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芳全文阅读 第25分节

241章 想哭的府尹

    戴嘉第一次进皇宫,手有点抖。

    宫里的宸妃虽然是他的堂姐,可戴家的儿郎多着,读书不好的他并不显眼。

    “戴七……”身边传来弱弱的声音。

    戴嘉扭头一看,和他一起当代表的同窗,比他更不堪呢!

    这一对比,他反而镇定下来。

    在同窗中,他见过的世面最多,得扛起来。

    这样想着,戴嘉头脑清晰起来,嘱咐几个同窗:“礼节方面,你们看我就是。别的,咱们实话实说。陛下宣召我们进宫,可见是明理之人,不用害怕。”

    “嗯。”少年们重重点头。

    等了一会儿,府衙那边也到了。

    池璋几个,今天是大起大落。

    刚开始以为自己要被夺去功名,后来当场揭穿萧家作伪证,现在又进了皇宫。

    至圣先师在上,他们还以为自己金榜提名,才有机会进皇宫呢!

    宫廷重地,他们也不敢跟戴嘉等人交流,只互相点头示意。

    过了会儿,皇帝召了。

    他们跟在府尹身后,进入大殿。

    府尹先行见礼,戴嘉随后喊:“学生戴嘉,参见陛下。”

    学子们照葫芦画瓢,也跟着喊。

    礼节有点生疏,不过皇帝怎么会在意?他点点头,说道:“平身。”

    众人起身,分列站好。

    池璋悄悄抬头看了眼。

    皇帝很年轻,样貌俊秀,看着倒是不凶。

    除了内侍,堂上还立着几个高官。

    站得最靠前的,自然是袁相。紧接就是教了他个把月的吕先生。在他们之下的,是个年轻官员,身穿绯袍。

    池璋认出来了,就是那个到池家要过茶水钱的楼大人。

    他身上穿的绯袍,已然高升。

    另外一边,站着萧达,发现他的注视,忽然瞪了过来。

    池璋及时收回目光,老实站好。

    “吴卿。”皇帝开口了。

    “臣在。”府尹急忙出列,躬身听命。

    皇帝抬了抬手上卷宗:“这案子似乎很清楚啊!”

    府尹小心措词:“回陛下,此案最直接的证人,已经证实作伪,臣已命文书记录在案。不过其他证据过于繁杂,还要一一理清,才能结案。”

    这都是依照规矩走的,他可没有犯错。

    皇帝点点头:“这么说,你也认为是萧家诬告,只是程序还没走完,才没有当庭开释?”

    府尹狡猾地回答:“伪证削弱了原告方陈辞的可信度,究竟如何判决,还要等别的证词全部理清,才能下结论。”

    皇帝看向袁相爷:“是这样吗?”

    “是。”袁相爷答得干脆利落。

    府尹松了口气。

    很好,这下火烧不到他身上了。

    “不过……”哪知袁相爷后面还有话,“其他证词,或者出于下仆,或者出于船工,他们依靠主家生存,无法公平作证,证词应当不予采用。”

    府尹一口气没上来。

    袁相,下官先前没得罪您吧?后面这句话不接,事情不就过去了吗?

    袁相爷才不管。

    他儿子参与了,所以他得把这件事办成铁案,日后提起来,才能不留污点。

    “哦……”皇帝拖长声音,让府尹悬了一颗心,“这些学子,指称萧家仗势,也就是说,他们派人到府衙打招呼了?”

    府尹能说没有吗?那么多人看着!

    “是……”他咬着牙回答,解释道,“萧将军身为二品大将,自然不能亲自上公堂,所以由管家代劳。”

    “那你有没有收受贿赂?”

    “没有,绝对没有!”府尹喊道,“臣以性命起誓,并没有收萧家的礼!”

    当京城的官,哪敢放松?他一向办完事才收礼的,所以还没来得及收!

    皇帝总算没再追究了。

    “萧家指称的凶手呢?”

    池璋等人慌忙出列:“学生在此。”

    戴嘉也主动出去:“还有学生。陛下,当晚学生也在船上,参与了斗殴,只是不知为何,独独漏了学生一个。”

    “哦?”皇帝问府尹,“这是为何?”

    府尹还没来得及回答,吕康便出声了:“陛下,这位学子,说来还是您的小舅子呢!”

    皇帝怔了下。

    吕康笑着回答:“他姓戴,宸妃娘娘的堂弟。”

    “哦!”皇帝明白了,“戴家的人。”

    这句话意味深长,府尹腿直抖。

    陛下是在说他看人下菜碟?那意思就是,他很可能明知学子们被冤枉,却纵容了?

    府尹快哭了。

    这些人怎么回事啊?一个个天子近臣,为什么揪着他一个府尹不放?先是袁相爷踩一脚,现在吕学士又来一下。还好楼通政没有……

    楼晏也出列了,禀道:“陛下,此案虽是犯人主告,但因涉嫌谋杀,府衙理应派人实地勘察。”

    皇帝表示理解:“杀人大罪,自然不可轻忽。吴卿,你接了这案子,派人去长乐池查了吗?”

    “……”府尹腿抖得站不稳,直接跪下来,“臣、臣……”

    皇帝脸一拉:“看来你没去查。谋杀大案,原告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这府尹当得也太轻松了吧?”

    府尹大惊,磕下头去:“臣知罪!”

    他脑子转得飞快,终于想到一点,为自己辩解:“但是这案子,臣没有立刻判决,是因为被告方也缺乏直接证据。”

    “哦?”皇帝问他,“什么直接证据?”

    “目击证人,证明学子们没有打伤萧公子的直接证人。”

    ……

    这个时候,池韫到了长乐池。

    花船上的柳丝丝看到她,不禁一抖:“池小姐……”

    池韫微微一笑,说道:“上次柳姑娘没有答应作证,是为了自保,我不强人所难。现在情势已经不同,柳姑娘愿不愿意挺身而出,做一回义士呢?”

    柳丝丝愣了下。

    池韫慢声道:“学子们已经将萧家告到了御前,陛下亲自过问了。你可能不知道,现在帮我们的人,有袁相爷,有吕学士,还有……总之,你要答应去作证,我可以保你平安。”

    “这……”

    池韫柔声劝她:“柳姑娘仔细想想,你便是中了花魁,日后又能如何呢?花魁娘子一月一个,一年有整整十二个,时间一过,又有谁还记得你?可如果你有了这样的义举,日后就不再只是个卖笑的花魁了。”

242章 证据确凿

    柳丝丝下了车,小心翼翼走近正阳门。

    这是她第一次,打算从这里进去。

    她不由停下脚步,回身看去。

    街角处,池韫站在那里,向她深深施礼。

    柳丝丝鼓起勇气,告诉自己。

    这位池小姐说的不错,世人重义,哪怕她是个伎子,沾了义名,日后身价也会截然不同。

    如果萧家已经成了落水狗,那她此时的行为,就不会带来什么祸患。

    想到那夜萧廉的态度,柳丝丝咬咬牙。

    真以为她没有脾气,可以随意欺凌的是吗?

    带着这样的心情,她走到城门守卫面前,在他们惊讶的注视下,露出最温良的笑容:“这位军爷,奴是来作证的……”

    ……

    府尹说完,稍稍松了口气。

    没错,道理就是这样。

    萧家没有证人,这些学子也没有证人啊!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种案子最难断了。

    皇帝看向楼晏,微微皱眉:“是吗?”

    做了几年刑部郎中的楼大人,当然知道如何断案,颔首道:“吴大人说的有理,不过……”

    府尹一颗心又提起来了。不过什么?又欺负他了是不是?他们这些人能不能省点心啊!

    楼晏接下去:“证据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但可以用心去找。据臣所知,这些学子得知此事,便发动同窗好友,到长乐池寻找证人,可惜时间太短了。”

    皇帝点点头。这才是办案的态度,连学子都懂的道理,吴天朗这个府尹会不懂?怕是懒怠去找吧?

    不过,他亲自断案,要是没有铁证就下定论,这也不好。且先寻找证人,压后再审?

    皇帝犹豫不决之时,内侍急匆匆而来。

    “陛下!外面有一女子,说是当晚的目击证人,听闻诸生鸣冤一事,心有所感,特来作证!”

    听得此言,皇帝大喜。

    果然,这就是天子气运吧?遇到难事,就有解决之法自动送上门。

    其他人神色各异,萧达与府尹尤其震惊。

    萧达随意捏造证据,就是认定,没人敢把真相说出来。

    至于府尹,这案子他一看就知道,不好找证人。

    证词可信的,必然在船上。当时船上,除了船工下仆,应该只有花娘。

    可那些花娘,怎么敢得罪萧家?

    “快宣!”皇帝迫不及待。

    “是。”

    过不多时,柳丝丝在内侍的指引下,小心翼翼踏入大殿。

    她头也不敢抬,当即伏地,恭恭敬敬行礼:“贱妾柳丝丝,参见陛下。”

    “平身。”

    “谢陛下。”

    柳丝丝规规矩矩地站起来。

    皇帝看向下面站的女子。绿水湖的衫裙,简单的螺髻,头上只一根珠钗,衬着一张俏丽精致的脸,倒是清清爽爽。且她举止得体,姿仪柔美,看着像个大家闺秀。

    皇帝有点困惑,大家闺秀怎么会目击到此事呢?难道跟着家属出来游玩,正好离他们的船很近?

    府尹却留意到了她的自称。

    贱妾,果然是个花娘!

    竟有花娘主动前来作证,所以说,萧家果然流年不利?

    “柳姑娘是吗?你说你来作证?”皇帝温言问道。

    “是。”柳丝丝低头禀道,“贱妾当晚就在船上,亲眼目睹萧公子被打落下水。”

    皇帝愣了愣:“你……在船上?做什么?”

    听得这话,府尹不由在心里嘀咕。花娘在船上能干什么?不是卖艺就是卖笑,陛下这是没见过?

    柳丝丝忍了羞耻,轻声回道:“贱妾当时应诸位公子之请,去船上献艺。”

    皇帝这才回过味来:“你……是伎子?”

    “是,陛下。”

    皇帝不禁多看了她几眼。他还以为,伎子都是穿红着绿、涂脂抹粉的,原来还有这个样子的,看着不比那些大家闺秀差。

    这样想着,他对柳丝丝心生同情,暗想,说不定她也是好人家出身,不得已才落到如此境地。

    皇帝的声音柔和下来:“你当时看到了什么?只要说实话,朕与你作主。”

    “是。”柳丝丝稍稍放下心,在心里琢磨了很多遍的证词,慢慢说了出来,“当时贱妾正给萧公子奉酒,船身突然剧烈晃动,随后外面吵了起来……”

    “……萧公子出了舱房,贱妾也跟了过去。萧公子许是喝多了,走路有点不稳。恰在这时,另一位公子扑跌出来,他手里抓着船桨,正好拍在萧公子的后脑上,就、就摔下去了。”

    她口齿清晰,把经过说得清清楚楚。

    皇帝问:“拿着船桨的公子是谁?是他们几个吗?”

    他指向池璋等人。

    柳丝丝扭头看了眼,摇头:“贱妾献艺之时,那位公子在坐,想是与萧公子同游之人。”

    这话一说出来,案情完全明了。

    这些学子果然没撒谎,是自己人误伤了萧廉,根本和他们无关。相反,他们事后还帮忙找人了,少年意气之余,又不乏道义,做到了君子该做之事。

    萧达那边慌了,喊道:“陛下,您不要相信她!一个伎子,还不是看钱财行事?证词哪来的可信度?”

    柳丝丝马上道:“陛下!贱妾虽然是个伎子,但也知道礼义廉耻。先前不敢说,因为萧家势大。后来,看到学子们为了同窗奔波,心中十分不安,又听他们御前鸣冤,贱妾感动于他们的义举,这才舍弃了自身安危,前来作证。贱妾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假,便叫我一世陷于娼门,不得从良!”

    不能从良,对一个伎子来说,当真是再毒不过的誓。

    皇帝看她指天发誓,言辞恳切,已是信了大半。

    萧达却是怒不可遏,忍不住扬起手,仿佛要冲上去打她:“贱婢!竟敢信口胡诌!”

    “住手!”袁相爷高声喝止。

    他狠狠瞪了萧达一眼,向皇帝进言:“陛下,萧达伪证在先,又威吓证人在后,如此跋扈,实在无状。”

    萧达不服:“袁相!分明是她胡说……”

    “证据呢?”袁相爷打断他的话,冷冷看着他,“萧将军,现在空口无凭的人是你!”

    萧达面色铁青,掌心握紧。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萧达,人证在此,你不要胡搅蛮缠了,免得更难看。”

    “陛下!”

    皇帝收了神情,冷冷道:“萧廉落水一案,已经查明,与学子们无关,当场开释。至于萧达,诬告之罪成立,卸除禁军统领一职……”

    刚刚说到这里,外面忽然响起一个傲慢的声音:“且慢!”

243章 真正的跋扈

    看到踏进殿门的康王世子,萧达一喜。

    皇帝却是面色一沉,瞪向守门的内侍。

    宫廷重地,天子理事之所,居然让人随意进出?

    内侍收到皇帝威胁的眼神,十分无奈。

    他也想拦啊!可康王世子来势汹汹,一句话没说完,就闯进来了。

    “参见陛下。”康王世子草草行了礼,不等其余人等问候,便咄咄逼人,“陛下要免除萧达的统领一职?”

    吕康皱了皱眉,出声喝止:“康王世子,陛下正在问事,你这样闯进来,太失礼了吧?”

    康王世子瞥向吕康,神情据傲:“你是什么人?我与陛下说话,有你开口的份?”

    吕康沉声道:“臣只是区区学士,但身为陛下的臣子,有责任维护陛下的威仪。康王世子此举无状,臣自当指出。”

    康王世子呵呵冷笑:“吕学士可真厉害。那你可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叫挑拨离间?我与陛下是兄弟,向来相处无忌,用得着你多管闲事?是不是啊,陛下?”

    皇帝胸口滚动着怒火,忍了又忍,挤出笑容:“大哥说的是,我们兄弟相处,不用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吕康皱了皱眉,同情地看了眼皇帝,才拱了拱手:“是,臣多嘴了。”

    皇帝被他这一眼看的,胸口更是闷闷,说道:“大哥,你来所为何事?朕正在问案,稍等便好。”

    “臣就是为此案而来。”康王世子直截了当地问,“陛下对萧达不满意了?”

    皇帝道:“这跟朕没关系,他犯了律条,岂能不担责罚?”

    “那也不用免他的职吧?”

    皇帝不可思议:“身为禁军统领,使人诬告,伪造证据,陷害无辜,还想强行镇压,封了那些学子的口,这都不免职,法度何在?”

    康王世子不以为然:“他是爱子心切,才会误以为别人有意为之。也是找不到证据,才会一时想差了。双方斗殴,伤了人谁会认为是意外呢?陛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个鬼!那么多人挤在一起,误伤太正常了好不好?

    皇帝气闷不已。

    康王世子接下去:“萧廉现在还躺在床上,陛下也体谅体谅他的爱子之心。这次固然是萧达做错了,可也不至于严重到免职吧?再说了,陛下免了他的职,要让谁继任?禁军统领这个位置,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坐的。”

    皇帝一怔。

    上次听了楼晏一席话,他就动了换掉萧达的心。这次萧达自己撞上来,他也想借机捋掉萧达这个禁军统领。

    至于谁来继任,他却是没有好人选。按例,萧达犯事,该由副统领暂时接管,可萧达都是康王府的人,副统领当然也是……

    换掉萧达,继续让康王府的人当统领,确实跟没换差不多。

    康王世子见他不说话,得寸进尺:“既然陛下也没有主意,那就让萧达继续当着吧。你要降罪,或者罚俸,或者杖刑,也是一样的。”

    这能一样吗?罚俸根本就是做做样子,杖刑无非让萧达丢一回脸,他照旧当着禁军统领,就还是手握权势的重臣!

    皇帝深吸一口气,快要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了。

    目光扫到楼晏,却见他递来一个眼神,微微点头。

    这是……让他先应下的意思?

    对,他现在还没有自己的班底,找不出人代替萧达,争也争不过。

    要忍耐,先忍耐。

    皇帝思索片刻,回道:“大哥说的也有道理,可是不处置萧达,朕的威信何存?不如这样,萧达降职为副统领,统领空缺,由他暂领,如何?”

    康王世子不是很满意,但如果不设统领,副统领跟统领也没区别。

    行,就当照顾他皇帝的面子了,反正他不会让任何人当上统领的。

    “陛下所言甚是,就依你所言吧。”

    皇帝在心里冷笑一声,依你所言,他还真当自己是作主的那个人了。

    心中虽然气愤,面上还是控制住了。皇帝继续判决:“……萧达诬告之罪成立,降职一等。杖刑五十,明日正阳门行刑。”

    “陛下!”康王世子脱口而出,“你罚他杖刑就算了,为何要在正阳门行刑,那岂不是……”

    让百官和民众围观羞辱?

    皇帝淡淡道:“今日正阳门学子静坐,朕当众接了这个案子,当然要给所有人一个交待。大哥觉得不好吗?那就降职两等,如何?”

    降职两等就不低于副职了!康王世子当然不能答应,两者相较,勉强应下:“行吧,您是陛下,您说了算。”

    皇帝在心里呵呵冷笑,看向萧达:“你可有异议?”

    萧达的脸憋成了猪肝色,但是康王世子应了,他也只能忍了。

    “臣没有……”

    “那就这么定了,结案吧。”

    众臣纷纷跪叩:“臣等遵旨。”

    待到众人退下,皇帝留了楼晏。

    他坐了一会儿,忽然拿起案上镇纸,狠狠砸了出去。

    忽然楼晏挪了挪,挡住了那枚镇纸。

    皇帝吓了一跳:“你怎么样?”

    楼晏接住那枚镇纸,将它送回御案上,拱手道:“臣无事。陛下息怒,非常时期,镇纸上稍有裂痕,明日就会报到康王府。”

    皇帝露出颓然之色,绝望地道:“朕竟连发脾气都不能了,这个皇帝当得真是……”

    楼晏很平静:“陛下不要太过伤怀,形势并没有那么糟。您看,除了吕学士,还有袁相站在您这边。”

    皇帝自嘲一笑:“大哥这样对朕,他都没有出声,这叫站在朕这边?”

    楼晏道:“您要知道,袁相不比吕学士,他要是表了态,立刻就会卷入斗争。我们势力弱小,万万不可提前暴露。”

    “可……”

    “若是袁相没有这个心思,今天就不会出面了。有他镇着,陛下您发落萧达,才会这么顺利。”

    这倒也是……

    皇帝的心情好转不少,又叹道:“可惜还是让萧达过了这关。”

    楼晏露出淡淡的笑:“陛下真是太谦虚了,您这样做十分聪明,臣都没有想到。只要萧达没了名分,您找到合适的,不就能安插进去了吗?实权固然重要,可有名分才能动啊!”

244章 公开行刑

    少年们在内侍的带领下,出了宫门。?  ww?w?.?

    等候在那头的学子,看到他们出来,纷纷站了起来。

    戴嘉大声道:“陛下公正严明,已经治了萧达的罪。”

    闻听此言,学子们爆出欢呼声。

    戴嘉转身面对宫门,拜谢:“谢陛下圣恩。”

    学子们跟着下拜:“谢陛下圣恩。”

    这一幕,看得人心潮澎湃。

    有官吏感慨道:“真是好久没看到,这么让人激动的情形了,当初先帝在时……”

    后面半句话没说,但听到的人,岂能不明白?

    先帝在时,极受百姓爱戴。现在这位陛下,可就差远了……

    “提这个干什么?这事了结,咱们总算不会被连累了。”

    众官员心有戚戚,纷纷盘算,回家怎么打孩子。

    闹事闹到皇宫来,真特么熊!

    熊孩子们毫无自觉,以为做了一件大事,正在得意洋洋地吹嘘。

    戴嘉等人又跟他们分享:“陛下罚了萧达杖刑,明日在此行刑,可别忘了来看。”

    少年们哈哈大笑:“来!一定来看看萧达被打的样子!”

    一片欢庆中,只有柳丝丝苦着脸。

    她后悔极了。怎么就听了池小姐的话,跑来作证?

    现在萧家根本没有倒,只是降职,真要报复她……

    “柳姑娘,多谢你的义举!”

    突然听得声音,她愣了一下,抬头一看,却是池璋向她深深揖礼。

    被他提醒,重获自由的少年们,也跟着施礼:“多谢柳姑娘仗义相助。”

    他们又跟同窗介绍:“就是这位柳姑娘,当时在萧廉的船上,听说我们受了冤枉,不顾安危,特意跑来为我们作证。要不是她,我们可没这么容易出来。”

    “柳姑娘,多谢你了。”

    “谢谢。”

    学子们一个个过来,郑重施礼,弄得柳丝丝不知所措。

    就连吕康,也笑着拱了拱手:“自古侠女出风尘,果然如此啊!柳姑娘好胆色,吕某佩服。”

    柳丝丝哪敢受他的礼,急忙避了避:“大人过誉了。”

    “这可不是过誉。路见不平,不是谁都能出手相助的,更不用说像姑娘这样的处境,更彰显仁义。”

    戴大人听说了,也拱了拱手:“多谢柳姑娘相助。”

    别的家长,也过来道谢。

    今天这件事,如果不能证实少年们无辜,那么参与静坐的学子,都落不了好。

    谢她一句,太应该了。

    柳丝丝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惊惶过。

    从正阳门出来,到马车边上,这么一小段路,一直有人向她施礼。

    这些人,要么是学子,要么是官员,他们以前见她的时候,不是高傲得一眼都不瞥,就是轻慢地调笑。

    他们是帝国的上层,掌握着权势与财富。

    而她是最低贱的伎子,明面上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实际上身似浮萍,任人欺凌。

    可现在,她得到了他们的尊重。

    上了马车,她整个人还是飘的。

    直到池韫的声音响起:“柳姑娘,这感觉不错吧?”

    柳丝丝总算冷静下来,默默坐到她对面。

    池韫吩咐车夫启程,问道:“萧达的官职没丢?”

    柳丝丝点了点头。

    看她意料之中的样子,柳丝丝忍不住道:“池小姐,你早就知道不可能把他拉下来?”

    “这不是很正常吗?”池韫道,“禁军统领,何等要职,岂是这么一件小事,就能拉下来的。”

    “那你还叫我去……”

    “我可没说,能够一气斗倒萧家。”池韫笑吟吟,“不过,你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危。经此一事,你名声大噪,你说,萧家还会不会动你?”

    当然不会。

    要是出了事,大家第一个就会怀疑萧家。

    她的分量,可不值得萧家牺牲。

    池韫收了笑,给她斟了杯茶,郑重奉上:“多谢柳姑娘义举,救我兄长于水火。”

    柳丝丝在心里叹了口气,接了过来。

    罢了罢了,结果也不坏。

    马车抵达长乐池,柳丝丝下车之前,池韫嘱咐:“对了,柳姑娘。最近要是有人来给你赎身,最好不要答应。”

    柳丝丝愣了下:“为何?”

    “你若赎了身,便依附于人了,到时候有人想讨好萧家,将你献过去,结果会是如何?”

    柳丝丝打了个寒颤。

    “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难处,你可以去折桂楼,跟掌柜的说一声。”

    池韫微微一笑,最后向她施了个礼:“再会。”

    马车启动,很快消失在街角。

    柳丝丝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扭头望向长乐池边最高的一栋楼。

    折桂楼的掌柜,出了名的人面广,背景深。能靠上他,日后在长乐池,她就是第一号的花魁娘子了。

    这个池小姐,可真能耐……

    第二日,学子们呼朋唤友,浩浩荡荡去正阳门看行刑。

    见了面互相问一句。

    “严六,你怎么走路一拐一拐的?被打了?”

    “还说我,你手都不敢伸出来,是不是也抽了一顿?”

    “呵呵……”

    少年们尴尬地互视,然后齐齐大笑出声。

    结伴干了一件大事,又一起挨了罚,原就要好的比往日更加亲近,有过节的此时也冰释前嫌。

    官吏们也过来观看,啧啧称奇。

    禁军统领打屁股,真是难得一见呢!

    看萧达以后还敢在他们面前嚣张不!

    时候到了,城门开启。

    萧达仅着中衣,被押了出来。

    人群里发出一阵阵欢呼声。

    “来了来了!快看!”

    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萧达头皮发麻,问道:“怎么这么多人?”

    胡恩回答:“奴婢不知。”

    萧达犹豫了一下,又问:“胡公公,能不能驱走他们?”

    胡恩客气地道:“萧将军,过了正阳门,百姓来去自如,奴婢没有资格驱走他们。”

    “那换个地方行刑呢?”

    胡恩还是摇头:“陛下圣旨,写明了行刑地点,奴婢不敢更改。”

    刑凳已经安好了,萧达绝望地被按在上面。

    “萧将军,陛下为了您的颜面,特意点明,不用去衣,您忍忍就好。”

    萧达咬咬牙。

    行,不就是五十杖吗?他挨得起!

    萧达埋着头,准备当缩头乌龟,熬过去算了。

    岂料他才挨了一下,那边便响起喊声:“一!”

    板子又落了下来,喊声随之而起:“二!”

    萧达差点背过气去。

    还带数数的!

245章 完美结局

    “八。”

    “九。”

    “十。”

    板子每次落下,都会响起数数声。

    萧达整个人都木了,他甚至有一种不真实感。

    他是谁?

    他在哪?

    他在干什么?

    短短一盏茶时间,比当初在海盗窝里还要难捱。

    疼痛是其次的,被人围观的难堪,给他带来加倍的羞辱。

    他们念出的数字,就像一把刀,狠狠插在他身上,还拔出来反复插。

    仿佛凌迟。

    “二十三。”

    “二十四。”

    “二十五。”

    臀部已经鲜血淋漓,疼痛让他的脑子更加清醒。

    为什么他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不就是几个书生吗?怎么就闹到了皇帝的面前?

    而皇帝,竟不给他留半点脸面。

    对了,是皇帝的态度导致了这一切。

    什么时候,他已经失去圣宠了?

    “四十七。”

    “四十八。”

    “四十九。”

    好了,萧达握紧拳头。这羞辱终于要结束了。

    最后一棍落下——

    “四十八。”

    这群少年,竟然默契地开始倒数。

    萧达一愣,他被打得有点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连行刑的内侍,也习惯了他们数数,又抬起了板子。

    幸好胡恩反应过来了,哈哈一笑,吩咐行刑的内侍:“好了,五十杖已经打完,快扶萧将军上药去。”

    “是。”

    萧达被搀扶进正阳门,看完热闹的学子们欢天喜地,三三两两散去。

    来凑热闹的百姓也看得很满足。

    好人申冤,恶人受罚,可真是个完美的结局啊!

    另一边,池韫与俞敏相约喝茶。

    商人刘三喜气洋洋地上楼来,向她们行礼。

    “见过两位小姐。”

    池韫笑着点头回礼,伸出手:“刘三爷,请坐。”

    刘三恭声应了,小心翼翼坐到最远的位置。

    五个月前,他落魄得差点破产,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

    书坊生意越来越好,熏香铺子刚开就客似云来,现在出门也会被人喊一声三爷了。

    刘三深知,能有今天,固然是自己经营有方,可背后的靠山,不可或缺。

    这里可是京城啊!天底下会做生意的人多了,有几个能在京城创下一番产业?

    “这是金猊居的账簿,请池小姐过目。”

    金猊居就是他和池韫合开的熏香铺子。

    朝芳宫的道姑,擅长侍弄花草,也会调制香露。

    池韫改良方子,让她们制了香丸香露,放到金猊居卖。

    朝芳宫是皇家宫观,不怕方子外泄。

    而道姑们有钱可挣,即便最低等的粗使,也不至于像以前的青玉涵玉那样,被欺负了竟连饭也吃不饱。

    为此,池韫又收拢了一次人心。

    观里的香油钱,小道姑们可沾不上手,反正制香也是修行,换几个银钱,岂不快活?不像以前,只有住持的嫡系才能分到好处。

    池韫没看账簿,只道:“账面上的事,你跟和露说就好,货的问题,则去找倚云。”

    刘三称是。

    “这回请你来,为的是另一件事。”

    “小姐请说。”

    池韫问:“萧大将军正阳门受罚的事,你听说了吧?”

    刘三点头。这件事,京城还有人不知道的吗?现在楼下就有人说呢!

    “我们坐到现在,来来去去听的都是这件事,可见民众们喜欢。我们若是出一本小册子,专门讲述时下的新鲜事,一定很受欢迎。”

    刘三若有所思。

    “朝廷有邸报,专门抄发谕旨、奏议,但那是给官人们看的,平民百姓对那些不感兴趣。我们可以仿着邸报,出一份坊报,写他们感兴趣的事。隔几日一期,发行全京城。”

    刘三眼睛一亮。

    书坊的生意很好,但要花的心思不少。俞家兄妹的新式话本固然受欢迎,可别家也会学啊!哪怕差了些,市场也会被分薄。

    何况还有盗版的问题,出了京城就没办法了,只能不停推陈出新。

    池韫说的这个坊报,就正好弥补了话本的缺点,做得好的话,就能成为京城百姓不可或缺的消遣。

    两人商量了一些细节,刘三满意而去。

    俞敏羡慕地看着她:“池姐姐,你怎么这么聪明,一想就是一个主意。”

    池韫笑道:“你也很聪明啊!故事写得那么好。那本凤凰辞,已经风靡京城了,最近出门做客,没少听小姐妹提起吧?”

    俞敏露出有点得意,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笑。

    “可惜不能说是我写的。”

    “没关系,憋不住了可以来跟我说。”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楼梯那边传来脚步声。

    “大哥,我就出来玩一次嘛!”这是俞二公子的声音。

    “你这叫玩一次?连着好几天了吧?”俞大公子也来了。

    俞慕之道:“我不出来不行啊!他们都去正阳门了,我要躲着不管,以后肯定说不到一处去。”

    “得了吧,你敢说不是自己想凑热闹?”俞慎之毫不留情揭穿他。

    俞慕之理直气壮:“我凑热闹也是应该的,路见不平,出手相助!别以为我不知道,袁表哥是你鼓动的,只许大哥你放火,不让我点灯?”

    “哟,还会反将一军,你真是能耐了啊!”

    兄弟俩一边上楼,一边斗嘴。

    坐下来的时候,俞慕之还气呼呼的。

    池韫给他倒了杯茶,笑眯眯道:“俞二公子说的对,这事我支持你!”

    俞慕之立刻转怒为喜,跟她干了一杯:“还是你讲道理。”

    俞慎之瞥着她:“你支持有什么用?你又不是我们家的人。”

    池韫意味深长:“俞大公子,你这是占我便宜啊!”

    “呸!”俞慎之啐了一口,然后解释,“我骂我自己。”

    俞慕之哈哈大笑,心情愉悦。

    大哥每次遇到池大小姐,都得认输。这样一想,要是真成了自家人,好像对自己更好啊!

    可是,她原本是自己的未婚妻,如果跟大哥议亲,岂不是很尴尬?

    俞二公子矛盾起来,思索绿帽的定义……

    池韫问:“没有后续麻烦吧?袁相爷那边……”

    俞慎之道:“没事,袁家快添丁了,表舅高兴着呢!顶多挨顿骂,反正不掉肉。”

    池韫笑了起来:“过两天我去看看季姐姐。”

    到底给袁相爷惹麻烦了,虽然是故意坑他站队的……

246章 不喜欢了

    折腾了一圈,萧家的伤员,又多了一个。

    萧府愁云惨雾,萧夫人以泪洗面。

    萧达没好气:“行了!哭什么哭?还嫌不够晦气啊!”

    他心里极是后悔,娶老婆的时候,刚刚发迹,有富商想跟他结亲,他瞧人家的女儿养得娇滴滴的,不比高门仕女差,便开开心心娶了。

    后来他才知道,什么叫世家女郎。

    瞧瞧郑国公夫人,出了事就能捋起袖子,跟丈夫一块儿进宫告状,夫妻俩把他挤兑得无话可说。

    儿女教得也好,平日再怎么放纵,遇事了一点也不含糊。

    哪像他这个老婆,只会哭哭啼啼,问他怎么办。

    商户人家到底浅薄,这哪是大家闺秀,分明照着瘦马养的。

    可孩子都这么大了,他能怎么办?只能凑和过了。

    “老爷,你别生气。”萧夫人连忙擦了眼泪,“小心气坏了身子,这伤好得更慢了。”

    萧达绷着脸:“那你就少说两句话!”

    “是是是。”萧夫人安静一会儿,又问,“老爷你难受吗?要不要多垫个枕头?”

    “……”

    这时,有丫鬟急急来报:“老爷,夫人,有客人来了。”

    萧夫人有点慌,连忙去看萧达。

    “什么客人?”萧达问。

    丫鬟刚要回答,外头已经响起声音。

    “萧将军,我家公子探病来了。”

    萧达面色一变,想要起床,可他伤得颇重,一动就呲牙咧嘴。

    “老爷!”

    客人已经进屋了。

    一个穿着华服,戴了斗篷,遮住了脸。

    另一个仆从打扮,看着平凡无奇。

    “萧将军身上有伤,就别起来了。”那仆从说道。

    萧达推开萧夫人,拱手做了个样子,吩咐:“给客人上茶,然后你们出去。”

    萧夫人犹犹豫豫地应了,命丫鬟奉上茶来,便领着人出去了。

    屋里没有别人了,客人摘下斗篷,露出康王世子那张脸。

    “您怎么来了?”萧达拘谨地问。

    康王世子坐下来,端起茶看了两眼,又搁下来,说道:“说了来探病的。”

    萧达颇有几分感动:“小伤而已,有劳世子挂心。”

    康王世子“唔”了一声,问道:“这次没救你,心里不怨吧?”

    萧达忙道:“臣不敢。当时的情形,世子能保住臣的职务,已经不容易了。”

    康王世子听他这话,神情有所和缓:“你知道就好。经过这件事,你瞧出了什么?”

    萧达看了眼外头,压低声音:“陛下已经对康王府生了戒心。”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康王世子说。

    他上次就知道了,小兔崽子翅膀硬了,嫌他们碍事了。

    萧达迟疑了一下,说道:“臣愚钝,请世子示下。”

    康王世子冷冷道:“他现在最倚重的人,是吕康和楼晏。至于袁彰,表现得不明显,但已经有倾向了。”

    萧达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臣先前还纳闷,怎么一件小事,就闹成这样了。原来有人在背后当推手。”

    康王世子点点头。

    “这是借题发挥。就是想把你弄下来。”

    “臣……”

    “不过,你也不冤。”康王世子瞥他一眼,“瞧瞧你的应对,蠢到了极致!吴天朗不给回应,就应该知道这事不成,不赶紧收手,还死犟到底。听说你还当着文臣的面放狠话?人家不收拾你,收拾谁?”

    “世子!”

    “已经这么蠢了,干脆蠢到底吧,把藏头露尾的家伙骗出来也好!”

    康王世子冷冷一笑,重新戴上斗篷:“你好好养伤,尽快回去当差。”

    “是。”

    看着康王世子出了屋,萧达在心里琢磨,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已经这么蠢了,干脆蠢到底。

    意思是,让他当打草惊蛇的那个人,把不怀好意思的蛇给引出来?

    康王世子回了府。

    世子妃迎上来,亲自服侍他净面更衣。

    “上次叫你打听的人,怎么样了?”

    世子妃愣了下:“夫君,你说的是……”

    “那位池家小姐。”

    世子妃领会过来,挥手让侍婢退下,与他详说:“精明得很。池家二房怕她怕得跟什么似的,三房一心巴结她。大长公主没出手,她自己就把父亲的产业拿回来了。朝芳宫现在成了她的一言堂,手里有钱有人。要是小叔没出事,娶她倒是合适,门第是低了点,可手段了得,定能将他管得服服帖帖。”

    康王世子点点头,去了书房。

    书房里,已经有人等着了。

    那人禀道:“小的查过了,那个柳丝丝,就是池家小姐请去的。被抓的学子里,有她的兄长。”

    果然如此。

    康王世子沉思。这件事应该是巧合吧?她兄长被抓进去,当然要尽力救出来了。

    这么大的动静,大长公主没出手,她哪有本事运作?

    看来,主谋之人是楼晏或者吕康了。

    也是萧达自己蠢,明晃晃的把柄,那些奸滑的文臣怎么能放过?

    ……

    夜深了,皇帝乘辇回后宫,一路闭目养神。

    “陛下,到了。”

    皇帝睁开眼,发现自己在灵秀宫外,愣了一下。

    “陛下。”玉妃迎了上来。

    皇帝心情复杂。是了,这三年来,除了固定的日子,他都会来灵秀宫,胡恩都习惯了。

    他下了辇,进了灵秀宫。

    玉妃一边服侍他换衣洗漱,一边说着闲话:“陛下今天怎么这么晚?前朝事情太多了吗?御花园的桂树开花了,臣妾还想请您去赏花呢!您要是没时间去,臣妾就叫他们摘了,蒸些桂花露,再晾些桂花茶……”

    皇帝盯着她的脸。眉毛修过,眼睛有妆,唇型也是画的。

    他忽然问:“你不用净面的吗?”

    玉妃絮絮叨叨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她抬头看着皇帝。

    皇帝避开她的视线,轻咳一声:“没事,只是忽然想不起来,你不着妆是什么样子。”

    停顿片刻,玉妃笑了一下,给他系上衣带。

    “臣妾当然要用最好的面貌,迎接陛下了。”

    “唔。”

    ……

    值夜的锦瑟,看到玉妃一个人出了寝殿,连忙上前施礼。

    “娘娘,您有事怎么不叫奴婢,自己出来了?”

    玉妃摇摇头:“没事,只是出来散散心。”

    散散心……

    锦瑟怔了下,忍不住看了眼内殿。

    玉妃随意坐下来。

    沉默了半晌,说道:“锦瑟,他不喜欢我了呢!”

247章 长乐池好玩吗

    不喜欢?谁?

    锦瑟愣了一下。

    玉妃又道:“他今天问我,晚上不用净面吗?”

    锦瑟有点明白,又更加糊涂了。

    明白这个他是皇帝,糊涂的是,净面和喜不喜欢有关系吗?

    她没问出这句话,问了玉妃也不会回答。

    可玉妃自己知道这个答案。

    净了面,她就不是玉重华的样子了。

    如果她不是玉重华,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拥有这样一座宫殿?

    玉妃忍不住伸手抱住自己。

    不止他记不清,她也记不清自己原来的样子了。

    “娘娘,夜风凉,您多穿一点。”坠儿急忙拿了披风过来。

    玉妃裹上了披风,并没有觉得暖和。

    或许,一个人的痴心是有尽头的,三年了,他自己也厌了这个游戏。

    他已经是皇帝了,尽管总是怀念着当初的美好,可让他回到宜安王的位置,恐怕不会愿意了吧?

    ……

    第二天休沐。

    皇帝一大早去了皇后那里,呆了半天。

    用过饭,他出了华春宫。

    胡恩问:“陛下,回灵秀宫?”

    皇帝摇头:“不去了。”

    “那,去长福宫?”这是宸妃的寝宫。

    皇帝还是摇头。

    胡恩迟疑:“不如去清宁宫坐坐?”

    太后那里清净,最近母子关系也好。

    皇帝没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长乐池是不是很热闹?”

    胡恩愣了一下。

    皇帝继续道:“朕从来没有去过,以前太子哥哥也不去这种地方。想来京中的少年郎,没有没去过的吧?”

    胡恩小心措词:“奴婢出宫的时候,去过几次,确实很热闹。”

    皇帝就道:“那就去那里吧。”

    “哈?”胡恩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帝瞥过去:“怎么?”

    胡恩想想,皇帝这是要私服出行啊!

    他没敢拒绝,只道:“陛下要出宫,需得换了衣裳。”

    皇帝点点头:“先去承元宫。”

    半个时辰后,换了常服的皇帝出了宫,一路乘车到了长乐池。

    午后的长乐池,正是最冷清的时候。

    皇帝纳闷:“不是说很热闹吗?”

    胡恩笑道:“陛下,白天要上工,晚上才是出来消遣的时候。”又道,“今天是休沐日,已经比往日人多了。”

    皇帝“哦”了一声,走了两步,发现自己不知道去哪里。

    “他们……来长乐池一般干什么?”

    胡恩回答:“游船,吃酒,狎……咳!”好险吞回后面那个字。

    皇帝领会过来了。

    所谓吃喝玩乐,要说吃喝,宫里已是顶尖,出来自然是玩乐了。

    提到伎人,他想起那日见到的柳丝丝,便问:“你问问,那个叫柳丝丝的在哪里。”

    “是。”

    胡恩立刻着人去打听,不一会儿,将他引去折桂楼。

    “柳姑娘是这个月的花魁娘子,原本就在湖边的游船上,但因为前几天的义举,名声大噪,游船总是被人围个水泄不通。她没法子,只好换到折桂楼来,所幸环境不错。”

    胡恩领着皇帝进了折挂楼,问了掌柜。

    掌柜客气地告诉他,柳丝丝只是暂时在这里挂名,如何接客他们管不着,想要见她,需得自己去通报。

    胡恩便上了楼。

    柳丝丝正在屋里弹拨琵琶。

    出名有出名的烦恼,这几天出不得门,倒让她百无聊赖。

    却听外头传来声音:“柳丝丝柳姑娘可在这里?”

    守门的小厮回道:“是这里,不过我家姑娘暂时不见客。”

    “为何不见客?”对方惊讶,“这是礼金。”

    想必礼金不少,小厮的声音有些惋惜:“对不住贵客,我家姑娘累了,正在休息。您可以晚上再来。”

    “你们……”

    柳丝丝听着这略微尖细的声音,带着不男不女的怪异,忽然想起几天前进宫的时候……

    她心中一动,吩咐丫鬟:“请客人进来。”

    丫鬟答应一声,出去传了话。

    胡恩眉开眼笑,心道,这个柳丝丝,不愧是花魁娘子,果然有眼色。

    不多时,他领着皇帝进来。

    柳丝丝放下琵琶,起身见礼:“丝丝见过公子。”

    皇帝含笑点头,看了眼胡恩。

    胡恩连忙退了出去。

    “公子请坐。”柳丝丝柔声问,“公子喝什么茶?”

    “随意。”

    柳丝丝便亲自给他煮茶。

    皇帝静静看着,起先还没什么,后来见她端茶拂袖的动作,眉头跳了跳,不禁盯着她多看两眼。

    柳丝丝被他看得纳闷:“公子?”

    “没事。”皇帝接过那杯茶,勉强一笑。

    柳丝丝心道,刚才她出格了吗?不至于吧?这动作是那日看池小姐奉茶,她觉得好看,特意学来的。

    “公子高姓大名?”柳丝丝按下心情,笑着问道。

    她那日进宫,只粗略扫过一眼,并未看清皇帝的长相,只觉得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再加上胡恩与常人不同的声线,琢磨着可能是位贵人。

    她偶然也会应邀去谁家府上献艺,或许哪时见过。

    总之,身边带着内侍的贵人,她是得罪不起的。

    果然,皇帝回道:“鄙姓姚。”

    姚,当今国姓,看来是位宗室。

    柳丝丝打起精神,与他应酬,先从茶聊起,说到音律,又谈到长乐池的景点,几家出名的点心。

    皇帝何曾见过这等女子?皇后和宸妃都是高门贵女,再怎么擅言谈,也不会像柳丝丝这般,擅于揣摩客人心理。

    说着说着,皇帝想起了旧时。玉重华的风格,自然与柳丝丝完全不同,可和她一样能说会道。给她时间,她能从三皇五帝说到今晚吃什么……

    对了,每每这个时候,她就会喊:“锦瑟,我想吃小馄饨。”

    锦瑟……

    皇帝皱了皱眉。

    柳丝丝停下话头,笑问:“丝丝先给公子弹奏一曲?近日新学了一首曲子,练了许久,还是第一次弹给别人听。”

    皇帝收回心情,点了点头。

    于是柳丝丝拿起琵琶,坐到窗边,轻揉弦,慢弹拨,轻轻唱了起来。

    和她完全不同。

    皇帝这么想着,心里又格外熨帖。

    其实不同才是对的,她们本来就不是一样的人。

    虽然不同,可又有相同的影子,叫他十分怀念……

248章 凉了

    第二日,池韫回了趟池家。

    三房殷勤地招呼她。

    “没什么事,到底是士子,那些差役不敢动手。”三夫人说,“就是吃不好睡不好,人瘦了一圈。”

    池璋回家两天,早就恢复过来了,笑道:“才几天,哪里就瘦了?母亲瞎操心。”

    池韫点头附和:“我瞧二哥挺精神的,三婶娘这是太担心了。”

    “是吧?”池璋高兴,与她说,“大妹,你可真有办法,我还以为这次要倒霉了呢!”

    池韫笑着说:“我就是出了个主意,能把二哥救出来,是戴七哥的功劳。”

    “你三叔已经去谢他了。”三夫人说,“还有俞家,也出了不少力气。”

    池韫点头称是。

    “二哥,你休息一阵子,就静心读书吧。万万记着,这种事可一不可再,第一回是少年意气,第二回就惹人忌惮了。”

    池璋受教。

    这事往好了说是同窗义气,往坏了说便是聚众闹事。

    他懂。

    三房费心准备了礼物,池韫照单收下。

    临走前,她回熙和院探望大夫人,却被告之大夫人感染了风寒,正在休息。

    池韫问了几句,确定不要紧,才离开了。

    她没有马上回朝芳宫,而是去了那家点心铺子。

    在茶室里等了片刻,楼晏来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池韫道:“帮我个忙。”

    “什么?”

    “我那个继母,你知道吧?帮我盯一盯她的去向,还有她娘家兄长,在华亭桥开笔墨铺子的。”

    楼晏问:“他们家有问题?”

    池韫眉头微皱:“她说自己感了风寒,可我顺手摸了一下她的脉,并不是风寒,倒像是外伤失血。”

    一个深闺妇人,怎么会外伤失血到卧床呢?

    丈夫去世,屋里自己说了算,断然不会有人打她。

    这么一看,事情确实很奇怪。

    “好,我派人去查查他们家的底。”

    “嗯。”

    正事说完,楼晏眉目柔和下来,正想伸手去握一握她的,不料外头响起了寒灯的声音。

    “公子,有消息。”

    这小子机灵得很,明知道他们俩独处,没有要事,不会来打扰。

    楼晏没法子,只能叫他进来。

    寒灯推开门,飞快扫了他们一眼,确定公子没生气,禀道:“折桂楼传消息来了,有位贵人忽然驾临。”

    “贵人?”楼晏皱了皱眉。

    寒灯点点头,伸手指天。

    “他出宫了?”楼晏惊讶,“干什么去的?”

    寒灯回道:“去见了那位柳姑娘。”

    “柳丝丝?”池韫脱口而出。

    寒灯点头。

    两人面面相觑。

    “那边说,他在屋里留了一下午,时不时传出乐声,直到酉时才走。”

    寒灯说完事,便退下了。

    屋里沉默了一阵。

    “这事情不对。”楼晏轻声说,“宫里那么多美人,没有谁能留住他。”

    包括皇后二妃,他都是每个月固定去几次,每次睡完就走,哪会聊天听曲?对皇后态度好转,也是贤妃出事以后,需要沈家替他镇着阮家。

    “这是厌烦了吗?”池韫慢慢道,“不管他心里多么怀念,已经死去的人,终究死去了。”

    “也许,是他终于意识到,假的就是假的。”楼晏道,“上次在朝芳宫,有些事情就不一样了。贤妃恶意栽赃,但凡他对玉妃的感情真挚一些,都不应该相信。”

    池韫回想皇帝的态度。

    当时,他是打算护着玉妃,但是,内心并不十分相信。

    “如果真是玉重华,他会那样吗?”楼晏肯定地摇头,“他不会,因为他相信她,一定会当场洗清她的嫌疑。”

    可皇帝的决定却是,回宫再说。

    这种事,回宫了可就说不清了啊!

    池韫苦笑:“所以说,他心里是清楚的。”

    阮贤妃干了件蠢事,但这件事引发了一个意外的结果。

    当皇帝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玉妃这个人就和玉重华剥离了。

    有些事,不想则罢,一想就装不下去了。

    楼晏瞅了她两眼,低声:“祸水。”

    池韫挑眉:“你说什么?”

    他伸手过来,扭开头:“都怪你,太讨人喜欢。”

    池韫“扑哧”笑了。

    楼晏握住她的手,微微笑道:“只要想到,他求而不得的人,就在我的身边,便觉得神清气爽。”

    “很得意是吧?”

    “是啊!开心极了。”

    ……

    入夜前,皇帝回了宫。

    他去皇后那里用了膳,随后回承元宫处理政务。

    亥初时分,殿外响起声音。

    “奴婢见过玉妃娘娘。”

    玉妃下了辇,露出温和的笑容:“本宫命膳房准备了宵夜,特意送来给陛下。”

    往常这个时候,胡恩不必通禀,就会请她进殿。

    但是今天,胡恩却端出恭敬的笑容,说道:“有劳娘娘了。陛下正忙,奴婢等会儿就送进去。”

    玉妃怔了下,问道:“本宫想,这就送进去。”

    胡恩躬了躬身,语气更谦卑了:“娘娘见谅,陛下好多奏章没处理,不让打扰。”

    玉妃追问:“本宫也不行?”

    胡恩只是笑。

    玉妃沉默片刻,说道:“那本宫在这里等。”

    胡恩劝了几次,她都没改变主意,只得道:“娘娘且到偏殿坐,这里风大。”

    玉妃心神不宁。

    早上皇帝离开,她就觉得不安。

    等了一整天,都没等到他回来,忍不住借着送宵夜的理由,过来一探,谁知又被拦住了。

    这让她越发难受。

    坐了好久,马上亥时末刻了,她起身出了偏殿,看到胡恩从那边出来,忙叫人喊他过来。

    “陛下呢?”

    胡恩一脸歉意:“娘娘,陛下刚歇下,奴婢正要来给您回话,您也回去歇息吧。”

    玉妃愣了好久,只觉得心像那碗宵夜一样,晾了半天,凉透了。

    ……

    宴席过后,康王世子出了酒楼。

    长随问:“世子,回府吗?”

    康王世子点了下头,想想又改了主意:“先不回,随便走走。”

    “是。”

    马车在街道上遛遛达达,一阵阵凉风吹过来。

    康王世子透过车窗,看了眼外头,问道:“这里是长乐池?”

    “是。”长随答道,“酒楼就在附近。”

    说到长乐池,康王世子就想起前几天的事,顺口问了句:“那个进宫作证的伎子,叫什么来着?”

    长随禀道:“叫柳丝丝,是这个月的花魁娘子。”

    康王世子就说:“去问问她在哪。”

    “是。”

    

249章 又出宫了

    柳丝丝如今名声大噪,客人早就满了。

    康王世子不想暴露身份,长随也是有力无处使,只得回来禀道。

    “一个伎子,想见居然还见不着?”康王世子觉得这事真荒唐。

    长随问:“要不,小的通报一下身份?”

    康王世子兴致索然:“她也值当!回吧!”

    原就是一时兴起,他再想起这事,已是几天后。

    ……

    池韫从兰泽山房回来,便接到了字条。

    她立时改装易容,避人耳目,悄悄出了朝芳宫。

    经由一家茶馆的后院,她上了一辆马车。

    楼晏放下卷宗,对她微微一笑。

    “叫我来什么事?还得穿成这个样子。”池韫小声抱怨。

    楼晏慢慢扫过她的模样。

    男装扮多了,越发像了。

    “喝花酒,当然要穿成这个样子。”

    “哈?”

    马车启动,一路疾驰。

    两人在折桂楼前下了车,一进去便被被迎入一间雅居。

    楼晏推开窗,只听外头传来叮叮咚咚的乐声。

    池韫凝神听了一会儿,对他做了个口型:“柳丝丝?”

    楼晏点头,俯在她耳边小声说:“那位出宫了。”

    池韫“啊”了一声,也凑过去:“你怀疑他会来这里?”

    楼晏笑道:“我不知道他除了这里,还能去哪。”

    皇帝从来没有微服私访的爱好,上次出宫,他直奔长乐池,没去过别处。

    楼晏又说:“他这几天,一直宿在承元宫。”

    池韫一怔。这意思是,他好几天没见玉妃了?

    “那……”

    “灵秀宫给他送宵夜,也没见到人。”

    这事在宫里已经传遍了,上至皇后,下至低位美人,都觉得玉妃失宠了。

    打从玉妃进宫,从来没被冷落过这么长时间。

    当然,皇帝也没去别的地方,这让她们不敢轻举妄动。

    池韫神情变幻,不知该作何想。

    “他这是移情了吗?”

    宜安王那个人,颇有几分痴性。当初恋慕玉重华,就一直惦记着。他把玉妃当成玉重华,也就三年如一日地宠着。不知道他突然冷落玉妃,是不是因为柳丝丝的缘故。

    如果是的话,那么这位柳姑娘,大概要发达了。

    过了会儿,门外传来三声响。

    “进来。”

    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推开门,轻声道:“来了。”

    楼晏点点头,伸手在墙上一按,挂的那幅画慢慢挪开,露出后面的柜子。

    这个柜子,比当日画舫上那个大多了,跟个小房间似的,里头甚至还摆了凳子。

    他伸手牵了池韫进去,也不知道在哪里拨弄了两下,一块木板被推开,露出一条细缝来。

    柳丝丝正在弹拨琵琶,听得小厮禀报,起身理妆。

    不多时,皇帝进屋,她迎上前:“姚公子。”

    皇帝托了她一把,笑道:“今日事忙,好不容易脱开身,忽然想起你的曲子来,没打扰你吧?”

    柳丝丝含笑:“怎敢说打扰?公子驾临,是丝丝的荣幸。”

    两人坐下来,柳丝丝命人置办酒席,皇帝却道:“不必了,喝茶就好。”

    柳丝丝自然不会违逆,便给他煮茶。

    柜子里两个人,从头看到尾,楼晏不禁挑了挑眉,扭头看了看池韫。

    他俯到她耳边,轻声说:“不是你教的吧?”

    池韫也很惊讶,没想到会在柳丝丝身上,看到“自己”。

    她说:“不是,应该是她自己瞧见了,误打误撞。”

    楼晏终于明白过来了:“还以为他醒悟了,原来是看到了另一个影子。”

    池韫默了默,说道:“说醒悟了也没错,这动作虽然有几分相似,但柳丝丝只是柳丝丝。”

    宫里那位玉妃,完全就是个影子。

    她的形貌、举止、言谈,都是模仿。

    可她到底不是玉重华,仿得再像,也只是个影子,空荡荡而没有灵魂。

    柳丝丝不一样,她没有刻意去仿,只是觉得那位池小姐的动作很好看,顺手学了学。尽管带了她的痕迹,但仍然是柳丝丝,一个鲜活的人。

    皇帝这是进化了啊!

    不甘愿只看一个影子,而想拥有一个活人。

    这样才对。

    一个虚妄的影子,哪里比得上颦笑动人的美人呢?

    池韫忽然感到一紧,却是楼晏揽住了她。

    她想到上次在画舫……不禁挣了挣,低声:“你别乱来。”

    楼晏低笑一声,俯在她耳边说:“你想多了,只是这样方便说话。”

    是、是吗?

    池韫有点心不在焉。

    随后感觉到,他轻轻咬了咬她的耳朵,带着几分醋意说:“以后别在人前露出行迹,他和先前不一样了。”

    皇帝之前迷恋玉妃,对别的女子并不多看。可他现在从柳丝丝身上看到了玉重华的痕迹,就开始冷落玉妃,可见他已经不把玉妃当成玉重华了。

    那样的话,他再看到另一个人像玉重华,会不会也心动呢?

    料不准,他不敢冒险。

    池韫耳边一热,好一会儿,心神才稳下来,低笑道:“你放心。”

    上次做给玉妃看,那是故意吓她的。

    她早就做了准备,字迹换过了,动作步调也可以改。

    决心做池大小姐的时候,她就做好了准备,成为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不知道楼晏是不是被安抚住了,池韫只觉得耳朵一湿……

    她匆忙推开他,瞪了一眼。

    哪里学来的混账手段!

    可惜太黑了,根本看不见彼此,这一眼毫无威力。

    楼晏低低一笑,重新拉了她的手,看那边的情形。

    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柳丝丝,问道:“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柳丝丝笑问:“姚公子,您这是……”

    皇帝道:“你就没想过,日后要怎么办?”

    柳丝丝一怔。

    这话不是没人问过她,通常问的意思就是,要不要替她赎身。

    想起那位池小姐的话,柳丝丝摇了摇头:“公子好意,丝丝心领了。然而丝丝这样的身份,不敢想太多……”

    皇帝直言道:“如果我替你赎身呢?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柳丝丝大吃一惊。

    楼晏和池韫也大吃一惊。

    他这是什么意思?要把柳丝丝接回宫里去吗?

    她是个伎子啊!

    皇帝是不是疯了?

    

250章 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你不用顾虑,只要回答愿不愿意就行。”皇帝的声音传来。

    柳丝丝垂下头。

    楼晏拧了拧眉,附在她耳边轻声:“她不会答应吧?”

    池韫回道:“不会。”

    “你这么肯定?”

    “嗯,我跟她交待过。”

    从这几次来往可以看出,柳丝丝并不是那种轻狂的性格,相反,她很谨慎,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不做冒险的事。

    恰巧,池韫感激她出面作证,曾经提醒她近日不要答应别人赎身。

    为了安全计,柳丝丝也不会答应。

    屋里,柳丝丝起身,向皇帝施礼:“多谢姚公子,但丝丝不能答应。”

    皇帝脸上浮起困惑,问道:“为何?随我回去,岂不比你现在好?日日与人唱曲解闷,不得自由。还是说,你不喜欢我?”

    柳丝丝抬头看着他,神情仰慕:“丝丝一个伎人,没有挑客人的资格,即便目不识丁的莽汉,也得相陪。公子这样的人品,丝丝求都求不来,怎么会不喜欢。只是……”

    “只是如何?”被人拒绝的经历很难得,皇帝追根究底。

    柳丝丝轻叹一声,带着几分愁绪:“倘若丝丝随公子回去,心里眼里自然只有公子一人。到时候,看到公子亲近别的妻妾,丝丝难免心存嫉妒。久而久之,真情会蒙上阴影,面目也会随之扭曲,再不复今日之欢悦。想到这个结果,丝丝便觉得,还是现在这样好,公子来了,就是欢喜。”

    说这些话时,她目光含情,神态又隐隐带着自伤身世的哀怜。

    皇帝何曾见过这样的女子,顿时心就软了。

    而这番话,更是让他想起了宫里的玉妃。

    她现在不就是这样?虽然贤妃落胎一事,与她无关,可那种时不时投过来的哀怨目光,他怎么会感受不到?

    久而久之,果然心存嫉妒,再不复初时的真心。

    “可是你现在这样,我不放心。要是来个无礼的客人……”

    柳丝丝笑着安抚他:“公子不用担心,来折桂楼的客人,多半顾着体面。便是有一两个无礼的,丝丝不接待就是了。”

    皇帝很不满意。

    他想要的女人,还要陪着别的男人?

    可他不想表明身份,柳丝丝又柔声劝解,只得暂时同意。

    皇帝想了个折衷的主意:“朕……这样吧,我给你留一件信物,你要改变主意了,就派人说一声。”

    而后,他提笔留了地址。

    池韫轻轻拽了拽衣袖。

    楼晏附在她耳边说:“那里是平王府。”

    没留康王府的,却留了平王府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皇帝离开了。

    丫鬟进来,看到那块精致的玉佩,惊讶道:“好漂亮的玉啊!”

    柳丝丝兴致缺缺,只道:“收起来吧。”

    丫鬟比了一下,依依不舍:“姐姐不戴着吗?这样的成色,买都买不着呢!”

    柳丝丝摇头:“再漂亮又怎么样,戴了就欠债了。”

    丫鬟不懂,柳丝丝也没解释,起身道:“我去歇一会儿,后面不见客了。”

    “是。”

    ……

    楼晏合上机关,从柜子里出来。

    池韫问他:“他和平王世孙要好吗?”

    楼晏摇头:“性格南辕北辙,说不上要好。会把事情托给平王府,应该是平王世子的缘故。”

    池韫不解。

    平王世子和皇帝差着辈,怎么看也谈不来吧?

    楼晏解释:“过继那事,避不开宗正。不是平王,就是平王世子了。”

    池韫明白了。

    先帝病危,过继宜安王这件事,宗室这边是平王世子出的面。也就是说,康王府收买了平王世子,推举他上的位。

    有这层关系在,皇帝跟平王府的关系,当然比别的宗室好。

    他派人交待一声,平王府肯定会周全的。

    眼看天快黑了,楼晏琢磨着叫人准备船只,带她去赏个景。

    不料门外又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公子,公子!”

    “什么事?”

    寒灯推门进来,神态焦急:“康王世子来了。”

    楼晏一愣。

    “他一来,就点名要见柳丝丝。小厮说不见客,他也不搭理。”

    池韫莫名其妙:“他怎么会来?跟着那位来的?”

    寒灯答不上来。

    禁军统领都是康王府的人,康王世子知道皇帝的行踪也不奇怪啊!

    “看看再说。”楼晏再次挪开墙上的画。

    两人再次摸进柜子,却见柳丝丝妆容都没理好,就被迫出来见客了。

    “公子,丝丝有礼。”

    康王世子目光扫过,见她神态慵懒,发髻半散,别有一番风情,脸色不禁缓和下来。

    男人,对美人的忍耐度,总是特别高。

    “你就是柳丝丝?”他坐下来问。

    “是。”柳丝丝亲自给他奉了茶,“公子稍坐,丝丝去理了妆再来。”

    “不用了。”康王世子淡淡道,“就这样挺好的。”

    客人都这么说了,柳丝丝还能怎么办?只能顺从地坐了,又问他想听什么曲。

    康王世子哪是来听曲的,只道:“你陪着说话就行。”

    “是。”柳丝丝不得不放下琵琶。

    说是这么说,康王世子又端着茶杯不说话,只不停打量她。

    柳丝丝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这位公子什么毛病?这眼神,不像是看美人,倒像是看犯人。

    康王世子终于开口了:“听说前些天,你进了宫?”

    原来是为这件事?

    柳丝丝心里一松。

    她进宫作证,确实有很多人好奇,问皇宫怎样,皇帝如何。

    “是,不过……”

    康王世子打断她:“你为何会进宫作证?”

    柳丝丝愣了下。

    “你就不怕得罪萧家,日后无处容身吗?”

    摸不清他的来意,柳丝丝小心措词:“道义当前,丝丝顾不上这么多。”

    康王世子却笑了一下,带着几分嘲弄道:“是有人请求你进宫作证,对不对?”

    柜子里,池韫感到自己的手一下子被抓紧了。

    楼晏面沉如水。

    康王世子不是为皇帝来的,而是为萧家的案子来的。

    他查到了什么?

    “是。”柳丝丝懵懵地答道。

    “是谁让你进宫作证的?”康王世子搁下茶杯,冷冷看着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