“我怎么听着不对呢?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为何现在不说?”

    池韫笑道:“因为人家招数还没用完啊!抓个现行才好玩,您说是不是?”

    大长公主笑骂:“就你皮!”

    得了池韫这话,大长公主气定神闲,等着看戏。

    外头喧闹声忽然大了,有侍卫急奔而来,禀报:“陛下,有发现!”

    一个包裹呈了上来,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俱都是出门备用之物,显得夹在衣裳里的金镯,格外醒目。

    贤妃的宫女一看到那镯子,就叫了起来:“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皇帝沉着脸,问:“这是谁的行李?”

    一个小宫女被推了进来。

    玉妃看到那人,吃了一惊:“坠儿?!”

    小宫女坠儿满脸惊慌,“扑通”跪在地上,喊道:“娘娘,奴婢没有偷东西!奴婢也不知道这镯子怎么会出现在奴婢的包袱里。奴婢冤枉!”

    可物证之下,她一个小宫女,喊冤又有什么可信度?

    “真的是你。”贤妃的宫女高声喊道,“玉妃娘娘,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家娘娘?便是我家娘娘先您而怀胎,分走陛下些许关注,也不用这样赶尽杀绝吧?”

    玉妃脸上血色尽失,摇头:“没有,不是我做的!”

    她打从进宫,就被皇帝保护起来,自己也端着架子,不参与后宫纷争,却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

    “陛下!”玉妃直觉求助皇帝,却发现皇帝的目光带着怀疑。

    连他也疑心自己?

    玉妃只觉得胸口一闷。

    自从贤妃怀孕,有些事情就不一样了。

    陛下对她的关怀不再是独一份的,没想到竟连信任也不再了。

    你不是最爱玉重华吗?

    爱到心只属于她一个人。

    为什么现在不相信她了?

    玉重华那么骄傲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陷害争宠的事?

    

222章 众矢之的

    果然如此。

    池韫在心里一叹。

    戏演到这里,主使之人的目的已经显露。

    要陷害的人是玉妃,这让她有点犹豫。

    很不想为玉妃翻案呢!

    片刻沉默后,皇帝终于问了:“真不是你做的?”

    并没有直接定罪,可这句话,就像一把刀,狠狠刺中了玉妃。

    他果然不信任她了。

    “不是。”玉妃哀求地看着他,“臣妾没做过,陛下知道的,臣妾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被她用这样的目光看着,皇帝心有所动。

    他听出了她言下之意。

    玉重华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她现在是玉重华,所以她不会做。

    可是……

    就在皇帝犹豫之时,内室的门开了,贤妃扶着宫女走了出来。

    皇后惊讶:“贤妃?你不好好躺着,出来做什么?”

    皇帝转过头。

    只见贤妃脸色苍白,身如弱柳,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

    “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躺好,这个时候要好好休息。”皇帝上前扶她。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关怀。

    贤妃对他露出个虚弱的笑容,说道:“请陛下原谅臣妾的任性,臣妾不出来问个究竟,实在无法心安。”

    皇帝皱眉道:“可你身子大损,如何撑得住?”

    贤妃恳求地看着他:“就一小会儿,臣妾想亲自和玉妃说个清楚,求您成全。”

    她这个样子,皇帝如何拒绝得了?只得叹口气,回道:“那你坐着吧。”

    “谢陛下。”

    贤妃病病歪歪地坐了,玉妃看她这样,不禁后退一步。

    明明贤妃病着,而自己身体康健,可她却莫名有一种敌强我弱的感觉。

    因为皇帝的心,第一次偏向了别人。

    贤妃开口了:“玉妃,你说你不可能这么做?为什么?”

    玉妃收拢心神,轻声回道:“我从小受祖父教导,遵守君子之道,做不来这样的事。贤妃姐姐不信,想想过去三年,我可曾与你争过?”

    贤妃嘲讽地笑了笑:“过去你不争,因为你不需要争,陛下最看重的就是你。可是,自从本宫怀上龙种,你敢说你心里没有嫉妒过吗?”

    玉妃想张口说没有,可……

    贤妃突然喝道:“你看着陛下的眼睛,说!”

    玉妃一抬头,与皇帝的目光相遇,嘴唇动了动,却迟疑了。

    “说不出口了?你再怎么装得云淡风轻,也否认不了自己的嫉妒心。不然,你刚才为什么要请池小姐带你去司芳殿?是不是听说花神签很灵,也想像袁少夫人那样,求子得子?”

    “我……”

    “自从本宫有了身孕,就觉得不对劲。每次与你在一处,你总是忍不住看本宫,那眼神真叫本宫如芒在背。”

    “那只是好奇。”玉妃争辩,“宫中从未见过孩子,所以……”

    贤妃打断她:“那你的宫女在乘辇上说的话呢?又怎么辩解?”

    玉妃愣了下。

    贤妃冷笑一声,转头对皇帝禀道:“陛下,今早出门的时候,玉妃的贴身宫女就在乘辇上,说本宫仗着腹中龙种如何如何,还说玉妃受委屈了。她们说话的声音太大,正好叫仗仪的内侍听见了。您不信的话,可以召来问问。”

    此言一出,玉妃大惊失色。

    锦瑟更是“扑通”跪了下来,喊道:“陛下!不是这样的!坠儿她口无遮拦,娘娘已经骂过她了。这不干娘娘的事啊!娘娘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贤妃却不放过她,冷笑道:“她一个小宫女,为什么有胆骂本宫?难道不是主子的纵容?定是玉妃平时的言行,叫她看出来了,才会说这样的话。”

    这一条条,说得玉妃脸色苍白,终于跪了下来:“陛下,是臣妾没有管束好身边的宫女,但绝对没有……”

    “证据确凿,你还否认!”贤妃截断她的话,哭了出来。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泪就那样大颗大颗地滚出来,任谁见了,都会不忍,“你杀了我的孩子,你杀了我的孩子!”

    “为什么你这么狠心?我是抢了你的恩宠,可也不过几天而已,我想让小皇子跟陛下多多相处,这有错吗?就连这么几天,你都忍不了?可我们呢?我和皇后、宸妃,这三年来,哪天不是看着陛下爱重你?我们又该怎么办?”

    她说得凄切,皇后和宸妃不免被触动。

    是啊,陛下对玉妃的宠爱,那是摆在明面上的。她们三个加在一起,都抵不上一个玉妃。

    “陛下……”宸妃不由开口,也看向皇帝。

    皇后垂下眼眸,什么也没说。

    她是后宫之主,自不会像贤妃宸妃这样出言恳求,可流露出的哀伤,和她们是一样的。

    气氛变得悲凉起来,玉妃顿时成了那个迫害她们三人的妖妃。

    玉妃只能一再否认:“我真的没有做过,陛下,请您相信我!”

    “证据就在这里摆着,你空口白牙,就当不存在了?”贤妃愤恨地看着她,“倘若不是你的宫女贪心,我和宸妃就这样白白让你害了。”

    事情至此,贤妃句句指在要害上,动机、证据一应俱全。反观玉妃,除了苍白的否认,什么依据也没有。

    贤妃转向皇帝,想要跪下:“陛下,求您做主!”

    皇帝急忙伸手拉了一把,烦躁极了。

    他心中还是存疑,觉得玉妃不太可能做这件事,但也没法一口咬定,不是她干的。可现在护着玉妃,贤妃等人定然不肯,若是惹得她们娘家出面,事情就闹大了。不如等抓到那个宫婢,再细细查问,假如不是玉妃做的,就有实证了。

    这么想定,他正要张口——

    “陛下稍等。”

    皇帝停住,看向楼晏。

    楼晏缓缓走近,说道:“臣还有些疑点没有查清,请陛下允准,容臣问贤妃娘娘几句话。”

    皇帝巴不得拖一拖时间,忙道:“你说。”

    楼晏拱了拱手:“谢陛下。”

    他看着贤妃:“敢问娘娘,您真的是喝了山楂饮,才会小产的吗?要不要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别的可能?”

    贤妃不悦:“本宫没有吃过别的东西,只有那道山楂饮。”

    “您确定?”

    “当然。”

    “这就奇怪了。”楼晏伸手拿起那个空碗,“这根本就不是山楂饮,怎么会引起小产呢?”

    

223章 怎么流的

    嗯?

    他在说什么?

    众人懵了一下,有点接不上思路。

    楼晏将空碗递给胡恩:“胡公公,你尝一尝,这是什么?”

    胡恩连忙看向皇帝,见他点头,伸手刮下碗底的汤渍,放到嘴里品了品。

    “什么味道?”

    “甜,带了一点点酸,是果汤没错,但……”

    “味道不像山楂,对不对?”

    胡恩点头:“确实不像山楂,更像是……”

    “樱桃。”楼晏替他说了。

    “对对对,”胡恩同意,“是樱桃。”

    楼晏转过身:“太医,这樱桃总能吃吧?”

    太医应道:“樱桃益气健脾,对孕妇很好。”

    楼晏笑了笑,转头看向贤妃:“贤妃娘娘,您听到了吧?这明明是一碗樱桃饮,为什么您会错认成山楂饮?还因此滑了胎呢?”

    贤妃本就脸色苍白,听得这话,更是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的耳朵嗡嗡作响,楼晏的话在脑子里不停地回荡。

    这明明是一碗樱桃饮……

    樱桃饮……

    怎么会这样?

    “什么?樱桃饮?”皇帝惊讶极了,“胡恩,真是樱桃饮?”

    “是。”胡公公禀道,“奴婢尝着,并没有山楂味。”

    “这是怎么回事?”皇帝满脑袋都是疑问,“好好的山楂饮怎么换了樱桃饮?贤妃不是因为这碗饮子滑胎的?”

    “陛下问得好。”楼晏转过头,问那厨娘,“你来说,厨房做的到底是樱桃饮还是山楂饮?”

    那厨娘忙道:“回大人,奴婢做的其实是……樱桃饮。”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厨娘忐忑的目光,向池韫投过去。

    池韫站了出来:“是我让她别说的。”

    “哦?”

    池韫转身施礼:“陛下,臣女略通医术,那宫婢来要山楂饮的时候,就觉得不大好。可是她点名要山楂饮,不做也不行。正好臣女在吃糖渍樱桃,就叫厨娘拿樱桃替了山楂,做出相似的酸甜口味。”

    “臣女拿不准谁来要的山楂饮,就叫厨娘别说出去,先看看。万一有人暗害贤妃娘娘,说不准就露出马脚了。”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没想到,贤妃娘娘还是出事了,而且指称山楂饮有问题。臣女心中奇怪,明明没有山楂饮,怎么会出事呢?就先按着不说,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原来是这样。

    那贤妃滑胎的理由,就不存在了。

    可她确实滑了胎,原因何在?

    楼晏开口了:“臣更不解的是,既然送来的是樱桃饮,为什么贤妃娘娘没有辨认出来?莫非,您没有喝那碗樱桃饮?”

    听得这句问话,贤妃腿一软,差点连椅子都扶不住。

    皇帝明白过来,面露怒色:“贤妃,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喝没喝那碗饮子?”

    贤妃颤着声:“臣妾、臣妾……”

    说自己喝了?她又不是傻子,分不出山楂和樱桃!

    看她这反应,别人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大长公主扯了扯嘴角,要笑不笑:“搞半天,你根本没喝那碗饮子。所以说,刚才都是你自己编的?本宫真是见识了,滑胎这种事,都能拿来演。对了,你到底有没有滑胎?该不会也是假的吧?”

    众人看向太医。

    太医作证:“是真的,臣号过脉。如若不信,流下来的血肉还在。”

    这话让贤妃重新振作起来。

    “陛下,您听到了。臣妾好不容易怀上龙种,怎么会拿小皇子开玩笑呢?”

    “那你为什么要说喝山楂饮出的问题?”

    “臣妾……”贤妃一时答不上来。

    “这个问题,就让臣来替贤妃娘娘答吧。”楼晏再一次出声。

    皇帝看向他:“你知道?”

    楼晏轻轻点头:“无论贤妃娘娘还是她身边的宫婢,都没发现山楂饮被调了包,说明她们根本没有入口,那这碗樱桃饮去了哪里?刚才臣在周围转了两圈,终于找到了可疑的地方。”

    他走到里间,推开后窗。

    大长公主立刻想到了:“花圃!”

    皇帝探头出去,果然看到窗下是一片花圃。

    楼晏伸手一拽,毫不怜惜地把一朵金菊摘了下来。

    “陛下请看,这朵菊花上,还残留了汤水的痕迹。胡公公。”

    胡恩跑过来,认命地沾了沾手指,尝那味道。

    “如何?”

    “是樱桃饮!”胡恩连连点头,“和刚才的味道一样。”

    楼晏笑了笑:“还有别的味道吗?”

    胡恩一愣:“楼大人……”

    楼晏指着金菊另一边沾的浑浊汁液:“你再尝尝这个。”

    胡恩怀疑地看着他。

    这颜色看着就不对劲,这小子该不会骗他去尝花肥吧?那可是……噫……

    楼晏从他的神色里看出了什么,不禁笑了:“你只管尝,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听他保证,胡公公才伸出手。

    灰色汁水一入口,胡公公就皱起了眉头。

    “药!这是药!”

    皇帝脸庞变色:“什么药?”

    这问题胡公公哪里答得上来?

    楼晏道:“土里应该还有一点药渣。太医。”

    太医答应一声,乖觉地跟着他出去。

    两人绕到后窗的花圃,比对着挖出一些泥土,回来复命。

    “陛下。”太医躬身禀道,“是打胎药。”

    “打胎药……”皇帝猛地转头看向贤妃。

    单是一个樱桃饮,已经无法解释了,现下又找到了打胎药……

    贤妃浑身颤个不停,深深低下头去。

    皇帝扶着额头,脑子乱成一团。

    贤妃倒了樱桃饮,却喝了打胎药。

    所以,孩子是她自己打掉的。

    为什么?怀了龙种,为什么主动打掉?

    要说贤妃讨厌他,不想生他的孩子就算了,可她明明时常邀宠……

    皇帝已经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了。

    只听皇后质问:“贤妃,这到底怎么回事?打胎药是你自己喝的?”

    贤妃抖如筛糠。

    皇后气愤:“你知道后宫盼这个孩子盼了多久,怎么能把他打掉呢?”

    “我、我……”贤妃说不上来。

    大长公主慢悠悠插话:“本宫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主动打掉龙种的。想来只有两种可能。其一,这孩子本来就保不住,顺便拿来栽赃一下。其二,它根本不是龙种。贤妃,你是哪一种啊?”

    太医马上道:“娘娘的脉相很平和,胎儿目前没有问题。”

    不是第一种,那就是第二种了?

    贤妃惊吓到似的,尖叫出声:“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224章 助的不是你

    贤妃终究没能拿出证据。

    她现在的处境,就和刚才的玉妃一样,空口无凭。

    看她心虚的样子,众人心知,这事八九不离十了。

    皇帝脸色尤其难看。

    身为一个男人,被戴绿帽子是奇耻大辱。

    他身为皇帝,更是辱上加辱。

    尤其众目睽睽之下,揭穿这件丑事,他还有脸面在吗?

    想到这里,他对贤妃更恨上三分!

    大长公主哪会知道他在想什么?叹了口气,起身道:“陛下累了一天,这事就交给本宫处理吧。再休息一个时辰,圣驾便启程回宫。”

    说罢,她出了屋。

    外面很快传来她发号施令的声音。

    禁军那边封了口,兰泽山房的宫人让梅姑姑管着,宫里不好处置的扣下……最后统一口径,贤妃今天只是稍有不适,并没有其他事情发生。

    ——嫔妃小产,发生在宫里更合适些。

    一应处理完毕,大长公主进来,嘱咐:“陛下记着,今天什么事也没发生,一切都等回宫再说。阮家那边,莫要打草惊蛇,先查出奸夫是谁。再有什么拿不准的,便去问太后。”

    皇帝呐呐应了声“是”。

    关键时刻,还是姑母顶用,这让他对大长公主充满信任。

    ……

    楼晏在揭出真相后,便避了出去。

    嫔妃所怀龙种可疑,这是后宫丑事,他身为臣子,不宜再听更多。

    池韫绕到后园,看到他在赏菊。

    “楼大人,你可抢了我的风头啊!”她笑吟吟道。

    楼晏转过身来,看到她,眼睛便弯了一弯。

    池韫喜欢看他笑。楼四公子总是笑得很含蓄,嘴唇微微翘起,眼睛特别明亮,就好像寒山化雪,轻风拂绿,春天一下子来了。

    但他笑的时候不多,人前总是端着那张脸,看人一眼,冷飕飕的仿佛下刀子。

    “你打算自己揭穿?”他说。

    “要是你没发现的话。不过我想着,你肯定会发现的。”

    就他这个狗鼻子,想不发现都难。

    楼晏感叹:“若不是你换了山楂饮,今天的事,还真没这么好处理。”

    池韫却道:“只要能找到打胎药,管她要的是什么,总跑不掉。”

    “那要另外费功夫了。像现在这样,当场戳穿她的谎言,更加省事。”

    这是当然了,要不她为什么让厨娘别说呢?

    楼晏续上后半句话:“……还是你聪明。”

    池韫笑出声来。

    这是变着法儿夸她呢?楼大人有长进啊!

    见她笑开来,楼晏也面带笑意。

    “重阳过去了,秋天也过了一半。”楼晏看着园圃里的金菊,数着日子,“十月十一月十二月……还有三个月。”

    池韫看他这样子,笑意更深了。

    “你上回说,你母亲还在北襄,所以不能应我。现下呢?”

    楼晏停顿了一下,说道:“我写信回去了。”

    他这样说,池韫反而踯躅起来:“你母亲能同意吗?”

    倒不是她看轻自己,而是他到底出身王府。说是出了族,可她知道是假的,老王妃定然希望他娶一个名门淑女。

    池家的门楣,实在不算高啊!再加上又是个无父无母的。

    楼晏难得看她这样不自信,目光越发温柔,回道:“当然会同意,我母亲那个人……”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脸上的笑也收了起来。

    池韫意识到什么,转过头,果然看到了不远处的玉妃。

    两人远远施礼。

    原以为,玉妃只是经过,不想她走了过来。

    “楼大人,池小姐。”玉妃脸上露出笑容,“方才太乱,没来得及跟你们说一句,多谢了。”

    楼晏淡淡道:“臣只是尽本分。”

    这样冷淡的态度,玉妃有些不自在。

    她转身道:“锦瑟,本宫有些冷,你去取披风来。”

    “是,娘娘。”

    玉妃又看向池韫:“池小姐,我这婢女第一次来,可否请你带个路?”

    兰泽山房就这么大,花园前头就是屋子,需要带什么路?

    池韫知道玉妃想支开她,看了眼楼晏,见他微微点头,便笑着回:“好。”

    玉妃把他们之间的互动看在眼里,心中更是闷闷。

    待池韫的身影消失,她向楼晏屈了屈膝,轻声道:“多谢四公子出手相助。”

    四公子,这是他在无涯海阁时的旧称呼。

    说这句话的人,不是玉妃,而是曾经的锦瑟。

    楼晏目光冷淡:“臣,不敢当娘娘的谢。”

    听他刻意强调称呼,玉妃更是难过。

    “四公子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楼晏讽刺地笑了笑:“我又不是娘娘的谁,有什么资格说原谅?”

    玉妃忍不住解释:“陛下要我进宫,我实在没有选择……”

    “够了。”楼晏打断她的话,面上覆着寒霜,“是不是真的没有选择,你自己清楚。”

    “四公子……”

    “你也不必谢我,今日我助的不是你,而是玉重华。你已经把这个名字糟蹋够了,我不想看着她成了一个谋害皇嗣的狠毒女子!”

    这句话说出来,玉妃不由后退一步,摇摇欲坠。

    糟蹋……他至于说得这么狠吗?

    楼晏看她泫然欲泣的样子,不但不动容,反而吐字如刀,越发不留情。

    “你想装成她,也用用心。学她写写字,学她煮个茶,就以为自己变成玉重华了?她是这么软弱无能的人吗?看看你今天的样子,哪有玉家人半点风范!”

    玉妃张了张嘴:“我……”

    她也想像小姐那样,镇定自若,成竹在胸,可一团乱麻,叫她从何处理起!

    “还有,你来找我做什么?叫几声旧称呼,想勾起昔日旧情,让我帮你是不是?毕竟别人都有父兄在朝,可你没有。今天被贤妃陷害,感觉到孤立无援了吧?你别白费力气了,我不会帮你,也不需要你帮。”

    说完,他转身便要离开。

    “楼四!”玉妃喊住了他。

    “娘娘还有何指教?”

    玉妃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孤立无援,难道你不是?被逐出宗族,你现在又好到哪里去?陛下用你,不过是养着一条鹰犬,你以为你能靠他夺回北襄王的爵位吗?”

    

225章 她的影子

    楼晏看着眼前的玉妃,勾起笑容。

    池韫只知道他笑的时候如沐春风,却不知道他也可以笑得这么尖酸刻薄。

    眼神微微向下瞥,这张清风朗月的脸,顿时充满讥讽。

    “莫非你能帮我夺回爵位?”

    玉妃被他这样看着,脸上火辣辣的,莫名感到难堪,但还是咬着牙说:“你在朝中,我在后宫,守望相助,岂不比你一个人好?”

    “呵……”楼晏问她,“你要怎么守望相助?”

    他没有完全拒绝,玉妃便觉得有希望,说道:“你现在虽然是四品高官,可倚仗的只有陛下的信任。这一点,我可以帮你。陛下在后宫,只相信我一个人。你要什么差事,想做什么,捎句话来,我帮你在陛下面前说话。”

    “是吗?”楼晏似笑非笑,“礼尚往来,那我要帮你做什么?”

    “你帮我制住她们的娘家。贤妃做出这样的丑事,阮家不用顾忌了。但是沈家和戴家仍然势大,即便她们恩宠不多,我在后宫仍然被她们压得喘不过气。”

    她不参与后宫纷争,是端架子,也是争不过。

    除了皇帝的宠爱,她什么也没有,只能躲在灵秀宫里,清净过日子。

    “看来,玉妃娘娘已经很明白,什么是后宫生存之道了。”

    这语气,玉妃听着气闷。说他在嘲讽,可神情挺认真,说他在谈事,又觉得他是挖苦自己。

    她决定无视,直接问关键:“楼大人以为如何?”

    楼晏冷淡说道:“不如何。”

    “你……”一再好言相商,他却水泼不进,玉妃不禁动了气。

    楼晏神态傲慢:“娘娘不觉得,这样不公平吗?这几年来,我从一无所有,到现在位居四品,可没靠过谁。没有你的帮助,我还可以继续晋升。可你呢?这次贤妃栽赃,你差点被打落下来,对你而言,这可是保命的买卖。”

    “你……”玉妃的语气从恼怒变成了犹豫。

    她看着眼前的楼晏。

    身穿绯衣官服的他,已经从初见的少年蜕变成真正的男人。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神情深沉而阴郁,叫人望而生畏。

    她不免生出怯意,底气也没那么足了。

    从前的无涯海阁,聚集着天底下最聪明的一群人。

    而楼晏,是老太爷破格收进门的学生,学问更是拔尖。

    他这样的人,哪怕剥除身份,自身的才智也足够脱颖而出。

    是她,需要楼晏的帮忙。

    楼晏,反而不那么需要她。

    玉妃心虚了,偏偏楼晏又接着说:“另外,我觉得娘娘好像高估了自己。你要弄清楚,陛下为什么会迎你进宫,你在陛下心中,又是什么样的存在。陛下爱的是你吗?当然不是,他爱的是心里的人。而你,不过是一个徒具其形的影子。你以为你吹得动枕头风?呵,谁会听一个玩偶的话啊!”

    玉妃不由捂住胸口,感受到被羞辱的火辣辣。

    稳了稳情绪,她忍着耻感,说道:“但你不能否认,我对陛下来说,是特别的。不管影子也好,玩偶也罢,陛下都需要我。”

    楼晏瞅了她两眼,终于点了头:“这话,倒有几分道理。”

    玉妃缓了一口气,继续组织语言,想法子说服他。

    “你跟北襄翻脸了,朝中也没有人帮你,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这没有坏处。”

    楼晏看了看天色,似乎失去耐心了,应付般说道:“那总要对我有用吧?白费力气的事,我可不干。”

    玉妃犹豫半晌,终于咬咬牙,说道:“我会证明的。”

    楼晏点点头:“那就等娘娘证明了这一点,我们再说。”

    说到这里,他已经没兴致了,随意拱了拱手,就要离开。

    “四公子!”玉妃又喊住了他。

    楼晏皱起眉头,带着不悦:“还有什么事?”

    玉妃迟疑着问:“刚才你和池小姐,似乎有说有笑?”

    “这和你有关系吗?”楼晏冷淡道。

    玉妃又被刺了一下。

    楼晏和别人有说有笑,她不觉得如何,偏偏是这个池小姐……

    她脱口而出:“你说陛下找的是个影子,难道你不是?”

    楼晏笑了:“你用什么身份,对我说这些话?你以为用了玉重华的名字,就真的是玉重华了?不错,我和陛下一样,心慕于她,但我不需要向你交待。”

    他这样笑的时候,真叫人心里发毛。

    玉妃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玉妃娘娘,”他柔声说道,“臣劝你一句,心别太大了,不是所有人,都会把你当成玉重华的影子,对你格外优容。”

    “你……”

    “臣告退。”楼晏草草施了个礼,转身离开。

    玉妃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到锦瑟拿着披风过来。

    “娘娘。”锦瑟担忧地看着她。

    玉妃敷衍地笑了笑,问道:“池小姐呢?”

    “大长公主叫去了。”

    玉妃点点头,拢紧披风。

    才过了重阳,怎么就这么冷了呢?

    ……

    天子仪仗即将离开朝芳宫。

    最后一点时间里,楼晏找到了看热闹的池韫。

    “楼大人,谈得可好啊?”她笑吟吟地问。

    听她语气促狭,楼晏一本正经:“还可以。”

    他把刚才的对话简略地说了一遍。

    池韫还没听完,就笑得捂肚子了。

    “你这不是坑蒙拐骗吗?明明你比她更需要,偏要做出无欲无求的样子,让她来求你。”

    什么他不需要玉妃的帮助,而玉妃需要他来保命,简直满嘴瞎话。

    玉妃见不得光的身份,注定了不可能争夺后位,甚至于,连有封号的妃位都得不到。一个玉妃,就已经到顶了。

    而皇帝把她当成玉重华,只要她安分守己,就会一力保她。

    相反,楼晏在宫中的眼线再多,想安插到皇帝身边可不容易。

    玉妃简直送上门来。

    楼晏淡淡笑道:“谁叫她学别人玩弄心计?被耍也怨不得别人,是不是?”

    “是是是,楼大人聪明绝顶,她哪是你的对手。”

    楼晏纠正:“聪明就够了,不用绝顶。”

    池韫愣了一下,笑出声来。

    俊秀风雅的楼四公子,当然不能“绝顶”了。

    

226章 生不出

    夜已深,清宁宫难得亮着灯火。

    自从迁居于此,太后便深居简出,不大理事。

    更不用说,大半夜的还没歇下。

    佛珠一颗颗在手里转过,太后的眼睛半睁半闭,缓声问道:“所以说,贤妃腹中的胎儿,当真不是龙种?”

    皇帝的头垂得低低的,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

    “是……”他带着几分羞耻说道,“朕早先听说,有人给阮氏荐了一位得道女尼,没想到是个男人假扮的。阮氏耐不住寂寞,与他厮混了几次,竟怀上孽种,生怕露馅,便想打掉。但是……”

    “但是,她又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就这么打掉太可惜了。便借口去朝芳宫,利用外出戒备不严的时机,找来一个陌生的婢子,设下这个局。是不是?”

    皇帝默默点头。

    太后没再说话,只手上的佛珠,拨快了几分。

    过了会儿,她终于开口了:“阮氏死不足惜,你要杀便杀。但是阮家那边,你要怎么办?”

    皇帝面露怒色,冷声道:“阮氏先祖做过内廷总管,如今宫里许多内监,仍与之来往密切。她能够在宫里私会男子,便是这些人提供了便利,朕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所以,你要降罪阮家?”

    皇帝面露怒色。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就不好办了,阮家的人手遍布后宫与前朝。”

    皇帝胸口起伏,声音里压着怒火:“难道朕还动不得他们?”

    这么羞辱的事,他没抄了阮家算他大度!

    太后淡淡道:“不止如此,说不定他们还会要求,你再纳一名阮氏女。”

    皇帝连连冷笑,克制着暴起的冲动:“做他们的春秋大梦!”

    太后什么也没说,只拍了拍他的手背。

    皇帝被安抚住了,又或者处于逆境之中,本能地寻找帮手,他抬起头,期盼地看向太后。

    “母后,朕该怎么做?”

    太后沉吟道:“你很久没召你丈人入宫了吧?”

    皇帝怔了一下。

    他的丈人,自然是皇后沈氏的父亲。

    沈氏居皇后位,家世是后妃中最好的。

    祖上出过数位相爷,如今家族子弟出仕者众,其父祖亦是朝中重臣。

    “皇后是六宫之主。”太后深深地看着他,“有些事,要徐徐图之。”

    皇帝明白了。

    郁结的心情,一下子松快了。

    “朕知道了,谢母后教导。”

    看着皇帝大步离去,太后的目光慢慢垂下来,盯着手上的佛珠。

    老嬷嬷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娘娘,太晚了,您该歇了。”

    太后未动,久久才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爱这个孩子,还是该恨他。”

    老嬷嬷怜惜地看着她:“娘娘太为难自己了。”

    “是啊,这三年来,我一直在为难自己。”太后慢慢勾一抹冷笑,“可有些事,我从来没有忘记。”

    比如,阮家受先帝之恩,却背主求荣!

    ……

    皇帝这晚歇在了华春宫。

    皇后自然好言安慰,尽心服侍。

    可皇帝心中装着事,没睡多久就醒了。

    他心中烦闷,干脆起来走走。

    走着走着,忽听角落里传来窃窃私语声,好像是两个轮值的内侍在说话。

    “……后宫好不容易有了喜事,居然变成这样。”

    “是啊!贤妃娘娘怀的胎是假的,也就是后宫到现在,连一个怀上的都没有。这都三年了,陛下和娘娘们都这么年轻,怎么就怀不上呢?”

    “哎,你说,会不会是身体有问题?”

    “谁的身体有问题?可娘娘们都没怀上啊!”

    “对呀,娘娘们都没怀上,那就不是一个人的问题了,而是……”

    后面那句话,两个内侍没说出来。

    不过,皇帝已经气炸了。

    这是说他有问题,才生不出孩子?

    正要出声,那边又说话了。

    “先帝子嗣艰难,最终过继了陛下。假如陛下也……难不成又要过继?”

    “是呢!也是怪了,听说康王子嗣众多,世子也有好几个儿子,怎么到了陛下这,就生不出了呢?”

    “对啊……”

    胡恩听着他们越说越不像话,怒喝道:“大胆!你们哪个宫的?竟敢背后妄议主子!”

    两个内侍吓了一跳,飞快地钻进草丛里不见了。

    胡恩气得跳脚,喊来侍卫,然而那这两个内侍,早就跑得不见影子了。

    他小心翼翼地回来,对皇帝道:“陛下息怒,奴婢一定找到这两个混账,拔了他们的舌头!”

    皇帝却没说话,弄得胡恩以为,他气晕头了。

    过了一会儿,皇帝出声:“回吧。”

    “是。”

    皇帝阴着脸,脚步飞快。

    他的脑子里,响着刚才的对话。

    “康王子嗣众多,怎么到了陛下这,就生不出了呢?”

    “假如陛下也……难不成又要过继?”

    皇帝突然停住脚步。

    “陛下?”

    他没有应声,眼神越来越阴沉。

    是啊,他怎么会生不出呢?后宫那么多嫔妃,侍过寝的不在少数,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怀上?

    而他王府里的兄弟们,却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

    康王府,可是以子息旺盛出名的。

    倘若他没生出皇子,必然又要过继。

    会过继谁呢?自然是与他血缘最近的康王府后人。

    比如他大哥的儿子。

    这种事,做过一回,再做第二回,也不奇怪,对吧?

    ……

    第二天,楼晏议政完出宫,引路的小内侍给了他一个橘子,笑呵呵道:“楼大人,您口渴了吧?给您润润喉。”

    楼晏点头谢过,上了自家的马车。

    他剥开已经划了一条缝的橘子,从里头抽出一张字条。

    看清字条上的内容,他笑了笑,让寒灯烧了。

    要收拾一个庞然大物,就要一条条斩去它的臂膀。

    多谢贤妃这个胆大妄为的,现在有了干掉阮家的理由。

    走了一阵子,他感觉路不对,就问:“这是去哪?你可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总这么擅作主张。”

    寒灯回头道:“公子这是怪我?那我们回头好了。唉,佳人有约,可惜公子不能去,只能让姑娘空等了。”

    “哎!”楼晏叫住他,“在哪里?”

    寒灯嘿嘿一笑:“公子要去了?”

227章 游船

    马车到了长乐池,寒灯拿出车里备的常服。

    “公子,先换衣裳吧。”

    穿着官服到这种地方,怕是明天就让御史告了。

    从楼大人切换到楼四公子,楼晏下了马车。

    本朝不宵禁,到了晚上尤其热闹。

    长乐池边停靠着一艘艘花船,莺声燕语,香气扑鼻。

    楼晏怀疑地瞅着寒灯:“你没走错?”

    “当然没有!”寒灯振振有辞,“事关公子您的终身大事,小的怎么敢出错?”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怪?

    总有一种,红娘引着莺莺去见张生的感觉。

    寒灯是红娘,那他自己就是……

    楼晏打住不想了,再想下去他怕自己会扭头就走。

    主仆二人走到一艘画舫前,船夫放下舷梯,寒灯伸手:“公子请。”

    楼晏踏上画舫,听到舱内传来丝竹之声。

    侍婢挑起帘子,他一眼就看到穿了男装的池韫,正和一个花娘说话。

    瞧那明亮的笑容,含情的眼眸,快把花娘的魂给勾走了,一副恨不得倒贴的样子。

    楼晏清咳一声。

    池韫发现他来了,笑着起身:“这么早就下衙了?”

    楼晏点点头,目光落在那花娘身上。

    这花娘青春年少,甚是美貌,起身款款施礼:“丝丝见过公子。”

    “……”

    半天没等到回应,池韫只得打圆场:“他这人就是不爱说话,柳姑娘别见怪。”

    这个名唤柳丝丝的花娘忙道:“岂敢见怪,公子太客气了。”

    池韫招手让他坐下,又跟柳丝丝讨论弹什么曲子。

    楼晏僵着脸,听她们相谈甚欢。

    待柳丝丝拨起琵琶,池韫发现他很不高兴的样子,就伸手碰了碰。

    楼晏没动。

    她不死心,桌子底下的手探过去,一再地骚扰。

    楼晏终于动了,却是反手一抓,把她整只手给握住了,然后慢吞吞地捏着她的手指,一寸寸地揉。

    池韫面红耳赤。

    这个家伙怎么回事?不就抓个手么?搞得好像……

    他哪里学来的?

    她心神不定,好不容易一曲终了,对柳丝丝挤出笑容:“他心情不佳,怕是不想玩乐,就不留姑娘了。”

    柳丝丝领会,起身施礼:“那丝丝先告辞了。”

    她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舱内只剩他们二人,池韫第一时间抽回手,抱怨道:“好心好意请你出来玩,你倒好,就给张冷脸。”

    楼晏扯了扯嘴角,端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

    “你这个孝守得可真是随心所欲,偷跑出来玩乐不说,还饮酒。”

    池韫讪笑:“我不就找个借口吗?那便宜师父我见都没见过……”

    “这借口找得真不错,不耽误自己玩乐,倒让我等着。”

    这话说得,怨气冲天。

    池韫笑眯眯瞅着他:“你这是撒娇?”

    楼晏拉下脸不理她,伸手端酒。

    “哎!”池韫按住了,“你还没用饭吧?别空腹喝酒。”

    说着,喊来侍婢,让下一碗汤面来,不要加葱蒜。

    楼晏目光柔和下来。

    她竟记得他的喜好。

    一句话就哄好了的楼大人,终于心平气和,问她:“好端端的,来这里做什么?”

    “玩啊!”池韫把玩着酒杯,“群芳争艳,盛景不夜天,以前只在书里看过。”

    楼晏怀疑。

    池韫笑道:“等会儿斗花魁,就更好看了。”

    反正没有外人了,楼晏便随她去,只当和她出来游船。

    吃过了面,两人靠着窗一边喝酒一边闲聊。

    “这船是你租的?还真是大手笔。”

    池韫饮了些酒,行事有些放纵,撑着下巴笑:“为了搏你一笑,一掷千金,开不开心啊?”

    楼晏又好气又好笑:“哪里学来的混账话。”

    池韫又收了笑,认真道:“你放心,就算租了船,我也有钱养你的。刘三的话本生意不错,想与我合开一间香料铺子,他脑子灵活,定能大赚一笔……”

    楼晏无奈:“你喝醉了。”

    “怎么可能?才喝了几杯呢!”

    “说得好像自己酒量多好似的,忘了以前喝醉了,跳水里捞月亮的事了?”

    池韫瞪大眼:“你怎么知道?”

    有一年中秋,她多喝了几杯果酒,回屋的路上,看到水池里的月亮又大又圆,突发奇想下去捞月亮。

    喝醉了的人,就别指望水性了。她记得自己呛了好几口,醒来已是第二天。

    楼晏道:“是我把你捞上来的。”

    池韫掩面。

    原来丢人的样子,早让他看见了。

    “怎么没人跟我说?”她抱怨。

    叫他瞧了自己烂醉的样子,第二天还端着仙子的架子,实在是……

    楼晏忍笑:“说了怕你躲起来不敢见人。”

    天南地胡扯了一通,外头响起鼓声。

    “来了来了!”池韫精神一振,“他们说的斗花魁!”

    长乐池斗花魁,是京城闻名的雅事。

    各家花娘献技献艺,各显神通。再由文人士子点评投票,排出名次。

    头名者,便是当月的花魁娘子。

    京城人会玩,一年十二个月,每月对应一种花,正好用来冠名。

    现下是九月,选的便是菊花仙子了。

    最大的那艘画舫上,摆开了舞台。

    一个个美貌动人的女子上台,或歌乐,或舞蹈。

    遇到好的,沿岸便轰然喝彩。

    平民百姓洒两把铜钱,富商巨贾一掷千金,文人雅士写诗作词,全民狂欢。

    池韫靠着窗子点评:“这个曲子唱得好,那个身段不错。咦,那不是柳姑娘吗?”

    柳丝丝也上去斗花魁了。

    她长得好,声音更是娇如黄莺,一番评选,竟得中花魁。

    池韫打趣:“刚才你把花魁娘子赶下船,现下请都请不来了。”

    楼晏淡淡笑道:“菊花仙子再美,这里已经有花神了。”

    他目光一瞥,仿若含情,池韫竟被看得脸一红,说道:“楼大人今天吃了蜜不成?这么会说话。”

    楼晏只是笑,看着那柳丝丝被人请上一艘华丽的画舫。

    那艘画舫恰与他们擦过,他眼角瞥到什么,脸上的笑收了起来。

    “萧廉?”他看向池韫,“你忽然叫我来游船,难不成因为这个?”

    池韫打了个呵欠,说道:“你不是想找萧家的麻烦吗?听说萧公子最近常来长乐池打发时间。”

228章 去看看

    柳丝丝抱着琵琶,上了画舫。

    她认得这艘画舫,听说是平王府名下的,来往的都是王公贵族。

    若不是今日得中花魁,身价倍增,她想上来可不容易。

    “柳姑娘,这边请。”训练有素的侍者,彬彬有礼地邀请。

    柳丝丝露出笑容,矜持而柔顺地颔首:“有劳。”

    这是她的大好机会,中了花魁,又上了贵人的船,若是今日服侍得好,日后这长乐池,便有她的一方艳名。

    想到方才见的两位公子,她心里有些可惜。

    不过,她认得清现实。

    一个迎来送往的伎子,哪能依着喜好选客人?趁着年轻扬名,才能攒下足够的钱财,在年老色衰之前从良。

    “丝丝见过诸位公子。”她低身施礼,恰到好处地微微低头,显出自己线条更加优美的左脸。

    座中的公子哥纷纷向她看来。

    有人笑道:“柳姑娘琵琶弹得好,相貌也这般出众,离得近更好看了!”

    柳丝丝笑着称谢,说道:“丝丝给诸位公子弹一曲吧。”

    纤手轻弹,她启口吟唱,声音娇如黄莺。

    众公子听得痴迷,一曲终了,意犹未尽。

    柳丝丝放下琵琶,起身敬酒。

    长袖善舞,句句恭维,公子们极是受用。

    敬到中间,柳丝丝倒了一杯新酒,笑着挨过去:“这位公子……”

    “滚!”

    柳丝丝猝不及防,被推了一把,摔到地上,发出一声惊呼。

    近旁的公子哥连忙起身去扶。

    有人埋怨:“萧廉,你心里有气,也别发在柳姑娘身上。咱们出来玩,你拉着个脸干什么?”

    “就是。都这么多天了,还气着呢?那耿冠杰都已经去军营了,你在这气有什么用?”

    柳丝丝忙笑道:“是丝丝不好,打扰公子了,丝丝自罚一杯。”

    她从侍婢手里接了酒,一饮而尽。

    这干脆的作派,引得公子们轰然叫好,于是揭过这事,又开始推杯换盏。

    萧廉闷闷地喝酒,一杯又一杯。

    酒量再好,也架不住这么喝,很快有了醉态。

    他抬起头,看到柳丝丝嗔笑,想起敲了他一闷棍的耿素素来。

    她们二人,脸型相似,笑起来都有酒窝。

    萧廉越看越恼火,猛然站起身,推开面前的酒案,去抓柳丝丝。

    柳丝丝没有防备,被他一把扯过去,吓了一跳:“公子……”

    “走!”萧廉拉着她往后舱去。

    周围的公子哥愣了一下,随后起哄。

    “萧廉,刚才你还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现在倒跟我们抢起人了。”

    “就是啊!你也太急色了,柳姑娘还在跟我们说话呢!”

    也有人看柳丝丝花容失色,心有不忍,说道:“萧廉,柳姑娘是清倌人,你别勉强人家!”

    萧廉听得这句话,瞪向柳丝丝:“本公子勉强你了吗?”

    柳丝丝看他眼睛通红,要吃人似的,哪敢拒绝。她是个伎子,知道遇上这种客人,万万不能违逆着来,便强笑着道:“公子说哪里话?您英武过人,能够服侍您,是丝丝的荣幸。”

    萧廉瞪着众人:“听到了没?”

    说罢,他扯了柳丝丝,去后面舱房。

    “公子,公子慢些!”柳丝丝踉踉跄跄,被他拖着往前走。

    萧廉一点也不怜香惜玉,踹开房门,把她推了进去。

    ……

    隔壁画舫上,池韫与楼晏齐齐皱眉。

    “他这是干什么?强来?”池韫推他,“你想想办法啊!”

    楼晏抿了口酒,瞥过去一眼:“你不是鬼主意挺多的吗?怎么叫我想办法?”

    池韫嗔道:“有你在,我还得自己想办法,那要你干什么?”

    明明是埋怨,楼晏的心情却莫名好起来。

    他看了看两艘画舫的距离,说道:“要不我们去看看?你……没问题吧?”

    池韫想到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有点不好意思:“应该……还行吧?”

    “那就走。”

    说完,他伸手一揽,直接从窗户跳出去了。

    池韫吓了一跳。

    这说做就做的性子,也不让人有个心理准备。

    两人落在隔壁的画舫上,楼晏打开萧廉隔壁的舱房,把她推进去。

    两间舱房只隔了一面板墙,隐隐约约可以听到那边传来的声音。

    楼晏摸了摸板墙,从靴边拔出匕首,小心地凿了一个极小的洞。

    隔壁的声音立刻变得清晰了。

    池韫趴过去看。

    被挤开的楼晏没法子,只好再凿一个。

    隔壁的情形,比他们想象的好。

    萧廉扯了柳丝丝进屋,便要去撕她衣裳。

    柳丝丝一边推拒,一边哀求:“公子,公子慢些!丝丝今天不大方便……”

    萧廉冷冷地瞪着她:“怎么,找借口?”

    “不是,真的不是。”柳丝丝柔声道,“丝丝这样的人,能服侍公子,是天大的幸事。实在是今天时机不对,公子的心情也不对,好好一场鱼水之欢,享不到半分乐趣,岂不是可惜?”

    这样软语相求,萧廉暴躁的情绪,稍稍有所缓和。

    柳丝丝看他有所动摇,便接着道:“公子心里有事?不如坐下来,喝上一杯茶,慢慢说?说不定丝丝能帮您开解开解。”

    萧廉就是找个发泄情绪的出口,见她这样,态度倒是软化了。

    柳丝丝便笑着将他推到床上坐好,看屋里有茶,倒了来,递到他手上。

    萧廉瞟了一眼,接过那杯茶,灌了进去。

    柳丝丝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脸颊瞧,便问:“公子这样看着丝丝,该不会想起了意中人吧?”

    萧廉冷笑一声,说道:“她可不是我的意中人。”

    是仇人才对。

    柳丝丝面带歉意:“是丝丝狭隘了,以为公子惦记的女子,就是意中人。”她又好奇地问,“我跟她很像吗?”

    萧廉哼道:“一点也不像!”

    柳丝丝呆怔了一下。

    看她这样,萧廉的心情反而好了起来,起身走到桌旁,给自己连灌好几口茶水,才道:“那女人凶得很,怎么可能跟你像。哼!本公子总有一天要报这个仇!”

    说到这里,他目露凶光,手上用力,“咔嚓”一声,把茶杯给捏碎了。

    隔壁的池韫听着不对,堵住那个洞,轻声道:“他在说素素?”

229章 柜子里

    楼晏想了想:“耿家小姐?”

    池韫点点头。

    上次马球赛,耿素素一球杖把萧廉砸得头破血流,萧达因此告到御前,结果被他们合伙坑了一把。

    萧达罚了半年薪俸,萧廉则在家里养了个把月的伤,最近才出来走动。

    “以这位萧公子的性子,不记仇不可能。”楼晏轻声说,“你给郑国公府传句话,让他们小心点。”

    池韫应了声,正要继续看,却听到脚步和嬉闹声,往这间屋子来了。

    这样供游乐的画舫,房间摆设简单,没有遮挡的地方。

    紧急之下,楼晏打开衣柜,将她一推,自己也跟着钻进去。

    柜子刚合上,舱房的门就推开了。

    他们透过柜门的镂空雕花,看到有人醉醺醺地抱着花娘进来,边走边调笑:“来来来,瞧你刚才小嘴甜的,给本公子尝尝,是不是真这么甜……”

    花娘娇笑:“不正经!公子要甜的,吃颗蜜果不就行了?”

    “本公子不要蜜果,就要你……唔……”

    眼看那两人粘到一起,互相扯衣裳,池韫瞪大了眼。

    这些公子哥,都这么直接的吗?就这么开始了?

    外头那两人,真就这么开始了,亲着亲着,滚到床榻上去,纱帐晃动,一件件衣裳甩到外头来。

    看着看着,眼前忽然一黑,却是楼晏伸手过来,盖住了她的眼睛。

    楼晏既尴尬又无奈。

    他身高腿长,在柜子里无处伸展,只能和她叠在一起。

    两人呼吸相闻,近在咫尺,还看到这种场面,实在太窘迫……

    偏偏池韫睁着眼睛,又震惊又好奇的样子,仿佛要看着他们办事。

    这叫他怎么泰然处之?

    池韫不满,想把他的手抓下来。

    好不容易遇到这样的事,不看个究竟岂不可惜?

    她一个闺阁千金,平时连出格一点的画册都没得看,机会难得啊!

    “别动。”楼晏只能小声警告,“等下被人发现了。”

    池韫转向他的所在,也小声地回:“不给我看,你自己倒看,吃独食不厚道。”

    楼晏想掐死她,这脑袋瓜子,平时挺聪明的,怎么这个时候犯傻了?这是吃独食吗?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但他只能安抚:“我也不看。”

    池韫怀疑:“真的?”

    “真的。”他再看是怕火烧不到自己身上吗?

    “那你别捂着我,我不看就是。”

    楼晏慢慢松了手。

    池韫见他果真没往那边瞧,便也信守承诺,靠着柜板不动了。

    外面哼哼叽叽,声音不堪入耳。

    池韫寻思,根本没有话本里写的那么诗意啊!到底是这两个人太粗俗,还是自己被话本误导了?

    百思不得其解,偏偏楼晏又不让她看,真是抓耳挠腮。

    百无聊赖坐了一会儿,她伸手拉领口。

    为了穿男装,她胸口裹了厚厚的布,闷得很。

    “哎,你有没有觉得很热?”池韫闲着无聊,找个话题。

    “嗯。”楼晏的声音轻轻的。

    “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好?好挤。”

    “嗯。”

    池韫斜眼瞅他:“你只会嗯了吗?”

    柜子里只有些许漏进来的灯光,楼晏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你想要我说什么?”他的声音哑得厉害。

    池韫吓了一跳:“你怎么了?不会吹了凉风发烧了吧?”

    “……”

    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咦,好烫,真发烧了?你别躲啊!小心他们听见。”

    外面热火朝天,怎么会注意这边小小的动静。

    楼晏猛地抓住她的手,低喝:“别动!”

    “你……”

    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被他按住了。

    眼睛再次盖住,压迫感侵袭而来。

    池韫感到热气扑面,女子的本能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这是……

    楼晏垂目看着,光线从镂空雕花透进来,正好照着她下半边脸。

    事先涂淡的唇色,蹭掉了脂粉,露出原本的嫣红来。

    看起来很是可口。

    池韫等了一会儿,见他还算克制,小心出声:“你冷静一……”

    不说还好,一说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后面的话被吞掉,嘴唇有点痛,池韫都晕了,这和上次不一样啊!

    但她已经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楼晏将她抱到身上,心想,或许这样才是正确的姿势,没那么挤了……

    ……

    舱房里,一场鱼水之欢结束。

    公子哥歇了一会儿,懒洋洋地起身穿衣。

    “公子……”那花娘缠上去。

    “行了,到前头领赏吧。”公子哥推开她,活生生的提裤无情。

    花娘极有分寸,立刻收了娇媚作派,恭声:“谢公子。”

    两人穿好衣裳,一前一后出去了。

    舱房重归寂静。

    过了一会儿,角落的柜子突然打开了。

    池韫滚了出来,捂着脸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稳下来。

    片刻后,楼晏也出来了。

    他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衣襟,问:“还好吗?”

    好个鬼……

    池韫“唔”了一声,没动。

    楼晏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走开几步,继续去看隔壁。

    池韫趁着这个机会,火速理好衣服。

    “萧廉呢?”

    “隔壁没人,可能已经走了。”

    池韫站起来:“找找。”

    “你想先下手?”

    池韫磨了磨牙:“他想报复素素。”

    楼晏点点头:“那行,我先送你回去。”

    两艘画舫隔得有些远了,出了舱房,楼晏吹了声呼哨,那边很快赶了上来。

    池韫羡慕:“寒灯真是得力。”

    “你想要,我再找个人给你。”

    池韫摇头:“算了,义母已经给了我两个暗卫。你的人来得不容易,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楼晏没再说什么,将她送回自家画舫,又在这边探了探,确定萧廉还在船上,才回去了。

    长乐池的夜晚才刚刚开始,无数的画舫游船,笙歌不歇。

    一艘缀满珠玉的华丽画舫,开得有点快,猛然撞上迎面而来的船只。

    萧廉正在喝酒,忽然身子往前一栽,酒液全都洒在了身上。

    他大为恼火,喝道:“怎么回事?船都不会开了?”

    船上的管事立刻前去交涉,哪想到,对面态度十分傲慢:“是你们船行不稳,看到我们开过来,也没避让。”

    这管事是平王府的,哪里受过这等气,喝道:“好大的胆子!敢叫我家主人避让!”

    对方毫不示弱:“有何不敢?不就是一群不事生产的公子哥吗?蠹虫而已!”

    

230章 打架

    两刻钟前。

    池韫一手撑着下巴,一手飞快地叩着桌子,思索怎么让萧廉吃个教训。

    却听外头传来声音。

    “诶,絮儿?是你吗?”

    “二公子!”

    池韫起身,走到外头。

    另一艘游船上,池璋惊喜地看着她:“大……不是,三弟!你也出来玩?”

    “二哥。”池韫笑着打了声招呼。

    池璋今天和同窗出来游船。

    秋闱放榜不久,正是学子们狂欢的时候,今天诗会明日雅集,每天忙得很。

    听到她说话,那边船舱里又出来几个人。

    “哎,你不就是池二那个……”

    “那个三弟!”

    差点叫破她身份的少年,曾经和孔蒙一起到朝芳宫摇签,见过池大小姐。

    打断他的,则是池璋的好友戴嘉。

    戴嘉白了桓峰一眼。

    真是没眼色,池大妹妹打扮成这样,明显不想让人知道身份啊!

    少年们围在船头,你一言我一语。

    “池三弟,你一个人吗?”

    “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

    “对啊!瞧你船上冷冷清清的,游船就得人多才好玩。”

    “我们在行酒令,你来给我们当令官,怎么样?”

    池韫刚想拒绝,心中一动,忽然有了个主意,笑道:“不如你们来我这?我租的船太大,正觉得浪费呢!”

    少年们一看,他们坐的就是艘普通的游船,十几个人紧巴巴的,池韫那边却是艘大画舫,宽敞明亮,装饰华丽。

    池璋知道她有钱,很是心动:“不打扰你吧?”

    池韫摆手:“你们说的,游船人多才好玩嘛!”

    少年们喜笑颜开,有大画舫坐,干嘛要坐小游船?

    于是让船夫靠边停了,换到这边来。

    池韫抽空进舱,把楼晏推到后面去,叮嘱:“别让他们看到。”

    楼晏蹙眉反问:“我见不得人?”

    池韫哄他:“现在不方便,我二哥在呢,你想叫他回去说吗?”

    楼晏没说话。

    她又道:“何况,萧廉那边,还需要你安排。”

    楼晏看着她:“你想出什么法子了?”

    池韫笑道:“年轻人,火气大很正常,对吧?那边一群纨绔,这边一群学子,如果闹起来……”

    ……

    将他们请进前舱,池韫吩咐船家,重新叫一桌酒席,再请几个弹唱的伎人来。

    少年们开开心心,听着曲儿,继续行酒令。

    那几个知道池韫真实身份的,更是卯足了劲表现,倒比刚才更加热闹。

    舱外,寒灯过来请示:“公子?”

    楼晏找到平王府的船,扬了扬下巴:“撞上去。”

    “是。”

    画舫转了个弯,迎面便是萧廉所在的画舫,寒灯假装闪避不及,狠狠撞了上去。

    “哎哟!”屋里行酒令的少年们,撞了个东倒西歪。

    “怎么回事?”

    “翻船了吗?”

    “船家!”

    平王府的管事过来交涉,寒灯立刻跳上前去,喊道:“是你们船行不稳,看到我们开过来,也没避让。”

    果然,那平王府的管事嚣张惯了,立时与他吵起来。

    吵闹声传到平王府的画舫上。

    公子哥们不耐烦地问:“怎么回事?”

    有小厮过来禀报:“有个不长眼的,撞了咱们的船,还叫着让咱们道歉,管事正在理论。”

    公子哥们惊奇了。

    “哟,居然有胆子叫咱们道歉,谁家的?总不会是康王府的吧?”

    那些文臣爱装清高,便是聚到一起吟诗作对,也不是这个作风。至于勋贵家,除了康王府,京里还真没哪个比得上平王府。

    “不是……”

    “那是谁?”

    “好像是一群学子。”小厮也很困惑。

    “什么?”公子哥们躁动了,一群还没进朝堂的小学子,也敢跟他们争?

    “活得不耐烦了吧?”

    “走,教训教训他们!”

    一群人闹哄哄地出去了。

    柳丝丝给萧廉倒了杯酒,笑问:“萧公子不出去吗?”

    萧廉懒懒道:“出去干什么?他们还能闹输了?”

    柳丝丝顺着他:“公子说的是,跟他们吵架有失公子的身份。”

    另一艘船上,寒灯快步进舱,一脸憋屈:“公子们,方才平王府的船撞了我们的船,他们的管事还不依不饶,非要我们让路。请恕小的无能,只能给他们道歉了事。你们且等等,马上就好。”

    少年人,哪受得了激?一听这话,就鼓噪起来。

    “平王府的船?怎么这么跋扈?”

    “是啊!凭什么我们道歉?”

    “走,我们去理论!”

    少年们也不行酒令了,起身挤到船头去。

    双方一看——

    嘿!对方人多势众,这是要仗势欺人?

    想得美!

    于是双方吵上了。

    “你们让开!”

    “凭什么我们让?该你们让!”

    “几个穷酸书生,也来学别人喝花酒,你们付得起酒钱吗?”

    “你们这些纨绔,仗着父祖余荫吃喝玩乐,认得几个大字啊?”

    “敢笑本公子?活得不耐烦了!”

    “笑你们怎么了?不学无术还不让人笑了?”

    吵着吵着上了火,也不知道是谁,先抄起船头的板凳砸了过去。

    寒灯挤在人堆里,大叫一声:“打人啦!他们打人啦!”

    少年们大怒,纷纷寻找趁手的兵器。

    于是双方开始互相抛掷杂物。

    抛着抛着不过瘾,干脆跳到对面去,互相扭打起来。

    正经书院的学子,都是要练骑箭的,身体还真不差。而这些纨绔,多半沉迷酒色,没几个能打的。

    寒灯悄悄一招手,几个小厮模样的挤过来,你一拳我一脚地下黑手。

    没一会儿,公子哥们被打得哇哇叫。

    船舱里,萧廉听着动静不对,起身推开柳丝丝,出了船舱。

    “萧廉,快来帮忙啊!”有人喊道。

    萧廉沉着脸:“一群废物!”打几个书生都打不赢。

    他解开外袍,大步走过去,就要大展身手。

    对面的画舫上,楼晏靠在舱房外,慢吞吞喝着酒。

    看到萧廉出现,他抬头将剩余的酒饮尽,手腕一转,酒杯激射而去。

    萧廉刚刚走到船头,忽然膝盖关节一痛,撞在船舷上。

    寒灯趁机推过去一个公子哥。

    那公子哥手里还拿着船桨,一下子拍在萧廉的头上。

    一声钝响,萧廉捂住脑袋,踉跄几步,摔进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