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芳全文阅读 第30分节
291章 警觉的表哥
池韫听得青玉禀报,惊讶地停了动作。
“我表哥?”
“说是姓韩。师姐,你外祖家是姓韩吧?”
“是。”池韫将碾子交给涵玉,自己去洗手,“他有说来做什么吗?”
“没提,就在外头等着。”
池韫点点头,让絮儿给自己擦手、解围兜、整理衣裳。
收拾完了,她出去相迎。
韩齐站在门口,身姿比平日还要挺。
看到她走出来,不自觉站得更直。
“三表哥。”池韫低身施礼。
韩齐连忙回礼:“表妹!”
池韫笑着问他:“三表哥是来进香的吗?”
韩齐脱口而出:“不是。”
“那是特意来看我的?”
韩齐摇摇头,又点点头。
池韫失笑:“到底是还是不是?”
韩齐支吾了一下,说:“今天天气不错,想请表妹出去走走。”
一旁的青玉,抬头看了下阴沉沉的天。
天气不错?
池韫欣然同意:“三表哥多年没有回京,想必许多地方都陌生了,应该我带三表哥出去转转才是。”
韩齐有点急。
他就想在朝芳宫转转。
不转别人怎么知道表妹现在有外家了呢?
可池韫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说完就叫人备车。
青玉拿了她的披风过来,说道:“天气越来越冷,师姐多穿些。”
池韫谢过她,穿上披风出门。
走出几步,她回头:“三表哥?”
“啊?哦!”韩齐懊恼地跟了上去。
池韫的车夫,原是池家的下仆,上次出了被劫的事,楼晏就给她送了个新车夫。
新车夫很年轻,长得也挺俊,就是态度很不端正。
每次都用怨怼的目光看着她,活像她欠了他很多钱。
就像现在,当他看到池韫带着个少年过来,眼睛都瞪圆了。
“去哪里?”他用不情愿的语气说。
“先去长乐池。”池韫说着,上了车。
韩齐站着没动,心里觉得同乘一车不好,可他又没骑马来。好像只能坐外头了?
哪知絮儿过来,催促道:“表公子,您先上车,奴婢才好坐。”
这意思是,她要坐外头?那自己好像只能进车厢了?
韩齐还没表态,车夫先叫出声了:“你让他跟池大小姐坐一块?”
絮儿莫名其妙:“当然啦!这是我们家表公子,自家兄妹,为何不能坐一块?”
“这还带了个表字呢!”
絮儿奇怪地道:“我们小姐都没说什么,你一个车夫哪来这么大意见?”
“我是代表我们四……”
“闭嘴!”絮儿生气地说,“你既然来了,就得听我们小姐的。要是不听,那就麻溜地回去!”
车夫被她镇住,一时竟答不上来。
这个小丫头,平时看着柔柔顺顺的,居然敢对他说闭嘴?
不愧是这个女人身边的。
他哼了声,扭开头不说话了。
韩齐小心翼翼地上了车,掀开帘子坐了进去。
等絮儿上来,车夫一挥鞭子。
絮儿没坐稳,差点栽下去,扒着门叫道:“你会不会驾车啊?”
车夫没理她。
絮儿怒了:“你叫什么来着?明天就把你送回去!”
“好啊好啊!”车夫顺嘴回道,“我叫夜雨,记住了,千万别弄错!”
夜雨都要气死了。
他是什么人?北襄王身边第一心腹!这要是在北襄,那些知府知州都得看他脸色。
结果莫名其妙被送来京城,留在四公子身边当小厮。
这没什么,毕竟是四公子嘛,自家主子,服侍他是应该的。
可这才几个月,他又被踢过来,给池大小姐当车夫。
这也没什么,毕竟是未来的主子嘛,就当提前服侍了。
可他为什么要被个小丫头骂啊?
怪只怪他一时手贱,给北襄去了一封信……
呜呜呜,四公子,我不是故意说你是断袖的,谁叫你们瞒得那么好。赶紧消消气,把我调回去啊……
到了长乐池,池韫让人租了艘船。
絮儿跟着她上了船,看到夜雨也跳上来。
她叫道:“你不看着车子,上来干什么?”
夜雨说:“四公子派我来驾车,你还真当我就是个车夫啊!不管去哪里,我都得跟着池大小姐,免得再出上次的事。”
听说为了池韫的安全,絮儿这才没话了。只是夜雨的态度,让她嘟囔了一句:“哪有这么嚣张的车夫啊!”
夜雨翻了个白眼,行行行,最好不满意,把他送回去。
韩齐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只瞧见絮儿和夜雨争辩,心里对池韫越发同情。
看看,不就叫他驾一回车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池家的仆从真没规矩!
池韫坐下来,跟他说话:“长乐池夜里多是舞乐,白天却有许多文会,有不少文人才子出没。表哥闲着无事,可以来逛逛,说不定能结识几个好友。”
说着,又问他:“表哥今科下场了吗?”
韩齐惭愧地回道:“大伯说我功课还不扎实,现在下场也就是个落第的命,不如好好打磨两年。”
池韫听着这话,露出微笑。
听起来,大舅舅真是个严厉的人。
韩齐有些讪讪。听说今科有几个少年举人,并不比他大多少,莫非表妹觉得他太不争气了?
其实他的功课,在同龄人里算不错的,只是先前一直跟着大伯在任上,没有太好的老师,跟京里顶尖的学子比,就有些逊色了……
池韫吩咐船夫,凑到大船旁听了几个文会,叫韩齐大开眼界。
京城果然是人才荟萃之地,文会的水准好高啊!
才这样想着,就听耳边传来一声惊讶的呼声:“大妹!”
韩齐转过头,发现有只船向这边靠了过来。
船头站了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人,样貌清秀,神情惊讶。
池韫站起来,向他施礼:“二哥。”
是池家的人?小动物的警觉性,让韩齐一下子竖起身上的毛。
池璋笑着点头,问她:“你怎么在这?”
“和表哥出来走走。”池韫反问,“二哥呢?”
“我跟先生来的。”
池韫看了眼船舱,点点头:“哦。”
池璋的目光落在韩齐身上,招呼:“这位就是韩家表兄?在下池璋,有礼了。”
韩齐与他通报了姓名,心中暗想,表妹这个族兄,看着挺斯文的,不像坏人啊!
这念头一起,他立刻提醒自己警觉起来。
刚才那位青玉道长,看着不也是老实憨厚的一个人?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292章 传说中的火坑
这边说着话,舱里传出声音:“阿璋,你在和谁说话?”
池璋回身,恭敬禀道:“先生,是我家大妹,正好也在长乐池游玩。”
那声音略带惊讶:“就是老吕说的那个姑娘?”
“是。”
舱里的人道:“真是巧了,方便的话,请他们同来游船吧!”
池璋答应一声,转头问:“大妹,你和韩表兄没别的事吧?要不要来我们船上?”
池韫欣然应允,悄声对韩齐说:“我二哥的先生,是京里的名师,见一见对表哥有好处。”
“啊?哦。”韩齐有点愣,还没回过神来。
池韫又嘱咐絮儿和夜雨:“你们留在这,我跟表哥去那边看看。”
说着,与韩齐二人换到另一艘船上去。
池韫进了船舱,看到里头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吕康。
池韫笑着施礼:“吕大人,原来您也在啊!”
吕康笑眯眯:“每次与池小姐相见,都在船上,可见我们与水有缘。”
另一人是个中年文士,样貌清矍,神情清高,衣着气质极有名士风采。
这便是吕康给池璋介绍的先生了。
他姓江,单名玄,是位声名远播的儒学名家。但是性子淡泊,无意仕途,中了举人就没再考了。
玉重华见过他,早年他去过无涯海阁,向祖父请教过学问。
池璋介绍了他的身份,韩齐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江、江先生……”他磕磕巴巴地叫了一声,在江玄的注视下,又慌忙躬身长揖。
居然是江玄先生,这位可是当世名士啊!
别说跟着他读书,哪怕听一回授课,都受益无穷。
池家二公子竟是他的学生?
这样刻薄无德的人家,江先生怎么会入眼?
韩齐迷惑了。
却听池璋接着介绍:“这位吕大人,是先生的好友,也是教过我的先生,当朝大学士,名讳上吕下康。”
吕康!韩齐倒抽一口凉气。
这位名气比江玄先生还大。
铁匠出身,状元及第,他的故事一直为人津津乐道。学堂里的夫子,每每拿来教育学生,韩齐耳朵都听出茧了。
不是说池家没落了吗?怎么池二公子的先生,来头一个比一个大?
江玄看起来清高,却不傲慢,和善地向他们点点头:“都坐吧,别拘谨。”
池韫施了礼,便大大方方地坐了。
韩齐跟着坐下,却战战兢兢的。
天啊!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和这两尊大佛坐在一起。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江玄看着池韫,说道:“上回听老吕说了一件趣事,他出的题,收到一份很有意思的答卷,更有意思的是,答题之人对君子小人做了全新的释义。某听说之后,想见一见答题之人,奈何身份不便,一直没见成。没想到,今日来游湖,意外得偿所愿。”
池韫低了低头,含笑:“让先生见笑了,都是闺中戏言。”
江玄却道:“池小姐太谦虚了,能说出这番话,必有一番深思。这样的治学态度,我的几个学生,都未必及得上啊!”
池璋跟着点头:“是啊!可惜大妹不能科举,不然肯定比我强。”
江玄指着他,笑骂:“你倒不害臊!输给自己的妹子,也好意思说出口。”
池璋摸了摸头,呵呵笑道:“这是先生教的嘛,要承认自己的不足,向厉害的人学习。大妹比我强是事实,我要是认都不敢认,怎么能进步?”
江玄点点头,颇为满意:“我的学生里,你的才智不算长项,但有这一样好处,比什么都强。”
池璋高兴极了:“先生是说,我比师兄们好?”
“不。”江玄无情地打碎他的幻想,“因为你起点够低,教好了格外有成就感。”
池璋垮下脸:“先生!”
看他这样,江玄与吕康哈哈大笑。
韩齐满脸迷惑。
这到底什么情况?这池二公子和表妹处得也太好了吧?难道在外面故意装的?
还有表妹,竟然让两位先生这般赞赏……
正想着,船身略微晃了一下,外头传来下仆的询问:“楼大人,您买酒回来了?”
一个低缓柔和的声音响起:“嗯,玉露卖完了,这是琼芳,只能叫江先生将就一下了。”
下仆高兴地答道:“您竟然买到了琼芳酒?先生可喜欢了,哪里说得上将就。”
韩齐这会儿脑子不够用,迷迷糊糊地想,这声音可真好听,仿佛风过林、泉流石,不知本人何等风流?
紧接着,舱门的帘子挑起,一个年轻公子踏了进来。
他个子很高,进舱门须得低一低头。脸庞却过分俊秀,显得散漫而孤傲。笔挺的身姿,带着孤鹤行云般的倦意。
韩齐看直了眼。
京城果然是群英荟萃之地,这样的人物,真是他生平仅见。
看到舱里多了两个人,他笑了一笑,身上的孤傲顿时不见踪影,只剩下融融暖意。
“小师弟,你回来得正好。”吕康向他招手,“我们刚才遇到了池大小姐,你说巧不巧?”
楼晏“唔”了一声,目光在池韫身上停了停,而后看向韩齐。
“这位是……”
池璋答道:“楼大人,这是我大妹外祖家的表兄,姓韩,名齐,行三。”
韩齐站起来,心说,用得着介绍这么详细吗?
又听池璋续道:“韩表兄,这位是通政司的楼大人。”
这么年轻,居然已经是官了?真厉害啊!
韩齐在心中感叹,向他揖礼:“学生见过楼大人。”
却见这位楼大人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非常正式地向他行礼:“韩三公子,幸会。”
韩齐吓了一跳,他只是个小小的秀才,人家却是朝中高官,点头回礼就不错了,怎么行这么大的礼?他受不起啊!
等下通政司,楼大人?
韩齐的面色慢慢变得古怪起来。
他被赶来邀请表妹的时候,祖母他们说什么来着?
池家贪慕权势,想将表妹嫁给被北襄王府赶出家门的楼四公子。
那楼四不孝不义,名声狼藉,靠着阿谀媚上,才成了天子近臣。
绝对不能让池家得逞,叫表妹跳入火坑。
他看着眼前的楼晏,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这就是他们说的火坑?!
293章 你们见过吗?
这个下午,韩齐过得晕晕乎乎的。
眼见太阳落山,江玄说道:“咱们该回了,这一入夜,长乐池就是另一番景象。你们几个小孩子,就别凑热闹了。”
先生都这么说了,众人只能遗憾地打道回府。
上了岸,夜雨驱了马车过来,看到楼晏,急忙蹦过来:“四公子!”
楼晏淡淡问道:“送你去朝芳宫的时候,我说什么了?”
夜雨眨眼。他又犯错了吗?没有吧?不是老老实实给池大小姐驾车吗?贴身保护,一刻也没松懈啊!
寒灯过来,拍他的肩:“刚才池大小姐上了江先生的船,你怎么不跟?”
夜雨懵了一下,说:“我、我就在后面那艘船上啊!要是发生意外,马上就会发现的。”
“要是舱里藏着心怀歹意的人,你怎么发现?”
夜雨:“……”
“知道错在哪了吧?”寒灯洋洋得意,“这保护的要是王爷,你会这么放松?说白了还是没把池大小姐放在心上,你说公子生不生气?
夜雨痛哭流涕:“四公子,我错了!以后一定把池大小姐当姑奶奶供着,比保护王爷还小心!”
他再降职,大概只能去扫马粪了……
楼晏总算没再怪罪,只道:“你知道就好。”
另一边,池家兄妹在告别。
“大伯母在朝芳宫住得如何?你们处得还好吧?”
“挺好的,有夫人在,丫头们服侍得更尽心了。”
池璋很欣慰,说道:“我母亲早上还在念叨,说你们没带针线上人,天越发冷了,不知道冬装做得够不够。”
池韫笑道:“二哥转告三婶娘,我们早就做好了冬装。对了,大长公主赐下来几张皮子,都是上等的货色,回头我让人给家里送去。”
“这怎么好?你们自己用吧。”
“我们用不完,放着也是浪费。”
那边江玄要走了,池璋依依不舍:“路上小心,记得回家看看啊!”
池韫应了,说道:“二哥去吧,有表哥陪着,我这儿不会有事的。”
池璋向韩齐施了礼,托付他一定把池韫送回朝芳宫,才跟着江玄走了。
韩齐:“……”
他对自家妹妹都没这么腻歪。
楼晏走过来,问道:“现在回去吗?”
池韫答道:“出门前没有特意留话,还是要在晚饭前回去,不然夫人要担心。”
楼晏就道:“那你去吧。”
池韫点点头,转身唤道:“三表哥,我们走吧!”
“啊,哦……”
韩齐心慌意乱地施过礼,跟着她上了马车。
他心里乱糟糟的,脑子里各种情形交替闪过。
过了一会儿,他听着马蹄声不对劲,拨开窗帘看了看,却见楼晏骑着马,就跟在旁边,见他看过来,还点了点头。
一直到了朝芳宫,亲眼见到池韫进去,他才走了。
……
韩老夫人不知道第几次问了:“三公子回来没?这都要天黑了。”
丫鬟笑着安抚:“您老别急啊!三公子回来晚才是好事呢,说明和表小姐玩得尽兴,是不是?”
韩老夫人想想有道理,可她急着知道结果,哪里定得下来?
焦灼的等待中,韩齐终于回来了。
“祖母,大伯母,母亲。”韩齐草草施礼。
韩老夫人忙问:“阿齐,你和表妹玩得怎么样?”
韩齐摇头。
“不好?”韩老夫人急了,“你是不是还不情愿?你瞧你表妹,哪里不好了?要容貌有容貌,要人品有人品,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韩齐半死不活:“我没哪里不满意,表妹很好,就是太好了,我配不上。”
韩老夫人诧异:“你这说的什么话?阴阳怪气的。”
韩大夫人也劝:“阿齐,你好好说,你表妹到底哪里有问题?”
“没有问题啊!”韩齐仍是有气无力的样子,“倒是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们。”
三个女人齐齐看着他。
“你们见过楼大人吗?”韩齐发出灵魂的拷问,“怎么就觉得他配不上表妹了?还有池家,为什么认定他们想要攀附权贵?”
三个女人一脸懵。这是什么问题?
韩老夫人道:“这还用见?楼四的事,天下谁人不知?”
韩齐撇了撇嘴,想着吕康和江玄对他的态度,心想,他要是个奸佞小人,还能跟两位先生同船吃酒?
“反正我见过了。我要是表妹,就算脑门被夹了,也不可能放弃他,选我这个表哥!”
韩齐说完,不想再解释,告退回自己的屋子了。
今天那艘船上,他饱受打击。
论样貌,样貌比不过,论才学,每个人都比他强。
还想对表妹用美男计,得了吧,他都快成最丑的那个了……
呜呜呜,他要关起门来修补一下自尊心。
韩家三个女人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懂韩齐这是怎么了。
不多时,韩大老爷回来了。
韩老夫人原想说一下韩齐的事,哪知他进门就叹气:“这回想留京,恐怕又留不成了。”
韩齐的事,无论如何没有韩大老他的前程重要,韩老夫人忙问他:“怎么了?”
韩大老爷愁眉不展:“先前说好的差事,让人抢了。咱们多年没有回京,关系不够硬啊!”
“这可怎么办?”韩老夫人慌了,“继续放外任?”
韩大老爷说:“外任还是好的,只怕有人卡着我的考核,想外任都不放。”
韩大夫人奇了:“不至于吧?我们也没得罪谁啊!”
“也不是得罪谁。”韩大老爷说,“好一些的位置,都有好几个人盯着。咱们走不通关系,可不就让人抢了。”
“那就疏通疏通,这几年,咱家经营不错,也攒了一些钱。”
韩大老爷摇头:“能不能送出去是个问题。这三年京中变化太大了,我们原来的人脉,大半派不上用场了。没有人引路,他们是不会收的。”
听他这么说,全家人都跟着犯愁。
若是三年前,池家那边还留了一些人脉,辗转能搭上关系。
现在,池大老爷去世,连个牵线搭桥的人都没了。
韩大老爷这会儿,正是要资历有资历,要精力有精力的年纪,如果不趁现在往上进一步,也许一辈子都只能在五六品打转了。 294章 你有门路
韩齐自信心受创,连晚饭都没出来吃。
韩二夫人心里乐开了花,特意做了宵夜去安慰儿子。
“阿齐,来喝点汤。”韩二夫人细心地盛出老鸭汤,撇去上面的油花,“娘从早上开始炖,香着呢!”
韩齐看了一眼,有气无力:“没胃口。”
韩二夫人耐心安抚:“你别着急,婚姻这种事,讲究个你情我愿。你死活不答应,他们还能强逼着结仇不成?真不行,为娘找你舅舅来说。”
韩齐摇头:“不是的,娘,这门婚事肯定不成,他们好着呢,我没机会的。”
“是你表妹愿意嫁他?”韩二夫人点点头,“这不就得了!照我说,你祖母他们,就是管太多了,人家楼四公子名声再差,也是天子近臣。这样的机会,有几个人愿意放弃?自己不想攀附权贵,就以为别人也不想攀附了?”
这话听着可不顺耳,韩齐皱眉:“母亲你说什么呢?表妹不是那样的人。”
韩二夫人不高兴了:“不是你说的吗?你表妹自己愿意。”
“谁说愿意嫁就是攀附权贵了?那楼四也不差啊,人品才学哪一样不比我强?幸好他名声不好,不然还不被人抢破头……”
说到后来,韩齐不禁酸了起来。
虽说这亲事不是他自己求的,可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比下去,真不是滋味。
韩二夫人奇怪了:“你怎么为那楼四说话?”
韩齐心道,是他乐意为楼四说话的吗?还不是事情太残酷,他不想认都不成……
“反正娘你别管了,过些天祖母他们会明白了。”
……
眼见韩大老爷这边出了问题,韩家只能暂时把池韫的事放一放。
然而,他们多年没有回京,人脉的事还真使不上劲。
旧友多半不在京中,亲戚感情也淡了,奔波数日,仍是一无所获。
好不容易,韩大老爷联系上一位旧日好友,请着吃了顿酒。
酒酣耳热之际,他把事情一说,那位好友道:“老韩,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这几年,我自己也是混得稀里糊涂,要是有这方面的人脉,哪会到今日还当着个小小的主事?”
韩大老爷叹息着点了点头:“我也就这么一说,没有也无妨,喝酒喝酒。”
那好友眯着醉眼看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虽没有人脉,可你有啊!”
韩大老爷愣了下。
却听他说:“你与池家不是姻亲吗?”
原来说的这个,韩大老爷道:“可我妹夫已经去世,池二池三,自己都拎不清呢!”
“谁跟你说他们了?”他摆着手道,“你妹夫不在了,可你外甥女在啊!她如今是大长公主的义女,只要她肯帮你说句话,这事还不是迎刃而解?”
韩大老爷却摇头:“她一个女儿家,没有父母照应,日子够艰难的。好不容易讨了大长公主欢心,我们再找上门去,万一惹得大长公主不喜怎么办?”
此人不以为然:“你也太小看她了!告诉你,大长公主为着她,可是连康王妃都敢撕,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康王妃算计池韫的事,虽然封了口,可多多少少漏出去一点风。再加上次盗匪事件,明眼人自然看得出,这里头有猫腻。
“何况,我最近听到一点风声。”他十分八卦地凑过来,“知道北襄太妃回京的事吧?听说是为了她那个逐出家门的儿子来的。近日北襄太妃和大长公主打得火热,似乎有意做亲。大长公主又无儿女,这婚事不就落到你外甥女头上了吗?”
韩大老爷一听,脸就黑了。
偏他这位好友兴致勃勃,继续道:“那位楼四公子,这几年混得可真不错。陛下面前,极得脸面。别说帮你疏通一下关系,就算直接提拔你,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够了。”韩大老爷再也听不下去,拉着脸道,“你我素日交好,怎么也说出这种话来?且不说他们的婚事成不成,这楼四不孝不义,我岂能求到他头上?”
这人知道他的脾气,倒没生气,只苦口婆心地劝:“你怎么还跟头犟驴似的?这朝堂上的人和事,有简单的吗?我原跟你一样,以为他谋夺兄长王爵,事败才不得不出逃。可北襄太妃一来,就在御前为他申辩,还打了御史。我瞧这事,必有内情。”
韩大老爷知道北襄太妃来了,却不知道打御史的事,愣了一下。
只听好友感叹道:“这些年浮浮沉沉,我算是看开了。别人说好的,未必就好,别人说坏的,未必就坏。认真想来,这楼四也没干过什么缺德事。当初在刑部,也是屡破奇案。名声这么坏,无非听上头的意思,扳倒了一些人,但那些事,他不做自有别人接手。进了这个圈子,谁身上完全干净?再坚持原则,有些事还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韩大老爷默然。
吃完酒回去,韩大夫人听他长吁短叹,便劝道:“老爷别急,我们这才刚回京,慢慢来。”
韩大老爷点头称是。
虽然今天听了好友的话,心中有些动摇。但叫他转变心意去求人,那是万万不能的。
第二日,他去吏部打听消息。
“哟,老韩,又来啦!”吏部的门房,历来最热闹,有的人每天都来,跟点卯似的。来了见不着人,只能坐在门房喝茶,连喝好几天,可不就熟了。
韩大老爷做好等一天的准备,对他们笑道:“想来想去,还是跟几位聊天有意思,可不就来了?”
周围几人哈哈笑了起来,苦中作乐。
他们都是没门路的,才会一天天来吏部等消息。
韩大老爷刚坐下,做好喝一天茶的准备,那边就有小吏过来了。
一屋子官员立时停下交谈,热切地看着他。
这是要请谁进去?
小吏扫视一圈,问道:“原黎州通判韩铉韩大人可在?”
韩大老爷完全没准备,直到被人推了一下,才意识到叫自己。
他连忙站起:“某在此。”
小吏躬身禀道:“侍郎大人有请。”
待小吏出去,几个相熟的官员眼热地看着他:“老韩,你什么时候走通了侍郎大人的门路?”
韩大老爷一脸懵,他也不知道啊! 295章 不是人
韩大老爷回到家中,先去见老夫人。
韩大夫人迎上来,看他一脸恍惚的样子,柔声道:“今天又没消息?老爷别急,我们才回京多久?有些人等好几个月都不见得有消息。”
韩老夫人赞同:“我们这两天出去走动,把旧日的人脉慢慢拾回来,总能寻到门路的。”
韩大老爷却摇头。
韩老夫人还以为他受了打击,劝慰道:“你也是久经官场的人,这点波折算什么?”
“不是,”韩大老爷梦游一般地说,“母亲,不用找门路了,这事……解决了。”
韩老夫人一愣:“什么?”
韩大老爷终于恢复过来了,脸上掩不住的喜意:“今天吏部严侍郎亲自见了我,说刑部有个缺,问我愿不愿意去。”
韩老夫人忙问:“什么职位?”
“清吏司郎中。”
韩老夫人大喜:“这是升了啊!”
韩大老爷掩不住笑容:“听说刑部那边,看中我有地方刑狱的经验,特意来问。现在我应了,这事就算定了。”
为了庆祝这件喜事,韩老夫人特意去酒楼叫了席面。
韩齐总算出了房门,却闷不吭声只管吃,连弟弟妹妹跟他说话,都爱搭不理的。
直到听了长辈的讨论,他忽然冒出一句话:“大伯去了刑部?”
韩大老爷心情好,笑眯眯地回道:“是啊!我们以后就长住京城了。回头给你们几个找好书院,好好读书。”
韩齐没理会后面的话,继续问:“先前不是找不到门路吗?怎么这么快就定了?还是去的刑部?”
他这话问得奇怪,韩大老爷不禁收了笑。
韩二老爷瞪了他一眼,说道:“怎么跟大伯说话的?有个小辈的样子吗?”
“不是,爹。”韩家长幼规矩重,韩齐连忙解释,“我不是质问,就觉得奇怪。”
韩二老爷想呵斥,被韩大老爷阻止了。
他问:“阿齐,你觉得哪里奇怪?”
韩齐道:“刑部郎中这样的职司,肯定有好多人盯着,怎么忽然就落到大伯手里了?”
“你小子懂什么?”韩二老爷道,“都说了,是你大伯有地方刑狱的经验,这才被看上了。”
韩齐驳道:“大伯,侄儿说句不敬的话。黎州偏远,您这个通判,在他们眼里怕是没多少分量。要说刑狱经验,您也不是专职的。有什么理由让人家特意来要人?”
韩大老爷摸了摸胡须,点头道:“阿齐说的有道理。那依你看,是什么原因?”
韩齐迟疑了一下,说:“大伯,你记不记得,有个人就是刑部出身……”
他没有明指,但这个人近日一直是韩家讨论的中心,众人马上领会了。
韩老夫人眉头一跳,斥道:“胡说,这怎么可能?”
话是这么讲,怀疑的种子却在众人心里埋下了。
韩大夫人看了看大家的脸色,笑着缓和气氛:“阿齐,你是不是多虑了?咱们都没找过池家,他怎么会上赶着帮忙呢?”
韩齐想着那天楼晏的态度,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只有这个解释,是合情合理的。”
韩大老爷顿时没了庆祝的心情。
安静片刻,还是韩大夫人说了:“要真是他做的,一定会来邀功吧?”
韩老夫人忿忿道:“果然奸滑!倘若我们受了他的恩惠,还怎么反对他和阿韫的婚事?”
韩大老爷拧着眉头道:“母亲放心,要真是如此,这个郎中我不做也罢!”
韩大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闭上了。
因为韩齐一番话,家宴草草结束了。
韩大老爷提心吊胆好几天,都没人来邀功,弄得他怀疑起来。
阿齐想多了吧?这不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吗?
还没理出个头绪来,池韫那边来邀,说要给亡父亡母打醮祈福,请舅舅一家去朝芳宫。
这样的事,韩家自没有拒绝的道理,便收拾收拾,按时去了。
法坛设在五松园,大夫人前来接待,请韩家人到小阁稍坐。
韩大老爷心神不宁地喝了一会儿茶,忽然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心头就是一跳。
随后,一群男女出现在门口。
——这么说也不准确,这群人里只有一个男人,剩下的都是女子。
走在最前的,是两个中年女子,一个做道姑打扮,另一个装扮贵重。
韩大老爷立刻站了起来。
他猜到这道姑的身份了!
果不其然,大夫人立刻起身相迎,态度恭敬:“大长公主,太妃娘娘。”
韩家众人大惊。
他们素日来往的人家,大多与自己相当,很少见到这样的贵人,或者说,是第一次当面拜见这样的贵人。
韩大老爷连忙领着家人拜见。
大长公主虚扶了一把,笑道:“本宫已经出家,这些礼节都从简了,快免礼吧。”又叫池韫,“阿韫,扶你外祖母起来。”
池韫答应一声,上前扶起韩老夫人。
“今天是家事,就别拘谨了,大家都坐吧。”
大长公主这般发话,其他人喏喏应是。
待坐定,韩家众人抬目看去。
另一位和大长公主差不多年纪的贵夫人,就是北襄太妃。那么,站在她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岂不就是……
韩老夫人定睛一看,心头就是一跳。
这年轻人不但姿容好,仪态也好,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那里,便和高山明月一般,叫人禁不住自惭形秽。
这莫非就是……
果然,她听得北襄太妃吩咐:“阿晏,还不拜见长辈?”
韩老夫人就听他应了声是,出来向自己几人郑重行了礼:“小子楼晏,见过韩老夫人,韩老爷、韩夫人。”
韩老夫人有点晕,不禁瞅了眼三孙子。
原来他就是楼四,难怪阿齐这小子,回来再不肯提那桩亲事。
要说自己的孙子,容貌才华样样都好,以前在黎州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家来探消息。所以她觉得,只要孙子肯用心,这门婚事没有不成的。
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对手。
这个亲,看来不用求了。
自家孙子再优秀,那也是人,跟这种不是人的怎么比?
296章 和想的不一样
大长公主和北襄太妃相携而来,又有楼晏随行在侧,这趟目的为何,韩家人哪还能不明白?
韩老夫人愁啊!看过楼晏本人,任谁都觉得,韩齐完全没有竞争力,这桩婚事提都不用提了。
可她又不想让外孙女嫁给这位楼四公子。
皮相再好看,人品不行有什么用?
但是,看大长公主和北襄太妃的样子,双方分明已经说定了。再看池家,是大夫人邀他们来的,态度还用说吗?
就算自家不同意,难道还能和她们硬杠?那样的话,以后就不用来往了。
纠结中,韩老夫人被大儿媳撞了下手臂。
韩大夫人对那边笑了下,解释道:“我家老夫人耳力不大好。”随后对老夫人说,“母亲,殿下问您的身体呢!”
韩老夫人醒过神来,笑着回道:“谢公主殿下关心,老身硬朗着呢!”
大长公主笑着点头,又问了些黎州的风土人情,儿女的学业等等杂事,半句也没提婚事,弄得韩家人心里七上八下。
这什么意思啊?大费周章地请他们来,又不说正事。这感觉就像头上悬着一把刀,时时刻刻担心它落下来,它偏偏又没动静。
只听大长公主问:“你们家几个孩子,都在读书吧?这回了京城,是想请先生回家,还是去书院?”
韩大夫人回道:“我家老爷说,去书院更好,有同窗比对着,更知道上进。”
大长公主点点头:“有道理。你们可有目标?本宫知道有几个书院,倒是可以帮你们介绍介绍。”
韩家人受宠若惊,大长公主出面,这面子也太大了。
韩老夫人更是惊疑。
她年纪大,见过大长公主当年的风光。英宗皇帝和先帝在位时,这位大长公主都是横着走的,别说这么和气地说话,就是多看你一眼,那都是恩赏。
故而,她一直以为,即便收了义女,也不能真当成亲戚,更不敢来打扰。
可是看大长公主的表现,就是平常和亲友来往的样子,好像真的很看重自家外孙女。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啊!
闲谈了一会儿,凌阳真人派人来请,法事要开始了。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移步法坛,与池家二房三房会合。
“韩大舅。”池三老爷十分热情地跟韩大老爷招呼,“原来你回京了,好久不见。”
韩大老爷点了点头,矜持地回应:“是啊,才回来没多久,还没来得及上门拜访。”
三老爷摆手道:“该我们去拜访才是。”随后问起近况,末了道,“上回我家小子,见了阿韫的三表哥,回家连连夸赞,日后还要叫他们多多来往才是。”
嗯,确实是夸赞。
池璋回家是这么说的:“韩家三表兄,倒是个好人,对大妹关怀备至。就是有点傻傻的,不大机灵的样子。”
韩大老爷见他态度亲热,神情也软和下来,说道:“你家公子才是人中龙凤啊!这么点年纪,听说就已经中了举人,我们家几个捆一块儿,都比不上。”
三老爷笑得合不拢嘴,倒是还记得谦虚:“他就是运气好,学问还不扎实。这不,他先生让他明年不用下场,考了也是不中的。”
韩大老爷想到自己说韩齐,也是一样的话,不禁露出微笑:“二十岁就考会试,已经很了不得了。我们家几个,都还没中举呢!”
谈到孩子的课业,两位十分有话题,讨论京城哪家书院好,又有什么名师。
听说池璋的先生是江玄,韩大老爷掩不住羡慕。
他是进士出身,经由同窗好友介绍,找几个好老师不难,但是像江玄这样的名师,没有门路还真拜不了。
“这还多亏了阿韫。”三老爷感叹,“若不是她牵线,叫阿璋识得了吕大人,哪里能被荐到江先生的门下。”
韩大老爷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阿韫?”
“是啊!”三老爷理所当然地说,“可惜这孩子不是男儿身,不然池家定会光宗耀祖!”
韩大老爷越听越困惑。
池三竟然对他这个外甥女这么推崇?那么,拿她攀附权贵这种事,也是不存在的了?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啊!
到中午,法事结束,大长公主转头道:“老夫人累了吧?先到我那里歇一会儿,如何?”
被大长公主待之上宾,韩老夫人岂能拒绝?连忙回道:“多谢殿下体恤。”
于是,女眷们都去了兰泽山房。
韩老夫人用过午饭,在厢房里小憩了片刻。
待她转醒,有宫人来报:“韩老夫人,太妃娘娘请您到后园赏花。”
韩老夫人精神一凛,心知重头戏来了。
她理好衣妆,带着大儿媳去赴约。
北襄太妃就坐在亭子里。
十月已经过了一大半,园子里的花都残了,只剩下些许晚菊,还未凋尽。
看到韩老夫人和韩大夫人过来,北襄太妃起身,快一步伸手相扶:“老夫人别多礼,快请坐。”
韩老夫人惴惴坐下,待喝过一轮茶,听北襄太妃开口:“今日所为何来,想必老夫人心中已有猜测。我是个粗人,就不跟您绕圈子了。听说老夫人对这门婚事心有疑虑,今日当面一问,可是我家阿晏哪里不好?”
这要怎么回答?总不能当着亲娘的面,说人家人品不好吧?
韩老夫人迟疑了一下,说道:“太妃娘娘见谅,令公子样貌出众,人才难得。可我家阿韫,父母早亡,总觉得匹配不起。”
北襄太妃笑道:“老夫人太谦虚了,父母早亡,又非阿韫的过错。她本人已是尽善尽美,只有我家孩儿配不上的。”
没想到北襄太妃这么看重外孙女,韩老夫人不禁愣了下。
北襄太妃见她不说话,干脆敞开来讲:“您所忧虑的,另有其事吧?我也不说虚的,阿晏的名声是不怎么好,他被逐出家族,也是确有其事。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亲来京城,为他操持婚事。老夫人,您知道我最羡慕你家什么吗?”
韩老夫人看着她。
北襄太妃眼神怅然:“就是你们一家和睦,兄友弟恭。曾经阿晏和他兄长,也是如此,可惜世事无常,竟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们楼家分封为王,看似尊荣,却有太多不得已了。”
297章 真好骗
韩老夫人默默品着这段话。
北襄太妃的意思是,兄弟反目,不一定是楼晏的错?
但他身为幼弟,与兄长争爵,总是不对的吧?
北襄太妃接着道:“老夫人可能不知道,阿晏这个孩子,从小就古怪。我们家历代镇守北襄,连女孩子都提枪上马,偏偏他喜欢舞文弄墨。十五岁的时候,我们把他送到无涯海阁,谁知他就不想回来了,说要留在那里教书。要不是无涯海阁遭了海盗,这会儿他可能真成了教书先生。”
说到这里,北襄太妃露出笑来。
韩老夫人听得怔怔。
教书先生?那可真是无权无势,他一个王府公子,耐得住这种寂寞吗?
“后来,无涯海阁没了,他父王又遇刺身亡。一个世袭罔替的王爵,带来太多是非了。哪怕他们兄弟并不想争,仍有无数小人在中间挑拨生事。他父王死时,阿晏不在北襄,因而生出无数是非,这才逼得他孤身远走。”
北襄太妃看着她:“老夫人,你所忧心之事,我完全明白。但我可以向你保证,阿晏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他无可奈何,才会投身这名利场。请你给他一个机会,可以吗?”
韩老夫人张了张嘴,说不出拒绝的话。
片刻的沉默后,她道:“太妃娘娘,大长公主与池大夫人已经同意了吧?您可以不用来问老身的。”
北襄太妃笑了笑:“阿韫那孩子,亲缘淡薄,难得你们对她真心真意,如何能置你们的意愿于不顾?一桩婚姻,得到重视的人祝福,才是圆满。”
……
另一边,韩大老爷被三老爷邀去碑林。
两人走了一阵,韩大老爷道:“亲家三叔,你有话要说?”
三老爷被他点破,笑道:“有话说的不是我,是他。”
韩大老爷顺着他所指看去,发现楼晏立在路的尽头,见他望过来,低身施礼。
韩大老爷拧了拧眉,正要开口,被三老爷抢先一步:“韩大舅,这判人死决,还得给人申辩的机会,您说是不是?”
即将到刑部上任的韩大老爷:“……”
三老爷会心一笑:“你们聊,我到周围转转。”
他转身一走,楼晏走过来,再次施礼:“韩大人。”
韩大老爷冷着脸:“不敢当。楼大人职位在下官之上,应当下官行礼才是。”
话是这么说,他却没有动的意思。
楼晏微微一笑,说道:“今日是家事,这里也不是朝堂,小子行的是晚辈之礼。”
韩大老爷哼了声,心道,油嘴滑舌!
却听这油嘴滑舌的小子,忽然问道:“韩大人心里是不是在骂我?”
韩大老爷愣了下,顿时露出几分尴尬来。
这小子……难怪混得这么好,揣摩人心的功夫,够厉害的。
却听楼晏道:“您骂是应该的,我这样的名声,但凡忠义之士,哪有不骂的?”
韩大老爷:“……”
你自己把话都说完了,叫我说什么?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楼晏在一块字碑前停下,问道:“韩大人,我想问一个问题,您是觉得我人品不行吗?到底哪里不行?”
不等韩大老爷推托,他就道:“其实,这门婚事就算你们反对,也势在必行。池家应了,大长公主应了,舅舅家不过是锦上添花。你们就算闹起来,不过难听些,反正我名声已经坏了,也不差这么点,是不是?”
“……”韩大老爷怒声道,“楼四,你别太过分!”
楼晏只是笑:“过不过分,就看您的选择了。”
韩大老爷气炸:“你什么意思?威胁?”
这年轻人怎么这样?长得人模人样的,行事却跟个无赖似的。还像个朝中高官吗?
楼晏含笑:“瞧您这话说的,威胁?也太费劲了,直接无视不就好了。”
“……”韩大老爷脸越来越红,终于忍不住骂道,“楼四,你这个不孝不义之人,凭什么娶我外甥女?贪恋权势,不敬兄长,陷害忠良,阿谀媚上!你这样的人,就该受天下人唾骂!叫我同意外甥女嫁给你,做梦!”
他每说一句,楼晏就点一下头。等他说完了,慢慢重复:“贪恋权势,不敬兄长,陷害忠良,阿谀媚上。原来韩大人这样想我的。”
反正都骂出来了,韩大老爷索性放开直说:“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是不是跟兄长争权,被逐出家门?”
楼晏回道:“对,也不对。”
“什么意思?”韩大老爷狐疑地看着他。
明摆着的事实,难道他还能反驳?
楼晏说:“我是跟兄长争权,但那是因为,他没有资格做北襄王。”
韩大老爷皱眉:“你兄长是嫡长子,生来请封世子,继承王爵,天经地义!”
“嫡长子继承王爵,确实天经地义。但如果这个嫡长子,犯有弑父之罪呢?”
韩大老爷张大嘴,震惊地看着他。
却听楼晏逼问:“韩大人,你告诉我,是不是维持兄友弟恭的假象,任一个弑父之人继承亡父的爵位,才是对的?我要真的贪恋权势,大可与他狼狈为奸,继续做个高高在上的王府公子,何至于像个丧家之犬,千里逃亡?”
韩大老爷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慌忙四顾,压低声音叫道:“这种话你能随便说?就不怕被人听到?”
楼晏露出微笑:“韩大人这是为我担心?您放心,陛下知道实情,如若不然,他怎么会允许我立足朝堂?”
韩大老爷听了这番话,慢慢冷静下来,仔细思索。
北襄王的爵位承继,居然有这样的内情?这还真说不好,权势之下,父子反目并不鲜见。
毕竟那是一个王爵啊!不是闲王,而是有封地、有军队的实权藩王,跟土皇帝差不多了。
还有楼四,当初进京的惨状,谁不知道?堂堂王府公子,只剩下亲随几十人,据说逃出北襄时,每个人都是一身血。
先前以为,他是争爵失败才落得这个下场,就是活该了。
现在想想,如果他说的才是真的,那真是够惨的。
看着韩大老爷露出同情之色,楼晏嘴角勾了勾。
还真是好骗。
298章 眼见为实
韩大老爷犹豫半晌,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楼晏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为什么从来没听过?”
楼晏道:“韩大人,您仔细想一想,当初我千里进京,是不是告过他的状?只不过,我手头没有证据,他又先发制人,到处宣扬我不孝不义的名声,奈何他不得。”
韩大老爷回忆了一下,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
他的疑心已经去了大半,看着楼晏的目光也温和了许多。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和那些人一样啊!”韩大老爷说,“瞧瞧你在刑部干的那些事,都臭名远扬了。”
楼晏问:“韩大人指的是哪些?”
韩大老爷说:“金家的案子是你办的吧?还有乔将军通敌案,朱侍郎受贿案。你再怎么想往上爬,也不能陷害别人,讨好上头啊!”
楼晏却道:“这些事,我不解释。韩大人马上就要入职刑部,到时候可以去查卷宗,便知道我有没有诬陷了。”
韩大老爷愣了下,怀疑地问:“你的意思是,他们的罪名是成立的?”
楼晏道:“罪名或有出入,但若坦荡清白,我也做不成铁案。”
“这……”
说到这里,楼晏退后一步,躬身长揖:“您若是没有别的问题,我就先告退了。”
“呃……”
韩大老爷看着他举步离开,整个人都糊涂了。
这小子,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难道真不是他的错?
在他就要出碑林的时候,韩大老爷忽然想起一件事,喊道:“等下!”
楼晏停下来,转身看过来。
韩大老爷问:“刑部这个缺,是你帮我谋来的?”
楼晏笑了笑:“我不过与尚书大人提了一句,勉强算是举荐吧。韩大人被看中,最主要的还是资历足够,再加上为人耿介,适合这个位置。”
说罢,他拱了拱手,出了碑林。
韩大老爷呆站了一会儿,自言自语:“我若不问,他是不是就不说?这小子,做了这样的事,还不来讨好……”
出手相助不居功,这脾性,怪……顺眼的。
韩大老爷回去,韩老夫人那边也说完了。
大夫人领着池韫,送他们出去。
一路走过来,无论小道姑老道姑,看到他们都恭敬行礼,唤池韫师姐。
到了门口,正好一位穿着高功法袍的真人回来,笑吟吟地与池韫打招呼:“五松园的法事结束了?师侄辛苦了。”
池韫笑着回道:“凌绝师叔,您讲经回来了?今天可还顺利?”
“马马虎虎。对了,师侄,宣武侯夫人很喜欢你的安神香,你若有空,可否配两份给师叔?”
池韫道:“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师叔需要,只管找涵玉要就是了。”
凌绝真人连连感谢:“有劳师侄了。”
韩家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像是对师侄吗?两人身份对调了吧?
说好的被家里赶出来,只能寄住道观的小可怜呢?
凌绝真人走后,池家二房告别。
“阿韫,我们就先走啦!”二夫人小心翼翼,“要有什么事,你尽管叫人来说。”
池韫低身施礼:“是,二叔二婶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二夫人连声说着,瞄着她的神色,见没有异常,这才放心离去。
韩家众人:“……”
池家三房倒是挺正常的,不过远比他们想象中亲近。
韩大老爷想到,楼晏邀自己去碑林,是三老爷出的面,可见彼此信任。
好像……他们事前听说的那些消息,全都不准。
到底谁啊,瞎传消息,搞得他们闹了这么大的笑话。
韩老夫人上了车,挑起车窗的帘子,跟她们说话:“你们回去吧,也辛苦一天了。阿韫,你若得空,多来外祖家玩。”
池韫应是,目送韩家的马车远去。
“这事算是解决了?”大夫人问。
池韫笑道:“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
当夜,韩大老爷到老夫人屋里说话。
“母亲,这婚事……”他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哪知韩老夫人先他一步接下去了。
“这婚事咱们就应了吧。”
韩大老爷愣了下:“母亲?您不反对了?”
韩老夫人叹了口气:“北襄太妃亲自来解释,为娘想想,我们应该眼见为实,是不是?”
“母亲……”
“你看我们对阿韫,就有很多事误会了。可见有些事,光听别人说,不一定是真的。”
韩大老爷问:“母亲怎么会有这番想法?北襄太妃说了什么?”
“她倒没说得太透彻,只说了楼四原先是个什么样的人。”韩老夫人慢慢道,“我听着,北襄王爵承继的事,好像有点说不清楚。”
韩大老爷不禁想起楼晏那番话。可不就是说不清楚?
韩老夫人拨着箩里的佛豆,轻声道:“阿铉,我是当母亲的人,知道母亲的心。北襄太妃一定很心疼这个孩子,才会冒这么大风险回京。能让她这么心疼,我想不会是坏孩子。”
“母亲。”
“仔细想想,楼四这样的人才,若不是名声不好,哪里轮得到阿韫?光是门第这一关就过不去。何况,我们今天亲眼看到,大长公主也好,池家也罢,对阿韫都不差,假如楼四真有问题,他们怎么会答应呢?”
韩大老爷听到这里,点了点头:“那就应了吧。”
他看着母亲说:“其实儿来此,也是想跟母亲说这件事。他们两家早就说好了,我们就算不应,这婚事也能成。可他们这般郑重地请了我们去,又亲自来说合,这份诚心,着实难得。”
韩老夫人点点头。
韩大老爷续道:“我与楼四当面谈了一回,听他说了些往事,可能真是我们误会他了。”
他将那些话一说,韩老夫人恍然大悟:“难怪北襄太妃说不出口,居然有这般曲折。我们身为外人,还真不好说谁是谁非。”
“儿就是这个意思。”韩大老爷停顿了一下,又有点扭捏,“还有刑部那职司,真是他帮的忙。可他也没说,直到问了才承认。母亲,施恩不图报的人,应该不是坏人吧?”
299章 要有方法
没过两日,韩家请了大夫人去,问及过定的事。
韩老夫人取出自己珍藏的珠宝,说要找银楼给池韫做头面。
池韫听她絮絮叨叨说着母亲出嫁的事,心也跟着温软起来。
“当初你母亲出嫁的时候,我们家底还薄,嫁妆凑得勉强。外祖母就想,等外孙女出嫁,再多添补一些。眼下阿韫终于长大,要嫁人了,可惜你母亲看不到。”
韩老夫人拭了拭眼角,制止韩大夫人:“你们不用劝,我不难过,这是高兴呢!”
韩二夫人跟着笑,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她先前以为,池家没落,池韫不受待见,娶回来对儿子毫无助益,故而十分不乐意结亲。
去了一趟朝芳宫,亲眼看到大长公主怎么待她,终于明白过来了。
这个外甥女,不是没人要的小可怜,而是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儿子要是娶了她,有大长公主的助力,以后入仕途岂不是事半功倍?
可惜,这么个香饽饽,连抢都没机会抢……
那个楼四,年纪轻轻身在高位,以后说不得求到他头上。
韩二夫人心里直冒酸水,再转念一想,多了这么个姻亲,以后就有门路了。两种念头在她脑子里打架,矛盾得脸都扭曲了。
回到朝芳宫,北襄太妃和楼晏都在。
“韩家那边没事了吧?”
池韫笑着回道:“没事了,外祖母说要给我打嫁妆呢!”
大长公主点点头:“这是一家老实人,对你也好,日后多看顾些。”
池韫应是。
大长公主又问楼晏母子:“万寿节一过,就年底了,你们准备好没?”
北襄太妃道:“钱我带了不少,就是好东西要慢慢寻摸,时间这样紧,怕是不够体面。”
楼晏皱眉看她:“母妃,你瞒着大哥离家出走,还有时间带钱?”
能让北襄太妃说不少的,肯定是巨款,换成银票,都要费不少功夫。这分明早有预谋,也不知道准备了多久。
北襄太妃干笑:“给你攒了二十年的老婆本,怎么能不带?”说着又可惜,“王府的私库里,存了不少好货,准备给你成亲用的,可惜现在搬不过来。”
大长公主道:“东西就凑和吧,阿韫也不在乎这个,是吧?”
池韫点头。
像她这样的仙子,怎么会在乎身外之物呢?反正招招手就有钱。
“没别的了吧?”大长公主问。
“还有一个问题。”楼晏看着她们,“要想个法子,向陛下说明。”
……
回衙门的路上,寒灯问:“公子,您直接去禀告,陛下会同意吗?”
楼晏道:“陛下应该不会反对。”
“那您直接去说不就好了?”
楼晏却摇头:“陛下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
寒灯愣了下,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直接说的话,可能会引起皇帝的不安。
他费了这么多心思,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才让皇帝完全信任自己,怎么能轻易放弃?
进了衙门,高灿过来禀报:“大人,这是今天的章奏。”
楼晏点头,看他不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怎么?还有事?”
高灿扭捏了一下,说道:“属下明天想跟大人请个假。”
“干什么去?”
“相……相亲。”
楼晏还没反应,正好迟一步进来的寒灯就跳起来了:“相亲?你这副尊容还有亲可以相?”
高灿一听,当即黑了脸:“我这副尊容怎么了?我也是仪表堂堂,年轻有为,好不好?怎么就没亲可以相了?”
寒灯眨了下眼,满肚子反驳的欲望,却说不出话来。
仪表堂堂——好像是的呢,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都长在该长的位置上,没特别大,也没特别小。
就是一脸胡子,瞪人的时候特别凶,能把小孩给吓哭了。
想当初,他们还在刑部的时候,公子总带着高灿去办案,一吓一个准。
年轻有为——寒灯仔细想了一下,发现高灿好像也就二十六七?身上的官职是六品,好些人在这年纪才刚刚考中,说年轻有为也没错。但是……
“你不是三十多了吗?”一个幕僚经过,听到高灿的话,顺口问了一句。
高灿的脸更黑了,大声问:“我哪里像三十多的?”
哪里都像……
那幕僚吞下后面的话,哈哈笑着:“高大人总留着胡子,叫人留意不到年纪。仔细想想,是挺年轻的呢!”
说完溜之大吉。
寒灯呵呵笑了两声,含蓄地说:“你要不要刮了胡子再去?不然人家还以为你要给孩子找后娘!”
高灿想打人,随后就见楼晏点头认可:“是该刮了胡子。上次府衙送舆情来,看到你还以为要立案问罪,抱着通政使的大腿直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
高灿被主子不经意插了一刀,差点气哭。
就在他蔫了吧唧去刮胡子的时候,楼晏忽然想到一件事。
“那位萧公子的婚事怎么样了?”
高灿停下脚步:“您说的是萧达的儿子?”
楼晏点头。
“上次劫走池大小姐,结果计谋破产,好一阵没动静了。”
楼晏琢磨了一下,说道:“你找个人,到萧家那边吹吹风,让他们再把婚事提起来。”
高灿愣了下:“大人,您的意思是……”
楼晏说:“风声大一声,最好闹得全城皆知,百姓们都知道萧家在给儿子挑媳妇。”
高灿明白了,这是要搞出选妃的动静。
“是。”
寒灯守在门口,看到有吏员走过去,胳膊底下夹着两张灰色的纸走过去,灵机一动。
“公子,小的有个主意。”
楼晏看过去。
寒灯走到书架旁,翻出和他们一样的灰色纸张,递过去。
楼晏看了一眼:“坊报?”
“对。这坊报现在可流行了,专门讲些坊间邻里的奇谈闲事,什么兄弟争产打官司啦,婚礼上两家打架拆伙啦,谁家铺子打折啦,还有谁家的菜吃坏肚子啦,百姓们可喜欢看了。您说的这个消息,要是往上面一登,京城就无人不知了。”
楼晏翻了两下,看到下面书坊的标记,说道:“这不是……”
“池大小姐跟人合开的书坊!”寒灯笑眯眯,“您只要传个话去就成了。”
300章 萧家选媳
萧夫人有些天没出门了。
上次听了康王世子的指使,准备给萧廉弄个媳妇,结果弄到康王妃头上,萧达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萧达受了冤枉气,回头把萧夫人也给骂了一顿。
萧夫人气苦。
这关她什么事?她本来就不乐意找那个媳妇好吗?还不是上头压下来,自家想想儿子已经傻了,也找不到好的,那池大小姐各方面过得去,才勉强同意的。
计划失败了怪她,她一个妇道人家,从头到尾听命行事,哪知道人被换了?
幸好,康王府及时封了口,外头并不知道这些,脸还不算丢干净。
她正恹恹地靠在床上休息,那边丫鬟来报,说是孙姨婆来了。
这个孙姨婆,是萧夫人娘家的亲戚。
萧夫人是商户出身,虽说家里有几个钱,可远远称不上体面。
孙姨婆的夫家更是落魄,也就比小户人家好那么一点,时常过来打打秋风什么的。
不过,萧夫人很喜欢娘家的亲戚。
她们每个人,都会围着她恭维,好听的话一串一串,听着心情多好啊!
孙姨婆一进来,看到萧夫人的样子,便露出极夸张的表情,快步走到床前。
“哎呀,囡囡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严不严重?瞧你小脸白的,可把姨婆心疼的……”
萧夫人有气无力,摆手道:“姨婆别担心,我没事,就是累的。”
孙姨婆立刻握着她的手,做出关切的样子:“姨婆早就跟你说了,自己的身子重要。府邸这么大,该放一放就放一放,让管事们去忙,你一个统领夫人,何苦事事亲为呢?”
萧夫人诉苦:“我倒是不想多管,可事情就是这么多,交给别人也不放心呀!唉,本想早点给廉儿娶个媳妇,就能把家务放给她,享享清福,哪知道……”
孙姨婆问:“廉儿这亲事还没定呢?你们家老爷做着这么大的官,多的是人家想把女儿嫁过来。你这是眼光高,才要慢慢挑。”
提起来萧夫人更难过了:“哪那么好找?差了老爷看不上,好了人家也挑。廉儿现在病没好,倒被人家挑三捡四。”
孙姨婆就说:“那是你们找的人不对。”
萧夫人愣了下:“什么意思?”
孙姨婆道:“你这样找上门去,能找几家?那几家眼光高,可不就推了?总有眼光不高,通情达理的人家,只是你没找到。”
萧夫人懵懵地问:“那要到哪里去找?”
孙姨婆笑道:“你把消息放出去不就好了?那就是别人来找你,不是你去找别人,到时候大可以慢慢挑。家世挑不着,总能挑人品的吧?那样挑出来的儿媳妇,还不是都听你的?”
萧夫人一听,挺有道理的啊!
说到家世,老爷现在也不挑了。儿子都这样了,还能怎么的?倒是传宗接代的事更要紧些。等孙儿生出来了,好好教养,萧家的根不就传下去了吗?
说干就干,萧夫人当即找了几家媒婆,放出风去。
这些媒婆也真是能干,转天这消息就登在了坊报上,人人都知道萧家要给儿子选媳妇了。
前阵子,萧家闹出过不少好戏。
前有萧公子跟人打架掉河里,后有萧达仗势欺人诬陷学子,最后闹到宫门静坐,皇帝出手惩戒才罢,大伙儿茶余饭后,可是笑话了好一阵。
这会儿萧公子要娶妻,大家又看上了热闹。
那坊报的主人,也是真促狭,竟派了人盯着萧府,今儿萧夫人见了谁,明儿谁进了萧府,让他们写成了连载,搞得堵场都开了盘口。
借着这件事,坊报销量大增,各大酒楼茶馆,甚至还设了专座,每日念坊报上的文章取乐。
每每早上坊报出炉的时候,街坊邻居齐聚附近的酒楼茶馆,连带生意都好了,老板们乐开了花。
虽然有家底的人家,不想跟萧家结亲,可架不住萧家位高权重啊!
那些没家底的,不少人眼热这烈火烹油的富贵呢!
萧夫人忙得不行,人太多了,见都见不过来。
最后还是孙姨婆出的主意。
“囡囡,你这一个个见,当然见不过来了。”
萧夫人眼睛发直:“不然呢?还能怎么办?”
孙姨婆说:“你想那皇帝选妃,人不是比这个更多?人家是怎么弄的,怎么就那么快选好了?”
萧夫人愣了下。
“还有那些王侯府里的公子,要议亲的时候,也不是专门盯着一个去的吧?”
萧夫人不由自主点头。
是这么回事,他们通常会搞个赏花宴之类的,把有意向的几家小姐请去,彼此相看,满意了再探话,最后议亲。
这样做体体面面,哪怕看不上,也不伤情分。
“那我们也搞个赏花宴?”萧夫人这么一想,又摇头,这会儿哪有什么花呀?菊花都谢得差不多了,梅花又还没开,不是赏花的季节。
可自家是武将,开个诗会什么的,不伦不类。
她把事情一说,孙姨婆笑道:“你家没有花,别的地方有花啊!”
“哪里?”
“朝芳宫,那里不是京城养花最好的地方吗?”
说到朝芳宫,萧夫人就想到大长公主,再想到池韫,接着想到上次劫错人的事,她打了个哆嗦,拼命摇头:“不行不行,那个地方我不能去。”
孙姨婆诧异:“为什么?”
萧夫人吞吞吐吐:“大长公主在那呢!”
“哦!”孙姨婆恍然大悟,“嗐”了一声,劝道,“你想多了,大长公主是什么身份?说是在朝芳宫清修,旁人哪能随便见?外头招待香客的地方,大长公主才不会来呢!”
“可是……”
“管事的是住持!”孙姨婆拍拍她的手,“这外头偌大的地方,都归凌阳住持管。你啊,只要跟凌阳住持说好,不就成了?”
“这、这行吗?”萧夫人犹豫。
“放心,一定行!”孙姨婆说,“不信,你打发个人请凌阳住持来一趟,问问她不就行了?”
萧夫人被说服了,当即派人去朝芳宫。
凌阳真人倒没摆驾子,过了会儿便来了。
听萧夫人一说,她马上道:“这有何难?贫道把兰芷园给您留出来就是,大长公主轻易不到外头来,您就放一百个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