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锁相思殇红尘全文阅读 第11分节

第一百零九章:狼狈不堪凄回忆

    “漓若,你的身子才有些好转,怎么就出来了?”黎陌萧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快步上前,伸手正耍扶住她,却在跨入门槛那一刻停顿。只因苏漓若微微后退的身子,使他怔忡片刻,无奈苦笑。

    苏漓若眸光淡然瞥向黎陌萧,轻声道:“多谢殿下为漓若费心了,杜太医尽忠尽职,妙手仁心,漓若感激不尽!如今已无大碍,殿下不必担心。”

    “杜太医乃父皇贴身御医,他的医术造诣高深,确实难得!”黎陌萧失望的脸色稍微松缓,欣喜道:“既然杜太医功劳如此之大,定然好好厚赏于他!”

    “殿下事务繁忙,却为漓若病情分心,真是罪过!”苏漓若的眸子淡然平静,苍白的脸色近乎冷漠,“待身体康复完全,另择住处,不便打扰殿下。”

    “什么?你耍离开?”黎陌萧顾不得礼数,跨入门内,逼近苏漓若。“你耍去哪里?”

    “天下之大,总有一处容身。”苏漓若不动声色挪动脚步后退,声音轻缓,语气却透着坚决。“这些日子叨唠殿下,漓若在此谢过!”

    黎陌萧怔怔望着她,说不出的失落,难过的情绪一齐涌向心头,至始至终,无论他怎样努力付出,依然无法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千辛万苦带回你,怎会让你轻易离开?”他俊逸的脸上愤然地泛起隐隐怒气,语气也加重了:“漓若,难道我于你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么?”

    “殿下这是何苦呢?”苏漓若冷清的语气令人无端惊恐,似乎从冰窑里散发出来的寒气。“殿下陵云之志,理应胸怀天下,雄心鹏程,岂可因小失大,耽误仕途。”

    “漓若既知我心意坚毅,决不动摇,却为何一再执迷不悟,宁陷深渊沼泽,也不愿垂目一视眼前?”黎陌萧心头一阵刺痛,还在纠结她的疏离冷清,遂落寞苦笑道:“天下繁华,若没有你,不过虚无缥缈,如何乐之?”

    “殿下此言差矣!”苏漓若仰头凝视他,“忧天下之忧,担天下之责,实为君子之道,岂可因一时假象障目而误雄心壮志,倘若他日追悔莫及,还不如及时止步,幡然醒悟!”

    黎陌萧心底颤栗,不由愣住,眼前的苏漓若已然不似往日那般娇然柔弱,恍然之间,呈现出另一副漠然冷冽的模样。

    黎陌萧失神片刻,方才从中领悟什么:原来这才是她所向往的生活!遂朗声道:“你要是喜欢英雄豪情,君临天下,我便如你心愿,努力勤勉励志,功成名就,许你当歌纵马,一生无忧。”说着,冲她一笑道:“好!你等着!我定不负你所愿。”深深凝视她片刻,转身跨出门槛,步伐坚毅,目光炯炯,义无反顾,似乎充满希冀。

    黎陌萧经过苏溪如身旁,瞟了一眼,缓慢脚步,低声道:“手下留情,别难为她!”说着,掠身而过。

    苏溪如微怔,目光一滞,有些茫然。

    苏漓若目送他的背影苦笑,当歌纵马,一生无忧?可惜心境成殇,她再也不是那个满怀憧憬的无忧女子,昔日的誓言历历在目,萦绕耳畔,只是...倘若情深缘浅,再多的诺言终成空。她无奈摇头,并非她所何往英雄豪情,君临天下,这般心愿只是另有其人罢了。苏漓若眼前浮现赵子衿那张俏皮的脸庞,沉沉叹息,心想:黎陌萧,你宁愿蹉跎时光,满目风景,却忘了曾经许诺过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她还在痴痴苦等你予她嫁衣红妆,儿女情长,共携江山。想罢瞥向门外一言不发的苏溪如,四目相对,意味深长。

    苏溪如嘴角上扬,掠过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轻移脚步,款款上前。

    苏漓若眸光低沉,淡淡说声:“我累了!”言罢,扶门欲耍关上。

    “且慢!”苏溪如挑挑眉头,似笑非笑看着她:“怎么?如今若儿讨厌我至此这般?”

    “姐姐有话...说吧!”苏漓若轻叹,停滞缓慢欲关门的手。

    “若儿能对太子殿下慷慨言词,说明若儿终于懂得放下,不既过往,不究对错,如此甚好!”苏溪如临到门口,却停下脚步,目光闪烁着高深莫测的光芒。“只是,我们毕竟身在异乡为异客,总耍有所打算才是。”

    “姐姐不都策略好了么?哪里须得若儿操心这些?”苏漓若淡然的语气令人难以揣摩此时的情绪。

    苏溪如一怔,遂展开笑颜,道:“若儿自幼阅览天下史书经文,心中定然存有雄才伟略之志向,难怪方才一番言论,致使黎陌萧诚心折服。”说着,她隐去笑容,目光深沉,道:“若儿说的是,我的确谋略好了,只是为了以策万全,还需要若儿的鼎力相助,毕竟,处身昼国,能使唤黎陌萧的也只有若儿了!”

    苏漓若低垂眸光,沉吟片刻,抬目注视她,缓缓道:“姐姐若为了复国,拉拢势力,若儿尽力而为,若不然,我无法随你之意。”

    “裕国江山乃历代先辈们呕心沥血拼打下来,岂能落入狼子野心的颜贼手中?让他坐亨其成?”苏溪如瞬时目光如炬,娇媚的脸上呈现出豪迈气势:“倘若国不复还?何以心安?”

    苏漓若闻言,暗暗思忖:难怪当年父皇决心把姐姐送到广岭寺学艺,她果然天生王者风范,不逊色男儿之身。只是...她的手段太过于阴险,善于洞察人心,时时以备利用,如此倒可惜了她一副好皮囊。也许...成大事者,注定活成这般笑里藏针表里不一,怀揣阴谋诡计,心如铁石无情才能生存。

    思罢,苏漓若缓和脸色,微微颔首道:“倘若姐姐心思只为复国,若儿定然不推辞,但有一事须言明。复国计划可与太子殿下坦然告知,切不可使手段利用,他若愿意便好,他若不愿不能勉强。总之,我身边的人,姐姐不可动心思打歪主意,这点姐姐可否做到?”

    “好!我答应若儿便是!”苏溪如怔了怔,却没有被戳穿心事的难堪,遂豪爽点点头道:“你若能与我同心策谋夺回国权,以慰父皇在天之灵,我决不会动你的身边人。”

    “但愿姐姐遵守今日之言,时时谨记,不得出尔反尔,否则,届时恕我难以从命!”苏漓若的眸子终于恢复一些灵颖的光亮,映衬着憔悴的脸色,令人怜惜。

    “只要若儿不一意孤行,我定然遵守。”苏溪如顿了顿又道:“你先休养好身子,过几日我们再商议计划!对了,你一个人住在这诺大的别苑里,难免会孤单,这样吧!我跟师太搬来与你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苏漓若举目环顾园子,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轻轻点头道:“嗯!”

    “赵子衿那丫头倒是有趣的很,不如邀来与若儿作个伴?”苏溪如凝视着她,似乎明白什么,“而且,她还有个师傅,痴迷音律,以笛声为武器,堪比利刃,招数随音律变化无穷。若儿擅长曲谱,与他定有共识之处,如此,若儿日后倒不寂寞。”

    难得她有心为她着想,第一次她与她之间如此和睦,没有之前口蜜腹剑的利用,也就不再针锋相对的冷漠。

    苏漓若展颜露出会心一笑,苍白的脸上泛起温度。

    “你也累了,休息吧!过几日我再来看你。”苏溪如始终没有踏入门槛,定定看着她淡然温柔的笑意,心神不由一阵恍惚:如果可以,我也愿你一生无忧,畅意笑容,可惜...不能!只因我肩负重责,你必须与我同共承担!这是你我的宿命,无法逃脱,只能放下儿女情长...

    想着,她的脑海涌动那一抺云淡风轻的容颜,而眼前却浮现那一袭冷冽飘逸的身影,她茫然地掠过一丝无奈笑意:她原为追求那冷冽飘逸的身影而深陷迷惑,不知何时却坠入那云淡风轻的容颜而牵挂不舍。思及,她的心划过痛楚:无论是他还是他?他们的身边始终不乏佳人红颜相伴!所以...若儿,不要怨我对你心狠,不要恨我对你耍手段,他们有他们的责任,我们有我们的使命。若不能相知相守,何不快刀斩乱麻,以免伤人伤己。

    苏漓若疲惫地缓缓关上门,隔离了苏溪如沉浸的思绪,待她回神,触目紧闭的房门,不由沉叹苦笑,转身迈步而去。

    房间里,苏漓若倚靠门背,目光环视室内,许久,泛起丝丝氤氲,萦绕眼眶。顿时,心潮如激流海浪翻滚,汹涌击打着。一声声幽叹,刺痛她的五臟六腑,一阵眩晕,她咬着唇,紧紧抵着门背,捂住胸口的痛楚。终于,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无息地流淌,冰冷的泪痕划过她的娇容,是那般苦涩那般无奈。

    她满目惆怅,挥之不去的音容笑貌一幕幕由眼底涌现,随着泪水,肆无忌惮地滴落,冲刷她对他曾经的魂萦梦牵,柔情万千,山盟海誓。

    久久不能抑制自己的泪水奔涌着她撕心裂肺的痛,苏漓若仰起头,缓缓闭目,喘息着心头沉闷而悲戚的情绪,吁吁吐气,心里一遍又遍对自己喃喃自语:苏漓若,你不是不爱了,只是累了,你不是放不下,只是曾经的一切太刻骨铭心...待到那一天,他执手她人白首,你也相忘曾经。所以,现在...这一刻,就她放纵一次,最后再放纵自己任性一次,彻底地痛哭一场。今日过了,往后无论如何,她都会收起泪水不再哭泣。

    几日后,苏漓若倚窗而伫,昼国的冬天犹如裕国,寒风凛凛,令人瑟瑟发抖。她虽呆在屋里,但敞开的窗户让寒风纷涌而至,拂过她的面容,刺骨冰冷。

    她想起南方的月国,虽然寒冷却不似北方这般冷冽,至少不会大雪纷飞,对于畏寒体质的她,月国的冬天格外温暖。

    也许是因为那里的人和事,显的特别温馨,威严而慈祥的熵帝,端雅清婉的苓妃,唉!她已与世辞别,应该出殡安葬了吧!她曾受她如慈母般宠爱,却不能送她最后一程以尽孝道,当真惭愧!

    还有婉约温和的长姐德纯,天真无邪的嘉卉,气宇非凡的辰王风玄晟,不,如今应称为太子殿下。

    凌王风玄璟看似悠然自得,闲人一个,内心却背负着沉重的爱恨情愁,他辜负了太子妃惜瑶的一番情意。不曾想,多年以后,却被自己难得赏识且交心的红颜知己背弃了。倘若姐姐不用承担复国大任,那么...也许,他们倒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抚弦吹萧,弹琴歌唱,蝶丛剑舞,轻盈飞扬...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露出笑意,眼前呈现那一袭飘逸的月白衣袂,俊逸的脸上佯装嗔怒,目光却充满宠溺:“若儿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来!过来!”他展开手心,温柔地凝视她。

    苏漓若嫣然一笑,欲移步上前,且伸出纤细小手准备拢入他的手心...

    蓦然,眼前的一幕如幻影般消失,她的心底一阵颤栗:不是说好了,从此相忘两不相欠,怎么才几天她居然对自己失言?

    苏漓若踉跄后退,方才出现眼前的景象,瞬间荡然无存,漫无边际的空虚霎时包拢着她,几乎要把她掀倒。泪水倏然汹涌,她死死咬着唇瓣,浑身颤抖,却也无力阻止泪水。她缓缓蹲下身子,跪伏在地,任凭寒气从冰冷的地上侵袭她的双膝乃至麻木全身,她不停地低沉呢喃啜泣:“对不起!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不会了,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以后不会再想起他,不会再为他哭...不会再心痛...不会再流泪...”

    良久,她颤颤巍巍几番起身,却几次跌倒,她倔强地一次次从地上爬起又摔下,直到手掌擦破了,衣袖扯碎了,她才攀扶着窗边慢慢站直身子,似乎用尽所有的力气,她惨白的脸色凄凉苦笑,倘若不这般狠心逼自己,她怎么能坚强的起来?她怎么能忘得了他的音容笑貌?因为她清楚知道,即便如此的狼狈却不及心中绝望的伤痕万分之一。

    门外传来敲门声,苏漓若怔了怔,擦了擦斑斑点点的泪痕,整理了衣裳,轻轻吁了一口气,隐藏起悲戚的情绪,缓缓走过打开门。

    “若姐姐!”一声清脆的惊喜叫唤,一道轻盈的人影扑进她的怀里。

    苏漓若措不及防,虚弱的身子哪经的起这般冲击,噔噔后退几步,眼见就耍后仰摔倒在地!一股力量如龙卷风般横扫而过,贴近苏漓若后背,如一面墙壁稳住二人的身子,苏漓若惊魂未定,喘息着一看怀里的人:“子衿!”

    “若儿!没事吧!”苏溪如疾步上前扶住她,焦急地问。

    苏漓若轻轻摇摇头,正欲言语,怀里的赵子衿仰起头,满脸愧疚道:“若姐姐,对不起!我一时太兴奋了,姐姐咯血之后一路上昏迷不醒,可吓死子衿了!”

    “没事了!”苏漓若微微一笑,怜惜地抚摸她乌黑长发,柔声道:“让子衿担心,我很抱歉,你看!姐姐已恢复完全了。”

    “真的?”赵子衿欣喜地埋头她怀里,似许久不曾见到亲人的孩子,激动地撒娇。

    “真的。”苏漓若笑吟吟道:“我何曾骗过子衿?”

    苏溪如冷哼一声,没好气地瞪着眼别过脸。

    正当苏漓若与赵子衿相拥着说话时,身边传来一道声音:“小女娃,老头子我可是忍了很久没来打扰你,既然你身体无恙,今日,你可得给我谱个曲,解解闷...”

第一百零十章:何以不舍忧惆怅

    苏漓若松开赵子衿,抬目望去,眼前站着手执笛子的白胡子老者,目光炯炯有神盯着她。这不是冬日宴上拦住自己追问是否会曲谱之人么?

    此人正是昆仑神笛白冠生!

    苏漓若这才想起刚才正是他出手相助,使她和子衿才免于摔倒。她微微颔首道:“多谢前辈相助!”

    “嗯,看似玲珑剔透,却愁绪纠缠,又有一股浩然之气。”白冠生捋着胡子,微皱眉头打量她,道:“女娃子,看在我徒儿份上,老夫倒可以指点你一二,你心结太深,若不消除心头苦疾,如此折腾下去,只怕伤人伤己!”

    “师父!”赵子衿回身扯了扯白冠生,噘着嘴不悦道:“若姐姐身体刚刚恢复,师父就别难为若姐姐!”

    “放心!”白冠生仰头一笑,意味深长道:“身体虽虚弱不支,心性却通透明了,这娃儿不是一般女子!”说着,眯着眼,摇摇头道:“可惜了聪慧之智,却误在倾国倾城之貌,毁于一腔情深,她若能领悟,造诣必不同凡响。”

    “前辈所言极是!”苏溪如心中一动,款步上前,目光掠过一丝深意,对苏漓若低声道:“若儿,白前辈乃以一箫笛子闻名乾坤榜,对于音律曲谱甚是精通。你若能得到白前辈的指点,真是三生有幸!”

    “若姐姐,当初我偷偷跟随太子和哥哥去寻你,半路跟散了,困在野匝岭受狼群围击,是师父救了我,且收我为徒。”赵子衿见苏漓若一脸困惑,忙解释道:“这一切都归功若姐姐赠予子衿的那些曲谱,师父甚是欣喜那些音律,每日沉迷按谱吹笛乐,如今见了若姐姐,自然是惦念曲谱,这才向若姐姐讨要。”

    苏漓若听了虽一知半解,不是很明白其中之意,但还是微微点头,谦和道:“承蒙前辈不弃漓若的那些粗俗之作,讨要二字不敢,倘若能得前辈指点,漓若自是欣悦万分!”

    “好!”白冠生也不客气,当即应承,他抚了抚胡子,沉吟片刻道:“子衿这孩子虽无谱曲灵性却有学武慧根,老夫既已收她为徒,就不便再委曲你了。你年纪轻轻且有如此灵颖之作,老夫深感佩服!与其说指点,倒不如说切磋更为恰当。”

    苏溪如目光一沉,脸上掠过失望之意,欲要开口,却听到苏漓若缓缓道:“前辈过奖,天下曲艺风格差别迴异,不可妙同,若能取优补劣,避拙扬长,岂不成就天宫阙歌人间临!”

    “好一个天宫阙歌人间临!”白冠生豪爽大笑:“你这女娃虽沦落为情痴,却有这般悟性,倒令老夫刮目相看。”赞扬之后,顿了顿又道:“你的曲谱虽新颖别致,风格独特,却太过柔弱悲伤,儿女情长。倘若能抛开杂念,以心为词以意为曲,定然豪情万丈,磅礴壮美,不同凡响!”

    苏漓若心间一震,有些恍惚:这人太厉害!居然一语道破她的不足之处?

    “师父擅长以乐谱为武器,且变化无穷,天下无人能及。”赵子衿俯身贴耳解释道:“自从获得若姐姐乐谱之后,潜心钻研,沉迷吹奏,几乎忘寝废食,为此研发出玄乎招数与上乘功力。”

    以乐谱为武器?原来如此!苏漓若这时才恍然大悟:难怪他会一直追讨曲谱,姐姐上次讨耍的曲子应该是为他吧!苏漓若思及此,抬目瞥视苏溪如,嘴角泛起一丝无奈之意:姐姐所接近的人,自有她的目的与心思!

    苏溪如被她盯着有些心虚移开目光,忙咳了两声以饰窘迫之态。

    “好了,看你现在心乱如麻,待你静下心来,再与老夫讨论乐谱之事。”白冠生大手一挥,转身出房门,环视着院子道:“黎陌萧这小子可谓用心良苦,为你置备了这别苑倒是景逸怡人,宁静幽然。如此...老夫便在这庭院住了!”

    “师父...”赵子衿一愣,遂为难看着苏漓若。

    苏溪如亦是怔了怔,她和无霜师太刚入住别苑,这白冠生再居住于此不知会不会引起黎陌萧不满?她正思忖之际,只听白冠生不悦的声音响起:“怎么?这地方老夫住不得?”

    “前辈多虑!”苏漓若心间一动,迈步门槛,冲着白冠生背影道:“前辈若愿意屈尊于此,漓若求之不得!”

    赵子衿懵懵望着苏漓若,脸色甚是不解。

    白冠生意味深长的笑声,随着他远去的身影而消失。

    苏溪如却心下大致明白她的用意,其实白冠生入住别苑没什么问题,只是那夜追云楼之事,万一他说与若儿知,她岂不恨透自己?想罢,苏溪如忐忑不安走近苏漓若身边,轻声道:“若儿不可自作主张,随意答应,此处毕竟是太子所赐别苑,须与太子商量一下才好!”

    “无妨!”苏漓若眸光深不可测,让人捉摸不透,声音却毫无波澜:“殿下事务繁忙,如何兼顾的了这些小事?还是不耍打扰殿下。”

    苏溪如怏怏不乐,却也不再言语,轻叹一声道:“如你所愿罢了!”说着,便移步离去。

    苏漓若苦笑望着她的背影:她还是改不了利用他人的毛病!

    “若姐姐,别苑是太子赐予姐姐的住处,师父住进来会不会...”赵子衿蹙眉忧心道。

    苏漓若缓缓回头,淡然一笑问道:“子衿觉得有何不妥?”

    “我?只是担心...”赵子衿低垂眸光不敢凝视苏漓若炯炯眼神,嗫嚅着道:“师父隐居山林多年,不懂与人相处,到时候让若姐姐为难了。”

    “白前辈明睿透彻,通晓其意,隐而不彰,这么一个以谱为武,以词读心的高手,子衿缘何担心?”苏漓若轻轻执起她的手,注视她隐隐不安的脸色,低声道:“你何时竟与我疏离至此?”

    “若姐姐!”赵子衿惊恐抬头,茫然摇摇头,眼里泛起泪光,半晌哽咽着声音:“子衿决无此意,只是心疼姐姐流离失所,且愿姐姐能寻一处安歇,得...一人白首。只怕...师父扰了姐姐清静,无端生烦恼...”

    “傻丫头,你何苦这般委屈自己!”苏漓若一把拉过她揽入怀里,轻抚她的长发,须臾,低沉似喃喃自语:“尘世浮沉,如何寻得安歇之处?无奈肩负使命,不得已而为之!”说着,拍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子衿,我在这里终究只是过客,不知能停留多久?而昼国予你却意义不同,你的亲人,你所爱的,心心念念都在这里。你可以放手一搏,追求自己的幸福,而我,只希望日光流逝,平淡度过这段非常时期...”

    赵子衿心头一震,抬头怔怔望着苏漓若,透过眼里晶莹的泪光,她似乎读懂她的从容淡然背后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忧愁悲伤,难道...她禁不住脱口而出:“若姐姐,七皇子邑王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苏漓若闻言,心底猝不及防划过一阵痛楚,使她双肩微微颤栗,良久,她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平静问道:“子衿何出此言?”

    “我...”赵子衿眼里闪过慌乱,低垂脑袋咬着嘴唇,半晌才小心翼翼抬头道:“若姐姐,我们费尽心意把你从月国带回来,可是姐姐并没有脱离苦海的踊跃欢欣,反而郁郁寡欢,莫不是七皇子邑王甚得姐姐之心,致使姐姐念念不忘?所以...子衿奇怪,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姐姐才这般不舍?”

    “不忘!不舍!”苏漓若喃喃低语,目光迷惘,恍惚苦笑:原来她的狼狈竟然逃脱不了旁人的眼目?原来她的痛苦居然无法隐瞒任何人?苏漓若呀苏漓若!你的掩饰如此失败,都瞒不了他人,如何骗的了自己?她幽幽叹息:“若能相忘于心安,何以不舍忧惆怅?”

    赵子衿怔怔望着她,满目悲戚,落寞荒凉,不由心头痛楚,却不知何安慰她的悲伤!

    “好了,时候不早,你也回吧!别苑这么大,子衿既然不放心,不如搬来一块住吧!”苏漓若轻吁一口气,隐去脸上的孤寂与悲凉,淡然笑笑道:“替我向先生问好,他若不嫌弃,漓若在此恭候先生驾临!”

    赵子衿愣住,苏漓若高深莫测的言语令她费解:若姐姐不是该怨恨爹爹把她遣送月国?为何出言邀请?难道...她正在思忖之时,苏漓若轻轻抚拍她的手心,道声:“去吧!”

    赵子衿懵懵点头,见苏漓若脸色疲乏,只得移步离开房间,却三步一回头,眼里尽是担忧,她觉得此番的若姐姐与之前大有不同,究竟何处差别,她一时又无法洞悉清楚。

    苏漓若嘴角泛着微意,脸上已然平静柔和,轻轻挥挥手,示意频频回头伪击赵子衿无需担忧。

    待赵子衿身影彻底消失,苏漓若才苦笑叹息,正欲伸手关门,却瞥见一身青衣拂尘的无霜师太伫立瑟瑟寒风中。她怔了怔,不等她反应过来,无霜师太朝她微微颔首,脸带笑意,转身离去。

    苏漓若茫然望着她模糊的身影,怆然奔出房门,叫唤道:“师太...”

    无霜师太倏然停住脚步,缓缓回身,一脸温和,轻声道:“若儿!”

    “师太!”苏漓若慢慢走近她,微微致意道:“若儿先在这里请师太恕罪!是若儿连累师太清修,奔波致此。”

    “若儿多虑了!”无霜师太淡然一笑,心里明白她所言所指,“当初你父皇把溪如交给老尼,理应有责任。”她轻叹一声道:“尘世本纷扰,何处是归宿?既然师妹走了,老尼替她守护你吧!”

    “多谢师太!”苏漓若低沉呢喃,眼眸泛起淡淡氤氲,这一刻,她感到自己冰冷的心隐隐有些温度。

    无霜师太瞥视着她,沉声叹息道:“你倒随了霓寒的性情!知晓轻重急缓,懂的顾全大局,只是这般苦了且...委屈了自己!”

    苏漓若一时间心潮翻腾,仰头长叹,许久,眸光黯然,凄凉一笑:“师太抬举漓若了,姐姐说的对,国不复还,何以心安?漓若惭愧!”

    “如此大义,倒也难为你年纪轻轻便要承受诸般苦楚。”无霜师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的方向,脑海浮现兮师妹悲戚的脸庞,霓寒怆凉的面容,她低沉说道:“你本该无忧,只因出身帝室,这天下何曾是谁的天下?不过一场梦,梦醒终散,人去幻灭...”无霜师太收回目光,飘然而去。

    苏漓若独自沉思许久,待她回过神,满目空乏,一园寂静。她举步朝着庭院逛了一圈,细细嚼着刚才她们的那些言语,想着从此要居住昼国,且要实施的计划,她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紧蹙起来。

    一个月后,苏溪如与赵子衿以女扮男装侍卫黎陌萧左右,因苏漓若答应居于别苑暂时不离开,黎陌萧自然欣喜若狂,所以对她提议让苏溪如和赵子衿跟随身边,他不作思索便承应了。

    黎陌萧荒废一段时间的朝野政事,这次重新振作,祯帝甚是欣慰,他深知自己的身体日渐衰退,而年轻时征伐战场所留的伤隐病疾已然侵身入躯。他强撑着残疾,无非了解黎陌萧心性未曾定形,虽有谋士赵越的辅助引导,但他依然我行我素,一意孤行。

    祯帝时常奥恼,悔不当初,若不是太过溺爱他,太子怎会这般不堪大任?就在祯帝长吁短叹,束手无策之时,黎陌萧从月国回来,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祯帝看着沉稳智谋的儿子,暗暗惊喜,对赵越道:“吾儿终有大将风范,不久且可担以大任!”

    赵越心中暗叹:陛下若知道其中原委,只怕会对太子殿下大失所望!又想着自己府上那个神秘来客,他心中又是一番忧虑。只得恍然苦笑道:“陛下用心良苦,殿下自然体会,如今领悟透彻,意气逢发,不辜负陛下一番心血,可谓大昼之福泽!”

    祯帝闻言,心情瞬时豁然欣悦,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传遍殿堂每一个角落,连侍候多年的姜公公都愣住了,多久不曾看到陛下如此开心笑容?

    姜公公瞥向赵越,喜形于色点头致意。

    赵越心中有苦难言,只得不动声色陪着祯帝又闲置许久,才找个借口辞别离宫。

    赵越满脸忧愁从皇宫回来,刚进府里,就听到身后一声叫唤:“先生!”

    温和的叫声却让他听的心惊胆战,浑身一震,僵硬脊背,一阵颤栗之后,他无奈缓缓回头...

第一百十一章:天涯悠悠何处归

    “奈少主!”赵越对着一个削瘦神矍青袍之人毕恭毕敬,只是脸上泛起勉强笑意,心里更是无可奈何,忧虑重重。

    眼前颇有儒雅风范之人正是奈落!

    “先生!”奈落也是一脸谦和,颔首致意,他笑吟吟道:“可是从宫里回来?”

    “呃...”赵越眼里掠过一丝慌乱:自己的一举一动,他无不深知,如此下去,岂不是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目?这人实在可怕!思罢,他心里明白隐瞒不住,只得缓缓点头道:“正是!”

    “恭喜先生!太子如今敛正心性,懂的以大局为重,衡量利弊。参政才短短一个月余,就获得朝堂诸多大臣支持,如此...也不枉先生多年心血...”奈落语气温和,目光却锐利无比,似乎穿透他的心思念虑。

    赵越心里暗暗叹息,知道避无可避,汗颜道:“奈少主谬赞!赵某惭愧。若不是奈少主锦囊妙计扭转乾坤,赵某何德何能?”顿了顿,他苦笑道:“此番多亏苏姑娘慷慨就义,才使太子殿下幡然醒悟。”

    “哦...”奈落意味深长一笑,道:“如此先生倒要好好感谢苏姑娘!”

    “是,是。”赵越频频颔首,脸上却泛起愧疚。“奈少主放心,苏姑娘安住锦绣别苑,平日谱曲奏乐,深居简出。太子殿下参政的这些时日,事务繁忙,极少登入别苑打扰苏姑娘!”

    “先生费心了!”奈落隐去笑意,肃然道:“你我各取所需,各为其主,还望先生谨记你我约定,不忘初衷,慎重行之!”

    “赵某不敢!时刻铭记,只是当初失策,愧对苏姑娘,故此...无颜面对,还请奈少主体谅。”赵越缓缓摇头,颇为无奈。“小女虽伴随太子左右,却居住别苑,小女与苏姑娘亦师亦友,知心相交,情同姐妹,定然不负奈少主所托。”

    “既然先生心里有数,那...在下打扰,先生请便!”奈落抱拳淡笑,转身飘然而去。

    “奈少主言重了!”赵越望着奈落精练削瘦的背影隐没西厢房处,他悬着的心才慢慢松懈,眼前渐渐呈现一幕幕令他苦不堪言的情景……

    自太子殿下与赵子墨半道劫持贡品,冒充使者前去月国,祯帝得知之后,大发雷霆,朝中大臣纷纷弹劾太子诸多罪状,尤其黎陌萧废妃革妾骇然之事。

    赵越见祯帝怒不可遏,愤然离座拂袖而去,留下满朝大臣唉声嗟叹,捶胸顿足:如此任凭太子胡闹惑乱,只怕朝纲形同虚设,朝律毁于一旦。

    赵越想着自己一双儿女居然也牵扯在内,祯帝与朝中大臣虽暂时不清楚内情,但纸终归包不住火,他暗自忧心,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那知朝臣们竟然轮流登门,苦口婆心动员赵越上谏太子,历代以来昼国所立的储君何曾这般荒唐?不仅革除妃位,遣散妾室,竟然为了一个女子做出惊骇世道之事:半路劫贡品,冒充使者去月国,这般荒谬如何能承负国之重?担以天下大任?趁着事情还未被居心叵测之人大肆渲染,予以话柄,成了诸国笑料。赶紧明哲保全国之颜面名誉,废弃太子之位,另立储君。

    原来,昼国帝室历有祖训,若所立之储君德能不慧,智谋不足,且可废弃另寻鸿鹄雄心之志。

    祯帝当年骁勇善战,威武卓绝,在几个皇子中脱颖而出立为储君,却因一念之差,愤恨发兵,结果溃败颜行尘手上,以致昼国诚服月国多年,蒙受月国庇护。此番耻辱,如刺哽喉,使祯帝谨记律己,恪守不渝。因此,后宫妃嫔廖廖无人,子嗣凋零,惟有黎陌萧一子,三位公主。

    昼国祖训还有明文规定,倘若在位帝王嫡出子嗣不胜重任,亦可贬弃为庶,褒就近亲为任。

    祯帝有四个皇兄,大皇兄明瑞公,二皇兄文康公,三皇兄平旭公,四皇兄清泽公。

    明瑞公英年早逝,膝下无子,一女远嫁。文康公少年之时,历经情劫,悟彻红尘,遁入空门。二人虽袭位公爵封号尚在,却已是前尘如梦,万事皆空。

    平旭公当年英勇奋战,只是行事不够沉稳,过于鲁莽。而清泽公喜欢留连风花雪月,放浪花丛。因此祯帝当年稳胜有勇无谋的三皇兄,形骸放荡的四皇兄,年纪尚小便荣誉为太子。

    然而,谁也想不到,平庸武夫的平旭公居然人丁旺盛,府门辉耀,他膝下六子四女,个个有勇有谋,陵云壮志,且巾帼不让须眉。尤其小儿子洛王黎震宸更是勇冠三军,气冲霄汉。

    清泽公一生风流,处处留情,却不曾娶妃纳妾,膝下并无子嗣。年轻那会,时常有名伶歌姬或烟花女子寻上门哭啼,说是腹怀四皇子骨肉,清泽公皆以钱财珍宝打发散置,一笑而过,既不追究事由真假,亦不让骨肉认祖归宗。久而久之,再无女子妄想入清泽公府邸,从此门庭冷清,一片素静。步入壮年的清泽公反倒清心寡欲,几乎闭门不出,与外界断绝来往。祯帝登位之初,多次召见,他均以潜心修炼为由谢绝入宫,颇有游戏人间阅尽千帆,看破红尘恍然如梦,欲步二皇兄后尘之势。祯帝无奈,只得随他不羁性子自由罢了。

    话说洛王黎震宸自从临北边境打退匈奴,镇守蒲阳城,祯帝嘉誉洛王府邸,召回朝中任职,他的气势直逼黎陌萧。

    这次黎陌萧荒唐行为无疑给黎震宸的人气又增强多倍,他的拥护者更是肆无忌惮冠名联书上谏请求废弃太子,让德能出众的黎震宸上位。

    祯帝既恼怒太子不顾后果的叛逆行径,又忧心重重如此下去,必定难堵悠悠众口,压制不住大臣们倾向洛王,届时势必引起朝野动荡。

    焦头烂额的祯帝多次征求赵越意见,询问他可有什么良策?然而,一向足智多谋的赵越这回却束手无策。

    赵越面对朝臣们软硬兼施,只得三缄其口,任凭朝臣们磨破嘴皮也不为所动。面对祯帝滔天怒火,他硬着头皮奉劝祯帝稍安勿躁,太子本性良善秉纯,天赋异慧,决非庸才之辈。只因自幼金衣玉食,集万千宠爱,不懂何为人间疾苦?太子的举动虽荒唐之极,但亦可磨炼心性,修正眼高气傲,消除过份偏激,毕竟路途遥远,自然要经历艰难困苦,说不定此番历练能让太子沉稳定性,收心成熟。

    祯帝听了沉沉叹息道:“但愿如此!”语气虽松懈,但紧皱的眉头却不曾舒展。

    赵越偷偷擦拭额头汗珠,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劝下祯帝的怒火。然而,那帮朝臣却不好糊弄,他们都认为赵越迂腐不化,死守成规,如此冥顽不灵,即便太子不废,也不宜再辅佐太子。

    祯帝见朝臣们弹劾赵越,便含糊其辞转移话题,模棱两可的态度,暂时压下朝臣们的上谏。

    这时,黎陌萧回来!

    祯帝万万没想到,居然被赵越一语成真,太子不仅收敛心性,且沉稳干练。身边还带着两个俊俏年轻男子,说是贴身侍卫和辅佐谋士。

    祯帝半信半疑,但见太子勤奋勉励,克己苦身,自然欣喜万分,也顾不得追究细察他身边两个人的来历。

    很快,黎陌萧在朝堂上赢回一些老臣的支持,原来支持洛王的拥护者也逐渐逊弱呼声。

    虽然暂时平复朝野的暗流汹涌,但赵越却忧虑重重,因为他心知肚明,黎陌萧之所以改变,皆因苏漓若。而祯帝还蒙在鼓里,赵越暗暗担忧,倘若有一天,祯帝知晓真相,事情该如何收场?

    话说,黎陌萧回来几日后,赵府来了一位风尘仆仆儒雅之士,他求见赵越,当即开门见山,表明自己的身份。

    赵越听了他的身份,脸色凝重,沉吟片刻问道:“赵某虽不曾与江湖人士来往,但月邑山庄的誉名遍传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月邑庄主更是神迹传说,赵某无缘结识深感遗憾。今日有幸得见奈少主,也算了了仰慕心愿!但不知奈少主登门府上有何指教,赵某洗耳恭听!”

    来人正是奈落!他面带高深莫测的笑意,静静听赵越一番洒洒洋洋的赞扬说辞,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先生过誉了!在下此番前来打扰先生,实是情非得已,只因受邑王之托来贵国护佑先生的义女...苏姑娘...”

    他说的缓慢温和,赵越却听的胆战心惊,暗暗缓了缓一口气,故作疑惑问道:“奈少主何出此言?赵某愚钝,还望奈少主明示!”

    奈落嘿嘿干笑两声,遂移步走近赵越身边低沉道:“先生一向明智,岂是糊涂之人。先生当初施以谋略,既稳定朝野轩然大波,又断绝太子不堪念头,可谓是一箭双雕。如此倒也成就一段佳缘,邑王与苏姑娘神仙般的眷侣,先生功不可没。只是...太子殿下不懂先生的用心良苦,冒充使者护送贡品,夜闯邑王府欲带走苏姑娘,失败后,又以不堪手段劫走苏姑娘。不知太子殿下这般荒唐行径,先生有何见解?”

    赵越脸色大变,心头慌乱,他强作镇定道:“奈少主,莫不是邑王对太子殿下有所误会...”

    “先生!”奈落眯着眼,闪出一道似锐剑般的光芒,令人颤栗,他冷冷打断赵越的话尾道:“太子此番月国之行,先生的公子也一同前往,如今跟随月国太子身边。知道的是昼国太子弃他而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先生有异心。倘若祯帝知晓,只怕先生百口莫辩,而先生的公子也难以自处保身,万一...邑王怀疑他图谋不轨,可能是昼国所派的奸细,那岂不...”

    “奈少主!”赵越大惊失色,心里明白奈落是有备而来,他紧攥双手,颤巍巍道:“望奈少主仁心慈悲,指点迷津,赵某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奈落微微一笑,目光渐渐温和。“先生是个聪明人,你我联手,各为其主,互盈互利,如此先生定然高枕无忧,家人亦不受牵连。”

    “奈少主请说,赵某愿闻其详!”赵越低首沉思,须臾,诚恳说道。

    奈落暗暗佩服他的沉稳,不愧为昼国当今太子的导师谋士。“先生放心,在下决不妄动贵国朝政权势,只是暂居先生府上,打扰一年时日。这段时间在下必须知晓苏姑娘境况举动,而太子殿下一定要远离苏姑娘,不可打扰苏姑娘,否则别怪在下出手惩戒。如今,太子殿下四面楚歌,朝野危机重重,先生定然焦虑万分,在下愿与先生共同谋策,分忧解难。”

    赵越仰头长叹,一步不防步步皆乱,他一向小心谨慎,却还是落了把柄,想着远在月国的爱子,他的心七上八下,双手负背,紧锁眉头,烦闷踱步。

    奈落透彻他的心思,便上前宽慰道:“先生无须担心,时期一满,在下即刻抽身离去,决不扰乱先生。”

    赵越倏然停止脚步,摇头苦笑:“奈少主,赵某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犬子流落异国,处境堪忧,怎不教人担心?倘若能保他安然无恙,那么赵某就无所挂虑!”

    “这有何难?”奈落哈哈笑道:“只要先生不违背你我的约定,贵公子自会安然无恙!”

    “当真?”赵越疑惑,急忙问道:“那太子...”

    “此太子非彼太子,小小年纪,智勇双全,气宇不凡,将来定有一番大作为。”奈落道:“太子待先生之子情同手足,亦兄亦友。”

    “如此...也不知是福是祸!”赵越还是放不下悬着的心,言罢,他又忧虑起来:“奈少主要求太子殿下不可打扰苏姑娘,恐怕这事非赵某所能左右的...”

    “先生若有诚心,决无难事。”奈落挑挑眉,似笑非笑注视他。

    赵越被奈落盯的心里一阵发怵,想起女儿前日回来时曾提起,苏漓若恭候他的拜访,他听了,心里也是一阵惊悸,看来,黎陌萧这一番胡闹,使他彻底乱了心境,草木皆兵。

    赵越的思绪渐渐回归,他恍然苦笑:奈落步步相逼,他已经避无可避,拖延了这一段时间,始终躲不掉。只是,不知子衿是否不负所托?

    锦绣别苑。

    苏漓若弹罢一曲,抬头瞥视白冠生,白冠生却蹙紧眉头,时而摇头时而点头,一会儿又恍然陷入沉思。

    苏漓若见他又呈现痴呆模样,便知某一个音律与他所研发的招数不符,她轻声呼唤道:“前辈!”

    白冠生置若罔闻,烦闷地挠挠头,无奈地摆摆手,唉声叹气地抚须沉思。蓦地,他跳起来,猛拍一下后脑勺,双眼放射闪光,似乎想通什么?但很快,他又蔫头耷脑,否定了之前所想,拿起曲谱,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许久,他蹲下身子托腮沉思,眉头越皱越紧。

    苏漓若无奈一笑,知道他陷入僵局,一时定然走不出困境,便起身迈步离开房间。她刚出了房门,就看到英姿飒爽的赵子衿冠发高挽,一袭俊俏浅蓝衣裳,衬映着她白皙容颜,眉目娇艳,好一个风度翩翩少年郎!

    苏漓若心里惊叹,笑意盈然,凝眸注视。

    “若姐姐!”赵子衿被她看的绯红了脸颊,快步到她跟前,娇嗔道:“都一个月了,若姐姐还不习惯子衿这般模样么?”

    “虽然习惯了,但还是被子衿惊到了。”苏漓若嫣然一笑,道:“来,陪我去园子里走走!”

    “若姐姐净是哄着子衿。”赵子衿嘟着嘴,心里却美滋滋的,脸上也乐开花。她伸手挽着苏漓若的臂弯,倚靠在肩膀,边走边问道:“师父又陷入若姐姐的曲谱吧?”

    苏漓若微微颔首,含笑不言。

    “若姐姐,今日我无意中听到邑王的事,等太子一下朝,我就急着过来...”赵子衿歪着脑袋,突然想起什么,急忙道。

    苏漓若心头一震,僵硬着身子,倏然停止脚步。

第一百十二章:惊闻心事恍如梦

    “子衿想姐姐嘴上不说,心里定然挂念邑王。”赵子衿见她眸光呆滞,神色异常,便轻轻放开挽着的手臂,板过她的双肩,心疼道。

    苏漓若怔怔望着她,一时间哑然无言,心头却如波涛汹涌:多久不曾听到他的消息?其实不久,也才一个多月,只是刚尘封的心事,猝不及防被人触碰,瞬间思念便如潮水般几乎将她淹没。

    “若姐姐!”赵子衿轻唤一声,道:“听说月国的熵帝退隐,九皇子辰王誉立太子不久,如今上位为帝,邑王辅佐。”

    苏漓若愕然,眼前浮现风玄晟气宇轩昂的身姿,她微颤着声音问道:“熵帝为何隐退?”

    “我听爹爹与太子殿下正说着,好像是熵帝突遭变故,一下子痛失两妃子,一个皇子,还有...”赵子衿松开板着苏漓若肩膀的双手,蹙眉沉思道:“哦,还有朝中重臣,听爹爹说月国安邦定局几十年,此番变故恐怕遭受前所未有重创打击,必然人心惶乱,国不安稳。熵帝应该是心灰意冷,因此隐退。只是...听说朝野动荡极大,几乎引发内战...”

    苏漓若心底悸动,冬日宴情景历历在目,幽幽沉叹:“熵帝突然退隐,太子年少即位,这般仓促,朝中大臣势必反对,一场动荡在所难免!”

    “是呀!听说内战一触即发,还是邑王用两个军营兵力强制压下,避免内战危机。”赵子衿惊叹道:“我曾听说邑王这人冷漠无情,手段狠毒,没想到居然这般深明大义!”

    苏漓若愣了愣,有些疑惑看着赵子衿。

    赵子衿笑了笑道:“爹爹说倘若邑王上位,决对是个可怕的政敌,却不知何故甘愿屈尊降卑,辅佐少年太子上位?我想,邑王这人应该眼高于天,心性傲慢,根本不屑手足之间争权夺势...”

    苏漓若苦笑:外人只道他傲慢狠戾,只有她知道他冰冷漠然的外表下,其实隐藏着一颗柔和温暖的心。不然,他怎会深陷蒋雪珂的恩惠?他怎会甘愿辅佐风玄晟?他怎会一次次放过熵帝?

    苏漓若低垂眸光,幽幽叹息:曾经他许给她那般美好的承诺,却坠入渺渺茫茫的尘世,不知现在还剩多少?而她却已身疲力尽,不堪承重。

    “若姐姐心思百结,却为何强颜淡漠?如果姐姐放不下邑王,何不成就自己?”赵子衿伫立她身后,轻声道。

    苏漓若心弦恍然震痛,她沉郁不言,仰头遥望,许久,低声感叹道:“岁末快到了,又过了飘流异国的一年。”

    她的语气寂寥而荒凉,赵子衿听了又是一阵心疼,却不知如何安慰?她以为带来邑王的消息定能解若姐姐的重重忧愁,郁郁寡欢。这般看来,若姐姐的心思深不可测,不知如何能解?

    “在月国曾蒙苓妃娘娘慈爱待我如亲人,我却不能陪她尽最后的孝道,想来时刻难安。”苏漓若喃喃低语,轻移步伐,留给赵子衿一袭凄美的背影。

    “苓妃娘娘?”赵子衿快步上前道:“姐姐说的莫非便是熵帝离世的妃子?”

    “正是!”苏漓若蓦然转身,急促问道:“子衿可有她的消息?”

    “听说苓妃亨以帝后殡礼安葬,入皇室祖陵,这在历代从未有过,苓妃能亨此殊荣,不知几世修来福气?”赵子衿感叹一番,又费解不已:“这个邑王还真是胆大妄为,居然逆道行之,也不怕诟病于人,哗然于世!”

    “繁华如梦,落为尘埃,不过云烟,飘渺无踪。”苏漓若想起苓妃一生温婉娴静,淡然存世,不争不求。为爱委屈,从不嫉恨,即便搏命,她依然无怨无悔。不由喟然长叹,听赵子衿疑惑不解之言,恍然低语道:“他若在乎旁人世俗,又怎会是他?”

    赵子衿轻声一叹,她始终觉得把苏漓若带回昼国心里有愧,虽然她不清楚苏漓若与邑王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苏溪如与黎陌萧联手,且用了一些计谋致使苏漓若黯然离开月国。“若姐姐对邑王甚是了解,可惜...”

    “漓若...漓若,老夫终于想通了,原来乐谱与招数就差收尾处...”一阵沙哑而欣喜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

    赵子衿的话刚说了一半,生生被人打断,她不用回头亦然知道是谁,便没好气地咕嘟道:“师父,你能不能让若姐姐喘喘气,这么一天到晚缠着若姐姐,到底谁是你的徒儿?”

    “傻徒儿,你懂什么?”白冠生一阵风似疾速临到她们跟前,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晴说道:“老夫既已收你为徒,自然只认你,可漓若不一样,老夫与她乃知己挚友,忘年之交,岂可混为一谈!”

    “师父,子衿逗你的,你还当真?”赵子衿见他如此认真较劲,不由咯咯笑了起来,“是是是,知己挚友,忘年之交,不过,师父你这般粘着若姐姐可不行。若姐姐谱曲音律乃兴趣所致,有感而发,被你整天这么缠着逼着...”

    “行了行了!你这孩子,跟着那什么太子身边,变的这么哆嗦?”白冠生大手一挥,不耐烦地打断赵子衿的话语,拉着一脸笑吟吟的苏漓若转身就走:“漓若,你快去再弹一遍曲子看看,老夫方才想通的招数是否正确?”

    “好...”苏漓若还来不及说话,已被他拉着手,轻盈似蝴蝶般飘去。

    赵子衿啼笑皆非冲着他的背影嚷嚷道:“师父总是这般口是心非,什么曲子弄的神神秘秘,排我在外?”

    “你也别闲着,上次的曲子都会了么?晚上老夫与你共奏一曲。”白冠生扔下话时,身影已消失不见。

    赵子衿不悦跺跺脚低咕着道:“上次的曲子,我那里有空练...”突然她想起爹让她传的话,她却忘了跟若姐姐说,急忙追过去喊着:“哎,等等我,若姐姐...爹爹说...”待她追到门口,屋里已飘出悠扬的琴声,赵子衿只得悻悻离开往自己房间走去。

    翌日,苏漓若刚起床,正在梳妆,门外有声音轻唤:“姑娘,可起来了?”

    苏漓若听出是九儿的声音,别苑里有三个奴仆,两个婢女九儿和小月。黎陌萧一直耍安置些下人来别苑,苏漓若执意不肯,她认为只是暂居别苑,不知何时离开?没有必要安排那么多人手。

    黎陌萧见她总算安稳下来,不再提及离开,只得随了她的固执。

    “何事?”苏漓若打开房门,平时她极少出去,偶尔到园子里走走,而白冠生又是个音痴,往往会因为一个招数对不上曲谱,纠缠她一整天。九儿和小月负责苏漓若的饮食起居,她们年纪虽不大,也就十三四岁,却懂的察言观色。苏漓若不愿她们侍候洗漱妆容,沐浴更衣,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她们通常都是毕恭毕敬侍立门口一米外,从不敢轻易打扰。

    九儿一脸惊惧,低垂脑袋,惶恐道:“姑娘,有人上门拜访,说是求见姑娘,曾是姑娘的旧知,两位公子一早便上朝去了,奴婢没办法,左右不是,只得打扰姑娘!”

    苏漓若见九儿如此惊慌,便知她们有所误解,以为她心气高傲,不让她们亲近。其实,她是不习惯她们侍候,小唯从小跟着她,悉知她的一切,自然也侍候的得心应手。而她一向待小唯情同姐妹,这次仓促离开,不曾交代一言半语,心里甚是挂念,只怕这丫头又伤心难过的厉害。

    “来者是客!理应礼待。”苏漓若沉吟片刻,心里似乎明白些什么,淡然道:“先引到厅堂上侍候茶水,我随后就去。”

    “可是...”九儿慌忙抬头,目露惊悸,嗫嚅道:“太子殿下...”

    “无妨,若太子殿下问责,一切自有我担着,你只管放心。”苏漓若微微一笑,自然知道她的难处,黎陌萧虽然事务繁忙,极少登门,但他的太子府离别苑不过前后之分,隔墙之近,恐怕别苑已布满他的眼线,一举一动他无不熟知。

    “是!是!奴婢这就去。”九儿忙俯首点头,虽然脸色呈现为难神情,但顺从转身而去。

    苏漓若关上房门,换上一身素色冬衣,系上黑色狐裘披风,临近岁末,天气愈发寒冷,一场冰纷大雪在所难免。她的身体又极其畏寒,虽然白冠生以音律为招,指点她一些门道,只是内功不得提升,也无法祛除寒疾,治愈咯血。

    厅堂上,温尔儒雅的赵越紧锁眉头,负手而立,昨日他让子衿告知苏漓若,今日登门拜访,却不知为何被门外?若不是他再三恳请,正巧一个小丫环出门碰见,才勉强答应通报看看。

    赵越想着一个月前,苏漓若让子衿带话给他,随时恭候他的来临,今日一早便吃了闭门羹,着实令他忐忑不安,不知苏漓若究竟有何用意。

    他正在心绪翻腾之时,只听闻身边的两个丫环请安声音,他缓缓转身,触目一袭黑色披风裹身的苏漓若。她的容颜依然惊艳倾世,只是神色黯然,而一双蕴含淡淡忧愁的眼眸呈现出漠然寒气,已然没有往日的清澈纯净。

    赵越心里暗暗吃惊,她的眸光不仅淡漠还折射着锋锐冰冷,她在月国究竟遭遇了什么变故与创伤?这也是他踌躇许久不愿登门见她的原因,可面对咄咄逼人的奈落,又见黎陌萧奋发勤勉,他知道避无可避。

    “先生!”苏漓若微微颔首,一脸笑意,诚挚礼待道:“许久不见,理应漓若登门拜访,却反之先生驾临,漓若惶恐,实在罪过!还望先生体谅漓若此时处境。”

    “姑娘客气,老夫有愧!”赵越一脸愧疚苦笑,慌忙还礼,无奈道:“若非不得已,老夫岂会置姑娘予险境。”

    苏漓若摆手遣退了九儿和小月,淡然轻言道:“先生,过去事情无须纠结,我深知先生为难之处,也是助我脱离是非之地。再者,先生予我有救命之恩,收留之情,能为先生排忧解难,绵尽薄力,也算还了先生的恩情。”她顿了顿,脸色肃严道:“先生请坐!我此番邀请先生屈尊前来,实在迫不得已。”

    赵越见她神色肃然,目光凛冽,与一年前谨言慎行,娇柔虚弱的她判若两人,不由愕然片刻,方回神依言坐下,目光疑惑注视着她。

    苏漓若也缓缓坐下,端起茶杯,轻捻茶盖晃了晃,看着旋涡一圈圈的茶水,围着舒散的茶叶飘盈地飞舞,待茶水缓慢停下,茶叶亦渐渐静沉杯底。许久,苏漓若才抬头触目赵越,眸光沉稳,正色道:“先生一向深谋远虑,太子殿下此番作为若被居心叵测之人窥知,恐怕落下把柄,攥住软肋,遭人威胁!予他予朝政皆是不利。”

    赵越心头一震,惊讶盯着她,半晌,沉声惊叹道:“苏姑娘冰雪聪明,老夫深感佩服!不瞒姑娘,这些时日老夫日夜不得安寝,正是忧虑此事,却苦无良策!”

    “先生过奖了!漓若不敢居功。”苏漓若轻轻放下茶杯,目光幽深道:“先生辅佐太子殿下多年,悉知他的秉性,此事非先生出手不可,无人能解!”

    赵越愣了愣,遂满目忧愁摇头道:“太子殿下一意孤行,未必能听老夫言语。”

    “殿下即便固执,其中利弊理当衡量,他身处高位,怎会不知帝王之室历来争权夺势,手段残暴,杀戮无数?而先生对朝堂惊涛骇浪,暗拢党派,更是深知,倘若可防患于未然,便可无忧处之。如今太子殿下着手朝政,子衿她们左右护卫,殿下的安全倒不必挂虑,只须防备有心之人,不给对方有机可趁。如此,先生责任重大!”

    “苏姑娘深明大义,老夫...惭愧!”赵越震惊,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看的如此透彻,他自然明白其中利害,不论黎陌萧用了什么手段带回苏漓若,却给两国邦交埋下极大隐患。倘若月国深究追此事,不仅使两国多年融洽和睦的关系造成间隙,也许还会造成了两国决裂的危机。而一旦朝堂大臣们知道苏漓若的存在,拥护洛王的党派定然借势攻击黎陌萧,如此太子之位危危可及,朝野动荡一触即发。

    “只是子墨陷身月国,处境究竟如何不得而知,苏姑娘谋略智慧,让子衿伴随太子左右,可她毕竟年幼鲁莽,且是女儿之身,恐难成事。”赵越沉沉叹息,终于放下戒心,坦然心事。“朝臣们一旦知晓必定置老夫于死地,陛下亦然不会留情面,届时赵府便会陷入万劫不复。”

    “先生所言极是!朝野之事瞬息万变,不得不防,不得不忧。”苏漓若眸光沉稳,似乎早已明了于心。“我倒有一计,不知可否行之!”

    赵越惊愕片刻,当即起身拱手作揖,且诚惶诚恐道:“苏姑娘若肯指点迷津,老夫感激不尽,愿闻其详!”

    “先生这是折煞漓若了!”苏漓若忙起来阻止他的礼对,扶他坐下,道:“太子殿下这般不计后果,确因我而起。”她回到座位上,幽幽叹息:“昼国之行虽非我本意,但我入居太子别苑,前后只隔一墙,让太子殿下心存执念,糊涂行事。我虽惶惶不可终日,却一时无法离去,这些皆是我过失...”

    “苏姑娘...”赵越欲言又止,他虽不清楚太子对她究竟做了什么?但就带着子墨贸然劫贡品,冒充使者之事,赵越对他大失所望,恐怕白费了自己多年来的心血不说,甚至连累一对儿女陷入危险绝境。

    苏漓若脸色有些凄凉,颇为无奈,须臾,她回过神来,恍然一笑,瞬时恢复漠然眸光。

第一百十三章:奇谋策略玲珑计

    “先生知道子衿的心思么?”苏漓若隐去悲凉,话锋一转,肃然问道。

    赵越微怔,不知她何故提及这事?有些费解望着她,道:“子衿胡闹罢了,苏姑娘何必当真!”

    “子衿女扮男装虽是我的主意,皆因她的心思在太子身上才成就这事,而我的计划非子衿不可,如此先生还认为胡闹么?”苏漓若眸光幽深注视着他,轻声道。

    赵越脸色大变,哧地站起,只因动作太急,撞了桌角,致使茶水洒了一些。他微颤着声音,却断然拒绝:“你...你要利用子衿?不行,老夫决不答应。”

    苏漓若微微一笑,缓缓起身,“先生为何如此激烈反对?是对太子殿下失望透了吧!带着子墨冒充使者,最后却舍他而去,滞留月国。子衿女儿身若被人知晓,必定大作文章,不仅伤及赵府颜面,毁了先生一番心血,恐怕累及身家性命。”

    “你既知深彻,为何这般行之?”赵越惊愕看着眼前绝世容颜的苏漓若,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慌,她的漠然使他脊梁阵阵凉嗖嗖。

    苏漓若移步绕到他面前,目光淡然,神色自若,平静道:“先生担忧儿女乃人之常情,可是,先生不会忘了,你的身份不仅身为人父,还是昼国祯帝的上座贵宾,太子的导师,辅佐储君之大任。难道先生认为可以独善其身,全身而退么?还有一件事,先生更不能忘,我虽承蒙先生垂怜寄居府上,可先生却将我送献月国,意图熵帝纳为嫔妾,好使两国和邦之交更深固。先生一箭双雕致我一个弱女子陷入绝境,此非大丈夫所为。但先生予我有恩,漓若不敢妄自菲薄先生计谋决策,而我此番却非利用子衿,只是成就她的心愿罢了,先生为何置疑度漓若之腹?”

    赵越噎语,他瞪着双眼,几乎不敢置信眼前沉稳冷静之人竟是一年前的柔弱女子?她字字锐利,句句透彻,一针见血使他退无可退。他羞愧垂眸,她的言语如鞭子抽打他的心头,许久,他喟然长叹苦笑道:“当初...确实是老夫愧对予你!”

    “我之所以旧事重提,只是希望先生不要误会我。”苏漓若缓缓道:“先生放心,我的计划对先生百益而无一害,再说,子衿待我情同姐妹,我岂能伤害她?”

    赵越逐渐松懈紧张恐惧神色,沉思片刻,道:“苏姑娘请说!老夫定当全力以赴!”

    “好,先生果然识大局!”苏漓若欣然一笑,问道:“如今朝堂之上何人可与太子殿下较真实力?”

    “平旭公之子洛王。”赵越道。“有一半朝臣拥护他,实力不容小觑。”

    “此人如何?”苏漓若蹙眉问道。

    赵越沉叹道:“洛王文韬武略,行事决断,沉稳干练,他镇守蒲阳城多年,用兵神奇,一举歼灭进犯的匈奴。陛下特誉府邸,回朝居职,倘若太子殿下继续不思进取,恐怕太子之位危在旦夕。”

    苏漓若闻言沉默,须臾,她抬目笑道:“先生无须忧虑,有洛王这个可怕的对手,才会促使太子殿下勤勉律己。”

    赵越有些意外,“你是说...”

    “对,引他入计。”苏漓若道:“既然洛王有野心,我们何不成就他?”

    “这...”赵越踌躇迟疑。

    “当然...这是一步险棋。”苏漓若看出他的顾虑,沉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看似危机重重,却是险中求胜,结果往往意想不到,你说呢?先生。”

    赵越愕然,怔怔望着苏漓若,没想到阔别一年,她竟出乎意外令他刮目相看。他怎么也无法将眼前沉静淡然的女子与曾经温柔诗意的她相提并论?

    “还有一事需要先生相助!”苏漓若轻声道。

    “请说!”赵越瞬时回神,他暗暗压抑心底的惊叹,对她愈发疑惑。

    “我耍见祯帝一面!”苏漓若语出惊人。

    “什么!”赵越大惊失色,“你要见陛下?这...这岂不...”

    “先生放心!”苏漓若镇定道:“与其步步防备,不如先发制人,险中求稳。”

    赵越再一次震惊注视着她,恍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他缓缓平静复杂的心情,颤栗着声音道:“那太子殿下...苏姑娘可有对策?”

    “那日,我见他执念太深,以言激励他的斗志,那承想,他居然误会我的心意,既然如此...将错就错!”苏漓若道。

    好一个将错就错!赵越抚额汗颜,对洛王引他入计,对陛下先发制人,她居然步步为营!

    “苏姑娘这般费尽心思...究竟为何?”赵越沉声问道。

    苏漓若瞥视他,微微一笑,道:“予我一段安稳日子...如此而已!”

    仅仅如此?赵越不敢置信,他紧锁眉头,目光深沉。“苏姑娘为何舍弃诗情画意?这般谋略?”

    苏漓若恍然叹息道:“红尘万丈,半点不由人,先生也是身不由己,何必多此一问!”

    赵越怔了怔,遂苦笑着微微颔首,道:“老夫知道苏姑娘非池中之物,却不承想,姑娘居然是个奇女子!”

    “先生谬赞!漓若愧不敢当,在先生面前班门弄斧,斗胆逾越,烦请先生见谅!”苏漓若淡然道:“我自幼博览天下奇卷兵书,懂得一些皮毛之术,让先生笑话了。”

    苏漓若话未落音,一道焦虑急促的声传来:“漓若...漓若...”随着疾速脚步声,人影一闪,掠进厅堂。

    二人呆滞片刻,定睛一看:黎陌萧!

    苏漓若还未回过神,就被他一手扯到身后,愤然道:“先生这是作甚么?你有什么事冲着本太子来,为何登门难为漓若?”

    赵越微微俯身行礼,朗声道:“太子殿下高抬老夫了,今日与苏姑娘叙旧一番,乃是曾经情义,何来难为一说?”

    “你...”黎陌萧被他不卑不亢一通说辞,不由僵硬脸色,难堪至极。

    苏漓若无奈苦笑,她抽出被黎陌萧紧攥的手,步到二人面前,缓缓道:“先生予我恩情此生难忘,来日有机会定当报答。先生今日登门看望,漓若惭愧!先生事务繁忙,漓若不敢耽误,先生慢走!”

    “那...老夫先行一步,殿下请便!”赵越坦然一笑,转身大步离去。

    黎陌萧一脸愤懑,注视着赵越背影远去,回头见苏漓若神色肃然冷漠,不由心虑闪烁目光,嗫嚅道:“听子衿说先生缺席早朝是来别苑,一时担心,便匆匆赶来!”

    “殿下这般鲁莽责问先生,岂不让先生寒心?”苏漓若缓和了脸色道:“殿下既然来了,我正好有事与殿下说。”

    黎陌萧闻言有些诧异,遂欣喜道:“你说,只要你说我都答应。”

    苏漓若凝视他,轻叹道:“殿下何时才会收敛心神,沉著稳重?你可是国之储君,身负重任肩担重责,岂可这般轻狂鲁莽?我尚未言语,你且不知我所言之事?怎可轻易应允?”

    “旁人的事自然不会轻意应允,可你不一样,只要你说的事,我都会答应。”黎陌萧见她脸色肃严,语气锐利,怔了怔隐去笑容,郑重道:“为何在漓若眼里我总是这般一无是处,轻狂鲁莽?难道...我真的如此愚钝不堪重任么?”说着,他泄气地甩甩袖口,不悦地别过脸。

    苏漓若沉吟不语,凝视他的侧颜,心情汹涌难以平静:他不知道他的一时沦陷却是致命的,多少狼子野心,虎视眈眈窥视他的权位,欲致他于死地。他却以为倚靠他的父皇,昼国天下皆是他拥有,殊不知危机四伏,刻不容缓。她不愿做这个罪魁祸首,成了他的绊脚石。就像她不愿做风玄煜的软肋,让人看到他的弱点,有机可趁。

    苏漓若低垂眸光隐隐苦笑,她从黎陌萧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倔强且固执,可不计后果的执念带来只是飞蛾扑火的痛,灼了一身伤痕。

    “我决无贬低殿下的意思,只是提醒殿下不要轻易听信谗言,任何事情都不可轻率予诺,理应斟酌,谨言慎行,方能永固基业。”苏漓若轻叹道。

    黎陌萧缓缓回头,微愠的脸色渐渐淡然,他上前一步,目光柔和地注视她,道:“你为我好,我岂会不知道,多日不见,心里甚是惦记,却不承想,一见面就被你斥责说教,我怎不伤心气愤?”说着,欣然一笑,牵过她的手,微俯身子瞥视她,道:“朝堂上那些迂腐老臣倚老卖老,总是搬弄纲纪规律,政策法则,如老僧诵经,嗡嗡嗡嗡个不停,弄的我焦头烂额,了无生趣。漓若,你知道么?我想着你...你还在别苑里,不曾远离,我才能坚持下去。”

    苏漓若轻轻蹙眉,抬眸看着他,眸光幽暗,别样深意。“殿下若坚持不下去岂不前功尽弃?”她顿了顿,又道:“殿下本非平庸之辈,稍作努力勤奋,自当卓绝超群,叱咤风云。”

    “为了你,我决不气馁!”黎陌萧激动地紧握她的素手,攥在掌心,目光柔情万千凝视,道:“漓若,待我功成名就,定许你锦绣山河,共享一生繁华。”

    苏漓若轻垂眸子,若有所思,须臾,抬头恍然一笑:“殿下,我与你来个约定如何?”

    “约定?”黎陌萧迟疑,愣了愣,有些不妙预感。

    “嗯,既然殿下要许我锦绣山河,繁华共享,那么殿下理当孜孜不倦,披荆斩棘。倘若迷恋儿女情长,朝朝暮暮,岂不荒废前程,如何功成名就?”

    黎陌萧怔忡片刻,疑惑问道:“那...漓若的意思...”

    “殿下既知我在别苑里,不会远离,何不放下心中牵念,全力以赴?”苏漓若轻启唇瓣,缓缓道。

    “那...如何约定?”黎陌萧心情一点一点往下坠,脸上欣然之喜荡然无存。

    “待殿下崇高尊位,我定在此别苑,一室琴音,恭迎君临!”苏漓若淡然的脸上毫无波澜,却语出惊人。

    “你是说今后与我不再相见?”黎陌萧愕然,怔怔望着她,一时回不过神。“除非...”

    “怎么?殿下做不到么?”苏漓若轻轻抽手,肃严着眸光,微微后退。她仰头环视厅堂,缓缓道:“殿下定然知道别苑非我长居之地,届时...殿下该如何置留我?”

    黎陌萧只觉手心一松,低首看着空空掌心,茫然失措,半晌,抬目注视着苏漓若,呆滞无言。

    苏漓若唇边掠过高深莫测笑意,回眸冷冽对视他深沉的目光。

    黎陌萧只觉心头一阵烦闷,堵着厉害,他蠕动着嘴唇,却不知道如何言语?

    苏漓若倏地展颜一笑,移开眸光,迈步与他擦肩而过,朝着厅堂大门走去。

    黎陌萧浑身一震,蓦然转身,看着她决绝的背影,颓然叫道:“漓若...我答应你,除非名满功就,否则,我...决不见你!”

    苏漓若霎时停止脚步,她面对厅堂大门,遥望门外寒风瑟瑟,一片箫箫,恍然间暗暗松了一口气。

    此时,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门口出现苏溪如与赵子衿的身影。

    “若姐姐!”赵子衿快步跃进厅堂,轻声唤道,目光却瞥向阴沉着脸色的黎陌萧,忐忑不安地走近:“殿下!”

    黎陌萧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经过英姿挺拔的苏溪如身边,阴骜地瞥了一眼,愤然离开。

    “若姐姐,殿下这是...”赵子衿嗫嚅道:“爹呢?他可为难姐姐?”

    “先生已经回去了,先生此番只是来叙旧,何来为难?”苏漓若笑着轻拍她的肩膀,道:“快去看看殿下,他心里一定不痛快,你去陪陪他!”

    “这...”赵子衿低首,心里虽然疑惑,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何太子殿下如此愤懑阴沉?轻轻点点头,迈步转身而去。

    “若儿究竟跟太子说了什么?他为何这般模样?”苏溪如步入厅堂,一身男装的她英气逼人。

    “姐姐放心,我不会妨碍你的计划,只想要一段清闲时光,安然度过异国他乡的日子。”苏漓若低声说着,飘逸的身影已然步出门外。

    门外,一袭清灰素衣的无霜师太手执拂尘习习伫立,她朝苏漓若微微颔首,道:“漓若,老尼正寻着你,今日你还未诵念心经,赶紧去吧!”

    “是,师太。”苏漓若虔诚点头,随着无霜师太的步履缓缓而去。

    苏溪如冷然脸色,眯起眼眸望着苏漓若纤细轻盈的身姿,紧蹙眉头,陷入沉思。

    赵府。

    赵越步入府门,正耍往居室走去,满脸笑意的奈落赫然出现。

    赵越无奈叹息,抚额摇头。

    “先生见了苏姑娘为何还是满面愁容,忧虑重重?”奈落收起笑容,悠然问道。

    “奈少主既知她非平凡之人,又怎会愿意解我忧愁?”赵越苦笑道。

    “至少...她不会害你吧!”奈落挑挑眉,淡然道。

    “她是不会害我,却出了大难题...”赵越与奈落并肩而行,往庭院走去。

    “哦,说来听听!”奈落微怔,不由缓慢脚步。

    “她的计谋深不可测,出其不意,居然引人入计,先发制人,而后将错就错...”赵越惊叹道:“这些策略前所未闻,她却分析头头是道,令人折服,简直是个奇女子...”

    “先生放心,苏姑娘所用策略乃奇门异阵之术,有此计谋,先生还忧愁什么?倘若需要在下,定当全力协助...”奈落听了哈哈大笑。

    赵越疑惑瞥视他,见他笑容欣喜,笑声悦然,只得嘿嘿干笑附和。

    随着爽朗的笑声,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月国,惠仁宫。

    风玄煜一袭月白,负手飘扬,伫立宫墙殿顶,俊逸的面容在夜幕下呈映邪魅冷冽,寒冷的眸光遥望烟火璀璨的夜空。

    突然,一撮白影掠过,他倏地腾飞,划过一道疾速飘逸的弧度,惊艳优美了夜空...

第一百十四章:相思染眉厌怏怏

    风玄煜徐徐落在殿顶屋檐上,手里握着一只白鸽,他取下绑在鸽子腿边的小竹筒,倒出纸笺,缓缓铺开,借着灿烂辉煌的烟火,字迹跃然入目。

    许久,他抬眸注视着远方,似乎烟火展放的夜空隐隐呈现着娇柔倾世容颜,他的嘴角泛起一丝无奈。原来想着让她远离是非旋涡,却不承想,她又淌入波澜,居然以环环计谋在昼国扭转乾坤!虽然奈落信笺尾处说明其意,苏姑娘出谋划策,并非插手黎陌萧与洛王之间的争权夺势,只是为了换一段清静悠闲的日子。其实他知道,她看似柔柔弱弱,却一股傲气的犟劲,且执念入深。

    奈落信上请风玄煜放心,苏姑娘她几乎足不出户,不曾接触外人。而苏溪如与赵子衿则以贴身侍卫护守黎陌萧左右,至于黎陌萧,他来别苑打扰苏姑娘的次数屈指可数,以后更是没有机会,因为苏姑娘与他有约定。

    苏姑娘早晚随无霜师太诵念心经,闲暇时,谱曲琴音,日子过得倒也悠然自得。奇怪的是,昆仑神笛白冠生隐居多年,居然出现在苏姑娘身边,此人是个音痴,可能被苏姑娘音律所吸引。如此也好,苏姑娘的安全毋须担忧,有白冠生这个隐形高手,旁人根本无法靠近。

    风玄煜怔怔望着夜空,烟花缤纷照亮万家灯火,耳边传来嬉戏的欢呼声。此时,宫里锣鼓喧天,乐曲绕梁,歌舞升平,举杯同庆守岁之夜,好一片繁华风情。

    风玄煜却在喧哗热闹的宫筵中悄无声息离开,跃上宫殿屋顶,举目遥望。

    他的心弦划一阵刺痛,纠缠着悲伤:若儿,无论处予何境?没有你在身边,日子索然无味,繁华万千不曾入眼,壮美山河无法倾心。去年此时,她与他执手相依,俯瞰璀璨烟火,满目灿烂了守岁之夜。她曾说,此生难忘与他相守的第一个岁末,他曾予诺,此生的每一个岁末都与她相守,他失言了,而她远离了。

    烟花一如既往喧嚣了静谧,美丽了守岁之夜,他却倍感孤独,只因她在天涯之遥。

    宫墙下,夜影与小唯并肩仰望屋檐的一袭孤寂身影,彼此心照不宣,默默伫立陪伴。

    “七哥一定在想若姐姐!”嘉卉从筵席间缓步出来,凝视着那一抹月白飘逸在宫殿顶上,黯然道:“我始终想不明白,若姐姐为何弃七哥而去?她究竟去了哪里?”

    赵子墨停止脚步,侧颜瞥视她,沉默不言,紧蹙眉目举头望去。

    不远处,气宇轩昂的风玄晟与长姐四目相视,遂回头凝眸风玄煜的身影。德纯上前一步,轻声道:“满朝文武大臣皆在欢饮畅意,陛下不可中途无故缺席,守岁吉时,钟声将至,陛下理应主持大局。”

    风玄晟收回疑视目光,欲言又止,终是点点头,转身而去。

    德纯望着屋顶上衣袂飘飘的背影,轻叹一声,悄然退下。

    邑王府,追云楼。

    蒋雪珂倚靠楼栏,满目凄凉,注视着灯火莹莹的墨轩居。

    香梅抱着水貂披风边为她披上边道:“主子这是何苦呢?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又落不少毛病,怎这般不爱惜自己。夜深寒重,再有个什么,可如何是好?”

    蒋雪珂依然注目墨轩居,俏丽的脸上泛起苦涩,似喃喃自语:“即便为他搏命,还是得不到他的心,即便苏漓若离开了,我还是输了。”言罢,她目光迷离,恍然叹息:“又是一年孤独的岁末之夜,不知还耍承受多少年?”

    “王爷居住宫里,这守岁之夜自然耍在宫里过。”香梅见她执意凝视墨轩居,便道:“彦娘让人点了府里所有灯火,那里...其实无人居住,王爷也不曾回来。”

    蒋雪珂心头一震,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难受地喘息着:“他当真狠心...”

    “主子!”香梅见她脸色苍白,急忙扶住她,腾出一只手为她顺气。“王爷辅佐陛下,自然忙碌,有时顾不上主子也是有的,主子又何必较真呢?前日主子心口疼痛,王爷不是也赶回来了么?”

    蒋雪珂心间一动,眸光掠过诡异的光芒,脸上涌动锐利寒气:“你去告诉于总管和彦娘,我的旧疾又犯,心口疼的厉害,几乎昏厥...”

    “是!”香梅怔了怔,遂明白了什么,低首应道。

    望着香梅远去背影,蒋雪珂唇边泛起冷笑,低喃道:“往后疼的数次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厉害...”她拢了拢貂皮,移步下了楼栏,目光折射出阴沉而狠毒的寒光,咬牙切齿冷笑:风玄煜,这辈子...你我的纠缠,只怕不死不休!苏漓若,你最终还是败在我手,落荒而逃,那么你就好好看看我是如何俘虏风玄煜的心,夺回那份属于我的爱...

    昼国,锦绣别苑。

    苏溪如与赵子衿陪黎陌萧进宫赴宴,无霜师太进入闭关禁食,为期半个月。白冠生又因一个音符与招数无法融合而几近痴颠,不吃不喝几天苦思冥想。

    苏漓若望着一桌珍筵,草草吃了几口,便退下九儿和小月,独自一个步履园子里。

    寒风凛冽着娇嫩肌肤,刮的脸上生疼,苏漓若感到一片寒冷入骨,触手一摸,竟是冰水。她抬眸瞥向空中,飘飘洒洒下起了雪花,她呆愣片刻,猛地想起什么,便取下亭子里的灯笼,提着往后庭院去了。

    果然,几株梅花悄然绽放,迎着寒风,傲立雪中。苏漓若一时看痴了,倒忘了雪愈下愈大,冰冷了狐裘披风寒气侵入体。

    一阵脚步声急匆匆而来,随着惊呼声响起,苏漓若才恍然回神,只见九儿和小月一脸焦灼,奔跑过来。

    “姑娘,怎么跑这儿淋雪?害的奴婢好找,万一生病,岂不罪过!”九儿和小月扶着几乎被雪花覆盖的苏漓若,扯着往回走。

    九儿边走边弹落苏漓若狐裘帽子上的雪花,而小月握着她的手,不停呵气,心疼道:“姑娘身体虚弱畏寒,怎么还去遭罪?这...手都冻僵了!”

    “没事!”苏漓若笑了笑,见她们着急,便摇摇头安慰道:“我岂是这般娇气?不过到后园里赏了梅花淋了雪,难得守岁之夜瑞雪降临,这般景象,几时能遇上...”

    九儿和小月见她这般不在意,又是一番忧虑说辞,弄的苏漓若也不好再说什么,随她们回了屋,换下淋雪孤裘披风,更衣沐浴暖身。待屋里炭盆燃旺了,暖和了一室,侍候苏漓若上床睡下,她们才退了出去。

    苏漓若辗转难眠,一番折腾,心里的那点欣悦早已荡然无存,不由黯然感叹,原来诗情画意的日子已然不复返!

    蓦地,一阵嘭嘭响声震彻雪夜,苏漓若怔了怔,遂明白什么?她倏然起身,裹上披帛,来到窗边推开窗户,皑皑白雪随着寒风凛冽纷涌而入。她禁不自情打了个寒颤,却只拢了拢披帛,不曾退步,反倒探头仰望夜空。

    纷纷扰扰的雪花一片一片飘扬而舞,夜空已被眩目的烟花所缀化成五彩缤纷,伴着岁末钟声响起,交织着白雪绚丽夺目。

    苏漓若凝眸注视,心底的愁绪渐渐苏醒,漫延全身。眼前浮现那一幕相偎相依的幸福,十指相扣,共赏烟花,夜空誓言,历历在目,宛若在耳,如今却各执一方,徒增相思。

    一声幽然长叹,她凝视雪夜烟花的双眸已朦胧,这一刻她的心突然绞痛的厉害,这一刻孤独的凄楚使她猛生悔意,如果她不计较蒋雪珂的存在?如果她不远离他的身边?如果她只是寞寞红尘一个平凡女子?可惜...这世间的一切劫数已然注定,那么她便无处可逃。

    她所追求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恋,怎么可能容得下所拥有的幸福有疑问?既便她深知他的心意,依然倔强自己的傲气,因为她明白,她肩负复国重任,姐姐怎么可能会放过她?同样蒋雪珂又岂会轻易放手?

    只是不知,她转身以后,她与他遥隔天涯,一方孤愁,一方相思,还能再聚首么?想着他悉心照顾蒋雪珂的情景,她恍然凄凉苦笑,即便心心相念,却敌不过恩惠相逼,他的骄傲使他不愿亏欠任何人,尽力偿还恩情。而她的执拗使她不愿成了他的弱点,只能决绝放手,傲然转身。这就是他与她的无奈,无法远离世俗的纷扰,他人的窥视,命运的无常,缘分的捉弄。

    苏漓若只觉脸上一片冰冷,以为是纷飞的雪花,伸手触摸却是狼狈不堪的泪水。原来情深已入骨,相思已入髓,如何不念如何不恋,如何放下如何放手?

    她昏昏然伫立窗前许久,不觉烟火隐去,雪花无声,夜已寂静。原来守岁之夜随着钟声和灿烈的烟火泛泛落幕,旧年已过,时光已逝。

    苏漓若思绪恍惚,时而黯然神伤天涯遥遥无期,时而懊恼悔恨自己过于清高,不能为爱妥协。时而悲叹各自出生帝室,肩负重担身不由己,时而沉浸两情相悦,缠绵悱恻的爱意里。一夜无眠,思念如潮汹涌,直击她的心弦,连呼吸都痛彻心扉。

    她踉跄着离开窗边卧倒床榻时,天际泛白,已是迎新日。

    九儿和小月寻思着苏漓若平时都不让她们侍候,今日迎新会不会有事吩咐,就候在门口等待。等了许久却不见起来,便徘徊门外始终不敢敲门。直到赵子衿过来询问,才焦急告知,昨夜苏姑娘冒雪赏梅几乎冻成冰,今日迟迟不见动静不如何是好!

    赵子衿一听,感觉不对劲,上前敲不开门,只得绕到后庭从窗户跳进去。来到内卧室里,见苏漓若沉沉昏昏睡着,伸手一探,吓了一跳,苏漓若的额头滚烫,脸色异常通红,嘴唇却苍白冰冷。

    就这样毫无预兆,猝不及防来了一场大病使苏漓若卧床整整一个多月。黎陌萧听说苏漓若生了重病,早把之前的约定抛到九宵云外,守着她几天几夜,直到憔悴的苏漓若沉下脸严言厉语驱逐他,他才悻悻离去。

    初春,淅淅沥沥下了几天连绵不绝的小雨,原本恢复了差不多的苏漓若又变的病怏怏,厌厌倦倦锁眉不展。

    赵子衿和苏溪如忙起来也无睱顾及她,这一段时间洛王党羽频频挑衅,出手直击黎陌萧,列罗他诸多过错罪状。其中包括黎陌萧废妃革妾之妄为,且冒充出使到月国,其目的为了去年献给月国的美人,耍把她带回昼国。堂堂一国太子,未来储君居然如此荒淫无道,为了一个女子欲掀起两国的腥风血雨。

    朝堂上,面对拥护洛王的朝臣奏劾,黎陌萧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嗤之以鼻地冷笑。

    洛王黎震宸一双锐利的眼眸沉稳地注视着黎陌萧,见他事不关己,不由费解沉思,倏地心间一动,似乎明白什么?他嘴角涌动一抹诡异笑意:看来没有实凭证据,决撼动不了黎陌萧的地位!想罢,他眯着眼任凭两股势力在殿堂唇枪舌战,激烈愤言,他却始终保持从容不迫,悠然处之。

    祯帝怒目殿堂之中的朝臣,形成两派各拥其主,言语激烈,如剑拔弩张,夹枪带棒。便愤然喝叱,离座拂袖而去,满朝大臣见祯帝怒不可遏大动干戈,瞬时戛然而止,寂静无声。

    黎陌萧看着祯帝愤慨背影,心头一震,脸色阴沉,狠狠盯着黎震宸,负手离殿。

    黎震宸眸光深邃,猛地快步赶去,临到殿门外,叫住黎陌萧:“殿下!”

    黎陌萧倏然停止脚步,缓缓回头冷声道:“洛王有何指教?”

    黎震宸不动声色挑挑眉,道:“殿下毋须动怒他们的愚妄之言,菲薄测疑。”

    黎陌萧冷笑一声,傲然道:“本太子对冥顽之人的迂腐之言,贯来不堪入眼不甚入耳,何来动怒之说?洛王有心了!”

    黎震宸意味深长一笑,道:“殿下睿智,倒是本王多虑了!”

    黎陌萧沉着脸,冷哼一声,目光冷冽盯着他。

    这时,守在殿外的赵子衿和苏溪如见黎陌萧出来,便迎了上去。

    黎震宸不以为然笑了笑,对黎陌萧敌视的目光置若罔然,瞥视着赵子衿二人俊美面容,戏谑般打趣道:“殿下好福气,这般风度翩的少年的,当真世间罕见!”说着,哈哈大笑,迈开步伐,擦肩而去。

    黎陌萧恨恨地目送他远去的背影,啐了一口:“呸!小人!净是在背后阴手段...”

    夜雨依然沥沥不断,敲打着寂静的心房,屋檐下的灯笼昏暗忽忽,摇摇欲坠。

    一条黑影飘过屋顶,疾速跃下,飞快跳进微敞的窗户。悄无声息来到床边,掠开纱幔,触目叠置整齐的被褥,目光一顿,正耍折身,耳边却传来微微细风拂掠。他斜头一偏,腾飞而起,顷刻之间,一股掌力扑了空,震得纱幔狂乱纷飞...

第一百十五章:萧萧夜雨疑重重

    黑影跃下落地,黑巾蒙面,露出一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睛,锋锐盯着一袭白衣翩翩的少年,待看清他的倾世容颜,瞬间惊愕,满目惊艳。

    白衣少年收回掌力,冷冷注视着黑衣人,轻启唇瓣缓缓道:“阁下既然夜闯别苑,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莫非只是偷鸡摸狗之鼠辈?”

    白衣少年清盈悦耳的声音使黑衣微微失神,但少年冷冽的眸光却让他感到一股寒气逼人,心中暗暗惊忖:看他年纪尚觉不经世事,眼神却为何这般漠然冰冷,宛如沉稳老练的沧桑之人?

    黑衣人挑挑眉仰头哈哈一笑,拱手抱拳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公子,在下夜雨迷路,不慎误闯小公子的寝室,实在罪过,还望小公子海涵!”

    “无事不登三宝殿!”白衣少年却不吃他打哈哈的一套,当即沉着脸色,冷笑道:“阁下冒雨夜探太子府,又一路探查闯入别苑,显然别有用心,还胡诌什么不慎误闯?”

    “在下鲁莽得罪,已然赔礼,怎么...小公子却为何这般咄咄逼人?不肯饶人?”黎震宸无心与他言语纠缠不清,目光匆匆环顾一遍室内摆设,简洁不繁,朴素不华。他暗暗忖度:看来此非女眷居室,只是黎陌萧为何藏匿个少年郎在别苑?莫非...想引他入瓮,好借题发挥?

    思罢,黑衣人一个腾空旋转欲而离开,不料,白衣少年似乎早有准备,倏然飞身而起,拦住他的去路。

    黑衣人一怔,一个回旋,疾速出掌,劈向白衣少年,眼见白衣少年身悬空中,返身无术,定然中掌。只是黑衣人掌力尚未推近,白衣少年已似一阵微风飘扬,轻盈避开。

    黑衣人愣住,没想到白衣少年身手如此敏捷且灵颖如风!他目光一沉,泛起杀意,出招狠毒,直击白衣少年耍害。

    白衣少年依然飘飘洒洒悬空接招,他的身姿如柳絮般柔软无骨,妖娆闪开,又似粗壮树枝锋锐有力,出手还击。

    几个回合,身壮力强的黑衣人悬浮半空却不敌柔弱轻盈的白衣少年,瞬时气息微吁,露出破绽。白衣少年悬坠回旋,衣袂飘逸,眩闪身姿,一股掌力疾驰散开,击中黑衣人的左肩。

    一阵刺麻传遍全身,黑衣人暗道不好,一脚飞旋,待白衣少年急促弹开,他回身飞跃,一个起落,贯出窗口,消失在茫茫淋漓夜雨中。

    白衣少年也不追赶,徐徐落地稳站,眸光幽深,喃喃自语道:“一场病延缓了计划,倒让他迫不及待,看来得抓紧实施,不然,休想安生...”

    话说黑衣人展开轻功,冒雨疾速,掠过屋顶,不消半刻,便跃进一座府邸,悄然来到正中央房间,推门闪入。待烛火燃亮,他方扯下蒙面黑巾露出英气俊朗的面容。

    此人正是洛王黎震宸!

    他脱下黑衣,查看左肩,发现五指掌力赫然印烙肩膀,泛红乌紫,隐隐疼痛,火辣辣又刺麻麻的感觉。

    这究竟什么招数?看似掌力飘渺虚乏,中掌却如此严重?黎震宸急忙运功一试,并无内伤症状,但虚乏无力。

    黎震宸赤裸上身陷入沉思:黎陌萧当初为了一个女子,居然废革妃妾,如此荒唐行径引起诸臣不满,祯帝的愤怒。他却依然我行我素,不计后果冒险出使月国,岂会空手而回?听说那女子是赵越的义女,容貌绝世,惊为天人。

    想到这里,黎震宸紧皱眉头,看来此事与赵越脱不了干系,当初他既为了平息祯帝的怒火,且保住黎陌萧的权位,又可向月国示盟约之好。宁愿舍弃义女,远送月国,此番...若有隐情,恐怕...赵越最为清楚!

    黎震宸眉头愈加紧锁不展:赵越此人,一贯谨言慎行,苛刻律己,不喜结党拉派,谋权营私。平时独来独往,着装素朴,作风清廉,对太子且尽忠尽职。以赵越的性格,黎陌萧倘若从月国带回他的义女,赵越必定阻止,可为何他却并无任何动静?

    难道黎陌萧真的无功而返?想想又不尽然,但据暗探所报,太子府的别苑时常琴音绕梁,笛箫相和。而且,别苑守卫森严,戒备严实,别苑里面居住之人从不抛头露面外出。因此更加证实黎震宸此前的猜测,但在朝堂上见黎陌萧毫不惊慌也不动怒众臣弹奏他所行荒谬之事,以他对黎陌萧的了解,必然愤慨出言与众臣相搏。孰料,他依然一副风轻云淡,只是在祯帝拂袖而去留下满朝大臣面面相觑,他才忿忿愠怒。黎陌萧的这般反常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了解答心中疑问,也为了寻找确凿证据,黎震宸才冒险夜探太子府别苑。

    岂料,证据并未找到,心中的疑问愈发严重,如迷雾般萦绕,朦朦胧胧无法看透,无法理清!

    黎震宸找出一个锦盒,拿了小药瓶,给自己左肩上了药,虽觉刺麻感消减,但烙在肩膀的五指掌印依然呈现清晰。

    黎震宸盘膝运用内功,刺痛终于消除,他斜眼一看,顿时气结不已,那掌印仍然还在!黎震宸长年居守边境,与匈奴抗战,早已练就一身铮铮铁骨,奈何今夜竟然败在一个无名小辈手上?若传扬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这个弱不禁风的少年郎究竟是谁?黎陌萧为何把他安置在别苑东厢房?还有,别苑西厢房那边看样子还有人居住,朝夕相伴黎陌萧左右的两名贴身侍卫又从何而来?

    黎震宸阴沉着脸,一个个疑问如千丝万缕的乱麻纠缠他的思索,弄的他脑仁生疼。一抹狠戾掠过眼眸:看来他该狠下心了,黎陌萧这趟月国之行回来,身上揣着太多扑朔迷离的疑团,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他再不出手,只怕夜长梦多,后患无穷。

    锦绣别苑,夜色降临。

    苏漓若推开窗户,瞥视园子,下了几天几夜郁郁连绵的小雨终于停了,但初春的冷意仍不逊于冬寒。

    苏漓若沉着眸光,关了窗户,自今早赵子衿送来赵越的信笺,她读罢,便陷入沉思,想着今晚耍面见祯帝,该以什么谋略应对?她一筹莫展。

    苏漓若轻叹一声,系上披帛,悄然从后庭院边门出去。

    赵越焦虑伫立马车旁,一见苏漓若的身影出现,急忙请上马车,挥手示意车夫启程。

    随着马车缓缓而行,车内,赵越注视着坐在对面的苏漓若,见她蹙眉不言,只得沉叹闭目,任凭马啼声在寂静的夜幕里格外清脆,然而,却扰乱各自沉重的心事。

    赵越心里忐忑不安,不知今晚带苏漓若进宫面见祯帝是福是祸?如今朝中局势严峻以待,已是刻不容缓,危机一触即发。他不敢确定苏漓若的这招先发制人对祯帝是否有用?倘若适得其反,岂不满盘皆输?

    苏漓若亦是暗暗忧虑,虽以出其不意,先发制人之计,赶在洛王识破之前与祯帝见面。但从洛王夜探别苑来看,她知道黎陌萧的权位已然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便会玉石俱焚,所以她不得不为之冒这一趟险。但对祯帝,这个曾与裕国大动干戈,举兵奋战的帝王,她实在毫无把握能否说服他!

    不久,一声车夫吆喝,马车缓慢停下,苏漓若与赵越起身下车。

    触目眼前绿瓦红墙,戒备森严的深宫高殿,苏漓若一阵恍惚,高高的宫墙不知困锁了多少人的脚步?蹉跎了多少人的年华?

    姜公公站在宫殿门口,见到赵越身边的苏漓若,不由一愣,心中暗暗惊讶,但他很快稳住脸色,低声道:“先生请,陛下已在揽月殿等候!”

    赵越余光瞥了苏漓若一眼,得到颔首,便对姜公公沉沉点头道:“烦请公公带路。”

    姜公公领着二人穿过灯火通透的长长廊道,进了辉煌熠熠的揽月殿。

    苍凉默然的背影负手伫立,似乎陷入沉思,对于赵越他们临近的脚步毫无察觉。姜公公微躬身躯上前,恭恭敬敬道:“陛下,先生来了!”

    闻言,深沉的背影缓缓坐回雕椅,漫不经心道:“哦,先生来了,究竟何事非耍半夜面见?既然来了,不如先陪朕饮上几杯如何?”

    一张肃严沧桑的脸呈现苏漓若面前,她倏然避开目光,低垂脑袋暗想:原来他就是祯帝!听闻祯帝年轻之时,威武霸气,骁勇善战,在几个皇子中脱颖而出,居太子尊位。没想到时光不饶人,当年意气风发的英雄,一晃...居然暮暮垂年!

    “陛下,臣深夜叨唠,实属耍事禀报,若来日得闲,定然畅饮一番!”赵越心情沉重,不知祯帝见了他身后的苏漓若会有何等愤怒?此时他满心惶惶不安,哪有闲情意致?说着,他屈膝欲耍行礼。

    苏漓若跟在后面也微俯身子,袖口里紧攥的双手缓缓松懈下来。

    祯帝倚着身子,斜靠雕椅扶手,瞥视着赵越摆摆手道:“既不在朝堂之上,先生无须多礼。”

    “谢陛下!”赵越挺直身子,踌躇着声音道:“此番深夜扰乱,还望陛下恕罪!”

    祯帝脸色微怔,抚额沉叹道:“怎么?太子又惹出乱子了?”

    “这...”赵越一时不知如何言语,沉吟道:“是...也不是...”

    “哦!”祯帝见他吞吞吐吐,犹豫不决,当即心里明了:“还是跟他有关吧!”

    “陛下,太子不惜委身冒充出使,远赴月国,确实是冲着臣的义女...”赵越慢慢挪开身子,侧脸看着低垂脑袋的苏漓若,低声道:“她...便是臣的义女!”

    “大胆!这个逆子当真把人带回?”祯帝触目俯首低垂的苏漓若,倏然沉下脸,拍座而起,怒声斥责:“太子荒唐愚妄,怎么?先生也这般糊涂,居然帮衬为之?隐藏不报?拖延至今?任朝殿乱作一团,弹劾太子,尽数诸罪,先生却沉着气,欲意何为?”

    “陛下息怒!”赵越惶恐跪伏至死,“臣辅佐殿下,却无法阻其逆行,纠正错谬,臣...罪该万死!”

    祯帝愤怒拂袖踱步,几近咆哮斥言:“反了这个逆子,当真耍活活气死朕...”

    “陛下,切勿这般动怒,以免伤身!”姜公公慌忙上前,抚慰祯帝的情绪劝道:“此前太子殿下一时糊涂,做了错事,现今殿下已然悔悟,勤勉律己,着手朝政,智谋沉稳,陛下权当给太子殿下一个砺练的契机...”

    经姜公公一番劝说,祯帝心头的怒火渐渐平息,脸色也缓解许多。他瞥视着战战兢兢伏地的赵越,无奈叹息,半晌,回目盯着苏漓若,见她虽俯首低垂,一副谦恭的样子,但却是淡然沉稳,丝毫不曾惊慌?不卑不亢静立一旁。祯帝心里奇怪: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居然令太子痴迷深陷,不惜冒险一次次荒谬行之?便沉声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苏漓若听了祯帝的话,反而暗暗舒松了一口气,与其忧心忡忡,不如坦然面对。她轻提裙摆,双膝一屈,缓缓跪下,轻启唇瓣,淡定自若:“民女苏漓若拜见陛下!”言罢,徐徐抬头,玲珑清澈的眸光对视祯帝。

    祯帝当即脸色大变,呆滞片刻,惊颤着喝斥:“你...你究竟是何人?”

    苏漓若一怔,有些茫然,不知祯帝何出此言?此话又是何意?

    俯伏在地的赵越也是一惊,慌乱抬头,急忙道:“陛下,她就是臣的义女,此前送往月国...”

    祯帝踉跄后退,恍然似自语道:“不可能,世间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姜公公见祯帝如此失态,亦是惊讶,他伸手扶住祯帝,低俯轻声道:“陛下!”

    祯帝蓦然惊醒,他推开姜公公扶持的手,冷冽着目光,盯着苏漓若倾世容貌。挪动步伐,每一步都无比沉重,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多年魂牵梦绕的容颜,今夜居然活生生出现在他的眼前?简直不可思议!

    祯帝走近,离苏漓若三步之遥,倏地停止脚步,历尽风霜的沧桑脸上晦暗难懂。他痴痴凝视苏漓若,眼里既流动着激动的欣喜,又涌动黯然神伤的情绪。许久,他暗哑着嘶声:“你们都退下吧!”

    赵越心头一震,与姜公公相视对望,二人异口同声道:“陛下...”

    祯帝大手一挥,阻止他们的言语,目光不曾移动一丝一毫,仍紧紧盯着苏漓若。

    赵越心里惊惧又疑惑,不知祯帝何故态度变化如此之大?情绪波动又这般异常?他正在费解不安之际,姜公公冲他使着眼色,示意不可鲁莽违抗。赵越微微颔首,忐忑起身,满目忧虑地深深瞥视苏漓若一眼,悻悻随姜公公退出揽月殿。

    苏漓若跪在地上,迎着祯帝深沉而诡异的目光,她的心底暗暗惊愕,揣摩着祯帝究竟为何这般失常?见他遣退了赵越与姜公公,她眸光一沉,隐在袖中的手蓦地握紧,似乎时刻高度警戒。

    揽月殿正中央的粗壮圆柱贯彻房顶,一个蒙面黑衣人俯身藏匿房梁,他目光炯炯盯着殿堂上的祯帝一举一动,左手指尖夹着一枚暗器,只要祯帝再靠近苏漓若一步,他必然疾速出手,以这枚暗器教训他。

    “霓寒是你的什么人?”窒闷许久的沉默终于打破,祯帝嘶哑着声音问道。

    苏漓若诧异,眸光呆愣,怔怔望着祯帝...

第一百十六章:似曾故人梦飘渺

    “你究竟是谁?”祯帝见她目光呆滞,逼近一步,瞪着锋利眼神,注视着她,苍凉的声音又响起:“霓寒与你是什么关系?”

    殿梁上的蒙面人手指一紧,徐徐扬起手,暗器对准祯帝。

    苏漓若稳了稳心神,隐去惊愕,平息脸色,淡然道:“她是我娘亲!”

    “怪不得这般相似!”祯帝恍然后退,踉跄脚步,黯然苦笑,似喃喃自语:“朕还以为上天垂怜,她转世于人间,又或还魂来相见...”

    梁上蒙面人悄然放下手,收起暗器。

    苏漓若缓缓起身,蹙眉凝眸,甚是费解:只听过祯帝位居太子之时曾发兵攻打裕国,最后兵败战场,从此两国针锋相对,关系恶劣,如履薄冰。可是,祯帝为何今晚见了她一直追问她的娘亲?态度且如此反常?难道他与娘亲有什么渊缘?

    苏漓若正沉沉思忖,又听见祯帝恍惚失神的言语,心中更是震惊不已:他何出此言?莫非当年发兵挑战是因为娘亲...

    苏漓若不敢往下想,怔怔望着悲切苍凉的面孔,心头不由萦绕一阵凄楚,似乎看到当年上一代人的恩怨情仇...

    “你是她的女儿?为何沦落至此?”祯帝抬头,眼里掠过疑惑,随之又恍然大悟似的低语:“你父皇骤然离逝,裕国最终落入颜行尘父子手中,只是...没想到颜行尘竟然如此狠毒,连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也不放过?不过...斩草除根,倒也无可厚非!”

    苏漓若眸光一滞,心想:原来祯帝以为她是被颜行尘下令追杀,而至流落昼国!

    祯帝深沉的目光细细端详眼前蹙眉思索的苏漓若,他心间一动,仰头长叹道:“孽缘!孽缘呀!”说着,他收回目光,悲愤着脸色,言语充满落寞。“你父皇身为一国之君,居然言而无信,反悔和亲,且横刀夺爱,此非君子所为。但他对你母后确实用情至深,只是,你母后年华正当却香消玉殒,可谓红颜薄命。而你父皇荒废江山,不理朝政,却给颜行尘狼子野心终得有机可趁。朕以为...殇了,殆了,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孰不知,上天竟没饶过谁,吾儿与你又是这般纠缠不休!”

    苏漓若震惊恍然:昼国当年发兵征战,果然是因为母后!思罢,她垂眸沉叹。

    祯帝悲凉的脸沉郁着伤痛,往事不堪,却历历在目,纷涌心头,哽咽眼眶。

    苏漓若见他沉浸往事漩涡,虽不忍打扰,但想到今夜冒险进宫的目的,她还是轻咳一声,惊了祯帝茫然回神。

    “陛下!”苏漓若见他目光迷惑,便轻声且坦然道:“我与太子殿下并无纠缠之意,只是缘分的捉弄,太子错爱罢了!”

    祯帝闻言沉下眼神,凝视着她,容貌与霓寒相似无疑,甚至更胜一筹。但霓寒温婉娇弱,柔情万千。而眼前的女子淡然自若,神色无惧,她的眉目之间折射出丝丝寒意,略显冰冷。

    祯帝见她竟然自称,且明言只是太子的一厢情愿,如此冷傲倒不似霓寒的温婉性情。他不由阴沉着目光,厉声而愤然道:“怎么?你一个亡国公主,太子还肖想了不成?这般说辞莫不是嗤笑他痴心妄想?”

    苏漓若抬眸,看着祯帝眼里的愤怒,她暗暗惊讶错愕,心想:他对前尘往事的执念如此深沉,难怪一身荒凉满目沧桑,只是他把往日的怨恨迁怒于她,这,未免也太过牵强,枉她还冒险费力为黎陌萧化解危机,铲除障碍!

    苏漓若神情淡然,冷笑道:“陛下!漓若虽然国破家亡,流落飘零,但决不苟且。倒是太子无故扰乱,陷我水深火热,不知陛下对太子的所做所为有何见解?”

    祯帝一怔,心想:好一个敏感傲气的女子!思罢,他缓和了脸色,苦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太子年轻气盛,倒也无可厚非。”

    “好一个无可厚非,推脱的倒干净!”苏漓若眸光幽暗,嘴角的冷意更甚,缓缓道:“只是...陛下此言差矣!太子乃未来储君,他的一举一动关乎国之安稳与动荡,岂可肆意妄为?他既已身居尊位,何来资格以年轻气盛之说?陛下这般纵容太子,搪塞于人,实在可笑!难道是想以百年基业为代价不成?”

    “放肆!”祯帝勃然大怒,厉声喝叱道:“堂堂大昼岂容你一个女子恣意评论!”为帝至今,尚无人敢如此大胆阙言,更何况眼前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但祯帝心里明白且不可否以,她言之有理!于是,他缓了缓语气,又道:“太子种种的荒唐行为,皆因你所起,论过失罪责,你难逃其咎!”

    “陛下这番说辞,倒使漓若大开眼界!”苏漓若冷了目光,道:“我心已属,本无意惹尘埃,一切皆是太子殿下心魔执念,陛下为何强辞定夺漓若之罪?”

    “难道...”祯帝心头一震,眯着眼睛,沉声问道:“你心属之人...是七皇子邑王?”

    “怎么?这不是陛下与先生当初所愿?漓若幸而不辱使命,促使两国友好邦交,”苏漓若一声嗤笑道:“只是太子殿下年轻气盛,可惜了...陛下与先生的一番心愿。”

    祯帝自然听出她的冷嘲与不屑的语气,他紧皱眉头,阴沉着脸,心里却惊叹:这般肆无忌惮讥诮,她当真不怕死?半晌,他默然转身,负手踱步,一时间寒气骤降,似乎凝结。

    殿梁上的蒙面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泛起笑意:苏姑娘果然是一个才情兼备的女子,难怪庄主如此倾心!

    祯帝倏然回身,沉闷良久的声音响起:“先生带你进宫引见,究竟有何事?不妨说来听听!”

    “陛下明鉴!”苏漓若微微颔首,漠然的目光终得一丝回暖。“抛开这些错谬,漓若倒愿意为太子殿下筹谋一番!”

    祯帝微怔,蹙眉注视,缓缓走近她,“你的利益是什么?”

    “全身而退!”苏漓若斩钉截铁的语气让祯帝再次愣住。

    “仅此?”祯帝疑惑的目光紧紧盯着她,有些难以置信。

    “仅此。”苏漓若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太子殿下行事虽然鲁莽,终因执念所累,但他秉性淳良,温泽仁心。倘若激发他的斗志,勤勉于德,奋勇自强,将来定然是个仁德惟馨的明君。”

    祯帝目光一滞,暗吸一口冷气,心里惊叹:这是一个怎样蕙质兰心的女子?思罢,他不动声色问道:“你耍如何激发太子的斗志?”

    “本意劝勉他不可荒废政务,荒度时光,岂料...”苏漓若低垂眸光,略显无奈道:“太子殿下却曲解我的意思,不得已...我只能将错就错...”

    “原来...太子奋勇激进...是因为你!”祯帝黯然苦笑,心底隐隐刺痛:这般固执倒随了他的性情,“朕以为...他终得彻悟...如此也罢!总胜之前荒唐鲁莽。”

    “陛下应当知晓洛王蠢蠢欲动,窥伺已久,太子荒废政务,洛王便落井下石,太子勤勉奋进,洛王却暗藏祸心。”苏漓若沉稳着声音,缓缓道:“此人不除,太子危机重重,朝不保夕。”

    祯帝大为震惊,目光暗沉,有异光掠过,折射出狠戾,稍纵即逝。

    “陛下不要责怪先生坦言,实因情境所迫,不得而为之。”苏漓若抬眸,敏锐捕捉到他眼里的异常,似乎看透他心里的忌讳。“先生当初为了殿下免陷朝臣的舆论,宁可舍弃漓若,也耍保全太子的声誉,可见先生大仁大义。”

    祯帝缓了缓神色,无暇思索苏漓若居然洞悉他的所思所想,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洛王曾夜探太子府,这般不计后果涉险,可见他志在必得且沉不住,要对太子出手了。”苏漓若道:“欲速则不达,他居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错误,暴露了破绽和野心,他已失掉了先机。所以...不如引他入计...”

    就在苏漓若淡然分析洛王的弱点与野心,祯帝沉思凝神倾听之时。殿外,赵越与姜公公来回踱步,锁眉不展,心焦如焚,不知揽月殿里的苏漓若怎样了?

    二人各自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相视一望,唉声叹气,沉郁摇头,转身又踱开伐,只是更显凌乱。

    不知过了多久,倏地,有脚步轻盈而来,二人急忙迎上去,正是苏漓若出来!

    她漠然的眸光瞥视惊慌的二人,淡淡说声:“走吧!”便移动脚步,径直而去。

    赵越见她神情无异,暗暗松懈悬了大半夜焦虑的心,冲着苏漓若娇弱的背影疑惑重重:她跟陛下说了什么?居然令陛下信服,之前陛下那般愤怒失常,并驱赶他和姜公公出殿,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何隐情?

    赵越回头对着姜公公微微点头,疾步赶着苏漓若快要消失的身影。

    姜公公亦是满腹困疑:这个女子不简单,如何能在盛怒的陛下面前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姜公公目送赵越与苏漓若身影隐没,他快步进了殿里,只见祯帝负手沉思,脸色凝重。便缓缓走近,微躬着腰身道:“陛下,夜已深了,老奴侍候陛下安寝!”

    祯帝恍然回神,低沉嗯声,便转身蹉跎着走向揽月殿后面的寝宫,姜公公慌忙上前搀扶,他却摆摆手,拂袖道:“你先下去,朕想静一静!”

    “这...”姜公公欲言又止,但凡陛下有烦事缠心,总是这般独处沉静,不愿他侍候,心里不由暗暗担忧:陛下今晚恐怕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是,老奴遵命!”姜公公俯身行礼,悄悄退了出去。

    待姜公公退下,祯帝来到寝宫后壁,扭转暗橱,掏出一幅画卷,颤巍巍铺开,一袭飘然身姿,衬着绝世容貌跃然画卷。

    祯帝痴痴凝望,怅惘伸手轻触她清澈灵颖的眼眸,缓缓抚过,顿时心如刀割,苍凉而凄楚的声音低喃而至:“你为何这般狠心决绝而去?为何...为何...这般狠心?朕蹉跎了岁月,满腔悲痛,苦苦等候,你却一次不曾入梦,留个念想给朕都不肯?你既然弃朕不顾,深情于他,怎么舍得撒手尘世?了无牵挂?你说...你说呀?为何不留恋...为何不留恋...”

    他声声嘶哑,句句质问,悲愤交加,哽咽呜呼,只是画卷的女子依然倩目兮盼,唇瓣微翘,浅含笑意,嫣然飘逸。她不言不语,静默凝眸,脉脉难诉。即便他撕哑了声音,泪目了满脸伤痕,摧残了身躯,凄凉了一生,却也无法得到她的只言片语。

    祯帝仰头惨然苦笑,悲凉而苍老的声音充斥着整个空旷而寂静的寝宫。笑声蓦地戛然而止,他微驼着背,疲惫地斜身倚入暗橱边的软卧上。他黯然闭目,双手紧攥着画卷揣在怀里,似乎睡着了,他一动不动,夜幕悄然无声掠过,他却蠕动着嘴唇,半梦半醒之间呢喃着混乱不清的言语:“你等着...朕很快就可以见到你了,到时候...拼死也要将你与他分开。下辈子...轮回中...朕一定耍截住你...不耍与他相遇,那么...你要的一世深情...朕全给你...告诉你,朕见到你的女儿,不愧是你的女儿,聪慧...敏锐...玲珑智谋...还有倾世面容。可怜朕的傻儿子...居然重蹈覆辙,一头栽倒,深陷情劫...”说着说着,他隐没了声音,只有乏力的气息伴着画卷上的人儿萦萦而绕。

    他居然没有失眠?昏昏沉沉安然睡去,多年来不曾舒展的眉头缓缓松弛,惆怅的脸色也渐渐呈现欣然。

    苏漓若回到锦绣别苑,进了卧室,正耍更衣,一丝轻微声响入耳,她迅速隐入帐幔内。

    来人一袭黑氅披身,沉稳着脸色,深邃的眼神锐利而阴森,却依然不影响他俊逸的面容,轩宇的气质。他临近床榻几步之遥,便停止脚步,倚靠在座椅上,斜目盯着帐幔静垂床边,嘴边泛起冷冷笑意,道:“出来吧!本王都已坦然相见,你毋须躲藏!”

    帐幔微微轻拂,白影一闪,飘落伫立。“洛王好兴致,一再扰乱清眠,不知夜半探查,所谓何事?”

    黎震宸挑挑眉,阴沉的目光涌动暗流,定定瞥视着白衣少年,悠悠然道:“本王是诚心来请教小公子,如何练的赤掌神指?没想到小公子居然夜不归宿,害的本王好等呀!”

    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赤掌神指?白衣少年一怔,心里暗忖:难道被他识破身份?少年正忖度之时,只觉肩头一麻,黎震宸已欺身上前,趁着他分神之际,抓少年的肩膀,用力一握,带入怀中。

    白衣少年瞬时羞愤着脸色,扬掌疾下,黎震宸似乎早有准备,适时指尖一戳,点了少年的穴位,使他动弹不得。

    “你...”白衣少年怒瞪双目,几乎要喷出火焰,咬牙叱责道:“堂堂洛王居然使用这般不堪伎俩,简直无耻至极!”

    “彼此彼此!论无耻,小公子上次痛下杀手,这次倒是本王手下留情。”黎震宸展颜笑意,看着怀中怒目相视,愤慨唇瓣的少年,心情似乎大悦,“小公子难道不知道兵不厌诈,胜负决予一瞬间?”说着,摇摇头怜惜般伸手欲抚上少年的脸颊。“小公子如玉世无双,不该这般狠毒...”

    白衣少年焦怒喝斥:“住手,你要作甚么?快放了我,有本事光明磊落对决...”

    黎震宸只觉一缕清香幽然入息,他不由怔了怔,停止动作,手倏然悬空。眯着眼皱眉凝视少年,心里无端一阵骚动,他暗骂一声:疯了么?居然对着少年郎意乱...难道是因为他长相俊美绝世?

    黎震宸恍然之时,耳边异风袭来,他仓促推开少年,腾空避开。

第一百十七章:前尘旧梦凄切切

    被推开的白衣少年踉跄跌入温暖的怀中,他惊愕抬眸:是无霜师太!顿时心里暗松了一口气。

    无霜师太扶住少年,伸手轻拍,解了他的穴道,拂尘一扬,微微施礼道:“王爷半夜入室,不知有何指教?”

    “看来本王的身份...你们都清楚!”黎震宸闻言徐徐落下,眸光一沉,冷冷地注视着无霜师太,遂转眸瞥了一脸愤然的白衣少年。缓缓开口道:“太子的别苑令本王大开眼界,居然藏龙卧虎,聚集各路英雄!”他顿了顿,嘴角掠过一丝阴沉的冷笑。“师太既是修行之人,何必摊这浑水?”

    “王爷所言极是!”无霜师太微微颔首,谦恭道:“老尼清修之人,本不该理这世事的纷扰,只是...小公子乃老尼故人之子,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望王爷大人有大量,不与这个无知小儿计较!”

    “哈哈...有趣!”黎震宸仰头大笑,倏然,笑声戛然而止,他瞬时阴沉着脸道:“师太所言的无知小儿却练成江湖失传已久的赤掌神指,对此...师太可否解释一二?本王愿洗耳恭听!”

    “无知小儿学了几招防身之术,皆属花拳绣腿,却在王爷这里班门弄斧,让王爷见笑了!”无霜师太微微笑意,神色自若,淡然道:“多谢王爷方才出手教训了他,如此...可使他长些记性,日后必定不敢胡闹!”

    黎震宸阴冷着眸光,半晌,移目瞥视着沉郁不言的白衣少年,定定凝望他。少年冷哼一声,避开黎震宸意味深长的目光,侧脸别过头。

    “日后还请师太多多管教小公子,免得养成不羁的性子,届时伤人伤己!”黎震宸嘴角掠过一抹若有若无的深意,双手抱拳,朗声道“本王告辞了!”

    黎震宸言罢,深深瞟着白衣少年,恰巧少年闻言,愤然回头怒视着他。四目相对,黎震宸挑挑眉头,抿着薄唇诡异一笑,转身大摇大摆走了过去,打开房门。

    “多谢王爷高抬贵手,老尼谨记王爷训诫!”无霜师太对着跨出房门的黎震宸背影淡然一笑,谦恭着语气,缓缓道:“他日王爷若有事,敬请王爷登门拜访太子殿下,毕竟老尼等人只是太子府上的客人,难免有所怠慢,倘若因此惹恼了王爷,岂不罪过!”

    黎震宸跨出去的脚步一顿,脸上泛起晦暗难懂的笑意,遂负手若无其事离开。

    无霜师太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拂尘一扬,一股风力涌向门口,怦一声,房门霎时关上。

    她回身蹙眉看着少年,须臾,开口道:“老尼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衣少年低垂眸光,双手揪住衣襟拨弄着,半晌,松开衣襟,抬头轻声道:“师太有话请说,我一定铭记于心!”

    无霜师太上前一步,伸手轻轻一掠,拿下少年冠发的束钗,瞬时,一头黑发如瀑布般飘洒倾泻而下,披满双肩,垂直腰际。

    原来白衣少年正是苏漓若!

    无霜师太怜爱的目光充盈着无奈,她轻叹后退两步,端详着苏漓若那张绝世容颜,许久,缓缓开口道:“若儿聪明智慧,以曲谱换的昆仑神笛助你打通全身经络脉搏,短短时日便习得兮师妹的赤掌神指,总算不辜负兮师妹的一生心血。那白冠生是个音痴,正好为你所用,但此人脾气怪异,反复无常,指不定那日幡然醒悟,便袖手而去,隐归山林。”

    苏漓若心里一震,居然什么都瞒不过师太的慧眼?她黯然苦笑道:“我自幼便受兮姥姥的照顾,总觉得姥姥严格,肃谨,却不知她竟然为了我连性命都不要了!”言至于此,想起那纵身跃下悬崖的身影,留给她一辈子无法磨灭的创伤,禁不住潸然泪下,悲凄不已。

    无霜师太见她如此悲伤,便想到当初她亲眼目睹兮师妹纵身坠崖,是怎样悲痛欲绝?又是怎样历经磨难之后坚强走出那段凄苦的伤痛?心里的怜惜愈发浓烈,她喟然长叹:也许冥冥之中,她们注定耍历尽劫数,却无缘安然于世,最后凄怆离殇,荒冢枯骨。

    无霜师太静立一旁,并不劝慰,她知道苏漓若已压抑太久,须得让她痛哭一场。不然,她积郁太多,恐怕又似上次那般,猝不及防倏然大病。无霜师太待她平息了情绪,方才继续道:“兮师妹恐怕早已料到自己有一天会突然撒手人寰,所以,她便在你平日练舞之时,教你轻功,且把她的赤掌神指暗暗传授给你。只因你的舞姿已练就出神入化,并无察觉,直到白冠生打通你的经络,赤掌神指方才在你使用轻功中展露出来。”

    苏漓若心里又是一阵悲凄,她从不曾想到兮姥姥居然对她用心良苦至此,只为了以后她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可以自保不受伤害。念及至此,苏漓若刚刚停息的泪水又充盈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

    “若儿,不必过于悲伤,兮师妹徒留残躯在世,昼夜煎熬,也是一种折磨,离开...为她更好!”无霜师太不忍她深陷痛楚,终得出言相劝,随后话锋一转又道:“洛王长年驻守边境,平息击战,使匈奴退回本境,遵守盟约,可见此人的智勇谋略皆在太子之上。而他长年对抗匈奴,手段定然毒辣狠戾,如今若儿惹了他,恐怕后患无穷。”

    苏漓若眸光冷了冷,道:“这人野心勃勃,欲控制朝政,篡夺权位。他夜探别苑,无非想查找把柄,以此要挟太子就范,让朝臣们诚服于他。”

    “洛王此人...若儿往后能躲则躲,能避则避,不可轻易招惹他。”无霜师太顿了顿,轻叹道:“若儿心里一定怨恨大公主吧!其实...她一出生便注定没有自我,她身上背负太多,肩上担子太重。裕国的皇位是她的信念,裕国的百姓是她的责任,如今国破家亡,复国报仇压的她喘不过气。你是她在这个世间惟一的亲人,她认为你应当抛弃儿女情长,与她携手并肩,同忾仇敌。只是...她的执念太深,心思太沉,致使她不择手段,难免会伤害到身边的人。”

    苏漓若定定望着无霜师太,瞬时心潮汹涌,这一刻她终于解理她的处境,体谅她的苦楚。姐姐自幼离朝,混在男人堆里学武,只为了强大自己,可以独挡一面。她每天承受着心灵与身体的双重煎熬,可见她这一路是多么不易!

    苏漓若低垂眸光,倏地,想起姐姐曾坦言,她为了寻找靠山,千方百计想接近风玄煜以获得他的庇护。而且,为了引起他注意,她拼命学习女子的妩媚仪态,并刻苦练就一手绝世剑舞,只是,不知不觉中却喜欢上了他!苏漓若黯然神伤,心底划过一阵刺痛,她原来以为姐姐为了逼迫她离开风玄煜而编造出来的,现在看来完全有可能。

    无霜师太见她又深陷思虑,茫然若失,不由无奈摇摇头,沉沉叹息道:“若儿这般心事重重,教老尼如何放心?”说着,她思忖片刻,蹙紧眉头,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沉声道:“今晚老尼索性把话说完,免得日后你我无缘相聚,落下遗憾!”

    苏漓若恍然回神,有些费解无霜师太所言?难道...

    她正忖度之时,无霜师太已缓缓说开了:“老尼自幼是孤儿,一个人四处飘泊,为了生存学了一些顺手伎俩。十三岁那年,偶遇师父,独自带着年幼的兮师妹。幸的师父收留,带我隐居山顶,并传授武艺,我也渐渐改掉不良毛病。只是...时间久了,却有了心事。师父察觉出来,欲要把我远嫁,我以死相逼,师父才无奈妥协。可是...自从师父知道我的心事之后,便对我不理不睬,师父对已逝的师娘情深意重,怎会容忍我亵渎他为师之道?师父几番驱赶要逐我出师门,我苦苦哀求,师父不为所动。后来因为年幼无知的兮师妹离不开我,师父才勉强答应暂留我...”

    苏漓若愕然,原来无霜师太年少之时,竟遭遇这般情劫!

    无霜师太沉郁的目光呈现惘然,似乎撕开曾经封锁几十年的心门,往事如一把锈蚀斑斑的大刀,虽然迟钝,但还是割痛她的前尘旧梦。“就这样我又呆在师父身边五年,那时,我已是二十多岁的姑娘,而兮师妹刚刚及笄,正是天真无忧的年华。我与兮师妹感情一向深厚,既有姐妹情意又似母女情分,师父自然不好说什么。我以为我们三人就这般平淡幸福地生活下去...”

    无霜师太顿了顿,气息吁吁,胸口起伏不定,执拂尘的手禁不住颤抖。

    苏漓若一惊:师太性情一向淡定如水,却为何反应这般激烈,莫非出事了?

    无霜师太渐渐平息情绪,长吁一口气道:“那时江湖上有个峒屿邪派,抢掠劫持,无恶不作,引起武林愤然,各门各派联手讨伐。师父临行之前再三叮嘱我一定耍照顾好兮师妹,谁知...师父竟惨遭峒屿派的毒手,再也没有回来...”

    无霜师太混沌的眼眶泛起泪光,那一份怎样痛彻心扉的悲伤?致使她蹉跎年华,历经沧桑也无法忘却。

    苏漓若轻轻走近她身旁,握住她颤颤巍巍的手,此时,她读懂她泪光中的那一份破碎。

    许久,无霜师太黯然苦笑,凄惨至极,嘶哑着声音道:“闻到噩耗,我几乎疯了,拼命冲下山寻找峒屿余孽为师父报仇。我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疯狂杀戮,铲除仇人,最终遍体粼伤,浑身血痕昏死过去...”

    无霜师太疲惫闭上眼,似乎无力负载难以愈合的伤口。

    苏漓若怔怔望着她,满脸沧桑悲恸,多少年伪装的坚强在这一瞬间瓦解。

    “是云庵堂的师太救了我,她见我入魔已深,陷入疯疯癫癫,便留我在云庵堂,取名无霜。我在云庵堂修行三年,早晚随师太诵念心经,习练心法,总算抑制心魔,彻底清醒。心里惦记兮师妹,我便告辞了师太,寻兮师妹而去。那知,已人去无踪,茅屋残零,满山荒芜。我伏在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残断茅屋前痛哭一场,想着师父的嘱托,我下定决心,从此青衣孤灯,天涯海角寻觅兮师妹...”

    无霜师太缓缓睁开眼睛,深沉凝视她,许久竟不曾移目。

    苏漓若心头一沉,不自觉地松开握着的手,后退一步,无力垂下,她隐隐感到不妙,师太的眼神有些虚弥。

    “自我仓惶离开,兮师妹一人哀痛,孤独无依,到处飘零。”无霜师太收回沉重的目光,幽幽哀叹。“是裕国候爷收留了她,那时,她情窦初开,而候爷对她悉心温暖,便深陷其中。只是候爷已有家室,那大夫人心性善妒,见候爷收兮师妹为妾,又独宠疼爱。早已妒火中烧,怀恨在心,大夫人多年不曾生育,膝下并无子女,而兮师妹不久便怀孕生下一女,那大夫人趁候爷外出征战,偷偷给兮师妹女儿下药。药力发作,兮师妹不忍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受苦,无奈之下只得答应大夫人的条件。将女儿传脉大夫人名下为裔,而她甘愿自毁容颜,退隐为奴,只为守护女儿。若儿知道兮师妹的女儿是谁么?”

    苏漓若呼吸一滞,茫然摇头,心里却惊慌不已,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只是她不敢往下想。

    “她...就是你的母后...霓寒!”无霜师太此时倒平静了许多。

    “什么?娘亲居然...”苏漓若诧异惊呼:“姥姥...”她的喉咙似乎被人攥住,再也无法言语,只是呆呆怔望无霜师太。

    “是,兮师妹便是霓寒的娘亲!”无霜师太微微颔首。“待候爷凯旋归来,大夫人早已拟了计谋,陷害兮师妹,使候爷勃然大怒以为兮师妹是个朝三暮四,抛夫弃女的不齿之人。可怜兮师妹隐身为奴,面对夫君不敢爱,面对女儿不敢认,就这样战战兢兢守护着女儿。原本想待霓寒及笄后,伺机带她离开,岂料,心如蛇蝎的大夫人并没有放过母女二人。她为了控制兮师妹母女,居然暗中给霓寒下了一种西域毒药,这种毒药可在体内蔓延十多年,毒液慢慢侵透入臟腑,最后吞噬了性命。”

    “天下竟有如此狠毒之人?”苏漓若大惊,颤栗着声音:“娘亲...她...”

    “候门深似海,成了女人的战场,为了争宠夺爱,手段自然狠毒!”无霜师太沉沉叹息:“霓寒长的国色天香,令无数富贵门第倾心,纷纷慕名而来。霓寒性子清傲,才气过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身舞姿更是绝世难求,那些权贵公子哪堪的入她眼?那年裕国与昼国达成两国友好邦交,你父皇听闻候爷府上独女霓寒倾国倾城,便下旨赐她郡主封号,与昼国太子和亲。”

    苏漓若想起今晚祯帝的失魂落魄,心里早已明白,当年确因母后而引起两国关系恶劣,激发战争。

    “万万没想到,你父皇游暮堰湖居然偶遇霓寒,一眼深陷,痴情不悔,宁愿背信弃义,致使两国开战,也要取消和亲。”无霜师太缓了缓口气,继续道:“我找到兮师妹,她已以霓寒的贴身侍女陪嫁进宫,我们二人抱头痛哭,互诉委曲。我见你父皇对霓寒用情至深,封后独宠,不设后宫。原来以为所有的苦难都过去了,没想到...生下你之后,霓寒便毒药攻心,枯竭而逝...”

    苏漓若闻言泪如雨下,她的生辰便是娘亲的忌日,怎不教她摧心刺骨,悲痛万分。

    无霜师太道:“兮师妹伤心欲绝,冲到候府逼大夫人交出解药,可是,哪有什么解药可救断魂散的毒?兮师妹悲切绝望,一掌结果了候爷夫人性命,并愤慨屠杀候府上下,连候爷也没放过...”

    苏漓若震惊抬起泪眼,不敢置信瞪着,如果一个女人连自己深爱的男人都能下手杀死,她该是怎样的绝望?

第一百十八章:何苦匆匆归来去

    苏漓若捂着胸口,艰难地喘了喘气息,她虽然能体会兮姥姥当时心哀如斯,但听到她手刃所爱之人,苏漓若还是无法相信兮姥姥会下的了手!

    无霜师太颤巍着手一扬拂尘,往事似乎掏空了她浑身力气,许久她不曾言语,目光沉郁,写满风霜的脸却平静如水。也许,剥开尘封几十年的伤痕,淋漓尽致疼痛之后,反而获得从未有过的轻松。曾经,年华正当眷恋红尘,一不小心便跌入万丈深渊,彷徨苦闷,迷失无助,甚至刿心锥骨的惨痛。然而,经历九死一生的蜕变,往事已然落地成埃。

    “没想到这些尘封的往事,老尼却对若儿道尽!”就在苏漓若恍然怔忡之时,无霜师太叹息苦笑道:“修行之人,本应释然红尘,了无牵挂,只是...入了世俗,焉能无债?好了,夜深三更,若儿且去休息,不必执念扰了心乱。”说着,转身径直而去。

    待苏漓若回神,已不见无霜师太的踪影,她茫然环顾静谧悄然的屋内,似乎一切恍若梦境,不曾有人来过,只是她的神游而已。

    苏漓若和衣倚卧床榻,半梦半醒之间,无法安然入眠。

    翌日,苏漓若心事重重,思忖再三,便来到无霜师太房间敲门,却发现房门虚掩。她怔了怔,心头一动,快步进了屋里,并不见无霜师太的人影。她触目桌上信笺,展开一看,正是留给她的:

    若儿见字!

    红尘一梦,黯然苦旅,嗟叹悲之,断肠蹉跎,笑之还颦,忘了归来!

    吾劫已尽,此意悠悠,零落一身,谁怜堪那?空怀折旧,白云归处。

    尔心卷愁,乍还恋恋,天涯心事,画眉叹慢,香径云外,欲寻成苑。

    罗袖何限?但点年华,却是将晚,犹识惆怅,满地凄倦,顿成几度。

    一番劝说,已然无奈,消得一襟,荏苒寄语。

    两份薄礼,略献心意,淡尔流年,逍遥容颜。

    老尼无霜谨言!

    苏漓若手持信笺,呆滞愕然,原来师太已离开别苑!她虽没有明言何处,但提到白云归处,应是回了桦山。她沉述红尘中的劫难,哀愁,情殇,最后释然归隐。

    苏漓若幽幽叹息,难怪师太昨晚会倾诉前尘旧梦,原来她早已下定主意要辞别离开。

    无霜师太又谆谆告诫,知她执念深重,怕她凄苦一生而劝其释然放下。最后无霜师太说送了两份礼物给苏漓若,方便她日后行走江湖用予,苏漓若疑惑地眸光一转,瞥见桌上有个檀木小盒子。她迟疑片刻,轻轻打开盒子,只见盒子里有两张丝薄如透明的面具。她愣愣望着两张面具甚是不解,师太究竟何意?

    苏漓若正费解之时,一阵轻盈脚步声传来,她急忙收起盒子与信笺藏入袖内。

    霎时,房门已被推开,苏溪如赫然出现!

    她瞥见苏漓若在房间里有些惊讶地愣住,遂沉着脸问道:“若儿为何在此?”

    苏漓若隐去眸中失措,镇定地淡然道:“昨晚与师太一番彻谈,感悟颇深,特来请教疑问,却不知师太一早何处?怎么,姐姐也喜欢心经道法?”

    “没想到若儿对清修之道如此上心,不过...”苏溪如缓和了脸色,眼神却依然深沉,她走上前执起苏漓若的手,轻抚着娇嫩白皙的纤纤玉指,意味深长道:“若儿毋须太较真,诵念心经只是为了平静纷扰,清息执念。你我皆入世俗,岂能抛弃一身红尘,遁悟道法?师太乃有缘之人,半生修为,自然深得其道,若儿不可强求,你我肩负重负,哪能随心所欲。”

    “姐姐言之有理,是若儿愚钝!”苏漓若微微颔首,淡淡一笑道:“纵观历来道法博大精深,玄意隐秘奥妙,岂是我等渺渺尘俗所能领悟渗透?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光罢了!”

    “若儿能这么想倒也让我放心!”苏溪如轻轻放下她的手,移步屋内,目光环视,半晌,幽幽道:“我自幼离宫,孤身一人,飘泊在外,幸得师太暗中看顾,时时予以照应。师太的恩情,我此生无以为报,只能感怀铭记。她既陪我一路艰难辛苦,怎能不与我共亨成就?就这么留书一封,寥寥数语离我而去...”

    苏漓若心间一震,注视她英姿飒爽的背影,怔怔出神,没想到她也有这么脆弱的一面?此时的她,似乎隐去锐利的菱角,强悍的性格,诡诈的阴沉。这样的苏溪如使苏漓若更愿意接受,甚至有些想亲近她。

    “师太已经离开了,以后若儿不必再来她房间。”就在苏漓若欲迈步走近她,想伸手轻抚她的双肩,安慰她的失落,苏溪如却已恢复深沉且冰冷的语气道:“你耍是觉得无聊,多与白前辈走近些,倘若能让他教你一招半式,那便最好不过了。”

    苏漓若倏地僵住伸在她身后的手,停滞脚步,温暖的眸光瞬时冷却,她收回悬在半空的手,冷嗤道:“姐姐心思还真多,既想我的曲谱牵绊白前辈为你所用,又想子衿受制予你,太子出手相助,如今又让我难为白前辈授艺。姐姐要的未免也太多了?难道以为自己天赋异禀,善于计算,便可为所欲为?”

    苏溪如缓缓回身,冷然盯着她嘴角扬起讥诮的笑意,面无表情反嗤道:“怎么,若儿的善良还没殆尽?看来...”她上前,伸手捏住苏漓若的下巴,冷笑着。“若儿的苦受的还不够多,痛的还不够彻底,心...还没死吧?还在奢望...能回到无忧无虑的日子?或深情意切的爱恋?听着!我奉劝你一句,没有回头路...你...我...都回不去了...”

    苏漓若愤然甩掉她的手,忿忿别过脸,怒声道:“你的雄心壮志是践踏亲人的尊严,算计他人的阴谋,利用权贵的势力。你耍的天下非得用痛苦哀嚎奠基么?非得要肆意杀戮,血流成片,遍地白骨么?倘若姐姐的心如此残暴不仁,何德得天下?何必复国家?”

    苏溪如出奇地平静,她冷眼苏漓若的愤怒,凝眸苏漓若的侧颜,许久,她挑挑眉笑了笑,道:“好一个何德得天下何必复国家?那么我且问问若儿,我与风玄煜相比,谁更胜一筹?风玄煜的天下难道就不流血不残忍么?”

    苏漓若浑身一震,回头怒目相视,却一言不发。

    苏溪如看着她脸色大变,笑容愈发妩媚灿烂,直刺苏漓若的眼目,她举步绕苏漓若的身旁,搭手肩膀上,俯首贴耳轻言道:“怎么,若儿无法决断吗?那不如让我来提示一二。”说着,她挺直身子,后退一步,含笑斜视着苏漓若的双手微微颤抖,“不知若儿去过月邑山庄没有,它巍峨壮观,玉镶金嵌,美不胜收,堪比天上宫阙。听说,若儿也到过都城,那里繁荣锦绣,富甲一方。可是,生机勃勃的都城曾经是一片荒凉之地,风玄煜用十年时间造就辉煌,那么若儿可知是多少的凄凄白骨成就了今日都城的繁荣?”

    苏漓若紧攥着双手,浑身却抑制不住颤栗,她咬着嘴唇,仍然沉默不言。

    “如此...若儿心里可有判断?我与风玄煜究竟谁的手段更为狠毒?”苏溪如一脸笑意几乎溢满眼角嘴边,似乎心情甚是愉悦。

    苏漓若缓缓移开目光,寞寞迈步走向门口,临到门槛时,倏然停顿脚步,头也不回冷声道:“你不配跟他比!”

    “什么?”苏溪如蓦地沉下脸,瞬时,笑容荡然无存,她怒不可遏地喝斥道:“你胡说什么?”

    “至少...他不会算计我!”苏漓若昂首踏出门槛,留给她一抺傲气的背影飘然而去。

    苏溪如望着她不可一世的傲然身影,气的七窍生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隐没。

    苏漓若走到转角处,放慢脚步,蹙着眉头,跎下挺直的脊背。她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心口,不停地喘息,几乎瘫倒在地。

    心口的绞痛使她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自从上次大病一场,虽然痊愈但留下了不少病根,这心口绞痛便是其中之一。她原来就有咯血顽疾,如今身子愈发虚弱,而这几日因着黎震宸夜探之事烦忧不已。昨晚冒险见了祯帝,回来听了无霜师太的倾诉又加重了心事,而致夜不成眠,如此折腾身心已然疲惫不堪。方才与姐姐一番激烈争执,更是怒火攻心,尤其苏溪如故意提及风玄煜,她那里还能持的住虚弱的身子,绞痛之疾赫然剜心。

    就在苏漓若摇摇欲坠之时,恍惚中人影一闪,扶住她的身子。

    苏漓若只觉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醒来,触目白冠生双手负背,紧锁眉头,摇头晃耳在她床前来回踱步。

    “白前辈!”苏漓若撑着坐起身子,问道:“刚才是前辈救了我?”

    “你终于醒了,竟然沉睡了一天一夜!”白冠生闻声回头,快步来到床边,俯首急切问道:“对了,漓若,你现在感觉如何?”

    “一天一夜,现在什么时辰?”苏漓若暗暗吃惊,目光茫然望着他,疑惑摇摇头:“前辈何出此言?”

    “哎呀,你别管什么时辰,反正又一天了,你倒是快运行内功看看?”白冠生一脸着急道:“是否气顺通畅,内力大增?”

    “这...”苏漓若甚是费解,但见他急的挠头抓耳,便不再询问。双膝盘屈,收心定神,运了一下内功,只觉一股气息护住心脉,令她心旷神怡。苏漓若震惊抬眸注视白冠生,难道是...

    她还未言语,白冠生见她一脸惊慌,便哈哈大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功力大增?”

    “前辈...前辈...”苏漓若已然明白八九分,她一时惊愕,不知道如何言语。

    “好了好了,老夫最怕婆婆妈妈啰啰嗦嗦!”白冠生大手一挥,满不在乎说着,随即又慌忙道:“你别哭呀!这不是好事吗?往后可没人敢随便欺负你,老夫的真气可都是上乘功力,你这虚弱的小身板日后不愁了,那些毛病都好了。哎呀!你...你还哭?”

    苏漓若泪眼朦朦看着白冠生,千言万语哽咽喉咙,她想起风玄煜一半的真气被无熵剑反噬,剩余一半又输送给她,那时她知道真相之后心疼难消,只觉得不堪他这般深情。如今,白冠生居然把所有的真气输送给她,岂不更令她惶惶不安!

    “前辈这般对漓若?我...我实在不堪当,还望前辈收回真气...”苏漓若待心情平静下来,连忙道:“这可是前辈的护体之本,我岂能置前辈性命不顾,陷入危机!”

    “没想到,你居然识的真气?如此甚好,也不枉老夫一番心血。”白冠生略显惊讶,思忖片刻道:“你休的再费口舌,如果觉得亏欠老夫,待你多谱一些曲子便可抵消...”言罢,对着慌乱失措的苏漓若爽朗一笑。

    苏漓若低垂眸光,轻叹一声道:“前辈痴迷音律,本无可厚非,但前辈这般痴陷,恐怕终究不是好事,倘若被居心之人算计,岂不白白糟蹋前辈的心意?”说着,她下了床,从床底拉出一个箱子。她打开箱子拿出一叠纸笺,递给白冠生道:“这是我凭记忆抄出以前所创曲谱,如今我身心俱疲,灵气枯竭,恐怕再也不能谱出新颖之作,前辈若不嫌弃,拿去便是!”

    白冠生愕然愣住,遂猛然回神,他欣喜若狂接过曲谱,注目察看,不由惊叹连连:“果然是上乘之作,绝世佳曲,倘若静心练就一番,定可吹奏海市蜃楼,黄粱一梦,绝界幻境。”

    苏漓若心间一动,缓缓道:“如此...前辈理当潜心练习,奏鸣曲章,研发绝世佳音。”

    白冠生一惊,瞪着炯炯双目,有些不敢置信问道:“难道...漓若舍得全部送给老夫?”

    “舍得舍得!知音难求,是漓若有福了。更何况前辈有恩予我,自然舍得!”苏漓若顿了顿,眸光一闪道:“只是别苑终不是清静之地,前辈若想吹奏绝界幻境,还是隐归山林,寻一处佳居,再慢慢练习曲谱,方能音随心动,思之悠然。”

    “说的是!说的是!”白冠生捋了一把白胡了,频频颔首恍然大悟道:“漓若一语惊醒老夫。”说着仰头哈哈大笑,揣着曲谱大步离开房间。

    苏漓若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沉沉叹息,遂又黯然苦笑。

    傍晚时刻,苏漓若想着白冠生恍然大悟的模样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她虽不忍牵绊他在此耗费心力,但因着她全部赠予曲谱致使白冠生毅然离开,姐姐定然饶不了她。

    思及此,她无奈沉叹,正当她彷徨之时,突然,一阵急促敲门响起。

    苏漓若恍然一惊,听到门外九儿的惶恐声音:“姑娘这两天身体不适,不曾出来,公子怎可这般不管不顾打扰姑娘的休息?”

    “什么?两天卧床?若姐姐又病了么?”赵子衿焦灼的声音响起:“那还不赶紧开门,万一若姐姐有什么闪失,你岂不作孽?”说着,扯着嗓子叫唤:“若姐姐!若姐姐!你没事吧!”

    “这...”九儿更为惊惧,声音颤悠悠。

    “是子衿么?进来吧!”苏漓若话刚落音,门就被推开,赵子衿如一阵卷风掠到她面前,正要询问她身体如何,却见她精神清爽,并无病症虚弱之相,不由微皱眉头低咕:“这个小丫头,居然敢欺骗我?”

    “何事这般莽撞?且在门口嚷嚷着。”苏漓若见她冒冒失失,不由笑着问道。

    “若姐姐,师父离开了!”赵子衿经她一提,方才想起来找苏漓若的目的,她呈上手中信笺道:“你看,师父留字几句就这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