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门锦鲤妻:带个傻子去开荒全文阅读 第11分节

第一百零一章 雨夜

    血腥味、雨落激起的腐草气,混杂在一起,愈来愈浓。

    杨凌瞬间凝起警惕心,勒住了马缰,将六识凝住,仔细辨别血腥气来的方向。

    须臾,他辨出血腥来的方向,就在身后的方向。

    没有野兽的吼声,应不是野兽在猎食。可这深更半夜荒郊野外,会是人吗?杨凌缓缓掉转马头,往先前去的方向上望去。

    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大雨滂沱,雨声雷声盖过了大多细微的声音,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夜空,远处一片影子映入眼帘。

    是有人在打斗!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深夜,会是什么人在打斗?

    横竖这样的雨夜是走不出荒野了,杨凌俯身贴于马背之上,催马小心翼翼往前走去。

    离得近了,打斗声越来越清晰,借着一道闪电光,杨凌终于瞧清楚,前面草丛里,数十人打斗在一起,其中数量多的一方,身着盔甲,乃是士兵,被包围的是几辆马车,马车上满载货物,护着马车的,是一群寻常打扮的人,有六七个,手中有刀剑等武器。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时间,杨凌却也瞧出了他们的武功路数,不是什么名家路数,也算不是武功很高,依他的判断,这些应该是些走镖的镖师。

    此处应该是属于大凉与狄夷的交界处,士兵到底是属于哪一方,因为天太黑,他根本辨不出。要不要管这一桩闲事,杨凌只迟疑了一下,便决定出手了。

    因为再不出手,镖师就要被杀光了。

    借一抹电光,他的身形如鹞鹰一般暴起,直冲打斗的阵中,身形快得如闪电一般,出手也是迅疾如闪电。

    他的出现,太过突然,那些士兵连人都还没有看到,就遭受了快如闪电般的袭击。等到反应过来有高手杀进来时,为时已晚,已经有大半的士兵都被他准确无误地击倒在地。

    因为不辨孰是孰非,他下手很有分寸,皆是将人的肩胛或者胳膊给卸了,让其毫无还手之力,并未伤一人性命。

    几道闪电在黑暗的雨幕里划过,草地上站着的人已经不多,除了几名镖师,还有几名士兵。

    士兵们都被吓得不敢再轻举妄动,手中举着长枪,警惕地对准杨凌。

    雨幕里,杨凌浑身湿透,偶有闪电划过,映出他颀长的身形,犹如天神一般。

    “英……英雄,你……你是什么人?”

    问话的是镖师中的一个,声音里充满着颤栗。很显然,虽然杨凌帮了他们,但他们也对这个雨夜里突兀出现的杀神充满着恐惧。

    “你们是什么人?”杨凌沉冷的声音在雨幕中响起。

    他毕竟只有十九岁,即便语气够沉冷,也还是掩饰不住年轻的声线。

    “在下虎岭镇威麟镖局总镖头,韩威麟,押送货物途经此地,不想遇上伏兵劫镖。韩威麟谢恩公救命之恩!”

    韩威麟?杨凌有点印象,好像曲小白还托他寄过一封书信,对他的印象颇佳。

    但曲小白对他印象佳不代表他就一定是个正派人。杨凌加了几分小心,问道:“押的什么镖,押往何处?”

    韩威麟道:“恩公恕罪,道上有规矩,不能泄露雇主任何信息。恩公于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来日自当涌泉相报,但这个,我们真的不能说。”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杨凌的脸,他那一双深邃的眸子就像两颗寒星。

    韩威麟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个救了他们的人,到底是敌是友,他还未分清。

    杨凌暂未理会韩威麟,看向站着的那几个士兵,“想活命的话,报上你们的名头。”

    那几名士兵腿脚发软,战战兢兢的,迟疑了一瞬,才颤声道:“我们是士兵。”

    “狄夷的兵,还是大凉的兵?”杨凌冷声问道。

    杨凌虽然出手了,但没有杀任何一方的人,还问这么多的话,说明他不知道双方来头,只是路见不平。但他到底是狄夷人还是大凉人,双方都不太敢确定。

    “他们是狄夷的兵。”

    最先开口的,是韩威麟。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面前这个身形高大的少年人,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甚至,他能感觉到他身上有大凉人的气息。

    有一半成分,他是在赌,赌他是大凉人。

    赢了,这几车货物就算保住了。

    输了,不过是就等于从没有人来搭救过他们而已。

    “狄夷?”杨凌缓缓转过身,面向狄夷士兵,“是吗?”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他的态度,到底是站狄夷还是站大凉,让人觉得模棱两可。

    狄夷士兵尚存了三分侥幸,颤抖着问:“你……你是什么人?”

    “我?你们还没有资格问这个问题。要么说实话,要么……”杨凌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了一柄剑,声音愈发冷幽:“你们知道的,刀剑不长眼。”

    杨凌提着剑,往前走了两步,迫人的气势压得那几名狄夷兵不由自主后退了好几步,“你……你想干什么?”

    杨凌淡淡道:“不想干什么。既然遇见了,就只是想问问你们为什么在这里打斗。不想糊里糊涂救人,也不想糊里糊涂杀人。”他手中的剑随意垂着,看着并没有什么杀意,却恁地让人生惧。

    “你们不说的话,我就默认信他们的话了。”

    “说,我们说,我们是狄夷士兵,奉命在这里截这几车粮食的。”

    士兵终于忍耐不住,迅速地说出了口。

    杨凌看向韩威麟,“韩威麟,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粮食是送给谁的?你想好了回答,别跟我提什么道上的规矩!你要知道,你那道上的规矩,有时候并不是那么重要。”

    韩威麟依旧不敢确认杨凌属性,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退路。

    “这是军粮,押送给前线军队的。因为战事吃紧,兵力捉襟见肘,所以,慕将军只能征用我们镖局押送。”

    韩威麟今夜变成了个赌徒,一赌到底。

    他也没有别的路可选。

    “慕南云?”

    杨凌的语气里,有稍稍的鄙夷,韩威麟不由心头一紧,但还是点了点头:“是。”

    杨凌沉默着没有说话,韩威麟紧张得全身汗毛都倒竖。狄夷的士兵也都凝神戒备着,比韩威麟还要紧张。

    一道惊雷,劈得脚下的大地似乎都震了震。杨凌的身形忽然动了,血腥味再度弥漫开来,比方才还要浓烈。

    韩威麟和几个镖师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借着一道闪电的光,只见眼前这个陌生人,手执铁剑杀人如砍瓜切菜一般,只几个来回,那些狄夷兵便身首异处。

    甚至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镖师们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只觉后脊梁都是凉飕飕的。

    不过须臾的时间,杨凌便解决掉了所有的狄夷士兵,将剑往地上一扔,道:“前面的路,不能护送你们,各位珍重吧。”

    他走到自己那匹马跟前,翻身上马,韩威麟忙抱拳:“恩公留名,日后我等好报答恩公救命之恩。”

    “报答就算了,都同是大凉人。”杨凌催马,往回走。雨势太大,马走的速度并不快。

    韩威麟依旧抱着拳,冲着雨幕里看不见的背影喊道:“恩公日后若有任何驱驰,韩某在所不辞!”

    “日后再说吧。”

    杨凌淡淡的嗓音,在滂沱雨声中也极富穿透力,清清楚楚地送到了韩威麟等人的耳朵里。

    他连个名字都没说,日后这个恩要如何报,是个问题。但韩威麟借着闪电的光,倒是记住了他几分模样。只是他实在没有那样的联想力,能将这个威武天神一般的人物与那傻子杨凌联系道一起。

    晚饭过后,曲小白看了会子书,张氏从外面走进来,手中拿着几件刚晾干的衣裳,一边叠了往柜子里放,一边随口说道:“夫人,快要下雨了,郎君这是还没有回来吗?”

    “要下雨了?”曲小白搁下手中的书,起身忙去门外看。

    外面黑沉沉的,有风,廊檐下的风灯在黑暗中摇摇晃晃,光如豆,只能照亮周围三尺的地方。

    曲小白站在廊下,伸出手去,零星有雨点落下,落在手心里,凉凉的。

    紧接着,有雷声闪电划破夜空,曲小白吓了一个激灵,往后退了一步。

    刚来这个世界那一日,就是这样一个雷雨天。她本来是不怕什么打雷下雨的,因为那一晚的遭遇,她心里到底多多少少地留下了些阴影。

    但杨凌未归,她心里放不下,纠结得跟一团麻线似的,一时也就没有回屋,顶着雷电在走廊上徘徊。奈何杨凌临出门前她没有问清楚他的去向,就算现下去找,都无处去找。

    看来妈妈说的话也不尽然全对呵。她那一套,对日日忙成狗的她的爸爸固然很好用,但搁在她身上,就未必好用了。

    她现在才思及,杨凌一介刚刚复原的傻子,年纪又才十九,在她眼中,是肯定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就这样放他出去,就他那个脾气,岂有不惹事之理。

    再者,天降大雨,他连个雨具都没有拿,也不知在哪里在干什么,万一淋了雨,再万一不懂厉害去大树底下避雨遭了雷劈什么的……

    曲小白越想越怕,忙让张氏拿了雨伞,张氏关心她道:“雨这样大,夫人这是要去做什么?是去接郎君吗?”

第一百零二章 他不是坏人

    “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疯,我去门口迎一迎。”曲小白说着,撑开了雨伞,就要下台阶。

    张氏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夫人,这么大的雨,院子里都是水,您身上还有伤呢,还是别去了吧。郎君又不是像以前一样了,他那样壮实的男子汉,会照顾自己的。”

    滂沱大雨如倾翻了天河,雨声大得遮掩住了天地间一切声音。曲小白到底放心不下,执意去了大门口等候。

    院子里的积水没膝深,虽然是夏天,但也冰凉彻骨,虽是素日都走惯了的路,但因为天黑下雨,还是一走一滑。

    张氏拗不过她,只得赶紧提了灯笼打了伞追上来,曲小白从她手里把灯笼接了过去,道:“你不用跟来,回去休息吧。我就在大门口等着,不走远。”

    一道闪电携一声炸雷划过头顶,曲小白一个激灵,险些儿跌倒,张氏忙搀住了,“夫人小心些。”

    其实在房中等和在大门口等有什么区别,真搞不懂这小娘子怎的这般执拗。不过,也或许是因为夫妻情深吧,张氏心想。

    倒是一对儿羡煞人的小鸳鸯。

    大门口积水成潭,比家里还要深些,曲小白站到了门房的台阶之上,将湿透的裤腿挽了起来,样子活似刚捞鱼回来。张氏赶忙道:“我回去给夫人拿件衣裳换上吧。”

    曲小白道:“不用麻烦了,你赶紧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一等就好。”

    门房里陈安听见动静,忙出来观瞧,见是曲小白,很是不解:“夫人这么晚了,是还要出门吗?”

    “不出门,在这里等一等杨凌。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曲小白站在门房的廊厦下避雨。

    张氏撑了雨伞往回走,是去给她拿衣裳了。她虽只是挽了裤腿,但其实全身都已经湿透。雨势太大,雨伞根本就不起什么作用,雨水尽皆扑到身上。

    陈安把曲小白往门房里让,曲小白摆摆手:“不用,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瞧得清楚些。”

    夜色漆黑不见五指,周围只有雨水落在房檐屋顶树叶子上的噼里啪啦声,间或有几声炸雷携着闪电,一路火光,曲小白不知是吓得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陈安久让她也不肯进屋,也就只好站在她身后,与她一并等。

    “都说了让你进去,不必在这里和我站一起,怎的我这个主母说话这样不好使吗?”

    陈安无奈,只得进屋。

    廊厦很小,不刮风的时候还好,起一阵风,便有碎雨往身上浇。

    曲小白本来就淋了雨,风一吹瑟瑟发抖,再多一点雨水浇在身上,也不过就那样了。

    张氏费了许久的时间才拿了件衣裳回来,用油纸包着,揣在怀里,护得十分周全,没有淋上雨。

    这个地方也没法子换衣裳,曲小白把衣裳披在了身上,道:“就这样吧,张大娘,麻烦你回去烧一锅热水,回头杨凌回来了,好泡个热水澡,唔,对了,再烧上一碗姜汤。”

    “那我就先去把水烧上。陈安,你照料着些夫人。”

    张氏一脸的不放心,但实在拗不过曲小白,只能先行离开。

    若依曲小白的性子,是断不会做出这样无聊之举来的,在这里等和这房中等,差别无非房里不用淋雨,这里是要淋雨的,孰优孰劣,一望便知。她一向是个懂得趋利的,今夜这般,委实是心里不安,在房中实在坐不住。

    即便是等在这廊厦下,亦是不安。

    想杨凌虽已经复原,但其实他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娃娃,掐指算算,傻了三年,等于那三年白过了,那就等于他心智还是十六岁,十六岁不就是个孩子嘛!

    她忽觉自己就像是个为了出远门的熊孩子殚精竭虑的老母亲,真是将一腔子心血都付给了傻子。

    人道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只见过为熊孩子操碎了心的父母,又哪见过体谅一下老父母心的熊孩子?

    杨凌这个熊孩子,就更不要提了。也不知是去做什么了,下这么大的雨,也不知他晓不晓得找个地方去避避雨。

    这也怪她,只因他平日里常常做出些个逾矩的动作,便将他视作是成年男子般看待,出门也觉得他可以应对一切状况。殊不知他心智也不过十六七,正是叛逆熊孩子的年纪。

    失策,失策。

    荒雨漠漠,下起来没个完了,她在廊厦下等了不下两个时辰,张氏来催过两次,她都拒绝了她的好意,将她撵回了后院。

    越等越是心慌,越等越是焦灼,后来等的累了,索性蜷缩在廊厦下的一张小凳子上,背倚墙柱,呆呆地望着敞开的大门。

    陈安不敢睡,站在门口陪她等着。

    一直等到子夜,雨声渐渐小了,次第有一两声虫鸣声响起,预示着大雨将歇。一阵凉风吹过,曲小白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陈安倦着一副嗓子:“夫人,您还是回房等吧。这深夜本就凉,又何况是刚下过了雨。”

    “已经等到这个时候了……”曲小白也觉得倦,且身上酸疼,怕不是染了风寒,“我再等等吧。再等一刻钟,若还不回来,我就先回房。”

    曲小白蜷了蜷瘦小的身子。小小的一团窝在廊厦下,倒像是谁家养的宠物一般。

    陈安无奈。

    幸运的是,未到一刻钟时间,便听得一阵马蹄声入耳,曲小白欣喜起身,谁想双腿早就已经麻木了,这一起身,双腿一软,就要朝前栽去,手疾眼快地抱住廊柱,才没有栽下去。

    陈安出手想扶,但又没敢碰触她。

    男女授受不亲,她可是他的主子呢。

    马蹄声十分急切,很快就到近前,外面的雨丝已经不大,曲小白没有撑伞,直接就奔向大门,“杨凌,是你吗?”冲着大门外的茫茫夜色大声喊了一句。

    疾驰而来的正是杨凌。

    纵然心里有再多的纠结,也耐不住心底里渴望的呼唤。他担心曲小白,也担心曲小白会担心他,曲小白的声音入耳,催他急急下马飞奔进门,借着门口昏黄风灯,一眼看见曲小白朝他飞奔过来。

    他身上狼狈,全是泥水,本不欲拥抱她,只伸出了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她却直接把自己小小的身子骨塞进了他的怀里。

    “急死我了!你这是冒雨回来的?不知道找个地方避避雨吗?”语气活像个老母亲在斥责自己的孩子,气怒中夹杂着心疼。

    杨凌这才发现她身上全是湿的,连头发都是湿的,脸色已黑,斥道:“你是傻子吗?下雨天还往外跑?”

    这语气才像是个情人间的语气。

    一阵小风吹过,曲小白禁不住打了个寒噤,紧跟着就是一个喷嚏,杨凌一把将她横抱起来,也顾不得张氏和陈安都在门口,大步流星地往后院走去。

    曲小白缩在他的臂弯里,讪讪地解释:“就在院子里,没敢出院子去找你,找也不知道去哪里找。早知道就问一问你去哪里了。”

    杨凌把她抱进屋里,才发现她远比想象的还要狼狈些,和他一样,身上尽是泥水,不知怎么搞的连头发里都搞得尽是泥,不用问也晓得她是为何搞成了这个模样。

    张氏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在屋里,温度还算合适,杨凌二话不说将她身上的湿衣裳给扒了下来,将她投进了热水里。

    “你这不也是淋了一夜的雨?也来泡一泡吧,别染寒。”她话音刚落,热水中就又落入一个庞然大物般的身子。

    微微有些凉。

    “阿嚏……”曲小白又一个喷嚏。

    忙捂住了口鼻。

    杨凌脸色黑如外面的夜色,但最终也没有说出别的话来,掬了一捧水,淋在她头发上,又掬了几捧。

    虽然动作很温柔,但周身气息一点都不温和,迫于低气压,曲小白也不敢作声,乖乖地任由他给她洗头发。

    “我去见了一个故人。”

    杨凌忽然开口。

    这是要跟她坦白的节奏吗?曲小白也不敢多问,静静听着。

    “哦。”

    “是唐木乔。”杨凌又道。

    “啊?哦。”惊则惊矣,但也不敢大声嚷出来。

    “他是我的二师兄。”

    “啊?”

    曲小白没能忍得住,一嗓子喊出了天际,杨凌捂她嘴都来不及,只能无奈地看着她,摇头笑笑。

    “以后离他远一点。”杨凌待她喊完了,淡淡地、严肃地补了一句。

    “啊?”曲小白感觉自己的智商不太够用了,找着师兄了,这样的好事,为什么要远着他?“他是坏人吗?”

    杨凌揉了揉她的脑壳,“他不是坏人。只不过,未必所有不坏的人,都能做朋友。总之你要记住,不要和他走太近。”

    “哦,我知道了。”杨凌这样说,那就这样答应就是了,“那你找到了二师兄,是不是就找到身世的真相了啊?”

    杨凌气息蓦然一滞,撩水的手忽就停了。

    不用回答,曲小白便明白了答案。她抬手握住了杨凌滞在半空的手,安慰道:“没关系,咱们慢慢来,总能找到的。”

    “那个不急。”杨凌语气轻缓,背倚浴桶的边沿,真个就是不急的样子,“等铺子开业之后,我先回杨树屯,把咱们的窝造起来。总借住在慕南云的地盘上,不好。”

第一百零三章 喜怒皆因你啊

    “也好。既然是要回杨树屯,那你索性拿着地契去把三里河村的地一并给收回来吧,这个季节,正好可以种大白菜和萝卜……”曲小白顿了一顿,“那个,咱们这儿有白菜种子买,是吧?”

    曲小白忽然停顿,是因为她在原主的记忆里,没有搜索到关于白菜的影子。

    “有的。只不过,南平郡边塞之地,大家多种粮食,种菜的比较少。这个交给我吧。”

    小半个时辰,水已经渐渐凉了,两人从水里爬将出来,张氏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送了热气腾腾的姜汤进来。

    “张大娘辛苦了,赶紧去睡吧,我们自己来就好……阿嚏……”

    “唉,早说让你在房中等着,就是不听,染寒了吧?现在太晚了,明儿一早我就去给夫人抓药去。”

    “多抓点,杨凌淋了雨,也跟我一起喝药,预防则个。”

    “好……夫人对郎君真是用心,处处想着郎君。今夜更是为了等郎君把自己都给淋得染寒了。”

    “张大娘,你是越来越唠叨了。早早去睡吧。”

    “好好好,老婆子我不唠叨了,你们早点休息,碗留着明早我来收拾就好。”

    张氏很知趣地离开,顺手把房门给带上了。杨凌这厢凝住曲小白,眸色有些沉,像古井的水一样,曲小白心头一紧,“那个,你,喝姜汤吧。”

    他这般喜怒无常,真是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拿捏。

    “你不要顾左右言其它,以后,再敢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小心我……”曲小白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望住他,他不由一顿,想要说的话,全都吞回了肚子里,“唉,先喝姜汤。”

    姜汤姜汤,姜汤是个好东西,既能让她的身体尽快恢复,又能缓解眼下的尴尬。

    后日就要开业了,身体还是需要保重的。

    原来他这般喜怒无常,不过是因为,她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曲小白捧着姜汤碗,喝着热气腾腾的姜汤,心里热乎乎的。

    喝过了姜汤,倦意袭来,曲小白先爬上了床。她心说,染寒么,不就是感冒,原主这副身子骨,虽经了她这些日子的调养,还是弱着呢,抵抗力极差。这一感冒,各种症状袭上身,鼻塞流涕,头疼咽干,连全身骨头节都有些发疼。

    这是发烧了。

    杨凌洗漱好了,也回到床边来,看曲小白恹恹地看着他,小脸儿红扑扑的,覆手在她额上一摸,滚烫。

    “傻子。”他蹙眉念了一句。

    曲小白昏昏沉沉的,也没听真切,迷迷糊糊看见杨凌起身,一把扯住他衣襟,“你这是去做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忽然想起来,有一样东西落在东厢了,现在雨停了,我去东厢取回来,你乖乖先睡,我马上就回。”

    迷糊中只觉杨凌这声音既温柔又磁性,简直好听得要命,曲小白的手乖觉松开,嘴里还是叨念了一句:“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明天去拿不行吗?”

    “不行。乖,我一会儿就回来。”

    杨凌起身出去了。

    上一次去山里采药,看见几味别的药材,顺手就采回来了,其中有一味柴胡,可用于退烧,他当时顺手扔在了东厢桌上。

    推开门,外面的雨果然停了,一弯细如柳叶的弯月悬挂在西天,映得院中不似先前那样黑了。

    杨凌到了东厢,柴胡还好好地在桌上,已经干了,拿了柴胡,转身去了厨房,点上灯,小灶底还有余烬,他寻了干柴把火引着了,洗药煎药,做起来十分麻利。这边煎着药,那边又找出来一坛酒,取了大碗倒了大半碗酒。

    待药煎好了,他端了酒和药一起,回到房中,床上的曲小白已经睡着,鼻息甚重。

    杨凌寻了纱布,蘸了碗中的酒,给她擦拭颈部腋下等部位,连续擦了几回,算计着药也该温度合适了,这才放下纱布,端起药碗试了试,温度不凉不热,正合适。

    可曲小白睡得正熟,莫说她今日烧着,便是平时,依照她那个睡觉的本领,也是叫不醒的。

    杨凌端着药碗,愁了一愁,只能选择最直接也最奏效的法子——自己先喝下一口,然后撬开了她的齿关,一点点喂到她嘴里。

    好在她还算配合,知道吞咽。一碗药,颇费了些时候,但总算没有浪费一滴。

    杨凌起身收拾药碗,猛听得身后曲小白细微的声音:“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那是……杨凌不由蹙眉,

    “度娘,求求你,求求你,让我回家吧……”断断续续的声音,听起来很费劲,杨凌细细辨别,才听出她说的是什么。

    但话里的意思,却半是糊涂半是明白。

    他回过头,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她双颊依旧通红,一双眼睫轻微颤动,睡得不是那么安稳。

    杨凌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角,默默地把药碗收拾了,回来又给她用酒精擦拭了几回,摸着她的额头没有那么烫了,才在她身边和衣躺下。

    天色已经微曦了,灰色的光自窗纱上泻进来,杨凌半睁着眼睛,乜着窗纱。曲小白时而还发出呓语,有些他听得懂,有些他听不懂,但听着语气,略有些凄苦。

    杨凌心中五味杂陈。

    捱到天大亮,他一直未合眼,天亮了,他便起来了,开门便遇见张氏,张氏要去抓药,特来询问有什么症状,或用不用让大夫来一趟。

    方才出来时杨凌已经试过曲小白额头,已然退了烧,便道:“去抓几服药即可,寻常风寒,鼻塞头疼。”

    “好。”

    张氏应声去了。屋里,曲小白睁开酸涩双眼,醒了过来,拖着沉重的身子坐了起来,醒了一会子神,才下床穿了鞋子,走到外间来。

    杨凌还立在门口,颀长身形遮挡住大片的阳光。

    “杨凌。”曲小白唤了一声,杨凌恍然回神,转回头去,“你怎么起来了?多睡一会儿,等张大娘抓来了药煎好了,你再起也不迟。”

    杨凌朝她走去,搀扶住她似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羸弱身躯,“我扶你再去睡会儿。”

    曲小白摆摆手:“不睡了,已经醒了。身上出了一身的汗,怪黏腻的,让人给我弄盆热水来洗一洗吧。”

    “好。”

    杨凌没有勉强她,把她抱起来,搁到躺椅上,“先躺一会儿,我去提水。”

    厨房正好烧了热水,杨凌提了两只木桶,一桶盛了凉水,一桶盛了热水,提着返回自己屋里。正在厨房忙活的毛小桃一个劲儿夸赞少年人身强体壮有力气,杨凌淡淡的,只嘱了一句,煮些清粥给夫人。

    毛小桃看他提着两桶水,就如提两桶棉花一般轻松地走远了,在后面自言自语嘟囔了一句,“就是人有些怪。也亏得夫人脾气好,能忍受。”

    曲小白沐浴一番,身上清爽了许多,等洗完了穿好衣裳,毛氏正好做得了早饭,依照杨凌的吩咐,给曲小白做了清粥。

    身上的烧退了,只剩下些表症,曲小白的食欲还算不错,只是沾不得油腻,清粥就着小菜,倒是喝了两碗。

    她好端端的时候也就这么大的食量了。

    杨凌稍稍放心。

    “一会儿还要吃药,吃个八分饱就行了。”杨凌没收了她的粥碗,“还有,吃再多今天也不能去县城,老老实实在家休息。”

    “我已经好了,你看我饭都比平时吃的多。”被杨凌识穿,曲小白急急地解释。

    “好了也不行。瞧你的黑眼圈。”

    “啊?我有黑眼圈了吗?”曲小白急急忙忙奔向梳妆台照镜子去了。

    果然,如杨凌所说,好重的黑眼圈。这个世界既无遮瑕,脂粉的质量也算不得好,曲小白想想就有些愁。

    半晌,唉声叹气:“黑眼圈么,等今晚早点睡睡就好了。”

    言外之意,工作不能丢。

    杨凌瞥她一眼,“午后再去,否则,就别去了。”

    “吃完药就去,好不好嘛?反正,你跟在我身边,我若是有哪里不舒服,你就把我给带回来,行不行?不过是个风寒,没那么严重的。”

    曲小白跑到杨凌身边,花式摇晃他的胳膊撒娇。

    “好……”杨凌十分无奈。

    待吃完了药,曲小白迫不及待就爬到了马车上,杨凌无奈又好笑,只能随她上车。

    今日只剩下布置店铺的活计,唐木乔派了几个伙计来当帮手,曲小白只需旁边指点,倒也不累。

    况还有个杨凌,在她身边,有些个需她躬亲的事,他总会代劳。

    忙活到戌时正,才收了工,一则天色太晚,二则次日需要早起,两人便没有回虎岭镇,就在南平县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杨凌抓了药,亲自去客栈的后厨把药煎了,曲小白倒也不矫情,喝了药,洗漱过,早早便躺下了,为明天蓄力。

    躺在床上,曲小白思绪有点乱。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天意,从前,她老爸天天逼着盼着她能进公司帮他的忙,接他的班,她不愿意,成天就跟兔子躲老鹰似的,现在倒好,她要主动去走她老爸的路了。

    而且还是心甘情愿去走。

    造化呀造化,造化爱弄人。

    杨凌在她身边躺下,看她眼珠在眼皮下骨碌骨碌直转,一笑:“怎么,睡不着?”

第一百零四章 宝藏男孩

    “也不是。就是有些感慨。”曲小白翻了个身,面向杨凌,嘴角浮起一抹笑意,那笑容里,半是感慨,半是无奈。

    “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做了我最不愿意做的事。”

    “既然不想,为什么一定要做?”杨凌微微蹙眉。这小丫头,有的时候,是真让人搞不懂,“以前我傻的时候,养不起你,可现在,我是有能力养活你的,你实在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你不懂……我呢,是不能闲下来的。”难道要告诉他,我是一定要努力赚银子的,那样才有机会得到穿越回去的机会?

    自然不能。

    况且……她看着杨凌,现在还真是麻烦,不回去,她实在想她的爸妈,想她的歌唱演艺事业,回去,她又实在舍不得杨凌。

    “杨凌。”烛火映进她的眼眸中,她的眼睛就像两簇跳动的小火苗。

    “嗯?”

    她想跟他说一句,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又觉得这样说未免矫情,看着杨凌那张好看的脸,一声叹息自心底里逸出来,“睡吧,明天要早起,给那些小丫鬟们上妆,还有各种琐碎事。”

    “嗯。”

    杨凌亦是满腹的心事,不欲多言,闭上了眼睛,将曲小白拢入臂弯里,“睡吧。”

    次日一大早,曲小白就爬将起来,匆匆洗漱了,吃了点早点,拉着杨凌直奔慕府。

    小丫鬟们早已经起来,正洗漱梳妆,曲小白亲自上阵给她们化妆,胭脂水粉自然都是托了唐木乔,到南平郡买的最好的,虽比不得她在现代用的那些化妆品,但也算是很不错的了。

    大凉朝崇尚一种桃花妆,胭脂的颜色较艳,化出来的一张脸,就如同灼灼桃花一般,曲小白瞧着,比烟熏妆还要艳些,实在不敢恭维。

    但一方水土一方审美,衣裳她已经在改良,若妆扮再突兀地给改变,未必能讨巧,所以,只是亲自给她们画了个眼妆唇妆,其余的,皆由她们自己发挥。

    画完了小丫鬟们的妆,她顺手也给自己上了个妆,淡施脂粉,轻扫峨眉,妥妥化出了个清秀中透着干练的妆。

    侍者送来了新衣,今日她挑的新衣也是干练的装束,青色的薄罗长裙,线条简单,剪裁合体,穿在她身上显得利落又干脆。

    卯时末,杨凌换好了衣裳,叩响了她的房间门。今日他穿的亦是青色薄罗长袍,曲小白亲自选的,既不张扬,却又衬得他颀长身形如松似柏。

    门开,入眼眼花缭乱,一片衣香鬓影之中,一眼就看见的,还是那个最是简单明媚的女子。

    杨凌嘴角弯了弯,温声:“小白,准备好了吗?”

    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小丫鬟们个个目瞪口呆,这……真的是那个冷漠又古怪的男子吗?

    曲小白检视了一遍小丫鬟们的妆扮,笑道:“好了,可以走了。”

    小丫鬟们分坐两辆马车,杨凌和曲小白同车,趁着日光,迤逦往铺子赶去。

    唐木乔和林裴等也都早早等在了铺子,等着这个别开生面的开业仪式。

    林裴的画作都已经张贴在店铺外墙,虽时间还早得很,但来往的人无不驻足观瞧那些画作,店铺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圈的人。

    铺子里的场地无法供十个人换装,曲小白已经同对面的酒楼商议好,包了酒楼作为小丫鬟们换装歇息之地,马车一停,小丫鬟们便进了酒楼。

    围观群众看见那么一群莺莺燕燕下车,却又都不是庸脂俗粉,不由都瞪大了眼睛。有些个好色男子,要往酒楼里钻,被慕府兵丁直接拎了扔出人群,几次三番之后,再没有人敢造次。

    开业的吉时定在了巳时正,离正时辰还有些时候,曲小白检验了一番小丫鬟们的装束,又嘱托了几句,便回到铺子里,检视还有没有什么缺漏,林裴正在铺子里打转转,看见曲小白进来,上前搭话:“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

    他指了指铺子里错落有致的布置。

    “多赖林先生画功绝妙,谢谢啊。”

    “算了吧,我那不过是雕虫小技,杨夫人设计的这些衣裳,才件件都是绝妙精品。这店铺中的布置,才是夺人眼目。”

    “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布置再好,也得看顾客买不买账,毕竟最终的目的,是赚钱啊。”

    人家林裴把这些当艺术品,她却只当这是赚钱的手段,唉,鸡同鸭讲。

    “做到这样还不买账,那只能说明她们的眼睛有问题。”林裴说道。

    “别这么说,顾客就是上帝,我们商家,要做的就是配合和引导她们的审美和消费观。不能让她们心甘情愿掏银子买账,就只能说明我们做的还不够。”

    林裴交手称赞:“有道理有道理,杨夫人的见解,可真是独到啊。”

    “最浅显的道理罢了,哪有什么独到。”曲小白谦虚了一句。

    唐木乔瞥眼过来,眼神中有惊诧有佩服,杨凌站在他身旁,压低了声音:“你离她远点!”

    唐木乔瞥他一眼,微微一笑:“你有她这样的妻子帮着,倒也不错。”

    杨凌的目光蓦地凌厉:“唐木乔,你若敢把她牵扯进来,我不会放过你的!”

    唐木乔的嘴角微微一撇,似笑非笑:“杨凌,一切皆有宿命,有些事,可不是我能够左右的。”

    杨凌袖中的拳头不由握起。

    站在柜台后的何掌柜打量着这从昨日到今日,一直就处于瞠目结舌之中,方才听曲小白一番理论,更觉不可思议。

    诚然,曲小白的能力是不容置疑的,但是……她这种种做法,他还是不能苟同。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花费很巨不说,就真的能吸引来顾客?

    也未必吧。

    退一步说,即便能吸引来顾客,为了赚钱,便都不顾慕府颜面了?

    到底是将军之家,又怎么能把自己看的比顾客还低呢?

    曲小白忙得也顾不得他在想什么,但方才她一回头间,瞧见他眼睛里的一丝疑惑不解和不屑,不由就有些犯愁。

    倘或铺子以后都交给这个人来打理,岂不糟糕。

    但她眼下也没有什么好的人选可推荐,只能先将就着。

    巳时正,鞭炮齐鸣,唐木乔邀请曲小白宣布开业,何掌柜站在门口,听到唐木乔的邀请,心下十分不悦,但这是唐木乔的意思,他也没办法说什么。

    曲小白站在红毡上,未推辞这个邀请。

    她一个艺人出身,主持一个小小的开幕仪式,自然不在话下,若是把这个活儿交给何掌柜,恐传达不出她想要传达给这些潜在顾客的意思。

    “各位尊贵的宾客大家好,今天是我们锦衣坊开业的好日子……”

    曲小白开启了她绚丽的开场白。

    不要说当场的顾客听得发懵,连她身后的林裴唐木乔都听得懵了,林裴啧啧生叹:“这是个什么妖孽啊,这张巧嘴,真是能把鬼神也都忽悠了。唐管家,你说将军是怎么就把这么个宝贝给发现了的?”

    唐木乔瞥他一眼:“据说是在君子楼发现的。”

    “君子楼?”林裴瞪大了眼睛,“好地方啊。看来有故事。”

    杨凌站在前面,忽然转过头,冷冽的眼神在两人面上扫过,林裴立即噤声了。

    前面,曲小白花里胡哨一顿扯,正说着,一抬头,忽然瞧见对面酒楼的二楼一扇窗前,站了一人。

    白衣墨发,意态风流,不是慕南云又是谁?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曲小白有一瞬间的愣神。慕南云冲她微微一笑,做了继续的手势,一旁的杨凌也瞧见了对面的慕南云,冷冷瞥了他一眼,小声道:“他让你继续,还不继续?”

    曲小白忙收敛心神,继续说了几句之后,本想要邀请慕南云来宣布开业,但一转眼的功夫,却找不见了他的影子。对面的窗上,空无一人,仿佛从没出现过人一般。

    无奈,只能她自己宣布了。

    开业致辞之后,便是她安排的一段走秀。杨凌上了二楼,依照约定,他是要给这段走秀配乐的。

    二楼琴声起,小丫鬟们身着她设计的衣裳,迤逦走出来,款款身段,立即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哇,真是好看。”

    “这衣裳做得可真好看。”

    “那件那件,我喜欢那件,一会儿进去买那件!”

    人群里发出阵阵议论,遍是赞语。

    曲小白从人群里撤出,上了二楼。

    杨凌的琴弹得超出预料的好,她现在最想的,是去看杨凌抚琴。

    这简直就是宝藏男孩啊,武功很高,身世很神秘,现在居然连抚琴都会!他到底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二楼是高档区,只挂了十几件衣裳出来,中央是一个休息区,摆了两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桌上有茶点水果。

    琴架摆在靠窗的位置,杨凌盘膝而坐,背影笔直,似松似柏。楼上仅他一人,曲小白上楼的脚步放轻,生怕打扰了他似的。

    轻手轻脚走到他面前,曲小白一脸花痴相:“你弹的竟然这么好。”

    “马马虎虎吧。”杨凌容色淡淡的,嘴角浮着一抹浅淡笑意。

    “那……我能和你合作一曲吗?你抚琴,我唱一曲。”

    曲小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道。

    这家伙在这类事情上特别小心眼儿,她不敢忤逆他呀。

第一百零五章 慕南云回来了

    杨凌挑眉,瞥了她一眼。这一眼着实没什么情绪,让她瞧不出来他是乐意还是不乐意,“那个,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想唱就唱吧。不过,除了那日在君子楼听你唱的那两首我可以弹奏,你唱别的我也不会。”

    “啊?你这是同意了吗?”

    曲小白实在太意外,高兴得忍不住喊了出来,她那嗓子尖亮,估计若不是店外吵嚷声太响亮,楼下的都能听到了。

    杨凌淡淡望住她,她慌忙捂嘴,眼睛里却都是笑意。

    唉,小丈夫不懂她,不懂她的时代,也不懂她对唱歌的热爱啊。可今日小丈夫这表现,很可人嘛。

    看杨凌嘴角也浮出略显无奈的笑意,曲小白忙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来,“我写了谱子,你会弹,一定也会看谱子吧?”

    她把谱子铺开在琴架上,谱子不是五线谱,而是减字谱。古谱她以前倒是接触过,只是不太精,这回是对照度娘给出的资料翻译成减字谱的。

    杨凌扫了一眼谱子,点点头:“可以弹。”容色淡淡,既没表现得很惊讶,也没有表现出不乐意。

    曲小白眼尾余光在他眉眼间掠过,他眉眼浅淡,无任何不妥。她忽然觉得,该找个时间和杨凌好好谈谈了。

    很多事情她做的太出格,根本超出了原主曲小白的能力范畴。杨凌又不是真的傻子,他比谁都心细敏锐,又岂能瞧不出端倪。

    瞧破而不说破,这让她觉得压力更大了。

    杨凌弹完一曲,把谱子大略看了一遍,摆放好,道:“开始吧。”

    “嗯。”

    曲子是一首欢快的曲子,词是现成的,在现代很流行的一首歌曲,一般会出现在春晚等晚会节目上。

    曲小白原主这嗓音甜美高亢,正适合唱这样的歌曲。

    古琴的音色本不适合这类歌曲,但在杨凌的手下,竟然能拨出很高亢却又不显尖锐的音来。曲小白发现,杨凌把她给他的曲谱,提高了一个八度。

    用古琴演奏出这样的高音来?

    曲小白对杨凌的认知又高了一个八度,胸腹内的敬佩之情如滚滚大江水汹涌澎湃。

    “发什么愣?是不是该唱了啊?”

    “啊?哦!”

    曲小白慌乱收回思绪,跟着曲子唱了起来。

    琴声和着她的歌声,穿过打开的窗,飘飘悠悠,传到楼下。围观的人一时听得痴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对面的楼上,慕南云听见这歌声,眸光一凛,立即站到了窗前。

    隔着一条街的距离,正好与杨凌和曲小白的目光交错在一起。慕南云本来震惊的目光一瞬恢复不羁形态。

    杨凌的目光刹那闪过一丝冷冽,但也不过是一瞬,那一抹冷冽立即灰灭,似从不曾有过一般。

    杨凌没有说话,手中的琴音不断。

    慕南云看了一眼楼下,发现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命身边的风道:“去调集府兵,维持秩序。”

    风得了命令,身影倏忽不见。

    曲小白一曲唱吧,杨凌站起身来,双袖一拂,负手而立于窗前,“小白,过来。”他温声道。

    曲小白不明所以,乖乖地走到了他身边,偏头看他:“怎么?”

    杨凌把她揽到了臂弯里,她还没有省过来是怎么回事,忽然就身子一轻,被杨凌抱着,从窗子里跃出,一眨眼就稳稳落在了慕南云的房间里。

    慕南云拍手赞道:“好轻功。没想到杨兄弟深藏不露,竟然有这样的好身手!”

    曲小白脑子有些懵,但有一件事她有所察觉,她觉得,杨凌似乎是故意在慕南云面前炫技。

    他虽然不再装傻,但一直是低调的,从不在人前展示他的身手。

    杨凌眸色很淡:“我以为慕将军尚在战场与狄夷兵厮杀,实在没有想到,慕将军竟然回了南平,当真是行踪飘忽。”

    慕南云眉眼间尽是风流笑意,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部位,笑道:“我观杨兄弟,是不是病治好了?”

    杨凌未加隐瞒:“不错,已经好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真替你们高兴,尤其是你,小白妹子。”

    曲小白心知杨凌大概不喜欢继续这个话题,忙笑笑,岔开话题道:“慕公子,你怎么回来了?是为开业的事回来的吗?”

    “小白小娘子,我在你眼里,就是那么个拎不清的人吗?”慕南云挑眉。

    “哦,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好奇,所以问问。”

    “我是回来征兵的。”慕南云长长吐了一口沉重的气,“兵力匮乏,朝廷的援兵一时半会儿又到不了。”

    “这样啊。”曲小白瞧着风流公子眉间瞬间拧起的疙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搭话,只能尴尬地点点头。

    “兵力不足,粮草不足,真不知道你们戍边军平时是干什么吃的,非要等到人家打到家门口了,才临时抱佛脚。”杨凌鄙夷地说了一句。

    曲小白和慕南云齐齐震惊地偏过脑袋瞧他。曲小白:“这你都知道?”

    慕南云:“你从何处得知了这个消息?”

    “碰巧知道了而已。不要多想。”

    杨凌淡淡瞥了慕南云一眼,转身坐在了椅子上。桌子上有酒有点心,杨凌顺手摸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凑在唇边,浅酌了一口,嘴角一挑:“桂花酿。倒是好酒,就是太甜了些,入口不够冽。”

    曲小白只觉脑仁疼。傻子距离疯子,只一层窗户纸罢了。杨凌这果真是捅破了窗户纸,从傻子一跃成为了疯子。

    动不动就喝上一杯,还有模有样地咂摸个滋味出来,他怎么不上天啊?他不晓得慕南云的眼睛一直就盯着他吗?还往枪口上撞!

    慕南云却只是微微一笑,手中折扇一开一合,身姿妖娆地往杨凌对面一坐,“酒这东西呀,滋味如何,也看喝酒的人的心情,倘或是酒逢知己,浊酒也是甘冽的,若是话不投机,好酒也没甚滋味。我与杨兄弟一见如故,很想多喝上几杯,奈何今日军务在身,喝不得酒。今晚忙完了吧,我请杨兄弟和小白妹子到府中一叙,把我珍藏了十载的寒露香挖出来与杨兄弟尝尝。”

    这寒露香,听着像是酒,曲小白对酒实在不感兴趣,但她对慕南云的宴倒是有点兴趣。所谓宴无好宴,就不知道慕南云这金主爸爸的宴是不是好宴了。

    “好啊,我为了今日这个别开生面的开业庆典,已经辛苦了好些日子了,你是该好好犒劳犒劳我的。”曲小白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杨凌未置可否。

    慕南云在他和曲小白身上下了这样大的功夫,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也想看看。

    慕南云只略坐了片刻,夸赞了一番曲小白搞出的这个开业典礼,便匆匆离去。杨凌和她携手下楼,在店里掌柜伙计惊愕的目光下,从正门悠然走出,站在门前,和围观的人一起欣赏堵了整个街心的服装秀。

    “杨凌,我会凭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番天地的,你说是不是?”

    曲小白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眉眼间有些得意。

    “嗯。”杨凌淡淡的,目光也不知在看什么地方,忽的话锋一转:“其实,你可以什么都不用做。我可以养你。”

    “好不容易来世上走一遭,若什么都不做,我和蝼蚁鸡狗又有什么不同?”

    杨凌偏头看向她。

    她今日薄施脂粉的模样,娇俏中透着爽利,好看。

    “好,知道了。”杨凌竟没有犹豫,容色温和地点点头。

    曲小白心头一热。这世上知她宠她,唯杨凌尔。她无以回报。

    以身相许是杨凌最为期许的。

    现在这种情形下,她觉得,离以身相许已经不远了。她一颗坚硬的心,早就已经软成了棉花团,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就是他的了。

    曲小白于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握住了杨凌的手。虽然众人的目光都在小丫鬟们的身上,未有人注意到他们这处,但这也已经算是惊世骇俗的举动了。

    杨凌偏头看她,若无痕迹地推开了她的手,也不知从哪里顺了块玫瑰糕,递给她:“先垫一垫肚子,今日也不知会忙到什么时候。”

    她不知世俗利害,他岂能不顾及她的名声?

    以前他扮傻,大庭广众之下与她有些逾矩的动作无妨,人们不会说什么,但现在就不是了。

    曲小白只当他要给她玫瑰糕,并未多想。

    玫瑰糕软糯香甜,味道不错,她吃完了,不由问:“你在哪里弄的?是刚才慕南云房中吗?怪好吃的,我再去拿一块。”

    “让人送一碟子不就完了?”杨凌招呼店伙,要了一碟子玫瑰糕。

    店伙很快送来,“这玫瑰糕是慕公子府上送来的,本来是要等夫人忙完了给夫人送过去的,如此正好。”

    “哦,多谢。”曲小白抱着碟子,称谢。

    伙计走了,她才贴着杨凌,念咕道:“这家伙真的是回来募兵的吗?为什么连玫瑰糕这种小事情都注意到?”

    杨凌淡淡:“不过是个荒唐公子罢了。”目光在人群里睃游,发现唐木乔和林裴都趁着人乱离开了,想来,是去见慕南云了。

    “唔,对了!”曲小白猛拍脑门。

    “怎么了?”

    “他来募兵,你这个年纪,你这等身手,他会不会要求你去啊?诚然,保家卫国是每一个大凉男儿的本分,但战场实在是太过凶险啊。”

第一百零六章 大闹锦衣坊

    曲小白为自己这突然的念头感觉害怕。

    杨凌倒不以为然,“若是必要的话,我自然该去的。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还要和你牵手一生呢,我们要生儿育女,到我们都老了,可以颐养天年的时候,含饴弄孙,多有意思。”

    曲小白的脸由白渐渐转黑,最后黑得锅底一般。

    “……”想说点儿打击他的话,奈何话到嘴边,又不忍心出口了。

    这可真是……无话可说呀。杨凌啊杨凌,你让本姑娘该如何待你?

    杨凌的心里却没有表面那般淡定。

    他这般的身世,大凉这般的局势,将来的路,恐怕是腥风血雨,他对曲小白说,又何尝不是在对自己说。

    唯这样的未来,才可鞭策他勇往直前,也警示他珍惜自己的性命。

    他这条命现在不光是自己的。还是曲小白的。

    曲小白是不知道这些的。

    两刻钟之后,小丫鬟们走完了今天的秀,在慕府府兵的护卫下,换了衣裳离开了,剩下的便是迎顾客入店。

    曲小白今日设了买赠的活动,分了几个档次,每个档次赠送的东西价值不一样。赠送的,是服装配饰,有小包包、里衣、丝绦、荷包等,式样自然都是新颖的。

    所赠送的这些,自然也是她将来打算经营的东西。

    虽都是小物件儿,但利润也是不能小觑的。

    为了秩序不混乱,店铺里每回只接待十个客人,余者皆拿着号码牌在外等候。因为有慕南云的府兵在此维持秩序,倒也没有敢破坏秩序的。

    但也有例外。

    譬如,县令老爷家的小妾。

    自上回朱长松被处置之后,他那媳妇儿在县令面前也失了宠,连带她的姐姐,县令正室也被冷落,结果的,小妾得了县令独宠。

    这位小妾,正是曲小白和杨凌先前捉弄的那位。到底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以为县令就是南平县最大的爷了,这最新开业的铺子,也得敬着她,予取予夺。

    小妾本姓乐,出身贫寒,爹娘也没给什么名字,自小唤作乐娘。乐娘生得一副美貌,人美歌也甜,一十四岁被父母卖进歌馆,一十六岁被逛歌肆的张县令发现,当场提拔为自家第三位小妾,当场找了一顶小轿抬回了县府后院。

    乐娘人美歌甜身段儿好,自入县府后院很得张县令喜爱,如今更是张县令捧在手心里的心头肉,乐娘由是很是骄纵,出门恨不得横着走。

    锦衣坊离县府后院不过两条街的距离,歌声乐声依稀传入县府后院,正在消暑吃瓜果的乐娘听见,问丫鬟此是何事,丫鬟答道:“夫人有所不知,离此两条街,有一锦衣坊,今日开业,据说这锦衣坊所卖衣裳,都是十分精美,式样也独特,开这锦衣坊的,是个女子,本是个乡下农妇,不久之前,这女子到青.楼卖唱,意外被慕府的公子看上,得这慕公子襄助,就开了这锦衣坊。刚才的歌乐,大概就是这女子所为吧。”

    乐娘听闻也不过是个歌姬,心里便生出不屑,“是吗?那我倒是要瞧瞧,这个卖唱的,卖的是衣裳还是什么。”

    当下,乐娘妆扮上,列出好大的排场,丫鬟小厮近二三十人,往锦衣坊浩浩荡荡而来。

    到锦衣坊门前,只见人山人海,外围还有一些壮丁在维护秩序。乐娘不知那些是便装的慕府府兵,只当是曲小白雇佣来的护院狗腿,所以并未放在眼里,纵容她身边的小厮,喝开人群,耀武扬威往里走。

    曲小白和杨凌正站在酒楼门口,看着顾客们有秩序地进出,忽然杀进来这么一位,不由蹙眉,再细看之,原来是张敬林的小妾乐娘。

    之前的戏弄,曲小白其实深觉对不住这位小妾,虽然小妾素日做人张扬了些,但在这个封建帝制的社会里,女人地位低下,她那般捉弄于人家,对她的名声的确不好。

    虽然最后也没对她造成什么损失,但曲小白还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没有立即上去阻拦。

    乐娘到了门前,抬步就要往里闯,门口的伙计将她拦住了,“这位夫人,对不住,进店麻烦请排队,大家都排着队呢,您这样不好。”

    人群里有的是不认识这位张家小妾的,当下气愤地指责她不守规矩,议论指责之声沸沸,也有认识她的,但也不忿她的行为,不敢当面指责,便选择闭口不言看好戏。

    “知道这位是谁吗?这位可是县令大人最为宠爱的夫人,再敢拦着,小心县令大人治你的罪!”

    不得不说,每一个糊涂主子的背后,总有那么一两个恶奴。说话的小侍女横眉怒目,咄咄逼人。

    “原来是县令夫人,夫人能到此光顾,令小店蓬荜生辉。但请夫人见谅,小店做生意不易,这么多人看着呢,若是为夫人开了先例,今日秩序不存,以后生意也难做啊,夫人,不如,您先到对面的酒楼小坐,等排到了您的号,小的过去请您。如何?”

    门口的小厮一张巧嘴八面玲珑,曲小白不由多留意了他。

    “胡闹!你让夫人和这些平头百姓一般排队候着?真是好大的规矩!你这厮,是不是也不将县令大人放在眼里啊?”

    “夫人见谅,这位姐姐见谅,不是小的不将大人和县令放在眼里,小的既然接了这差事,就得尽心尽力不是,还请夫人大人有大量,饶小的一口饭吃。对面酒楼有我家主人置备下的茶水点心,夫人不妨去喝喝茶,尝尝点心,也是好的。”

    吵闹声传至店里,何掌柜赶着出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厮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乐娘小妾趾高气昂地看着何掌柜,道:“你是这家店的掌柜?我们县令夫人光临你们的店,这小厮竟然还让我们排队候着!你们还真是好大的规矩好大的脸面啊!你们东家呢,叫她出来见我们!”

    “县令夫人?我倒是见过一两面,只是,我记得县令夫人已经年近不惑,也不是这般模样啊。冒县令夫人之名,可不是小罪过,小姑娘,如果不想我去县衙高你们一个冒名之罪,还是赶紧和你们这位‘夫人’离开的好!”

    何掌柜的言辞固然解恨,但于商家而言,这实非正确的解决之道。

    商家求财,忌生事。县令小妾即便再张扬跋扈,也不该在今日惹上她,徒让锦衣坊沾染是非。

    曲小白对这位何掌柜的处事方法十分头疼。

    当日虽是慕南云主张救了她,但出面的毕竟是何掌柜,她曲小白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这个恩,不能不记。可……

    乐娘身边的侍女在县府也是横行惯了的,岂肯受这样的气,立即张牙舞爪地叱骂:“狗奴,谁给你的胆子,敢诬蔑我们夫人?是那个慕公子看上的歌姬吗?哼,也不过是个狐媚子罢了!以为上了那慕公子的床,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什么东西!也敢在县令夫人面前耀武扬威!”

    侍女越骂越不像话,曲小白黑着脸看向杨凌,“杨凌,坊间都是这样传我的吗?”

    杨凌神色淡淡,瞧不出他在想什么,“坊间百姓闲来无聊,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什么事到了他们嘴里,必是添油加醋横生枝节,简直比说书还热闹,你若在意,就输了。”

    杨凌语气亦很淡然,似乎并没有生气。

    曲小白深以为然:“你说的不错,女人在这个世上想要做点事啊,忒难。好在,我遇上的是你,不是什么张县令朱笔吏之流。”曲小白偏着脑袋看他:“杨凌,有你在,真好。”

    她嘴角间不自觉流露出的笑意,如同阳光照进心里,让孤苦惯了的杨凌只觉心头一暖。

    “嗯。”杨凌瞥了一眼乐娘,自己家的小媳妇被人欺负,自然得是他这个做丈夫的出手,他一弯腰,在地上捡起一粒绿豆大的沙砾,轻轻一弹,正好弹在乐娘的后背,乐娘吃痛,转头怒斥:“谁?谁袭击本夫人?”

    “我。”

    杨凌分开人群,悠悠然走到近前,“是我。县令夫人是吗?”

    “你……你是什么人?”

    杨凌今日青衫墨发,长身玉立,翩翩少年遗世独立,即便今日人头攒动,也难遮掩他一二分气质。

    乐娘怔了怔,咽了一口口水,“你……你是什么人?”

    “在下是这小铺子的东家之一,姓杨名凌,张夫人有什么赐教吗?”

    “你……你是东家?他们不是说……不是说,东家是个女的吗?”

    “那是在下的夫人。前些时日我手头有事,便委托我的夫人和慕府公子谈了这铺子的合作事宜。你这丫鬟,方才诬蔑我夫人什么话来的?”

    小侍女很是慌乱,强词夺理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听说,这铺子的东家,是慕公子的一个相好,那女子倒是有一个夫君,可惜是个傻子,你怎么可能是那个女人的夫君?”

    杨凌轻蔑冷笑,“你觉得,我是个傻子?张夫人,或者,你听张县令说过我的名字,要是没听他说过,不妨回去问问他,杨凌是谁。”

第一百零七章 土台征兵

    俊美少年,冷酷又神秘,饶是乐娘,也不由心动,但杨凌那双冷到极致的眸子,更让她觉得害怕。

    “好,好,我回去问就是。”

    转身要走,却被杨凌挡住,“夫人急什么,不若,先到对面的酒楼小坐片刻,等会儿,让小店的伙计伺候夫人选几件衣裳。不瞒夫人说,小店的衣裳,式样皆是出自我夫人之手,不敢说有多好看,却也是别出心裁的。穿在夫人身上,想来,必能得张县令的欢心。”

    “哦,好,好。”

    乐娘只剩唯唯诺诺,一双桃花眼不住地往杨凌脸上瞥,脚步缓慢移动,往对面酒楼而去。

    经过曲小白的身边,曲小白嘴角浮起一抹轻蔑的笑意,乐娘身边那侍女又要开口斥她,却被乐娘拉住,“今日的事,回去再找你算账!看看你都打探的什么消息!害本夫人丢这样大的人!”

    小侍女闭口不敢再言语,搀着乐娘急急往酒楼里走,曲小白站在她身后,清声说道:“夫人一会儿多买几件衣裳才好,趁着年轻,姿色足,多攒点本钱,最好,能让那张县令扶你为正房才好。”

    乐娘听见,回过头来,诧异:“你……你又是什么人?”

    “你不用问我是什么人。我赠夫人的这几句话,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夫人切记才好。”曲小白略往前倾了倾身,稍稍压低了声音,“乐姨娘,切记哦。”

    乐娘心里盛怒,抬眼却瞧见人群之外,杨凌正含笑往这边看着,一腔子怒气只能压制住,含恨走进酒楼。

    曲小白走到杨凌身边,娇嗔地横了他一眼,“你呀,这算不算是利用色相迷惑人?”

    “那夫人可曾为为夫的色相迷惑住啊?”

    “呸,我说的是你迷惑张县令那小妾。”

    “夫人说话可要小心些,为夫不是什么罪责都能担得起的。”杨凌低头,贴在曲小白的耳际,轻声说道。

    乐娘离开,人群的目光散开,但还是有很多都聚集在杨凌身上,再说下去,杨凌好不容易搏回来的场子,不知又要倒向何方,曲小白只能认怂。

    “我进去帮忙,你是要跟我一起,还是先回客栈歇息去?”

    “我回客栈先,午后过来接你。”

    “好。”

    杨凌分开人群走了,曲小白站在门口,和方才的小厮搭话:“你叫什么名字?”

    曲小白这两天在店里待着,小厮自然是认得她的,“回杨夫人的话,小的曲俊。”

    “咦,还是我的本家。你家住哪里,年岁几何啊?”

    “小的东疏郡人士,今年十八了。”

    “东疏郡的?那你怎么到南平来了?”

    “嗐,小的自幼无父无母,流浪至此,幸得何叔收留,养大成人,并在这店里做了伙计。”曲俊害羞地挠脑袋。

    “何叔?”

    “就是何掌柜。”

    “哦,他倒是个心善之人。”

    “何叔瞧着厉害,实则心很软,他待我这个流浪儿,就跟亲生的一般。”

    “哦,那你要好好报答他啊。”

    曲小白说完,往店内走去。

    店里客人络绎不绝,小伙计们忙着招呼客人,曲小白站在一旁打量,机灵有余,但对她的设计了解甚少。

    这也难怪,本来么,就是来自两个时空的,理念生活方式都不一样,要求他们理解,也是强求。

    不过,只要对美的追求是一样的,那就好说。

    曲小白亲自上阵,给客人解说衣裳的优劣,帮客人挑选合适的款式,经了她的解说和推荐,客人们皆是满意而归。

    忙了好一阵子,忽闻背后传来一道厉害声音:“伙计,如今可是能轮到我们夫人了么?”

    曲小白不用回头看,便知是那位自称夫人的张县令的三姨太太来了。说话的,正是她那位狐假虎威的小丫鬟。

    一个小伙计忙迎上去,“夫人您好,这位姐姐好。”

    曲小白正在招待一位女宾,歉意地笑了笑:“你先逛逛看看,我失陪一下。”

    走到乐娘面前,把那小伙计往边上挤了挤,“你去忙你的吧,我伺候这位张夫人。”

    “是你?”乐娘和侍女同时惊讶。

    曲小白淡定笑笑:“是我。夫人需要什么样的衣裳,可以和我说。”

    “你是这店里的人吗?有什么资格来伺候我们夫人?”

    店里还有几位客人,闻言都朝这边望过来,暗戳戳地瞧热闹。

    “我是杨凌的夫人,你说我是不是有资格?”

    “杨凌的夫人又怎么样?杨凌是什么人我们也不知道,万一只不过是个空长了一副好皮囊的银样镴枪头,只会唬人呢?”

    侍女牙尖嘴利,堪称抬扛的高手,比那位小妾倒还似高一个段位,一般人,怕是扛不住她。

    曲小白神色悠然,“即便是空长了一副好皮囊,那皮囊也是我的,却容不得你在这里置喙。张家三姨太太,你若是想买衣裳呢,我可以给你好好介绍几款,若是只想着纵容侍女寻衅滋事,我倒不介意咱们一起到县令大人面前理论理论。”此时店里不过几个客人,不似方才在外面那么多的人,要顾及口碑,曲小白也就不再拿着端着,该说的想说的,都说了出来。

    乐娘一张俏脸先是惊异,转而暴怒,暴怒之下,又满是惊疑。

    这夫妻二人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似乎又都不将她的丈夫县太爷放在眼里,简直岂有此理!

    放眼这南平县,哪里还有能大得过县太爷去的?纵有几个势力大些的家族,也不过是已经没落或富足些的罢了,还不是要仰她家县太爷鼻息?

    这小小的夫妻二人,到底什么来路竟敢这么嚣张?或者,只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以为贴上了慕府就能不可一世了?

    乐娘心理活动甚是丰富,小侍女却已经耐不住性子骂上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撞上来!县令大人可是咱们夫人的夫婿,你以为到了老爷面前,还有你的说话之地?可真是无知愚蠢到极致!”

    “侍女无知,我不与她计较。三姨太,我这里是开店的,开店么,讲究的是个和气生财,我不想和你们搞得跟仇人似的,但我也不会纵容客人在我店里撒泼,平白给我店里添损失。如果你想和我争个对错,那咱们现在就去县衙理论理论!”

    曲小白的嘴巴自然也是厉害的,且她那女高音,不是侍女能比得上的。

    乐娘其实打一进来,就被店铺里的衣裳夺了大半的目光去,曲小白也瞧出来了,是以才有恃无恐地逼她去县衙理论。

    至于去县衙之后,县令张敬林究竟会向着她还是向着他的小妾,她倒不担心。

    慕南云可还在这南平县呢。

    何掌柜此时也过来,态度比曲小白更强硬:“我倒是谁呢,原来还是张县令的姨太,你们若是想买衣裳,就请好好挑选,若是不想买衣裳,还是赶紧离开小店,不要妨碍小店做生意。”

    “何掌柜,这里有我,你就安心去做你的事吧,我可以应付的。”何掌柜自恃有慕南云这个后台,搞不好会把事情搞得更僵。若慕南云怪罪,恐他吃罪不起,曲小白这番,倒是为他考虑。

    何掌柜倒也识趣,气得叹了一声,道:“杨夫人,慕府的颜面还是要顾及一下的,不要一味纵容了这些不知好歹的!”

    “行行行,我知道了,何掌柜还是赶紧去吧。”

    真是一个比一个牛叉,她不服都不行。眼看着乐娘怒气上涌,曲小白忙道:“三姨太,要是去的话,还是赶紧吧,现在都已经快正午了,去晚了,县令老爷该退堂吃饭去了。”

    乐娘被逼得骑虎难下,一甩袖子,愤愤道:“我就没见过你们这么不识抬举的买卖人!去就去,以为我怕了你不成!”

    曲小白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抬步往外走。

    她今日穿的虽素淡,却是将浑身气质衬托得恰到好处,将她姿色也衬了出来,乐娘瞧着,十分眼红。

    若不能买到,那就用抢的也无妨。谁让这南平县都是她家老爷的呢。让老爷封了这铺子,这铺子里的所有衣裳,就都是她的了!

    乐娘这样想着,就跟上了曲小白的步子。

    她不知道的是,曲小白的心机,远非她能够比。

    慕南云军情告急,不得已回来征兵,正在气头上,张敬林作为南平父母官,此时必然在陪慕南云募兵。

    乐氏素日骄纵跋扈与那县令狼狈为奸她不想过问,她不过是一平头百姓,但若想在她头上找便宜,对不起,她可没那么多便宜让人沾。

    县衙门前的空地上,此时聚集了大批的年轻壮士。

    慕南云情知募兵不容易,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以募兵的名义召集人,而是让张敬林以征集衙役的名义,把南平县的年轻男子都召集了起来。

    壮丁次第聚集到这里,到巳时末午时初,慕南云从锦衣坊回到这里,已经聚集了两三千人。

    多年来的战乱,南平百姓大多避祸远走,南平县的年轻男子,能聚集起这些已属不易。慕南云命令府兵,将这两三千人团团围了起来。

第一百零八章 将军百战死

    广场上的壮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懵逼地挤在一起,望着土台之上傲然而立的年轻男子和坐在案前的张县令。

    慕南云素日一派风流不羁的模样,但今日委实当得起傲然伟岸四字。

    “今日把大家请到这里了,实是撒了个谎。召你们来,不是为了做什么衙役,而是要上战场,打仗。

    边关告急,狄夷兵来势汹汹,朝廷的援兵一时不能到此处,慕老将军只能下募兵令,以缓解燃眉之急。

    我知道,大家都是本分百姓,没打过仗,没上过战场,可是,现在是危急时刻,若是不能抵住狄夷兵进犯的脚步,则南平危矣,南平危,首当其冲受伤害的,就是南平的百姓。南平的百姓是谁?自然是你们大家的妻儿老小。

    作为男人,有保护他们的职责。

    我慕南云在这里没有什么亲人,除了我的老父亲慕老将军。我们在这里守了三年了,是为南平,也是为我们在京中的亲人。

    我希望,大家都能有这个觉悟,为亲人而战,为南平而战,为大凉朝而战。”

    慕南云站在土台上,慷慨陈词,竟与他素日判若两人。

    但曲小白站在土台下,听着这一段辞藻,心下却生出了疑惑。

    封建帝制,天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又有几个肯是为了百姓征战沙场马革裹尸的?

    慕南云这番话,驭下自然有用,但若是搁在朝堂……他就是傻子。

    她旁边的乐娘有些发懵,今天这阵势……还有土台上那个年轻人,他说他叫慕南云,就是那个慕府公子?

    他……他怎么一下子就成了慕将军?不,不可能的,这决计不可能。应该只是凑巧都姓了慕。

    “怎么样,还有没有胆子跟我上土台?”曲小白淡淡瞥了乐娘一眼。

    “你不要虚张声势了,你敢么?你要是敢,本夫人又有什么不敢的?”

    乐娘到底是在大户人家做过小妾的,有见识,有气魄,不比寻常小门小户的女孩儿那般腼腆。

    “看见土台侧面那个台阶没有?咱们绕过去,从台阶上去。我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没胆上去,半路退了下来,我上去可就说什么是什么了。给你个机会,现在告饶,我就放过你。”

    今天是慕南云的重要日子,曲小白内心里并不想上去打扰慕南云,但也不想就这样让张敬林的小老婆给欺负了去,是以,便想拿话把她吓退了。

    她若是识趣,日后去店里买衣裳,她只当从没有发生过之前的事。

    不去更好。她倒省了一份麻烦。

    但乐娘正是当宠的时候,岂会认怂?

    “我也给你个机会,现在就跪下来给本夫人磕头认错,本夫人就饶你一回,如若不然,一会儿到了太爷跟前,可就没你说话的份儿了!”

    “无妨。”

    两个人从外围往土台的后侧挪去,乐娘的身后,跟了她带来的那一二十人的丫鬟小厮,仍旧是浩浩荡荡的。

    曲小白一边走,一边想,这女人带了这么多的人,当时若闹将起来,即便她那里有慕南云的府兵,场面也未必好收拾。

    她的心血若是被砸了,她得心疼死。

    说到底,还是多赖杨凌出面,化解了一场“干戈”。

    “慕将军要征兵,我愿意第一个报名,随慕将军上战场杀敌。”

    土台上传来一道淡而从容的声音。

    曲小白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幻听了。

    这声音,和杨凌的声线语气,简直如出一辙!可……这南平县谁都可能去当兵,杨凌,她认为绝无可能。

    杨凌心里想的念的,不过是守在她身边罢了。为此,他甚至连身世都不想去追寻,连仇敌都不想去手刃。

    可如果不是他,这声音也太相像了吧?

    她现在的位置,刚好在土台下,看不见高高的土台上的情形。

    “杨兄弟,虽然我很想你去,可是你的病刚刚好,恐怕不宜上阵杀敌。你还是回家把病养好了,待那时,我亲自来请杨兄弟上阵。”

    是慕南云的声音。

    杨兄弟?慕南云素日倒是称杨凌为杨兄弟,难道他还有别的杨兄弟?

    这……也太巧合了吧?

    曲小白自然不肯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拔足就朝阶梯奔去。

    乐娘在后面,以为她要逃,扯着嗓子喊道:“她要跑!快给我追上她!拿住了她送到老爷面前!”

    后面的小厮得了令,一涌而上,曲小白到底是有些身手的,加上心里发急,速度比小厮们快了许多。

    但也有几个小厮是有身手的,曲小白上到一半台阶,就有两个小厮追上了她,出手和她打了起来。

    台阶只三尺宽,站两个人都嫌窄,更莫提在上面动手。曲小白闪转腾挪,有那么两回,差点就跌落土台,双手攀紧了一点台阶边缘,才没有掉下去。

    土台三丈多高,这半截里也有一丈多近两丈,折合五六米,掉下去,也是不得了的。曲小白抓着边缘,脚下登在一个凸起上,一借力,又翻转上台阶,与上来的打手又打在一起。

    又有好几个小厮追了上来,台阶狭窄,曲小白接连踢了两个下去。

    动静终于惊动了台上的人。几粒石子打了下来,台阶上的小厮打手们纷纷滚落,曲小白抬脸看,只见土台的边缘,站了个颀长人影,不是杨凌又是谁?

    心里一惊,脚底下一滑,她朝后栽去。

    杨凌的身影倏忽而至,在她落地之前,接住了她,抱着她安稳落地,把她扶好站稳了,容色略显慌乱:“你在这里等我一等,我先上去把事情解决了。”

    曲小白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想要拉住他,又觉得不该拉住他,迟疑的功夫,乐娘已经杀至,一把薅住曲小白,“走,跟我上去,咱们找老爷理论个清楚!”

    曲小白心里乱的很,经不得乐娘这一拉一拽,猛的一甩,就把乐娘甩到了地上,“愚蠢妇人!前方将士为国死,你却在这里胡搅蛮缠!你若真想和我理论个清楚,那就跟我上来!”

    曲小白一把推开了杨凌,抬脚踏上台阶,气势铿锵往上走去。杨凌本来想要拦一拦,手伸到一半,又垂了下去,口中吐出一口气,跟了上去。

    土台之上,众人都发现了台下的人。

    慕南云、唐木乔、林裴、张敬林……还有几个身着盔甲的,显然是从疆场下来的将士。

    曲小白登到台上,看看台上阵势,起初的气势锐减,但还是硬着头皮,站稳了,看向慕南云,福身一礼,“民妇见过慕将军,见过张大人,见过诸位军爷。”

    张敬林自然是识得她的,虽不明白下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见自己的小妾和家丁都在下面,心里也猜出些眉目,想来,是小妾和这个神秘的曲小白发生了争执。

    今日这种场合,不宜处理这桩事,他只盼着小妾能知道些事理,不要闹到台子上来。

    可事情偏不如他所愿,曲小白那个女人已经上了台阶。

    “你是什么人?”土台上的一个军爷开了口。

    他并非是慕南云直系,而是老将军慕慈恩的属下,军职不低。

    “军爷容禀,小妇人乃是这个要参军的男子的妻子,杨曲氏。”

    “莫不是要拦着你家丈夫参军?我跟你说,小娘子,边关急需兵力,每个成年男子都有责任保家卫国上阵杀敌,你的丈夫能够有这种觉悟,是很好的。再者,他上阵立下军功,将来你也跟着享福,所以,你不要扯他的后腿!”

    曲小白回眸看看已经跟着上来的杨凌,杨凌心虚地低下了头。

    须臾,却又把头抬起,坦然地面对曲小白,道:“没有和你商量,是我不对。不过,正如这位军爷所说,守家卫国,这是每一个大凉人的职责所在,若疆土都不在了,我在家里,又如何守得好你?”

    “你觉得我会拦着你?”

    曲小白眸中一瞬有不知名的东西晃过。

    愤怒?慌乱?忧心?抑或还有……不舍?

    各种情绪掺杂,都有之吧。

    杨凌眸子里一晃而过不知所措,“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去跟你商量,本打算晚上告诉你的。”

    “你这先斩后奏,还算是商议?”

    杨凌凝着她铁青的脸色,微微咬着嘴唇,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她的话。

    曲小白亦凝着他,慕南云看这架势,似乎要僵持起来没个完了,忙上来打圆场,“那个,小白妹子,我没打算让杨兄弟参军,他的病毕竟还没有好。”

    他身边的军爷表示不同意:“病未好?这位兄弟是生了什么病?瞧着,身手很不错,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啊。”

    “刘将军,你有所不知,这个杨兄弟……”

    “各位父老兄弟,小妇人是这位要参军的少年的妻子,杨曲氏。”慕南云的话还没说完,就只听曲小白清泠泠的声音响起。

    只见曲小白已经离开这一侧土台,站到了土台的正前方,面对着下面数千被征来的年轻壮士,神色悲凝地说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我与他新婚不久,又怎忍心送他上战场。”

第一百零九章 不舍

    那位刘将军一听这话,上去就要拦着,杨凌长臂一伸,拦住了他。

    “你拦我做什么?你该拦的是你妻子!”刘将军怒了。

    “刘将军何不听我的妻子说完?”

    “等她说完,这兵征还是不征了?”

    “我相信我的妻子。她是个识大体的女子。”

    面对面相凶恶的刘将军,杨凌反而淡定如寻常,丝毫不见面对曲小白时候的慌乱。

    土台的最前面,曲小白继续道:“可我夫君说的对,守家卫国,是每一个大凉人应尽的职责。不光是为了国,也是为了像我这样千千万万的老弱妇孺。”

    “老爷,老爷,这个疯女人,她……”乐娘终于爬上了台阶,还没上台,就开始吵吵嚷嚷,等她站到台上,不由为眼前的阵势一震,话全都吞了回腔子里。

    张敬林瞪她一眼,压低了声音:“蠢材娘们儿!这里是你胡闹得的吗?还不滚回家去!”

    乐娘吓得一哆嗦,骨骨碌碌连滚带爬又退了下去。

    曲小白话语未停:“我夫君以前是个傻子,刚刚治好不久,他能为了我、为了大凉这样做,我很欣慰。傻子尚且有如此觉悟,我不信各位热血青年还不如一个傻子。”

    她转身,走到杨凌身边,拉了杨凌的手,又走到原来的位置,凝着他,道:“我不想看将军百战死,也不想看壮士十年归。我才十七岁,我不想等你等到白头,替你守活寡,所以,此去,尽你全力,早去早回。我在家等你凯旋。”

    这番话声音很高,下面青年全都听见,诚然,有的不以为然,有的深觉没有这样一个小娘子嫁给自己,深以为憾事,但更多的,是被她感染,决意跟随慕南云上战场的。

    曲小白说完,放开了杨凌的手,打算去慕南云告辞回家。

    她这样说,为了杨凌,为了慕南云,却没有一句是为自己的。若是为自己,她自然是不希望杨凌上战场的。

    那是战场,刀枪无眼,脑袋时刻悬在裤腰带上。

    她在这个世界上就这么一个亲人。

    慕南云走上来,轻声道:“放心吧,有我在,我必会护着他回到你身边。”

    “罢,他一个草民,命不值钱,你慕南云慕将军的命才值钱,莫要为他操心,他当不起。”曲小白也适当压低了声音,没有让这样的话传至底下人耳中。

    慕南云抽抽嘴角,不知该如何应答。

    他瞥一眼杨凌,杨凌一脸的无措无奈。

    曲小白步下台阶,慕南云忙对杨凌道:“你赶紧回去好好跟她说,什么时候启程,我派人通知你。至于今晚的饮宴,还是先取消吧。”

    “好。”杨凌干巴巴说了一句,拾步追了上去。

    曲小白一路回到锦衣坊,杨凌一路跟到锦衣坊,店铺里的衣裳已经售出大半,何掌柜脸上喜笑颜开,见曲小白进门就道:“杨夫人,今日大胜而归,大胜而归啊。”

    “何掌柜若是不会用词,还是少说话。”曲小白凉凉打量一眼店铺,说道:“我回镇上,把缺的货补一补。让曲俊随我回去取货。”

    何掌柜不知情由,咂摸好几遍,也没有咂摸出自己的话哪里错了,暗恼了一声这小娘子无端,吩咐曲俊,随行回去取货。

    杨凌先上车,拉了曲小白一把,曲小白上车之后,掀帘子进去,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

    曲俊机灵,察觉出两人气氛不对,便同陈安以前,坐在了车前面。曲小白在里面喊道:“曲俊,你是想和陈安一起赶大车吗?还不进来坐?”

    曲俊打哈哈:“杨夫人,天儿太热,都挤在车里,那还不得热死?我坐前面就好。”

    听语气就是在和杨凌闹别扭,他又不傻,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他要是进去搀和一脚,没得让他们更尴尬,拉伸他们的和好时长罢了。

    杨凌坐在曲小白的身边,她在气头上,他不敢挨她太近,保持了三尺的距离。

    然曲小白并非是真的生气,她只是觉得很混乱。

    之前杨凌一直在身边,无论他是傻子也好,是正常人也罢,总归是个伴儿,有他在,她做什么都不觉得害怕,都觉得有奔头。

    可他要上战场,去当兵,她终于尝到别人说的天都塌下来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诚然,杨凌只是去打仗,又不是去赴死,可是,她听说狄夷兵凶残,这次又是来势汹汹,慕南云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至于急急回来募兵。

    总之是凶险。

    唇亡齿寒,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她都懂,懂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回到家里,曲小白脸一直黑着,吩咐曲俊道:“前院作坊,你自己去,式样、数量,记得做记录就好。曲俊,你好好把握这个学习的机会。”她是有意要培养他。

    曲俊答应一声,赶紧溜去前院了。曲小白回到后院,吩咐张氏备了热水,沐浴过,涤去一天疲累。

    出来的时候,发现杨凌不在,询问路过的毛小桃,说是在厨房做晚饭,曲小白冲进厨房,积郁了大半个下午的火气终于爆发:“哪个要你做饭了?你是厨子吗?你为什么要自甘下贱来做这些事情啊?”

    正在厨房里打下手的张氏脸上一暗,挂不住了。

    杨凌抿了抿嘴角,先安抚了一下张氏:“她是在和我置气,不是说你们,别往心里去。我去哄哄她,你忙你的。”

    杨凌从来没安慰过人,素日他都是一副冷淡面孔,这一番安慰,倒也起了作用。张氏点头答应:“哎,好。郎君好好哄哄夫人,她是女孩子,女孩子本就该娇气些。”

    杨凌一把拉住曲小白的手,不容分说,拉着她就出了厨房,直奔他们住的正房屋。

    进屋,关门,杨凌静静地凝视她,“今天是我的错。如果你不愿意我去,我可以去跟慕南云说,身体有恙,无法前去。”

    曲小白冷笑一声:“那么多人面前,我给你立了贞节牌坊,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说不去就不去吗?那你杨凌以后就不要做人了。”

    “反正我自甘下贱,宁肯做你身边的一条狗,也不想做人。”

    吵架无好话,杨凌说着说着,也上了头,口不择言起来。

    毕竟只是十九岁的少年,心思再深沉,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曲小白只觉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杨凌,我又当媳妇又当娘的,只盼着你能好,到头来,你就是用这话来报答我的吗?”

    曲小白咬着牙根,浑身都在打颤。

    杨凌话一出口,就知错误,但收回已经来不及,“曲小白,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他神色萎顿,细细念了出来。

    曲小白一惊。

    这本该是她说的话才是。

    她日日在心上念叨的话,他如何学了去?

    “你老在梦里念叨这句话,这句话,实应是我说给你听。曲小白,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可我也想极了留在你身边。可惜世上并无分身之术,叫我无法两全其美。你若说让我留下,我便留下。你若肯让我去,那我感激不尽。”

    杨凌那双细长眸子里,情绪复杂,语气也压得低沉,伴随着轻声的叹息。

    也不知怎的,曲小白只觉像是有人拿锯子在心脏上拉锯,一寸一寸,一丝一丝,撕扯般疼。疼得她脸色苍白,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杨凌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覆在她脸颊上,轻轻抹去她颊上泪珠,却是越抹越多,杨凌慌乱了:“小白,你不要哭,你说怎样我便怎样,别哭好不好?”

    “你个傻子。”曲小白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傻子!”

    十九岁的少年,从未见过一个女孩子哭得那么伤心,一时手足无措,慌了神,却又不知该怎么去哄,只能抱着她,任她在他胸前嚎啕,哭得撕心裂肺。

    曲小白一顿发泄,最后力竭到哭都哭不出声来,连抽泣都是无声的。杨凌抱起她,把她抱到床上,攥了个毛巾把子,给她把脸擦洗了,偎着她身边躺下,把她拢入臂弯里,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良久,才说了一句:“今日你累了,如果不想吃饭,就先睡会儿。”

    “不累。”曲小白忽然支起上半身,俯看杨凌,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凝着,眸子里渐渐变了颜色。

    “杨凌,今晚我们圆.房吧。”

    曲小白凝着他,忽然说道。

    “啊?”

    杨凌张了张嘴唇,一下子懵住。

    曲小白吸了吸因为哭泣而不通透的鼻子,说话仍旧带了浓浓的鼻音,“战场凶险,此一去自然盼着你能凯旋而归,可命运扑朔迷离,今日不知明日事,能握住的时光,不知还有多少。我不想再浪费手中的时光。”

    她眸中揉进了烛光,闪着两簇小火苗,像是黑暗夜里星空中的两颗星子。

    “好。我也不想再浪费。”

    良久,杨凌沉静地、低低地说道。

    杨凌轻轻把曲小白推开,起身下床,理了理衣裳,“起来洗漱一下,饿了大半天了,得先吃饭。”

    吃完饭好有力气?曲小白歪在床上,华丽丽将杨凌这句话的意思给歪曲了十万八千里出去。

第一百一十章 子虚乌有

    杨凌一回头,见曲小白破涕为笑,那笑里还有几分猥琐,不由好笑,“不错,不吃饭是没有力气做事情的。”

    俨然是看透了她小脑瓜里的那点猥琐。

    曲小白从床上爬起来,忙了一天,再经了方才这一闹,才发觉是累了,一双腿绵软无力,想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她不由开始后悔。

    就这副身板,如何能承雨露恩泽啊。

    杨凌出门去吩咐饭菜了,曲小白磨蹭着去洗漱,还没洗漱完,杨凌就已经回来,手中端了个银漆的茶盘,茶盘里盛了一壶酒,一双酒杯。

    酒香飘出来,有丝丝桂花香甜,是桂花酿的气味。

    的确是应该喝点酒,曲小白心里想着,嘴角不经意浮出点笑意。

    张氏送来了酒菜,摆好了,见小夫妻两个都嘴角隐着笑意,笑道:“小夫妻就该这样,和和美美的。有什么事值得吵的,都不及这春宵一刻。”

    曲小白嗔道:“张大娘,真是越来越倚老卖老了,赶紧走赶紧走。”

    张氏被她推出门,房门一关,闩上了。

    一转身,贴在门框上,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不由心脏怦怦跳,若揣了只活泼小鹿一般,安抚都安抚不下。

    杨凌早已经坐在桌前,提壶斟酒,淡淡笑着瞧她,“怎么还不过来?”手一伸,朝她招了招。

    该来的总会来的,跑也跑不掉。

    曲小白眼一闭,心一横,朝杨凌走了过去。

    走到杨凌身边,与他对面而坐,杨凌把一杯酒递到她面前,道:“当初与你结亲之时,我是个傻子,杨兴茂也不曾好好操办,只把你我关入柴房,写了婚书便算了事,我欠你一个正式的大礼。所以,今晚不作数,等我凯旋,还你一个大礼,届时,才是我们洞房花烛夜,欢喜小登科之时。”

    曲小白微微一怔。都言君子坦荡荡,她从未见过什么坦荡荡的君子,但杨凌,她觉得,他的模样,便是君子的模样了。

    这样的人,她有什么理由去辜负呢?

    “你知道的,我不在意这些。杨凌,我想你应该知道了,我和以前的曲小白,不一样了。我在意的东西,也和她不一样了。”

    曲小白有意要把实情和盘托出,其实到现在,托与不托,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杨凌处处替她遮掩,显然已经察知她的不同了。他说不知者,大概也就剩她的来处了。

    杨凌却打断了她,“以前我傻,不知道那时的曲小白是什么样子的,我所认识的,不过是醒转以后的曲小白罢了。”

    “杨凌,我……”

    “有些事,你不要说出来。曲小白,永远不要说出来。”

    曲小白疑惑地凝着杨凌,“为什么?杨凌,自欺欺人是没用的。”

    “并非是自欺欺人。小白,有些事,你我心照不宣就好,不宜让第三人知道。你明白,这个世道,过于险恶,不要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哦。”

    曲小白豁然醒悟。慕南云的处心积虑接近,林裴的死皮赖脸,他们都是聪明人,未必不是冲她而来。

    诚然,这只是猜测,也许,他们为的是杨凌。

    又或者,他们只是求才。

    她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才子,但是她那些个放在现代也傲人的学历,并不是吹嘘的。

    “好了,不说这个了。喝酒吧,又不是合卺酒,是不是可以随便喝啊?”

    “……随便喝。”杨凌有点跟不上节奏了。

    曲小白饮了一大杯,擎着杯子让杨凌给续酒,杨凌无可奈何地给她续上,她一杯接一杯,喝得不亦乐乎,“唔,这酒蛮甜的。再来几杯。”

    “差不多了,别再喝了。”

    杨凌要夺她的酒杯,她一闪,淘气地避开,“常听人说,酒壮怂人胆。我其实也是个怂人,且喝杯酒,壮壮胆。”

    杨凌哭笑不得:“你壮胆去做什么?”

    “送你上战场啊。”

    “送我上战场不需要什么胆量,我会安好回到你身边的。小傻瓜。”

    杨凌护着酒壶,不欲让她再喝,奈何她趁他不备,劈手就把酒壶给夺了过去。

    好在壶里没剩多少酒,杨凌便也没有去夺下来。任她边斟边酌。

    她边酌边道:“傻子,我在一本书里看到过一个故事,我讲给你听吧。”

    “嗯,你讲。”

    “故事发生在一个叫做上海的地方,那个地方很富足,很和平,没有战争,没有杀伐,就像,世外桃源一样,那里生活的人们热情奔放,他们自由恋爱,他们无所顾忌,他们也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观念。”

    杨凌睁大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她说的那个地方,他知道,那是她来的地方。

    “在那里,有那么一个人,她的名字叫子虚。她生活在一个很有爱的家庭里,父亲是个很厉害的商人,是当地著名的儒商,母亲呢,则是个艺术家。艺术家你懂吗?就跟,就跟很会写诗的文人似的。”

    杨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

    曲小白便继续道:“子虚很爱她的父母,也从未想过离开她的父母,可是有一天,调皮的子虚因为点开了一个机关,误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个地方,很凶险,处处都是陷阱,处处都是杀机,子虚很害怕。这个时候,她遇上了一个男孩子,男孩子名叫乌有,他是个很好很好的男孩子,总是暗中帮助子虚。两个人一直携手,闯过了很多道艰难的关卡,渐渐地,子虚就爱上了乌有。

    可是,子虚想家,想父亲母亲,想回到那个她出生、成长的美丽地方。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她既盼着某一天,一睁开眼就能够回去,却又害怕着某一天,一睁开眼就回去了。

    因为她也很舍不得乌有。”

    “命运真是爱捉弄人,你说,为什么要让子虚这么为难啊。”

    “小白,你喝醉了。扶你去睡吧。”杨凌低着眉眼,不敢看曲小白。

    原来是这样吗?子虚爱上乌有,恩爱两难全。

    “我没有喝醉啊。傻子,你说,乌有会不会留下子虚啊?只要乌有开口,我觉得,子虚就会选择留下的。

    可能,子虚想的是,哪怕得一日恩爱也好,也不枉了和乌有相识相伴一场。只是,可能,以后会苦了乌有。只是可能哦。也许,子虚永远都回不了家乡了,她若回不去了,又没有和乌有双宿双飞,那得多凄惨啊?”

    桂花酿略甜,曲小白一杯接一杯,数杯下肚,连壶底子都喝了,本以为这酒不会有什么度数,谁知后劲大得很,渐渐头脑发热,像是煮了一锅浆糊。

    杨凌走到她身边,把她手上的酒杯夺下,搁在桌上,“不要喝了。今夜是我不该备酒,让你喝多了。”

    “没有了啦,我没有喝多。你是不是嫌我话多啊?嫌我话多我就不说了。”曲小白一副乖巧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傻瓜,你让我拿你怎么办?你不说,我尚能自欺欺人,无耻地留你在身边,可你全都说出来,让我还能如何留你?杨凌眸色黯如漆黑夜色,不见一点光泽。

    所谓子虚,所谓乌有,不过是一个你,和一个我罢了。

    杨凌俯身,一把把曲小白横抱了起来,往里间走去。

    曲小白顺势圈住了他的脖子,双颊绯红,连眼中都氤氲着醉意,直勾勾盯着杨凌好看的侧脸,“傻子,你不明白吗?所谓子虚乌有,本就是什么都没有啊。人生不过是一点虚无,你有什么放不开?”

    曲小白这一句说得低沉,像是撩人的夏夜温风,挠得人心底痒痒的。

    她双眼迷蒙,“其实,我又有什么放不开的呢?”

    她往上一贴,吻住了杨凌的耳垂。

    杨凌一僵,如被火灼烫:“小白,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曲小白贴着他耳际。

    声如软丝缠绕。

    “你喝醉了。”杨凌僵在地上,都忘了把她放到床上。

    “如果不喝醉,如何有胆量忘记自己是谁?又如何有胆量把你给霸占了?傻子,来这世上走一遭,我不想后悔。”

    “曲小白,你……”

    一旦她放肆起来,杨凌发现,根本就拿她没有办法。

    “如果今天是别的女人在你怀里像我这样,你会不会把她给扔了啊?”

    这可真是醉了,这样的胡话也能说出口。

    杨凌哭笑不得:“会。”

    “可你拿我没有办法是不是?这不是因为你舍不得扔我,这说明,你心里根本就和我的想法一样,想要我。”

    曲小白一语戳中他的心事。

    好,你说的对。你喝醉了你是老大。

    “傻子,你还等什么?难道还要我更主动?我倒是不介意……”

    “这个……不需要。我介意。”

    该我做的,我还是不会假手于你的。

    杨凌抱着她,直入屏风后。

    夏夜生香,月色靡.靡,静室之中温度急剧攀升。情之所至,所有的障碍都只像是庭前那一抹白月光,不过一击即碎。

    水到渠成罢了。

    “早知道是这样简单的事儿,我干嘛要踌躇不前。杨凌,我后悔了。可你就要上战场了。唔……累了,傻子住手。”曲小白昏昏沉沉,行将睡去的时候,趴在杨凌的耳边软软咕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