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锁相思殇红尘全文阅读 第12分节

第一百十九章:不觉风雨暗涌处

    “前辈走了?”苏漓若虽然心里有数,但不免还是一惊,她接过赵子衿手中的纸笺,触目字简意阂:徒儿,为师走了,回野匝岭训狼群去了!

    苏漓若暗暗叹息:果然如此!因着她的提醒,白冠生便揣着曲谱回归山林。思罢,她淡然一笑道:“白前辈乃世外高人,逍遥惯了,岂会长期滞留此处,迟早是要离开的。”

    “若姐姐,你知道师父要离开?”赵子衿见她淡定自若,不禁微怔,遂喃喃低语道:“奇怪,师父那般痴迷音曲,怎会舍得离开?”

    “也许我的曲谱已入不了白前辈的眼,他便无意留下。”苏漓若平静道:“如今我已无灵颖之感,恐怕日后要弃之!”

    赵子衿诧异地望着她,半晌回不过神。“这...这怎么可能?若姐姐天赋聪慧,文采了得,曲艺更是绝佳,为何弃之?”

    苏漓若苦笑道:“心念纷乱,思源枯竭。”

    “若姐姐!”赵子衿心疼轻唤。

    苏漓若眸光瞥视她,隐去黯然,微微一笑道:“无妨!”

    赵子衿一时间怔怔不知如何言语,许久,她颓然沉叹,又似乎想起什么,喃喃自语道:“师父怎会嫌弃姐姐的曲谱?前日他还在责斥我不专心练艺,师父说倘若我练成这首曲子,下次便教我初门之学以曲入境...”

    看来她一时还是无法接受白冠生突然离开!这也难怪,毕竟师徒一场...苏漓若心里正想着,听到赵子衿轻言低语,倏地,她眸光一顿,心弦似乎被什么触动:“你说的以曲入境,是曲随心意么?”

    “嗯。”赵子衿点点头,她正奇怪苏漓若为何脸色惊变?又听到她问道:“一首曲子便可控制他人的心念?”

    “是,师父所吹奏出来的曲子可随人的意愿而入幻境,这种幻境是执念臆想出来的,师父便可吹奏身临其境的幻界。”赵子衿道:“只是,我才学了以曲造武和以曲铸器,现在师父走了,我恐怕一辈子也休想练就以曲入境这般高界!”

    赵子衿后面的话,苏漓若一句也没听进去,她蹙眉沉思赵子衿说的白冠生可吹奏他人执念臆想的身临其境幻界?难道...

    她的心里似乎越来越肯定自己的察觉,正欲开口问赵子衿,蓦地,一角衣袂飘落她眼底,她抬眸瞥去,半掩微敞的房门外,苏溪如不知何时已伫立门口?她脸色晦暗难懂,眸子高深莫测盯着苏漓若。

    苏漓若心里一惊:看来她已知道白冠生离开了,以她的心思,必定一下子就能猜出是她捣乱!可是,看她样子又不像是来找她算帐?至少她的脸色并无怒气。

    苏溪如移开注视苏漓若的目光,锐利且深深瞟了赵子衿一眼,冷声道:“陛下一早召太子殿下进宫,你在这里作甚么?还不赶紧走!”说着,转身径直走了,留给苏漓若一抹潇逸的背影。

    赵子衿根本就没看到苏溪如站门口,突闻她说话的声音,不由惊呆,回头正好触上她犀利的眼神,心里无端一震,忙向苏漓若告辞,急步追上她。

    苏漓若有些意外:她就这么算了?这可不像她平时的作风!原本以为要承受她的一通怒火,唇枪舌战在所难免,可没想到她就这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苏漓若怔仲片刻,触目环顾寂静的房间,心里倒是空荡荡的,无霜师太走了,白冠生也离开了,只是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了结这里的一切,毅然转身离开?然而,以姐姐的行事,她哪里会甘心就此离开?她现在跟随黎陌萧身边,岂会无条件帮他?她的计划里耍是黎陌萧的权位和权力,以便日后协助她夺回国权。

    苏漓若的嘴角泛起苦涩笑意,不知届时能否全身而退?

    殿堂上,祯帝一脸疲乏,黯然无言,沉郁着深浊的目光徐徐凝视殿上文武大臣。不知是因着那晚苏漓若的到来,掀起他陷入前尘旧梦?还是因着柔然的使者奉旨来访,并提议和亲而使他心烦意燥?总之,祯帝的精神萎萎不振,泛泛倦怠,已然没了往日威严与桀骜。

    “众卿对于柔然帝所提的要求,以和亲固百年缔结盟约,有何异议?”就在众臣凝神屏息,沉默不言之时,祯帝沙哑而苍茫的声音徨然响起。

    闻言,众臣顿时三三两两相视对望,皱眉摇头,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怎么?众卿有话朝上不谏言,为何私下议论交谈,大裕历来人才辈出,奋勇善战,如今一个柔然,倒令众卿成了弱弱之愚,不敢置言?”祯帝见他们扰扰喃喃,喧哗一片,却无人站出来提议谏言,不由沉下脸,肃冷着声音怒斥道。

    众臣见祯帝发怒,皆俯身惶然,依然噤若寒蝉,无人发言。

    黎陌萧对上赵越深邃的眼神,强忍心头不悦,脸色阴沉沉低首不言。

    黎震宸一党目光交流,速时传递信号,黎震宸微声清咳一声,举步出列,伫立殿堂中央,俯躬行礼道:“陛下,微臣认为柔然既有诚心结和平之盟,为了大裕盛世安邦,为了百姓乐居,避免长年征战,锋行沙场,予大裕基业与百姓一片祥瑞。理当缔结盟约,和亲共融。”

    黎震宸的话刚落音,身后列出三五个元朝重臣,行礼齐声道:“陛下,洛王所言甚是。臣等皆为赞同,缔结盟约,和亲融。”

    紧随其后,又有几个大臣出列附和赞同。

    祯帝沉肃着脸色,阴骜的目光冷冽扫过殿堂众臣。

    黎陌萧再也忍不住,不顾赵越的频频示意,大步出列上前,朗声道:“父皇,儿臣认为和亲之议甚是不妥,想我大裕骁勇之辈济济,连残暴蛮横的匈奴尚能击退降服,何惧一个小小柔然之国?倘若柔然诚心结盟,无须和亲共融,亦能永结盟约。”

    “陛下,太子长居盛繁,不曾经历腥风血雨,焉知两国邦交,不和即恶?柔然既有此意愿,大裕岂能漠视?”黎震宸挑眉,嘴角上扬,一抺诡异涌动,似笑非笑。

    “怎么?骁勇善战的洛王何时变的这般懦弱胆怯?”黎陌萧眯眼斜视他,冷哼一声道:“不知洛王源何断定柔然的诚意?”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大裕与匈奴恶交数年,边境百姓饱受战争煎熬,妻离子散,流离失所。”黎震宸抬头目光炯炯,直视黎陌萧,漫声道:“如今战事平息,百姓好不容易重建家园,且安居乐业。难道殿下想以一己之私而毁掉大裕子民的基业?令百姓生灵涂炭,危危而及?”

    “胡说!你休得强辞词夺理,本太子何来一己之私?不过以事论事,你却一口咬定,分明是你狼子野心,欲加之罪!”黎陌萧怒瞪双眼,愤然道。

    黎震宸脸色阴,冷声道:“太子殿下无凭无据,居然血口喷人,着实令人心寒。本王对大裕鞠躬尽瘁,其心可昭日月,岂容你在殿堂之上,颠倒黑白,拨弄是非?”

    洛王一党遂附声议论纷纷:“是呀!洛王长年驻守边境,与匈奴抗战,历经艰苦,如此忍辱负重,可谓忠心耿耿!”

    “若没有洛王力挽狂澜,击退匈奴,何来边境安定?百姓乐居?”

    “洛王为大裕立下汗马功劳,在百姓心中声望颇高,威名远扬,洛王的清誉岂能随意诬陷?”

    赵越无奈暗叹,他一直担心太子按捺不住怒顶黎震宸,必定中了他的计谋,果然如此!倘若黎陌萧能顺从他的示意,静观其意,黎震宸倒也无计可施,现在形势对太子必然不利。

    思罢,赵越跨步出列,及时阻止激烈言语,道:“陛下,洛王所言极是,百姓饱受战争之苦,刚刚稳定,不可再起纷争,柔然既有意结盟,大裕理应慎重接纳,只是...柔然和亲人选,不知何人适合?”

    赵越言语一出,众臣皆为惊讶,拥护太子之臣愤慨不满,怒目瞪视赵越,不知他究竟何意?而洛王党派更是摸不着头,满脸孤疑,黎震宸亦是一怔,目光疑惑。

    黎陌萧惊愕盯着赵越,得到他的眼神示意,只得悻悻拂袖侧颜,强抑心里不痛快。他觉得先生总是小心翼翼,过分谨慎,才使黎震宸党派如此胆大妄为!在殿堂之上嚣张跋扈。

    祯帝听罢,自然揣摩赵越一番苦心,他沉思片刻,缓了缓脸色,颔首道:“嗯,只有先生想到重点,柔然和亲的人选倒是棘手呀!”

    黎震宸等人相视一望,没想到赵越居然以这个话题轻易错开方才激烈的争执!黎震宸阴沉着脸,冷峻瞥视赵越,心里更是怒火冲冲:这个老匹夫,平日唯唯诺诺,关键时刻一点都不含糊,居然敢破坏本王的计谋?哼,想为太子解围,简直自寻死路,可怪不得本王心狠!念罢,他沉声道:“陛下,大裕地杰人灵,何愁和亲人选?虽然皇室一族并无人选,但朝中大臣王候贵族的府邸,年华正当的小姐不在少数,陛下可召封郡位,以嘉其誉。”

    祯帝频频点头,紧锁眉头终得舒展,甚是欣悦道:“众卿意下如何?”

    众臣只得强颜和声赞同,但个个皮笑肉不笑,心里直打鼓,谁会愿意割舍膝下女儿送去柔然和亲?不禁暗暗怨恨洛王的提议。

    “好了,众卿既然无异议,各自回去商量,看看谁人大义仁爱,愿为大裕出一份心力,献出女儿!”祯帝大手一挥,疲乏不堪道:“退朝!”遂起身离座,由姜公公搀扶着转身而去。

    祯帝如此草率结束早朝,顿时,众臣面面相觑,呆怔片刻,俯身行礼,恭送已经离开的祯帝。

    黎震宸高深莫测的目光掠过赵越,诡异一笑,悠然迈步离开殿堂。

    黎陌萧冲着他的背影,恨意充满眼眸,待朝堂的众臣三两两都离开了,他才回身忿忿道:“先生为何赞同和亲?任他如此狂妄?”

    赵越沉叹道:“殿下有所不知,洛王早已拟好策谋让殿下入计,届时只怕贬斥殿下一无是处,而彰显他的英勇功勋。殿下何苦冲动,让他有把柄可握?”

    “哼,先生何必长他人志气?难道本太子还怕他不成?他无非镇守几年北边境,居然狂妄至极,嘲讽本太子不曾经历风雨?”黎陌萧拂袖走出殿堂,脸上仍是余愠未消。

    “北边境的几年镇守,致使洛王深受边境百姓爱戴,声望确实颇高。”赵越急步跟上,沉声道:“殿下稍安勿躁,切不可与他硬碰,只能静观其变,方可一决胜负。”

    黎陌萧脸色阴沉,不再吭声,愤然举步出了殿堂。

    赵越无奈苦笑,随步离开。

    夜幕笼罩,洛王府邸。

    十几个便服大臣正低声交谈,神色凝重。

    黎震宸端坐厅堂,执起茶杯,蹙眉不言,他轻轻晃动杯盖,搅得茶叶随着水波泛起涟漪,他眯着眼,低首瞥视。

    众人见他的脸色阴沉,晦暗难懂,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便渐渐停息低首交谈,端坐两边。

    待厅堂鸦雀无声,黎震宸方抬头环视众人,半晌,缓缓道:“各位大人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这些人在朝堂上拥护洛王,私底下又皆是洛王的心腹,但他们对深藏不露,心思难测的黎震宸一向忌惮,因为他们见识过他狠戾惨烈的手段。此时听见洛王问话,都堪堪摇头,一脸无奈。

    黎震宸挑挑眉道:“怎么?太子几句话就把你们唬住了?”

    众人一时噤若寒蝉,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须臾,一人霍然起身道:“洛王,柔然和亲人选确实是个难题!”

    这人话刚落音,立即有人附和道:“是呀!倘若在平常人家选个貌美的,只怕仪德不雅,候门贵族的小姐仪态倒是俱佳,可是...谁家愿意把送女儿去柔然和亲?听说柔然人习俗怪异,虽不如匈奴凶残野蛮,但传闻柔然人素有活焚拜祭之说。”

    既然有人开口谈论,接了这个茬,顿时,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讨论开了:“没错,倘若日后和亲之人触犯柔然禁忌,岂不惨遭毒手?原来计划引太子入瓮,未曾想赵越那老匹夫居然从中阻扰,赞同和亲,如此倒失了一个好计谋,白白给浪费了。”

    “谁说不是,咱们得不偿失,却让柔然人捡了个好处,早知道,提议攻打柔然更为妥当!”

    “关键是,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让太子躲过一劫,日后只怕难再有这样时机激将太子。”

    正当大家讨论激烈之对,黎震宸轻咳一声,虽然声音不大,却准确无误落入每一个人的耳朵。众人一怔,倏然停止言语,沉静下来。

    黎震宸低首吹了吹茶水,轻呷一口,在众人注目中慢悠悠抬眸,沉肃着声音问道:“你们觉得对柔然是直接挑战的好?还是结盟和亲更妥?”

    众人目光交视,有些惊讶:这...不是洛王你的计谋吗?怎么到了这个时刻反倒问起他们来了?

    黎震宸冷了目光,锋锐如刃注视他们,众人暗暗吸了一口冷气,瞬时感觉寒气逼人,不禁个个心头颤栗,虽然已是暖春三月。

    “无论是战还是和?一切听从洛王定夺,我等决无异议!”有人反应过来,遂俯首漫声道。

    众人似乎听出倪端,忙齐声道:“我等决无异议!”

    黎震宸冷眼瞥视他们,紧锁眉头,脸色阴沉的可怕。就在众人忐忑不安之时,他突然仰头哈哈大笑,笑声震撼每一个人的心口,无端颤了颤。可正当众人松缓了慌措,陪着嘿嘿干笑,他倏地收起笑容,笑声戛然而止。一张阴森森的脸呈现出来,声音如寒冰般冷漠:“据本王所知,赵越家的丫头暗慕太子很久,如此...还担忧和亲的人选作甚么?”

第一百二十章:凄凄白骨就功勋

    众人大吃一惊,暗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洛王居然还有这一招?洛王这人确定可怕!

    传闻黎震宸当初之所以能降服匈奴,全凭胆大沉稳,孤注一掷潜入匈奴营中,擒获匈奴人的大司祭长,威胁逼其就范,方得如今的北边境安居乐业。

    但其实,有些事情只有常年跟随黎震宸身边得力心腹明了。黎震宸当年骁勇善战,很得祯帝的赏识,便派遣他驻守北边境,在北边境的那几年,他领教过匈奴的狡猾残暴,几次交战,损失不少将领兵士。

    望着堆成小山的尸体,他阴沉的脸上泛起狠戾,吩咐几个心腹趁着夜幕漆黑偷偷卸掉死尸的衣甲,裸露荒野。手下之人自然不敢违背,但个个心里惊慌恐惧,往常若有战死将领兵士,黎震宸则命令陈列尸体,入土坟墓,鸣号悲祭,慰藉冤灵。这次,他们实在捉摸不透洛王为何反其道而行之?

    几个心腹剥开尸体衣甲,有的死不瞑目,有的断手残足,有的满身窟窿,尸体死状各异,惨不忍睹。在阴森寒冷的夜幕下,令人毛骨悚然,几个人早已吓的魂飞魄散。虽然征战多年,经历过生死存亡,见过无数敌友尸骨,但这般惨忍凌辱死者,实在有为人道。更何况这些尸体,生前曾与他们共桌同食,并肩作战,奋力杀敌。

    倘若被营中兵士们知晓,岂不愤恨寒心?但他们哪敢置喙黎震宸所决定的事!只得战战兢兢照他吩咐卸了尸体衣甲。

    后来他们才知道黎震宸之所以这么做,是用死尸戾养梟虫,这种虫子被蛊毒之后,只能赖死尸腐肉而生存。它们可以瞬息之间啃噬死尸,只剩凄凄白骨,荒凉野外。梟虫饱餐了死尸之后,只只遍体通红,凶残嗜血。

    黎震宸把喂饱的梟虫装入特制竹筒内,换上夜行衣,带着几个心腹潜入匈奴境地。

    得了胜战的匈奴兵营正大肆庆贺,篝火激燃,裸体露臂,腰系着草编遮膝裙,跳着匈奴传统草裙舞,以庆捷战。

    黎震宸隐身草丛,趁着匈奴人狂欢松懈,瞅准时机,掏出竹筒,倒出梟虫。蚀食死尸的梟虫极度敏感,嗅到人体散发的气味,如干渴枯竭的荒漠突然承受天上宫阙降下人间甘露般欣喜若狂。梟虫极速且无声息地顺着匈奴人赤裸的脚踝撕咬,隐入血肉,疯狂地肆虐。

    刹那间,狂欢的匈奴人有一半倏然倒地抽搐,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顷刻毙命。

    顿时,众人慌乱失措,惊惧愕然,纷纷逃窜。不知谁嘶哑哭喊着:“啊!我们杀戮太多,罪孽深重,那些冤魂来讨债了...”

    一场欢庆胜仗的篝火草裙舞瞬间变成厉鬼索命的浩劫,众人嚎哭凄叫,捶胸顿足说是中了敌军蛊惑诅咒,引冤魂厉鬼来讨命。

    趁着混乱之际,黎震宸摸索到匈奴人的长老大司祭的帐篷,留下一封信,以天降横祸的语气警告匈奴人。兵营退避十里外,从今往后不得滋生事端,挑起战争,否则灾难不断,必将祸害族人,危及性命!

    长老大司祭看罢警告,自然深信不疑,当夜点燃火把,宰杀牛羊,祭献拜天。第二天便拔营举迁,退到十里之外,与昼国边境遥遥避开,平息战事。

    殊不知,蚀食死尸的梟虫因蛊毒作崇,变的凶残嗜血,但撕咬了活人血肉之后,新鲜的血肉与腐烂的尸肉相克相冲,致使梟虫膨胀暴薨。所以,匈奴人倒地毙命之时,潜入体内的梟虫也破肚流脓,腐烂恶臭,随着尸体蚀化成一滩混浊黑血水。

    而匈奴人却以为服从了天命,拔营退避,方才存留其余人的性命无恙,对此天降横祸,心怀惧畏,不敢造次。因此成就黎震宸的功勋丰凯,爵位加身。

    回到朝政,几个得力心腹沾了黎震宸的功劳,也都荣耀封官。但每每想起暴露尸体荒野,以梟虫蚀食死尸之事个个都不寒而栗,对于黎震宸的残暴不仁更是畏惧不已,死心踏地效忠拥护他与太子对立。

    话说洛王府的众人放松了心情,终于不用担忧波及到自身,看来拥护洛王,自然是胜算在握,倒是赵越,怪只怪他拥错了人。

    瞬时,众人欣喜万分,议论纷纷,此起彼伏:

    “洛王睿智,此计甚妙!太子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回会进退无路。”

    “太子以为在殿堂上执意反对洛王,便可获得朝臣的支持,岂料如今时局已不同往日。孰不知他废妃革妾,早已令人不满,再者他居然为了一个女人冒充使者,追到月国,简直不知死活!就太子这般鲁莽轻浮,如何与洛王争斗?哼!以卵击石。”

    “没错!太子这等愚钝无知,岂是洛王的对手?自不量力!不过,太子是否从月国带回美人?这是一个死穴,倘若能查到事情底细,太子一党恐怕再无翻身之日。”

    “嗯,此事甚是蹊跷!太子不惜冒险追去月国,怎会甘心空手而回?但...若是带回美人,月国岂能善罢甘休?”

    黎震宸低沉着脸色,端起茶杯,把玩着茶盖,轻轻晃动茶水,任凭众人嘈杂讨论。倏然,他心间一动,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娇嫩绝美的容颜,愈来愈清晰。蓦地,他重重放下茶杯,茶盖应声滚落桌面,茶水洒了出来,溅了他的手背。响声惊了众人,惶惶停息议论,怔忡片刻,皆低首肃静无声。

    黎震宸缓缓起身,目光如炬环顾众人,沉稳的声音徐徐响起:“夜已深,尔等散了吧!”

    众人低首疑惑,不知洛王为何突变脸色,心情不好,但洛王一向阴晴不定,心思深沉,众人哪敢妄自揣测,闻言之后便相继告辞。

    待众人都散尽,黎震宸方才缓和了脸色,独自一人端坐厅堂,似乎陷入沉思。他紧锁眉头,眯起眼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咯噔咯噔轻敲桌面。突然,他停止手指,起身离开厅堂,却朝着太子府方向而去。

    锦绣别苑。

    苏漓若烧掉无霜师太的信笺,看着铁盆里的灰烬,她情不自禁伸手触摸怀中的两张面具,感慨轻叹。

    倏地,苏漓若眸光一沉,掠身闪入帐幔里。

    黎震宸推窗跃入,徐徐走向室内,如入无人之境。瞬时,人影一闪,挡住去路。

    黎震宸定睛看着眼前怒目相视的白衣少年,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深意,沉稳地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弹开抵住他喉前的折扇,瞥视着她慢悠悠道:“小公子既是风雅之人,为何这般无礼待客?莫非...小公子的折扇只是伪赋而已!”

    苏漓若心头一惊,的确,为了防备深不可测的黎震宸再来探查,故此,她特地让赵子衿向黎陌萧要了一把折扇,以饰掩盖。难道...他已察觉出什么?思罢,苏漓若面不改色,放下折扇,冷笑道:“半夜入室,居心叵测,却想以礼相待,简直可笑之极!难道...洛王的礼仪德训是教导洛王做个鼠辈不成?这般频繁出入本公子的居室,莫非...看上这锦绣别苑?倘若如此,明日...与太子殿下说一声,赠予洛王便是,省的洛王这般夜不成寐的惦念!”

    “哈哈哈哈!”黎震宸舒展眉目,爽朗大笑,须臾,凝视着眼前俊美俏丽的容颜,缓缓道:“小公子此言差矣!本王自幼习武练阵,只懂的冲锋杀敌,胜负成败。至于礼仪德训...倒是适合久居繁华的太子殿下。不过,本王夜不成寐的惦念并非这锦绣别苑,却是因为小公子,倘若太子殿下舍得割爱,本王自当如获至宝,好好善待...珍惜!你说呢...小公子!”

    苏漓若脸色一沉,警惕后退,悄然收紧手掌,冷然道:“洛王既然心怀壮志,理应筹谋天下,却为何这般胡言乱语?”

    黎震宸深沉的眼眸含笑盈盈望着她,迈步逼近。“怪只怪小公子扰了本王,心乱如麻,雄心壮志早已消怠意尽,如何筹谋天下?”说着,陶醉般闭目深吸一口气,半晌,怡然睁开眼,道声:“好香!”

    苏漓若眸光掠过冷冽的杀气,腾空而起,翻身劈掌,怒斥道:“无耻之徒!”

    黎震宸心头一震:怎么短短数日,内功居然猛进?掌风颇为强烈,掌力亦是深厚。他疾速斜身避开,弹出几步之遥,仍然笑嘻嘻道:“翩翩公子,怎能这般易怒嗜杀?倘若小公子是个美娇娘,倒可以与本王共赢天下,一生荣华...”

    苏漓若心里暗暗一惊:黎震宸果然是个可怕的对手!她轻轻落地,手心一抖,折扇顷刻旋风般朝黎震宸直面劈去。

    黎震宸大吃一惊,不敢轻意,后仰一翻,飞跃避开,却有些狼狈,许是不曾想苏漓若会痛下杀手。

    苏漓若肃然目光,盯着黎震宸。

    黎震宸若有所思一笑,挑挑眉瞥了一眼应声落地的折扇,道:“小公子这是为哪般?要对本王下毒手?”

    苏漓若仍然肃冷脸色,不出一言,只是注视他的目光泛着寒气。

    “看样子,小公子对本王误会颇深呐!”黎震宸全然不顾她的冷漠,一副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小公子这是恼怒本王打扰了清静,罪过罪过!本王这就告辞,小公子好生休息吧!”说着弹弹衣袖,从容地转身,似前次那般淡定地打开房门,却停止欲耍跨出门槛的脚,返身回头,定定瞟着她,意味深长道:“放心,本王定然为小公子守口如瓶,毕竟...本王虽是武夫,却还懂的怜香惜玉之意,怎舍得让小公子遭受腥风血雨?下次一定登门拜访...”话未落音,人影掠开。

    苏漓若只听到关门声音,已不见黎震宸的身影。她震惊地盯着紧闭的房门,蹙眉暗想:黎震宸话里有话,他决非夜探太子府这般简单,难道...他已看出破绽?

    苏漓若细细思索他今晚的话语,心里明白黎震宸已识破她的身份,看来是上次暴露了,倘若上次没有无霜师太出手相助,恐怕后果更严重!

    苏漓若无奈颓败地叹息,疲乏地倚靠床头,托腮沉思:她的身份已暴露,那么黎震宸决对不会放过黎陌萧。他之所以按兵不动,定然已有对策,他究竟要以什么手段对付黎陌萧?

    她倒不担忧黎震宸与黎陌萧之间的冲突,她疑惑的是,黎震宸为何不将她的身份大作文章?若让朝臣们知晓苏漓若呆在太子府别苑,便可狠狠击溃太子殿下,黎震宸为何耍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苏漓若心间咯噔一下:难道...黎震宸耍从太子身边的人下手?会是谁?先生?子墨?子衿?还是...

    苏漓若的心情顿时烦闷不已,虽然不知黎震宸究竟要使什么手段?但她尚有预感危险即将逼近!而此时她只能静观其变。

    果然,几日之后,赵子衿怒气冲冲推门而入,往座上一坐,抓起案几上的茶水一饮而尽,重重放下茶杯,仍气呼呼不减怒火。

    苏漓若一怔,愣在出内室玄关处,瞥视着赵子衿,心头莫名一震:多久不曾看到这般真实豪爽的她?也许当初月国一趟已耗尽她所有的娇纵,使她瞬间成长懂事,而变的小心谨慎!

    “若姐姐!”赵子衿对上苏漓若的茫然,不禁眼眶一热,泛着晶莹泪水,委屈地抽泣着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出什么事了?”苏漓若心里暗暗一沉,赵子衿的反常令她有些诧异,不由微颤着声音问道,她知道过去的赵子衿顽劣蛮横,只因不喜女德礼仪。这一段时间相处,她发现她整个人都变了,心思沉稳,举止也落落大方。而眼前的她,方才还忿忿怒气,甚至连门都没敲便进来,可见她的愤然。转瞬之间就泪水涟涟且楚楚可怜哭诉,这让苏漓若纳闷又心疼。

    “陛下今早下旨,封我为文茵郡主,下个月出使柔然和亲!”赵子衿低首垂下眸光,泪水滚落她的衣襟,湿了一处。

    “什么?”苏漓若大惊,三步并成两步奔到赵子衿面前,扯起她的手,焦灼问道:“这究竟是谁的主意?陛下不可能无故盯上你?为何要与柔然和亲?发生了什么事?”

    “不晓得!”赵子衿抬起泪水泛泛的眼眸,缓缓起身,摇摇头道:“听说前几日在朝堂上,太子殿下与洛王因着柔然和亲之事有一番争执。殿下主张出兵攻打柔然,反遭洛王讥诮,认为殿下纸上谈兵,不堪一击。洛王提议和亲柔然,以缔结盟约。”

    苏漓若心间一动,眸光掠过疑惑:前几日?难道...黎震宸那天晚上夜探留下几句意味深长的话,便是指赵子衿和亲之事?

    黎震宸之所以敌对黎陌萧,自然是利欲熏心,意废太子,取而代之,只是,此人的野心恐怕不单单如此。他真正所垂延三尺应该是控制朝政,弑杀祯帝,篡夺权位。

    看来他的第一波攻击便是赵子衿!接下来不知谁还会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但有一点,苏漓若可以肯定,不论黎震宸向谁下手,他都不会放过她!

    苏漓若思罢,安抚了情绪激动的赵子衿,让她稍安勿躁,且静观其变,看看接下来黎震宸要走那一步棋?

    送走了赵子衿,苏漓若也离开房间,找到了苏溪如,一见面便斩钉截铁地道:“我需要你的帮忙,除掉黎震宸!”

    苏溪如一时怔住回不过神,惊愕地瞪着她:“你说什么?”

第一百二十一章:柔然和亲暗汹涌

    苏漓若沉着眸光,冷声道:“黎震宸这个人太可怕了,如果不除,太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况且,也会阻碍我们的计划,现在他对子衿下手,难保下一个目标不是你我,所以,黎震宸必须除掉!”

    苏溪如盯着她,眼里掠过诧异,此时的她浑身散发冷冽杀气!记得在月国她呆在风玄煜的身边,她总是一副柔情似水,娇弱依人的模样,那时诗情画意的她,曾深深刺痛了苏溪如充满仇恨戾气的心。没想到离开了风玄煜,她居然变得这么沉着漠然,甚至起了杀意。苏溪如的眸光泛着茫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竟有些疼痛?她不是一直希望苏漓若变的沉稳决绝,斩断过去的万千柔情?方能与她并肩作战。然而,真的如她所愿,她却感到莫名的心疼,甚至有些慌乱。

    苏漓若见她怔仲默不作声,抬眸困惑望着她。

    苏溪如心头一震,她的眸光竟有武者的寒气和锐利?苏溪如知道她利用白冠生痴迷她的音律而替她打通全身经脉,但此时的她焕发出来却是深厚内力的气息,苏溪如百思不得其解,她只得隐去心头的惊讶,沉声道:“可以,但需要一段时间,你也知道黎震宸这个人不好对付!”

    “好!”苏漓若深深瞥着她,轻启唇瓣吐出一个字并转身离去。

    苏溪如望着她漠然的背影,幽幽叹息,心情倏然沉重。她把她推上绝境,逼向悬崖,最终成功地激发她的冷漠,她的狠戾。

    苏溪如心间一动:除非无霜师太或者白冠生倾尽真气给她,否则她决无可能凭着打通经脉会获此内力大增!

    苏溪如心乱如麻,苏漓若的身上再也找不到当初的一丝影子,曾经纯净灵颖的眼眸泛着冰霜的寒气,曾经娇柔绝色的容颜蒙上沉稳的冷漠,曾经嫣然无忧的笑容只剩疲乏的倔强。

    苏溪如捂着烦闷的心口,几乎透不过气来,从苏漓若带着一身淡漠进来,再看到她狠厉的杀意,苏溪如震惊难以置信,直到苏漓若离开许久,她还在沉思茫然究竟是什么变数使她脱胎换骨?还能在短短时日获得深厚内力?

    苏溪如眸光一闪,想起守岁之夜,苏漓若在后园里淋了雪,便卧床一个多月,那时她还恼怒她执念太深,自讨苦吃。病至初春时,苏漓若又厌怏怏一段时日,慢慢恢复了。也就是从那时起,苏漓若变的冷漠至极,深沉难测。

    思至此,苏溪如恍然神伤,也许那一段时间严重的不是她的病,而是她的心,恐怕愁绪百结,悲凉怆然。苏溪如苦笑踉跄,跌落座椅上,低首垂眸,喃喃着哽咽:“父皇…父皇,我是不是错了?不该逼她这么紧?可是,在这世上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她怎能不与我并肩携手,却心恋红尘呢?”

    半晌,她缓缓抬头,噙含泪光的眼里充盈着惘然,最终化为一声沉沉叹息:“山河繁景抵不过相思入骨,待到天下无双恐怕染了凄凉,残日孤月酿浊酒,苍穹落英话凋零...”

    苏漓若刚回到房中,小月便敲门传话道:“姑娘,上次来访姑娘的先生又来了,不知姑娘可否方便见面?”

    苏漓若一听便知晓赵越的来意,她立即出声道:“带先生进来吧!”

    “这...”门外的小月一怔,上次先生来时可是接待在厅堂,这次姑娘怎么在房间见面?这予待客之道有些不合礼仪规矩。小月想着太子殿下经常召见她和九儿,事无巨细禀报姑娘每日动静,并吩咐她们好生照顾,可见太子殿下对姑娘甚是重视。这万一被太子殿下知道了,岂不坏事?小月左思右想,满脸为难神情伫立门口,小声呐呐道:“姑娘的室居怎能待客?不如到厅堂...”

    “无妨!”苏漓若淡然道:“先生乃太子导师,辅佐多年,你无须担忧太子殿下责罚,放心去吧!”

    小月闻言松了一口气,忙应了一声,欢喜地去了。不一会儿领着赵越来到苏漓若房间,沏上茶,便退出门外。

    赵越目送小月离开,回头对苏漓若行了礼道:“苏姑娘恕罪,赵某逾越了!”

    苏漓若摆摆手,忙道:“先生这般折煞漓若了,来,先生请坐!”

    赵越微微颔首,也就不再客套,依言坐下,开门见山道:“苏姑娘已经知道子衿的事吧!”从婢女领他到苏漓若的房间,赵越大概揣测到子衿应该找过苏漓若。

    “嗯。”苏漓若缓缓坐下,沉着眸光问道:“不知先生对此有何见解?”

    赵越叹息苦笑道:“陛下突然降旨,令人措手不及,子衿决绝不肯,为了顾全大局岂能容她倔强,只得接了旨意,再作筹谋。”

    “候门贵族内皆有貌美女子,先生可知陛下为何盯上子衿?”苏漓若抬眸注视着他,试探地问道。

    赵越紧皱眉头,沉声道:“这件事看似针对老夫,实则是洛王按捺不住耍对太子下手!他以柔然挑起事端,战或和,矛头皆是对准太子。他这招棋的狠毒之处,动摇太子的左右,欲掀起内乱,以便他趁虚而入。”

    “先生所言极是!”苏漓若停滞端起茶杯的手,问道:“先生分析如此透彻,可有对策?”

    赵越又是一番苦笑沉叹,道:“实不相瞒,自太子殿下把子墨落在月国,老夫每日是提心吊胆,夜不成眠,耍是那一天洛王深究起此事,恐怕在劫难逃!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对子衿下手?不怕苏姑娘笑话,老夫现在是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苏漓若点点头,她自然明白其中厉害,此事虽由黎震宸挑起,但旨意是祯帝所下,抗旨不尊或顺服旨意,一切都在黎震宸的撑握之中。她蹙眉思忖片刻道:“先生可知洛王在匈奴一战,凯旋而归,用的什么奇阵妙计?”

    赵越怔了怔,他虽捉摸不透苏漓若为何移开话题而牵扯几年前的旧事,但他还是回道:“据说,洛王擒获匈奴的长老大司祭,逼迫匈奴人就范,且杀戮了一半匈奴人。匈奴人历来深祟拜天祭神,认为损失一半兵力是天降灾祸,不可违逆,便拔营退守,和约相安。洛王因此而大受北边境的百姓爱戴,颂歌赞扬,陛下念其功勋,赏爵位赐府邸,荣耀加身,这在大昼皇族尚属先例。可是,自洛王回归朝堂,朝中至少有一半势力落入他的手里,当初洛王带回旧部手下,陛下一律论功行赏,官品加身。那些人跟随洛王多年,对他自然死心踏地,时间长了,便在朝堂形成两派。”

    “哦!”苏漓若心间一动,端起茶水轻抿一口,半晌,抬眸道:“洛王之所以荣耀加身,皆因与匈奴一战,倘若能查出洛王当年如何擒住匈奴的长老大司祭?又是如何一夜歼灭匈奴人的一半兵力?或许可削弱洛王在朝势力,子衿和亲之事亦可逆转。”

    “苏姑娘的意思...”赵越一脸沉思,疑惑不解地凝视着她道:“还望明示!”

    “洛王的确骁勇善战,计谋多端!可他心狠手辣,步步为营,决非仁者。”苏漓若放下茶杯,气定神然道:“请先生想一想,洛王若能一夜大获全胜,何须驻守北边境浪费多年时间,与匈奴周旋对战?”

    赵越心头一震,脱口而出:“难道这其中还有不为人知之事?”

    “历来战场遍地哀号,凄凄白骨,岂是功勋二字可抵消?”苏漓若喃喃道,心弦无端被触碰使她有些恍惚失神,那一袭月白倏然映入她的眼底,若隐若现。他当初孤身流放荒野,降服蛮夷,铲除猛兽,也是踏着凄凄白骨方能就成如今辉煌繁荣的都城...月邑山庄。

    赵越恍然大悟,舒展眉目洪声道:“苏姑娘心思缜密,老夫佩服!当年匈奴一战,确实疑点重重。”

    苏漓若蓦地回神,嘴角掠过幽幽自嘲一笑,及时隐去心事,道:“那...漓若静候佳音!”

    赵越欣然起身,方才的满腹沉郁瞬时消失,谦恭躬身作揖道:“多谢苏姑娘指点!老夫告辞!”

    “先生抬举漓若了!”苏漓若急忙起身还礼道:“先生慢走!”言罢,便唤来门口的小月,领赵越离去。

    话说赵越回到府上,敲开奈落的房门。

    这一段时间,奈落静居赵府,悠然自得,平日执卷阅览,待赵越下朝回来,品茶闲聊。二人皆属远识深见之人,儒雅之士,置心畅谈天下各国的强优弱势。不知多年之后,这四分五裂的天下,又会崛起多少能人奇士?

    奈落迎进赵越,便漫不经心沏茶,待把热腾腾的茶水往赵越面前一推,方抬头淡然道:“看来先生颇有收获?”

    赵越端起茶杯,闭目闻茶,清味沁入,不禁称赞道:“好茶!”慢慢睁开眼,低首品了品,道:“奈少主秉知赵某素来喜清,这雪山绮韵果然不同,入口绕齿,幽香悠淡,沁入心脾,提神安清。好茶!好茶!”

    奈落挑挑眉,呷了一口茶,遂发出爽朗笑声道:“难得先生拔开乌云见月明,你我...延前日那盘险棋再战几个回合...如何?”

    赵越仰头也哈哈大笑,却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赵某认输便是,奈少主可是一点都不肯吃亏。”

    奈落依然满脸笑容可掬,慢悠悠道:“先生此言差矣!至始至终,在下一直为先生未雨绸缪呀!”

    “多谢奈少主,赵某在此有礼了!”赵越肃然起身,毕恭毕敬行了礼,郑重道:“苏姑娘果然是个奇女子,一语惊醒梦中人...”接着,他便把苏漓若的话转述了一遍。

    奈落抚了抚胡须,静静听赵越说完,隐去笑容,眯着眼,心想:看来...苏姑娘对洛王杀意已起!思罢,他沉声道:“调查洛王当年一夜获胜匈奴之战,在下可出手帮忙!”

    赵越大喜,正中下怀,黎震宸实力强大,想要查清他当年旧事,实在无从下手。既怕打草惊蛇,又得忌惮黎震宸反咬一口,如此缚手缚脚,恐怕难以成事。但奈落不同,他的江湖能力,若着手调查,事倍功成。只是,奈落这般爽快出言帮忙着实令他暗暗一惊。他尚有自知之明,奈落虽然与他惺惺相惜,推心置腹,但立场不同且各为其主,他决不可插手昼国皇室争权夺权。很快,赵越明白过来,奈落隐居府上,无非是因为苏漓若!

    赵越微俯身子,正耍再次施礼言谢,却被奈落一手拦住道:“先生无须多礼,您的府上是托了苏姑娘的福,来,喝茶!”言外之意已是非常明显。

    “奈少主所言极是!赵某惭愧!”赵越频频颔首,缓缓入座。

    二人端起茶杯,细细品尝一番,抛开刚才的话题,就雪山绮韵的清爽绕口而展开品茶论道...

    话说这天早朝退散,黎陌萧在殿外截住行色匆忙的黎震宸,怒气冲冲地质问:“黎震宸,你这个卑鄙的小人,有什么事冲着本太子,你揪着子衿干嘛?”

    黎震宸沉着眼眸,抬头似笑非笑地嗤之一声,道:“太子殿下,这话从何说起?”

    “子衿和亲柔然之事,难道不是你从中作梗?”黎陌萧阴沉着目光,恨得咬牙切齿。

    “怎么太子殿下这是想英雄救美?可惜...圣意难违!”黎震宸嘴角泛着讥笑,悠悠然道:“赵子衿此番也算为大昼贡献一份心力,她一个无名女子,出使柔然和亲,可是莫大荣幸,理应感恩戴德。你说呢?太子殿下!”

    “黎震宸,你这个混账!连一个弱女子都不放过?”黎陌萧闻言,怒不可遏地冲上前,一把扯住黎震宸朝服的领口。“她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算计她?”

    身边经过的几个朝臣目瞪口呆,纷纷靠拢,惊愕询问:“这...怎么回事?”

    有人企图掰开黎陌萧的手,奈何他攥的太紧,一下子无法扯开,倒把黎震宸的领口越勒越紧。“太子殿下,消消气,有话好说,何必动怒呢?”

    “洛王,怎么样?”有人见黎震宸勒得脸色铁青,忙扶着他,焦急问道。

    黎震宸大手一挥,闷声喝斥道:“都退了!”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退开,却依然踌躇不决。平时二人在朝堂上唇枪舌战,含沙射影,明争暗斗,但今日这般暴露怒火,且动了手尚属初次。众人都暗暗惊惧,难道要挑明事端,兵刃相见?但触目黎震宸阴森冷冽的脸色,众人只得转身悻悻离开。

    这时,守在殿外的苏溪如一眼便瞧见黎陌萧与黎震宸纠缠一起,她瞥了瞥,却没有上前。直到众人散开,她才碰了一下颓然低首,闷闷不乐,背对着她的赵子衿道:“太子可能因为你的事,正与黎震宸动手!”

    “什么?”赵子衿倏然转身望去,顿时吓了一跳,脑海瞬时轰然一响,她想起爹爹再三嘱咐她的话: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到最后,尚不能定断,稍安勿躁!

    赵子衿顾不得什么,飞快奔跑过去。

    黎震宸凑近黎陌萧的眼前,喘息吁吁而笑容诡异地道:“殿下若心疼赵子衿,本王倒有一个办法可留下赵子衿!”

    黎陌萧微怔,目光仍狠狠盯着他,手劲毫不松弛。

    “太子别苑的美人可代替赵子衿,二者选一,不知太子意下如何?”黎震宸挑挑眉,得意洋洋地嗤笑,尽管领口被勒攥的难受,但他依然淡定如常。

    黎陌萧浑身一震,手臂蓦地僵硬,双目几乎喷出烈烈火焰,呆呆愣住。

    “本王这番建议,太子可还满意?”黎震宸邪恶的笑意充盈着嘴边,直刺黎陌萧的眼目,他霎时愤怒咆哮:“黎震宸,你耍是敢动她,本太子定将你碎尸万段...”说着,他的手情不自禁慢慢松开。

    “哈哈...”黎震宸不屑地弹开黎陌萧的手,大喘几口,仰头放肆大笑:“太子殿下果然多情,看来...赵子衿输在这最后一步...”

    赵子衿怔怔站住脚步,呼吸一顿,心间划过一道锐利刺骨的疼痛。

第一百二十二章:无奈酒尽醉伤悲

    “无耻!你的本事只会这些卑鄙手段?”黎陌萧忿忿拂袖转身,却对上赵子衿黯然失色的眸光,他蓦地一怔,愧疚而心虚地避开目光。

    “本事?哼!本王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挥剑斩敌,哪堪比太子殿下风流快活,美人侧怀?”黎震宸冷眼注视二人,嘴角掠过阴沉的讥笑,挑挑尾梢,道:“倘若耍说手段,自然无法媲美太子殿下的别苑藏娇。”言罢,他冷哼一声,迈步悠然离去。

    黎陌萧移目看着黎震宸的背影,双手渐拢紧攥成拳,咯咯直响。

    赵子衿暗暗叹息,自嘲苦笑,隐去悲戚情绪,上前几步问道:“他怎会知晓若姐姐在别苑之事?”

    “看来他已经探过别苑。”黎陌萧闻言回目,惊讶她平静淡定的神情,不由慢慢松弛了双拳,疑惑地盯着她。微微蠕动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只沉沉叹了一口气,使原本要与她解释的话生生吞下。

    前几日,面对慌乱失措而痛哭的赵子衿,他当即信誓旦旦表示,决不让黎震宸的诡计得逞,一定会阻止她出使柔然和亲,让父皇收回成命。那料到,父皇这次态度强硬,他刚提到赵子衿出使柔然和亲之事是黎震宸的计谋,父皇便大发雷霆,怒斥他不顾大局,难担大任。这时,姜公公偷偷拉他到一旁,悄悄告诉他,陛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经常整夜不眠...

    听罢姜公公的话,黎陌萧只得悻悻离开。而今日,好不容易逮住黎震宸,却反被他狠狠威胁,此时,黎陌萧的心中暗自烦闷不已,他既不愿失信于赵子衿,又不想让父皇失望。

    赵子衿蹙眉道:“那...若姐姐岂不危险?”

    黎陌萧恍然回神,沉着眸光,转身疾步而去。

    赵子衿怔怔盯着他急促的背影越走越远,眼眶泛起氤氲雾气,她抿抿嘴,吸了吸鼻子,待苏溪如走近之时,轻轻说道:“走吧!”说着,欲要转身离去。

    “为何要如此?”苏溪如叫住她,凝视着她淡然自若的脸色,“你知道若儿无心于他,却要拱手相让?这般不争不夺不像你...赵子衿?况且,爱一个人从来都是自私的,而你的大度...将会葬送你的所爱。”

    苏溪如说的斩钉截铁,毫不留情,甚至有些语气锐利。

    赵子衿僵住转身的脊背,半晌,侧颜凄凉一笑道:“追逐一个不爱我的人,只会心累成殇,如此...何不放手?”说着,她慢慢挪动脚步,走了。

    苏溪如望着她落寞的背影,突然苦笑叹息,这一刻的赵子衿像极了若儿,她似乎看到苏漓若当初离开月国时的黯然神伤却又那般决绝!果然,走的越近,俩个人越相似,也许,赵子衿从若儿身上看到是她所无法看清的一些情绪。就如赵子衿所言的因心累才放手,而非不爱。

    苏溪如的眼前蓦地浮现那一抹淡然飘逸的身影,她的心房一颤,蹙起眉头,迈步离开。

    锦绣别苑。

    苏漓若漫步园子里,注目满园花季正浓,簇簇丛丛,娇艳欲滴。她抬眸瞥向园墙边的几株梅树,赶在春雷之前,早已悄无声息凋零,只剩残枝伫立。

    苏漓若凝视寂寥梅枝在满园争奇夺艳的花丛中,落寞孤立墙边。只怪当初栽花之人粗心,怎能将傲骨寒梅与凡俗之物共处一园?岂不折了它的傲然之心?

    又或许,栽花之人另有深意,为了挫弱它的满枝凛然之傲,沾染一些庸脂俗粉,方能不悄然孤遗,易于世人赏之。

    然而,暖季温室岂是它的本质之意?它生就傲慢,宁愿天寒地冻,迎雪绽开,只为这一片玉洁冰清。它生就倔强,即便不融于世,依然傲伫茫茫天地间,孤芳独赏,等待有缘人。

    苏漓若收回眸光,心里不觉暗叹:春花秋月,夏鸣冬雪,四季更换,星转斗移,白昼交替,物是人非。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骤然而至,苏漓若蓦地回眸,只见黎陌萧匆忙临近。她微微一怔,蹙起眉头,不知何事令他又违背约定?但她沉郁不言,定定注视着他。

    黎陌萧不顾苏漓若肃冷的目光,挥手屏退了惊慌失措的九儿与小月,大步上前,焦急问道:“他来过别苑扰你?”

    苏漓若眸光倏然一沉:该死的黎震宸,太子轻狂易躁的性子几乎被他捏死,而她的存在,成了他攻击太子致命的弱点,只怕这个弱点伤的却是子衿的心。

    苏漓若不觉攥紧袖内的双手,须臾,她松开双手,轻启唇瓣,平静道:“即便来过别苑,太子殿下若淡然处之,他能奈何?”

    “不行!”黎陌萧怒忿难平,阴骜着脸色道:“若是窥伺尊位,争夺朝权,且可忍他一忍。但...若是敢对你动手,决不轻饶!”

    “殿下放心,他动不了我。”苏漓若明白黎陌萧已被他激怒,她心里暗忧,只得低声劝道:“洛王诡计多端,他无非想用激将法扰乱,殿下不可轻信,以免中计上当。”

    “你错了!”黎陌萧脸色更加深沉,“他这人阴狠毒辣,只要被他盯上的人,难逃他的手掌,众臣之中不泛深受其害,被他控制。”

    “殿下既然清楚,为何放任他肆意妄为?”苏漓若有些惊讶,她没想到黎陌萧居然早就看透这一切,在她印象里,他总是轻率鲁莽,过于自我独裁。也许,这只是她对黎陌萧的认知,其实他能在尔虞我诈,腥风血雨的政权中生存,自然有过人之处。倘若没有缜密的心思,非凡的手段,他怎能相安无事至今?看来,是她眼拙,身为昼国皇室嫡亲继承者,背后恐怕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生死磨难,岂是外人能够体会知晓?她自嘲一笑问道:“难道就没有人治的了他?”

    “当年匈奴一战,黎震宸名声大振,功勋无人能及,深受边境百姓爱戴,朝臣的拥护。”黎陌萧缓了缓脸色,沉声道:“父皇为了顺从民意,召他回朝,封爵位,赐府邸,荣耀加身。哪料他狼子野心,窥伺朝权,私底下结党谋利,步步为营!”

    苏漓若盯着黎陌萧,眼底掠过重重深意,思忖片刻道:“如此说来,他在朝野的地位倒不可捍动?”

    “漓若!”黎陌萧握过她的手,郑重道:“皇位朝权,繁华荣耀,他要,便随他得了,我都无所谓。可是你...我却不能任他胡作非为,伤害你!”

    苏漓若愣住,只觉心头一震,她不止一次听到黎陌萧贬为自称,但这一次她有些恍惚看着他。尘封心底的记忆瞬间纷涌而至,傲气飘然的一袭月白衣袂,冷若冰霜的俊逸容貌,却在她面前甘愿贬称,自降身份。那时,她深陷柔情溺爱之中,痴迷沉醉,只觉得满心欣悦。如今又闻黎陌萧贬为自称,她却感到一阵茫然,甚是刺耳。许久,她才回神漠然着脸色道:“殿下这是忘了约定?还是要违背许诺?”

    黎陌萧一怔,定定注视着她,失望弥漫他的心间,搅乱他的心事。最终他沉叹一声道:“漓若想要的,我岂会忘记!”说着,他轻轻松开她的手,缓缓转身,喃喃似自语:“你既喜欢英雄豪情,君临天下,我便许你当歌纵马,一生无忧...”

    苏漓若呆呆凝视他迈步离去,眸光黯然,摇头无奈苦笑:你终不是我的良人,而我也非你的归宿,既然如此,何必牵扯不清,徒增伤感?现在你怨我冷漠无情,他日你若找到自己所爱,定然感激我今日的狠心。

    思罢,苏漓若也无心观赏满园万紫千红,转身回房间。

    黎陌萧颓然离开园子,却在别苑门口遇见同样失魂落魄的赵子衿,他快步上前,突然拉住她的手,扯着往外走。

    “太子殿下!”赵子衿恍惚之中吓了一跳,待她定睛看到是黎陌萧,不由惊讶问道:“这是作甚么?”

    “走吧!陪我喝酒去。”黎陌萧脚步不作停留,紧紧握着她娇柔的小手,不假思索道:“今日不醉不归!”

    赵子衿蹙眉蠕动嘴唇,却始终什么都没说,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脚步而去,她心里明白,他又在若姐姐这里碰壁了。

    赵子衿原以为黎陌萧会带她上酒楼大灌一番,不承想,他居然领她到他的寝室?赵子衿还在茫然之时,黎陌萧竟俯身从床底下抱出两坛酒,往案几上一放,随手挥掉案几上一堆的文章与书籍,怦怦落地声惊了赵子衿,她正耍出言,黎陌萧却脸色肃严地作个噤声手势,然后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赵子衿有些啼笑皆非看着他,不就是喝酒嘛?怎么弄的好像密谋什么似的,神经兮兮?虽然心里疑惑,但她还是挪步过去。

    黎陌萧提着一坛酒往她面前一放,低沉着声音问道:“怎么样?敢不敢一醉方休?”

    赵子衿抿着嘴,闪烁着乌黑的眼眸,迟疑片刻,便点点头道:“好,子衿陪殿下畅饮一番!”

    黎陌萧肃清的脸上缓了下来,呈现温和笑意,抓起酒坛倒了两杯,挪到她面前,朗声道:“来,先干了这杯,看看你的酒量如何?”

    赵子衿执起杯,凝视着杯内醇香的清澈,微微一笑,有些苦涩道:“早些时候,倒可以自由随意喝上几杯,后来,爹爹和哥哥便不允许...”说着,她仰头一饮,皱了皱眉头,又道:“这酒闻着香味四溢,喝起来却是这般苦!”

    “你喝了太急了。”黎陌萧端起杯子,却也是一饮而尽,半响,他苦笑道:“这酒可是极品碧琼,却毫无甘饴爽口之感,看来是你我的心事太重,糟蹋了好酒呀!”

    赵子衿一怔,心里涌动难以言语的震惊,目光惘然地注视着他,今日这般随意温和的黎陌萧完全与以往不一样。也许是她平时总习惯仰望他,坚持不懈追随他,所以他在她心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尊贵,只可远观暗慕,不敢亲近,惟恐亵渎这一份神圣。当失望累积成一堵墙,轰然倒塌时,她终于坦然面对自己一厢情愿的失败,虽然痛彻心扉,却惊醒了多年的执念,瞬间瓦解,尽管狼狈不堪,但她只能含泪释怀。毕竟恋过爱过,努力了,即便蹉跎了豆蔻年华,能为一人痴情,她此生也了无遗憾。

    “子衿,你性情活泼,向往无拘无束的日子,可惜...生为女儿身,阻挡了你自由的脚步。”黎陌萧自顾自得倒酒,连饮几杯之后,抚额低垂,微闭双目,沉郁道:“其实,这个世间有太多身不由己的无可奈何,我生为皇族后裔,身份尊贵,居位崇高。可...那又如何?无止尽休的勾心斗角,刻不容缓的强食弱肉,一触即发的权谋掠夺。就连我的妃妾,也是那些野心勃勃的朝臣软硬兼施塞进太子府,可笑吧!我的终身伴侣却成朝野政权的牺牲品,不...是可悲,我没有的选择,我也不能选择...”说着,他抓起酒坛,仰头咕噜咕噜猛喝几口。

    赵子衿一惊,却来不及阻拦,他已经放下酒坛,一抹嘴,冲着她笑道:“放心,这点酒还醉不了我。”

    赵子衿愕然瞪着双眼,一方面因为他对她坦诚心事,敞开心怀倾诉。另一方面却因他居然贬称,且呈现出一副淡泊随和的态度,那曾经傲气凛然的他似乎不复存在,眼前只有翩翩公子,还这么平易近人。

    黎陌萧仰头就着酒坛又喝了几口,倏地,低沉道:“我一直想冲破重重阻碍,渴望肆意挥霍的自由,然而,从我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一生羁绊...你知道吗?漓若...她就像我溺水时的抓到的救命稻草,当我面对内心孤寂烦闷,枯燥无奈时,拼命想要逃避离开,却又无法挣脱这命运的桎梏。漓若的出现让我看到希望,打破命运束缚的希望,如果,命运像一个铜墙铁壁的堡垒把我紧紧困住,而漓若就是这坚不可摧堡垒的缺口,可以让我自由呼吸,为所欲为,不顾后果...”

    说着,他顿了顿,突然苦笑,笑的悲凉而凄楚:“你一定很失望吧!原来我是这般不堪...虚伪...放荡...不羁...我可是大昼未来的储君,怎能因为一个女子毁掉江山?葬送大昼的天下?可是...子衿,你知道吗?无所顾忌做回自己...真的很快乐...很快乐...”

    赵子衿静静倾听他喃喃似自语的诉说,轻轻执杯饮了那一份苦涩,她不敢言语,怕惊扰了他好不容易卸下坚毅的伪装,起了防备之心。

    不知不觉,随着黎陌萧低喃倾诉的声音,一坛酒已见底了,他眯着微熏醉意的目光,涌动着异样的情愫盯着赵子衿,许久,他沙哑着低沉声音,带着一种近于悲戚的情绪道:“对不起...子衿,原谅我曾经轻狂的承诺,却辜负了你...你是那么纯真无暇,清澈透底,我怎能忍心让你承受这深宫的劫难而坠入深渊。宁愿你怨我恨我,却不敢把你留在我身边,因为我怕...靠近我会把你伤害,所以...我不能...我不能...”

    赵子衿心弦似乎被狠狠击打了一下,刺痛她的四肢百骸,泪水就这么猝不及防汹涌眼眶,扑噗噗而下,弥漫脸颊滚落下巴,湿了衣领漉漉一片。

    她死死咬着唇瓣,双手紧紧攥着衣袖,浑身僵硬到不自觉地微微颤栗,忍不住的泪水如雨滂沱,低啜抽泣。

    “对不起...子衿,我以为用这样的方式保护你,你便可亨一生无忧,岂料...你最终还是因我而卷入这场权斗之中...”黎陌萧松开手掌,酒坛应声落地,怦然碎了一地,

    赵子衿惊愕地抬起泪眼,一时间慌乱失措怔怔望着他。

第一百二十三章:针锋相对计中计

    黎陌萧毫不在意满地的碎瓦,只是用氤氲的目光怜视她,半晌,恍然一笑,伸手轻抚她娇嫩而泪水涟漪的脸颊,柔声道:“别哭!我不会让你出使柔然和亲的,这一次对你的承诺决不落空...”

    赵子衿透过朦胧泪眼定定注视他,似乎想把这一刻深烙心底,如印之恒,温暖她失落的心间,重燃对他的痴与情。

    蓦地,黎陌萧捧起她的脸,满目温柔地端详着,在他的记忆,那个蹦蹦跳跳的活泼身影总是追随着他,直到有一日,他执起她的手郑重地承诺,待她日后长大了,他便许她红霞嫁衣。也许,那时年少无知,因她的单纯可爱而心生迷恋。也许那时年少轻狂,自以为身居权位,无所不能,却在经历诸多无可奈何而失落当年承诺。

    自从他彻底认清自己的身不由己,他再也没有这般仔细凝视过她的容貌,许是醉了吧!他自嘲苦笑,指尖轻颤一下,抚手擦去她满脸的泪痕。叹息道:“子衿,如果有来生...我只做个平常人,那么...我一定守护着你,执手到老...”

    “子衿不要来生!”赵子衿刚忍住的泪水瞬时又汹涌滚落,打湿了他的双手,她颤栗着如寂静的山谷回音般渺然:“只求今生能与殿下共进退,相伴左右...”

    她的泪水划过黎陌萧的手心,灼热他的掌心,尽管她的声音恍渺,还是一字不落飘进他的耳畔。顿时,他的心间荡起无数涟漪,那个率真可爱的小女孩长大了,不再是他所认知的天真秉纯,不谙世事。他从她的泪眼里读出悲切,她的忧伤是因为他的漠然么?果然,他还是伤害了她。

    “一个男人的心只能对一个女子承担,我既然许了漓若那英雄豪情,君临天下,岂可再去违背?”黎陌萧轻轻抽离双手,无力垂下。他皱紧眉头,眸光深邃,黯然道:“放过自己吧!别再执拗,我不值得你这般...”

    “殿下为何不放过自己?”赵子衿急促打断他的话,这多年来,她习惯了守候等待,默然期盼。从未像现在这么渴望争取他的心意,也许...是酒勇敢了她卑微而懦弱的爱他之心。“子衿此生只倾心殿下一人,即便出使柔然和亲,浪迹天涯,也不能改变初衷,至死不渝!”

    “你...”黎陌萧瞪着微熏酒气的双眼,有些通红的眸光掠过惊愕,赵子衿坚决的语气,还有这震撼的直白使他再一次心荡成漾漾水波,一圈一圈,涟涟漪漪。此时的她,没有少女的娇羞扭捏,坦率的令他头晕目眩,呼吸至滞,哑口无言。

    赵子衿心里暗暗长吁了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终于,她对他倾吐心事,坦然心意,无论他最后做出什么决定,她都不后悔这一刻的勇敢,毕竟她为爱努力了,争取过。

    黎陌萧屏住呼吸,迷茫而朦胧的目光怔怔出神注视着她,她的容颜映射出坚毅异常的炫光,这是一份怎样的爱恋?致使她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黎陌萧抚上沉重的额头,再也无力抬起凝视她,又无法对她言语什么,慢慢地垂下脑袋,扑倒在案几上。

    赵子衿愣住,半响,她才恍然苦笑:原来...他真的醉了!起身拿了外袍为他披上,重新坐回位子,双手托腮静静凝神看着他。她的脑海一片混乱,黎陌萧今日这般反常,怕是在若姐姐那里受了不小的打击...

    天色渐暗,赵子衿缓缓起身离开,临到门口,她倏地停止脚步,蓦然回首,留恋地环顾着寝室,最后落眸在沉醉不醒的那张俊朗脸上,久久定格,方才移目而去。

    离开太子府,赵子衿来到锦绣别苑,敲开苏漓若的门。

    苏漓若见她双眼红肿,微微一怔,疑惑地看着她,正要询问,赵子衿却一头扑进她怀里,双手环绕她的腰间,哽咽道:“若姐姐,谢谢你!”

    “怎么啦?”苏漓若轻抚她的后背,低声问道,心里却猜测七八成。

    “殿下从姐姐这里离开之后,带我去他寝室喝了一天的酒,倾诉了许多子衿从未听过的心里话。”赵子衿埋头苏漓若的胸口,心里悲喜交加,悲的是黎陌萧看似骄贵,权位崇高,实则满腹苦楚,身不由己。喜的是他居然没有忘记曾经许下的承诺,尽管他借着酒劲坦露心事,并规劝她忘掉他的年少轻狂,但她至少知道,他原来一直放在心上。当然,赵子衿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耍不是苏漓若的冷漠与逼迫,黎陌萧决不会这般轻易卸下防备,毫无戒心与她倾诉。

    “如此甚好!”苏漓若闻言笑了笑道:“太子殿下虽然有些鲁莽狂妄,心地总归秉善,决非薄情之人。”

    “若姐姐,他这般执着于你,难道姐姐一点都不感动么?”赵子衿想起他曾千山万水,迢迢跋涉追随月国,不惜以身冒险从邑王府中带回苏漓若,更不惧洛王一党虎视眈眈,且趁机煽风点火。面对一触即发的险境,他仍然一心护她周全,许她君临天下,当歌纵马。

    “你既然倾听了他的心事,自然明白他的心意。”苏漓若轻揽她的肩膀,淡声道:“他虽为我鲁莽冲动,犯了不少错,以致落下把柄,受制洛王的攻击。其实,你才是他心里真正的守护,也许,他把你珍藏了太深,封锁太久了,连他自己都不敢触碰,因为他想保护你不受任何一丝伤害。”

    “常听爹爹惊叹若姐姐玲珑聪慧,无人能及。”赵子衿轻轻松开环绕她腰间的双手,抬头仰望她倾世容颜,忍不住赞扬道:“果然,若姐姐有非凡人之智,殿下这般倾尽所有,不惧赔上似锦前程,任何一个女子都会感动殿下的一片痴心,姐姐却能异常冷静悟其中,当真慧眼识透天下事!”

    “你这般讨人的花言巧语都跟谁学的?”苏漓若佯装嗔怒,指尖轻戳她的额头,遂温悦脸色道:“你怎么不好好呆在他身边,却跑来我这里作甚么?”

    “殿下借着酒劲坦露心事,只怕他醒了,对着我尴尬!”说到黎陌萧,赵子衿想起他为她拭泪,痴痴端详她,不禁脸颊娇羞一片,抿嘴笑了。“再说,若姐姐为我用心良苦,子衿岂会不知!”

    苏漓若微微一笑:“你这鬼机灵!”她心里甚是欣慰,前几日,还泪水盈盈,手足无措地哭诉柔然和亲之事,现在一副神釆奕奕,羞答答的模样,看来知晓黎陌萧的心意,使她无所惧怕,欢喜不已。思罢,她轻声道:“好了,天色已深,你该去休息了,想想明日如何面对太子吧!”

    “若姐姐净是取笑人家!”赵子衿低垂眸光,羞涩地埋头她胸前,闷声道:“子衿今晚耍在姐姐房里共寝,说说知心话...”

    “好,今晚你我秉烛夜谈。”苏漓若淡笑,拥着她往内室走。“子衿应该存了一肚子的话急于畅谈吧!”

    两道纤细娇小的身姿相拥相扶漫步而去,留下洒落一地的倒影曼妙飘移。

    话说自从那天,黎陌萧拉着赵子衿饮酒,且倾述心事,俩人之间起了微妙变化。醒来后黎陌萧一如饮酒时的温和随意,似乎从前那个狂妄驿动的人已不复存在。而赵子衿极力压抑内心的忧喜交加,揣测不安,努力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但眼神却出卖了她的内心,面对黎陌萧,她闪烁而无处瞥视的双眸,让苏溪如轻易便察觉出二人之间有什么事发生?尤其她低垂眸光时的窘态,尽现女儿家的娇羞。但更多时候,是黎陌萧默默静凝赵子衿的那一份沉郁令苏溪如心生疑虑。

    她找到苏漓若,直接了当质问她,是不是她撮合了黎陌萧与赵子衿?

    苏漓若轻描淡写道:“殿下心里早有子衿,我只不过成人之美而已,姐姐为何气愤?”

    “你不要忘了我们的计划?”苏溪如强忍怒气,低了声音道:“若借不了黎陌萧之权,想耍复国,谈何容易?”

    苏漓若定定望着她,眸光深沉,她知道姐姐的怒气并非全然因为黎陌萧与赵子衿之事,更多因为远在月国的风玄璟。

    前日,赵子衿兴冲冲寻到园子里,一见面便滔滔不绝说开了,月国凌王弃绝爵位,舍下封王名号,最奇怪的是他居然携带着前太子妃离朝,云游四海,飘泊流浪去了。

    苏漓若当即停下修剪花枝的手,轻抺额前汗珠,眯着双眸,逆着初夏微炎阳光,不觉怔住。

    赵子衿见状,拉着她躲到荫凉树下,“这个凌王还真是惊俗之骇,舍得一身繁华荣耀,飘泊平凡,怎么还把前太子妃带走,岂不落人口柄,贻下笑谈?”

    苏漓若沉忖片刻,叹道:“许是他知道世俗不容,所以才舍弃封号,但他一贯淡泊荣华,向往自由,便无所谓流年痴狂。”

    “若姐姐对凌王倒是了解甚透,可见他是个随和平易之人。”赵子衿看了看她沉郁的脸,嗫嚅说道:“其实,我在爹爹那里还听说邑王的事,只是上次子衿多言,惹姐姐那般伤心,所以这次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苏漓若浑身一震,急促抬眸投视赵子衿,但眼角余光却捕捉到假山旁边那一抹粉色衣袂,她心间一动:是姐姐!遂侧颜望去,却什么也没有。呆怔片刻,她低沉着寂寥声音道:“但说无妨!”

    赵子衿迟疑着注视她,想从她晦暗不明的脸色里瞧出些端倪,以便揣摩该不该说,最终她什么也没看出来,只得讷讷小声说道:“姐姐心里这么苦,定然是为了邑王,子衿还是不要惹姐姐伤心了...”话未落音,便转身疾步而去。

    苏漓若眸光黯然望着她仓促奔跑的背影,喉咙一紧,竟发不出声音喊叫她。

    想罢,苏漓若深沉的眸光,直视愤懑的苏溪如,加重语气说道:“姐姐这般兴师问罪,莫不是因为凌王才生了这无端怒气?”

    “胡说!”苏溪如一怔,皱起眉目,拂袖厉声道:“他的事与我何干?”

    “姐姐总是喜欢口是心非来掩饰对凌王的感情,难道,正视自己内心的想法有那么困难吗?”苏漓若缓了缓眸光,叹息一声。

    苏溪如咬紧嘴唇,眼里盛满愤怒,似乎从来都是她拿捏别人的心事,何时轮到别人来揣摩她的心思?何况,这人还是她怒其不争的妹妹,现在居然反过来规劝,简直可笑至极!苏溪如沉下目光,冷冷道:“若儿想的太天真了,风玄璟...他还入不了我的眼。”

    说着,她展颜一笑,怒气无存,眉目之间,极其妖艳,迷惑人心。

    苏漓若一怔,隐隐不安,在她眼里,姐姐此时妖媚的笑容居然嗜血般可怕,她不自觉攥紧微颤的双手。

    果然,苏溪如轻启咬出血迹斑斑的唇瓣,响起似夜莺脆鸣般动人的声音道:“我苏溪如要选的男人,必然雄才伟略,独裁生死杀戮,岂是风花雪月,咏诗抚琴之人?我一直以来的目标都是风玄煜,根本没有风玄璟什么事...”

    “你...”倏地,苏漓若心口划过一阵刺痛,瞪着双眼盯着她,紧攥的指尖几乎戳进入掌肉。

    “怎么,若儿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为何这么惊讶?”苏溪如咬着牙,隐去笑容,恨恨道:“难道,若儿以为断了黎陌萧的念头,把他推给赵子衿,就能回到风玄煜的身边吗?你错了!复国计划里,要借黎陌萧之权,更要借风玄煜之手,别无选择...”

    “所以呢?”苏漓若怒瞪的双眼噙含泪光,抑制不住吼道:“黎陌萧是棋子,凌王是踩板,然后...风玄煜才是你最终利用的目标...”她似乎迸尽全力嘶吼,踉跄着脚步几乎跌落地上,依靠着精致木雕柜身才勉强站稳。眉目染上凄怆的颓败,低喃着似自语:“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绕这么一大圈...”

    “没办法,只耍你远离了风玄煜,才是对他最好的控制。”苏溪如冷漠的话语如锋利的刀刃刺进苏漓若的心房,搅得她五臟六肺痛楚不已。而她耳边又响苏溪如的声音“你不必这般颓丧,拿出你耍铲除黎震宸时的杀气,那么,一切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苏漓若震惊地抬眸,来昼国这一段时间,她以为她已经卸下仇恨与心机,甚至感到她的变化,固执的菱角不再那么锋锐,似乎柔软了不少。然而,此时此刻苏漓若才幡然发现,她错了,其实她一直以来都在算计,她从未放弃过对风玄煜的利用,她也从未化解对风玄煜的怨恨。这怨恨其中包括他在武林大会上对她的冷漠,后来在月国对她狠戾的杀气,以及推波助澜的毁国之仇。

    “离开月国那一刻,我已经放弃了他。”苏漓若忍着弥漫全身的痛楚,强撑着站稳身子,隐去悲愤,脸色冰冷道:“恐怕一切不能如你所愿...”

    “无妨!”苏溪如淡然道:“你说了不算,风玄煜所做的,这...才是最重要!”

    苏漓若绝望闭上眼,半晌,幽幽道:“你终日费尽心思,算计这么多人,连白前辈和师太都末能幸免,但你连自己的心都算计进去,甚是残忍,只怕有一日,你终会后悔的...”

    苏溪如嗤笑一声,神情甚是不屑道:“你果然糊涂,难怪整日厌怏怏,你若不觉悟,看来,谁也解不了你的心病。”言罢,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眯着眼又道:“你怕我日后对风玄煜牵扯不清...”

    “不,我说的是凌王!”苏漓若缓缓睁开眼盯着她,斩钉截铁道。

    “愚钝之见!”苏溪如闻言脸色大变,愤然拂袖而去,那促乱的背影出卖了她内心掩饰不住的恐慌。

    二人针锋相对之后,一整天,苏漓若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临到傍晚,她稍稍松懈一些,便听到门外小月急灼的声音:“姑娘,先生来了,说是有耍事须姑娘进宫...”

第一百二十四章:弥留之际风云涌

    苏漓若蹙眉一怔,无原无故先生为何让她进宫?她遂打开房门,迈步出来。

    赵越一脸肃严,站在小月一旁,见苏漓若出来,忙迎了上去:“苏姑娘,快随老夫进宫!”

    苏漓若心里暗惊,问道:“先生何事这般着急?”

    赵越一步上前,拉起她的手,疾步往外走,边走边道:“苏姑娘得罪了!实在事出有因,还望涵谅。”

    未等苏漓若开口询问,慌忙之中,她已被赵越牵扯到了别苑门口,抬头看见一顶轿子和一匹骏马已候在那里,她疑惑地侧颜瞥向赵越。

    赵越松开手,低声道:“陛下急诏,耽误不得!”说着,未等苏漓若反应过来,他俯身扶她上轿,大手一挥,魁梧健实的四个轿夫一声吆喝起轿,便奔驰如飞在初夏暮色之中。

    赵越也策马加鞭,紧随其后。

    因轿子疾速飘移使苏漓若紧紧抓住轿子两侧扶手,方能坐稳身子。但颠簸的轿子却不及她心里的汹涌起伏,究竟出了什么事?祯帝会急诏她进宫?一向温尔儒雅的赵越,竟然会慌莽粗鲁地扯着她?从他严峻肃然的脸色来看,宫里肯定出了大事?

    正当苏漓若沉思之时,轿子已稳稳落地,赵越掀开轿帘,微俯身子道:“苏姑娘,请!”

    苏漓若下了轿,惊讶怔住,轿子居然不是停在宫外,而畅行无阻,直贯揽月殿殿外。

    姜公公似乎等候已久,焦急上前,二人相视一望,那眼神流露的深沉令苏漓若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祯帝...

    赵越对姜公公轻叹一声,回首注视苏漓若片刻,道:“老夫在此等候!请姑娘放心随公公进去。”

    苏漓若不言,沉着内心重重疑团瞥视赵越,须臾,微微颔首转身。

    “姑娘,请!”姜公公作了个手势,微俯身子领着苏漓若进了揽月殿。

    穿过宽敞空旷的殿堂厅廊,来到祯帝的寝宫,面对眼前玉雕翡刻的床榻,苏漓若迟疑停顿欲要上前的脚步,举目环顾,诺大的寝宫居然连一个婢女都没有?方才揽月殿那里也不曾碰见侍卫把守?苏漓若警惕地沉着眸光,心头掠过不安。

    姜公公见她踌躇不前,愣了一下,遂明白什么似的,低声道:“姑娘不必疑虑,闲杂人等早已驱赶殿外守候,只有暗卫潜伏在周围。”

    苏漓若闻言缓和了目光,同时心里也松坦了下来,她相信赵越断不会无故陷她于危险之中。

    这时,静垂床榻前的纱幔微微飘晃,一道苍凉嘶哑的声音传来:“是漓若来了吗?”

    姜公公忙道:“是的,陛下,苏姑娘来了。”

    “让她...过来!”祯帝闷声喘息,甚是沉重,使苍凉的声音愈发戚切。

    苏漓若心间恍惚一动,怜悯之感油然而生,情不自觉挪步上前。

    姜公公卷起两边纱幔,遂后退几步,静伫一旁。

    苏漓若抬头触目,大吃一惊,床榻上躺着危危垂弥的祯帝,他已形容枯槁,瘦骨如柴。深深塌陷的眼眶已然乌青不堪,只有混浊的眼眸微微转动,和着沉重的喘吁声,才令人感到他还活着。

    苏漓若浑身抑制不住颤栗,踉跄着脚步,惊愕的双眸,不敢置信地瞪着,怎么才短短两个月的时日,祯帝为何危弥之际?那夜入宫相见,他虽沧桑暮年,尚却威武魁健。况且,她也从未听人提及他已病入膏肓?怎是这般凄楚?

    姜公公悄无声息上前,及时扶住摇摇欲坠的苏漓若,低沉道:“姑娘不必多礼!”

    苏漓若心头一震,惊觉自己失态,稳住身子,侧颜对姜公公轻轻颔首。

    姜公公微微低首,不动声色又后退几步,站定静候。

    祯帝恍然盯着苏漓若绝色容颜,有那么一刻目光焕发神采,却一瞬即失,混浊的眼眸又黯然失神。他蠕动着嘴唇,响起苍老的声音却清楚无误地唤道:“漓若...”

    “是,陛下。”苏漓若微颤着声音,移步上前,慢慢俯下身子,屈膝在床边。

    祯帝凝视片刻,咧嘴苦笑,却几乎喘不过气来。苏漓若见状欲为他顺气,他摆摆手,沉声道:“朕怕熬不过这漫漫长夜,差遣先生带你进宫,尚有几句话与你交代,你且仔细听着...”

    “请陛下吩咐!”苏漓若心头涌动一股浓烈悲恸,难怪赵越那般失态,原来是祯帝已然垂危,可是,这皇宫内外居然如死寂般静悄悄,难道,妃嫔们乃至朝野众臣一无所知祯帝的病情?包括黎陌萧!

    祯帝欲言却急促喘息,半晌,待气顺了,干涸的喉咙沙哑道:“那夜之后,朕反复思量,你心思敏锐,分析的确定透彻。太子年轻气盛,不受约束,常常鲁莽行事,他这般心性秉纯,恐怕难担大任。大昼历代祖训,执政者嫡出无能,亦可传位皇族近人,正因此番规定,太子所做所为皆成利柄,足以致命。”

    苏漓若心里暗叹,一切皆因她而起,倘若那次在赵府她不曾错认背影,她与黎陌萧这辈子决不会有交集的渊源。

    祯帝似乎看穿她的心思,他歇了一会儿又继续道:“你不必自责,朕知一切非你所愿,你的心亦不在太子身上。但有一点,朕颇为欣慰,太子近来勤勉奋进,全是你的功劳。”说着,他沉沉叹息:“朕若撒手,太子处境堪忧,朝政必然动荡,遭受重创。”

    苏漓若眸光一顿,怔怔望着祯帝,心里隐隐猜到什么!

    果然,祯帝颤颤巍巍伸出干枯如柴的手掌欲握住她的手,却在触近那一瞬无力垂下,遂又不气馁地抬臂,终于抓住苏漓若娇嫩白皙的手。“你是霓寒的女儿,身上亦传承她的傲气,这里恐怕是留不住你的。但朕却要让你为难了...”

    许是常年练武所致,祯帝粗糙干枯的掌心厚厚茧子攥的苏漓若生疼,她曾听闻祯帝年轻时勇猛善战,众皇子之中脱颖而出。即位后,他仍孜孜不弃,时常与武将切磋比试。

    “留下来,助太子一臂之力!”祯帝依然沉重的喘息,却清晰有力地说出令苏漓若震惊言语:“方能铲除异己,巩固基业。”

    “漓若乃一弱女子,如何能助太子成就基业?”苏漓若一时慌乱,她实在揣测不透祯帝,却不动声色地抽出被祯帝握住的手。“先生辅佐太子多年,足智多谋,处处皆为太子筹划,陛下不必过于担忧。”

    “朕自然知晓先生为人处事,对太子且忠心耿耿,决不会弃之不顾,但他左右受缚,一举一动皆被制限。而你不同,身居暗处,无人监视,况且,以你的聪明才智,对付野心异党,绰绰有余...”祯帝言未尽却早已喘息吁吁,粗声如鼓,上气不接下气。他的目光虽然混浊,依然深邃锐利,直直逼视苏漓若。

    苏漓若怔怔不言,心头汹涌澎湃,犹如狂潮怒涛,激打她的五臟六肺。

    倏地,一阵急促脚步而至,苏漓若蓦然回首,赵越疾步奔驰进来,“陛下,暗卫来报,洛王带着人马到了皇宫殿门,臣须马上带苏姑娘走!”

    姜公公一把拦住,道:“先生稍安勿躁!陛下还没交代清楚,苏姑娘不能离开。”

    “这...”赵越脸色一变,沉重地望着苏漓若,心情无比复杂。他知道她已被卷进政谋漩涡,但她当初早已坦明,耍助她全身而退。他若不能承言,至少不该让她受到伤害。

    苏漓若明白情况紧急,容不得她细思考虑,回头触目祯帝鬓角的白头,满脸皱褶沧桑,风霜残烛的眼神,此时的他,不再是她所见到的那个威武霸气的执权者。苏漓若轻轻点头,声音却铿锵有力:“好,谨遵陛下之意,但漓若有一事须坦明!”

    赵越与姜公公皆一愣,许是没料到苏漓若会如此干脆果断答应,赵越有些愧疚注视她纤瘦的背影,毕竟他也不忍她趟上朝政的浑水。况且,奈落一再警告他不可让苏漓若陷入危境,他暗暗叹息,无力地垂下目光。

    祯帝苍白的脸上泛起异常光芒,欣然笑了,喘息声渐小,气也顺畅了许多。似乎他早已料到,她无论如何斟酌,最终都会答应的。从他见到苏漓若的那一刻,他就深信笃定。“你说!”

    “太子殿下最强的政敌就是洛王,如果扳倒了洛王,太子便可高枕无忧,那么届时,漓若只要全身而退,不知陛下可否应允?”

    祯帝笑意渐隐,盯着苏漓若,从她的眼神里,他似乎看到自己曾经的执念。不由心里苦笑:果然,以她的清傲,不可能留在太子身边,也罢,强留无益!半响,他哑然道:“嗯,只要除掉异党,你的去留便是自由,朕...允你!”

    “多谢陛下成全!”苏漓若缓缓站起,俯身颔首。“漓若告辞!”

    霎时,祯帝伸手一把攥住苏漓若娇嫩的小手,不同原先握住苏漓若的手,这次竟紧紧攥着,沉郁的眼神透着不舍忧伤,凝眸注视她。

    苏漓若猝不及防被他一扯,不由脚步一跄,几乎跌落,堪堪僵住身子,惊愕望着他。

    赵越心头一沉,感觉到祯帝悲戚的眼神泻满千般不舍万般无奈,对于祯帝曾经为情所困,不惜举兵讨伐的惨痛往事,他还是略有耳闻,知晓一二。看着他紧攥苏漓若的手,眼神那般牵扯不舍,涣散无尽的悲怆,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不知为何脑海瞬时浮现疑惑:难道苏漓若相似陛下念念不忘之人?

    祯帝虽然即将油枯灯灭,但紧攥苏漓若的手劲却甚是得力,一时间苏漓若竟挣脱不了。当祯帝凄切的目光死死锁住她的面容,似有千言万语无从说起的荒凉,苏漓若再也狠不下心抽开手。

    最终,祯帝化为一声幽沉的叹息,缓缓松开手,闭上恋恋不舍的目光,挥了挥枯瘦的手,苍凉道:“走吧!”

    苏漓若白皙的手背勒出几条通红指印,显的格外醒目。她轻轻收回手,心头一阵哽咽,低声道:“陛下...保重!”言罢,转身走向赵越。

    “苏姑娘,走好!”姜公公朝她俯身颔首,眼里尽是钦佩之情。侧身对赵越道:“先生赶紧带苏姑娘从后宫离开!”说着,遂上前为祯帝顺气。

    赵越点点头,拉起苏漓若的手,飞快地奔向寝宫后侧,待他临近宫墙之时。姜公公用力按下祯帝床榻边的木雕龙尾,咔嚓一声,宫墙竟打开一个暗橱,暗橱里放着一幅画卷。

    苏漓若正疑惑地看向赵越,祯帝苍哑虚弱的声音传来:“漓若,把画带走...”

    苏漓若闻言,猛地一道刺痛划过心间:祯帝这般凄苦的声音似乎割舍了心头至宝,竟是如此悲伤!但容不得她迟疑,外头已然喧嚷嘶吼,看来黎震宸的人已到了。苏漓若伸手拿出画卷,紧紧握住,倏地,暗橱后壁裂开,一道暗门赫然出现眼前。

    赵越拉着苏漓若疾速钻进暗门,顷刻之间,暗门合上,里面的暗道一片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阴森森的寒冷扑面而来,苏漓若心里一沉,唤道:“先生...”

    赵越忙出声道:“小心顺着墙道走,抓紧别松手!”

    二人摸索着,小心翼翼顺着冰冷的墙壁,走了没多久,竟然走到后宫侧门。

    寝宫里,祯帝听着苏漓若远去的脚步,暗橱关闭和宫墙合上的声音,他徐徐睁开眼,慢慢收拢掌心,空荡荡的失落萦绕心头,混浊的眼眸渐渐潮湿,喃喃低沉:“霓寒,你把朕的心囚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画,朕让漓若带走了,了了今生朕对你的牵念。如果有来生,朕会祈求上天,不再与你相遇...”话未落音,一阵兵刃响声混着撕杀惨叫声急促而至。

    祯帝止言,眯起眼目,看向姜公公。

    姜公公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冲着混乱喧嚣的门外大声叫道:“陛下有旨,宣洛王进寝宫!”

    刹那间,外面一阵肃静,倏然停止的兵器声与嘶吼声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氛,死寂般的无声息。

    蓦地,一道长靴踏地的清脆声响起,黎震宸身披盔甲,腰佩宝剑,全副上阵武装赫然走进寝宫。

    他凛锐的目光触碰床榻上的祯帝,恍然一滞,忍不住脚步一顿,愕然瞪着眼,似乎不敢置信眼前苍苍渺茫,危危垂弥的老人居然是前几天还端坐大殿龙椅上的祯帝?

    后宫门口,一辆马车等候,马夫竟是一个蒙面黑衣人,一见苏漓若二人出来,低沉道:“快上车!”说着,余光瞥向赵越,狠狠盯着他。

    赵越无奈苦笑,只得愧疚避开侧目,扶着蹙眉思忖的苏漓若上车道:“苏姑娘无须担心,这是老夫府上的人。”

    苏漓若不言,心里却暗松一口气,上了车,倚坐靠在马车最里面一角,脑海里浮现刚才一幕幕,仍然浑浑噩噩,理不出头绪。

    寝宫里。

    “洛王夜晚进宫,有何耍事?”祯帝咳了几声,沙哑却不乏威严问道。

    “臣...叩见陛下!”黎震宸经祯帝一声喝斥,顿时,如梦初醒般回神,急忙俯身跪地行礼。“臣得讯,有逆贼闯入陛下揽月殿,故此心焦而鲁莽,惊扰了陛下清眠,臣...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洛王一片忠心,何来罪责之说?”祯帝缓了缓一口气,淡然道:“只是...洛王忧虑过度,讯息差错,朕的寝宫何曾有逆贼闯入?如此倒是辜负了洛王赤子之心。”

    黎震宸脊背僵硬栗动,缓缓起身,侧颜匆匆环顾瞥视,果不其然,偌大的寝宫除了微弓身躯,站在床边的姜公公以外,并无一丝人影。

    黎震宸正要寻思着说些应付之辞,怎奈未等他开口,耳边传来焦灼促然声音:“父皇...父皇...”

    黎陌萧似一阵旋风般疾速而至,奔向床榻上的祯帝。

第一百二十五章:一生执念万事休

    黎震宸一怔,万万没想到黎陌萧这个时候会闯入,外面不是已被他全部布署?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怎么...但眼前的变数已不容他细思,只得缓缓施礼道:“太子殿下!”

    “你...”黎陌萧这才看到一旁的黎震宸,不由顿住脚步愣了愣,脸色大变,沉着声音,厉声道:“洛王半夜闯入寝宫?究竟有何居心?”

    “太子...”未等黎震宸回应,祯帝疾声出言道:“洛王赤子之心,日夜操劳,乃大昼福泽,太子不可无礼!”

    黎震宸忙微俯身子,谦恭道:“陛下谬赞,臣...不敢领受,全赖陛下恩典,方能福泽大昼!”

    黎陌萧忿忿冷哼一声,待他侧颜走近床榻,触目枯瘦如柴的祯帝,瞬时,惊愕呼叫:“父皇...”遂踉跄扑上前,愕然地瞪着眼,双膝一屈,跪伏在床沿,握住祯帝的手,痛心疾首悲戚:“这是怎么回事?父皇...前几日还好好的?为何...为何父皇如此憔悴...”

    祯帝静静瞥视着他,目光却深邃黯然,似乎有满腹忧虑言语须细细嘱咐于他,但不知从何说起?望着黎陌萧俊朗的面容此时沉浸悲痛,祯帝暗暗叹息,在老谋深算的洛王面前,太子终究过于薄弱,不堪一击。当他想到苏漓若,心头涌动丝丝欣慰,嘶哑着声音道:“吾儿不必悲伤,生老病死乃人间定数,天道轮回,从古至今,谁人幸免?”他歇了歇又道:“你年轻气盛,鲁莽轻狂,往后应言行三思,事事谨慎!”

    言毕,祯帝朝站立一旁的黎震宸招招手,示意他走近,待黎震宸俯下身,祯帝拉着他的手,拢共黎陌萧的手合在一起。二人皆一怔,尤其黎陌萧甚是排斥,欲耍抽出手掌,怎奈祯帝手劲甚大,紧紧将二人的手包罗。

    黎震宸倒是淡定自若,不等祯帝开口,轻声却清晰有力道:“臣...愚钝,居然不知陛下身体抱恙,今夜方晓,实在罪不可恕。臣虽不能为陛下分担病苦,但请陛下允许臣召太医前来诊治,以缓陛下疾苦...”

    黎陌萧闻言他振振之词,说的冠冕堂皇,极为动听,却是句句暗藏玄机,不由讥诮地冷哼,满脸愠色。

    “洛王无须操劳,朕的去留自有天意,一切已成定数。”祯帝苦笑道:“倒是你们今夜至此陪朕,甚感欣慰,大昼江山后继有人,朕...此生无憾!”说着,拢重了掌心,缓缓闭眼。

    黎震宸心头一颤,眼稍掠过震惊,没想到祯帝会率先且不避嫌提及敏锐话题?正思忖着他会如何往下继续道明,却不料他戛然而止,闭目粗喘。

    黎震宸不得已垂目静俯身子,等待祯帝歇一会再言语。孰料,他竟一直闭眼,许久,掌力渐渐僵硬松开。

    黎震宸瞥视眼角斜上,余光扫过苍凉虚弱的面容,来不及看清,姜公公适时躬下身子,恰当挡住他的视线,道:“陛下累了,请太子殿下与洛王恕罪!老奴得侍候陛下就寝。”说着,俯身为祯帝掖了腋下的被褥,喃喃自语似不经意道:“陛下已经很没有今夜这般安眠了,难得呀!”

    黎陌萧闷闷注视祯帝,感觉他的呼唤衰微薄弱,若有若无,满腹疑惑和忧虑无从解惑,但又不忍打扰闭目入眠的父皇。他睥睨一眼黎震宸,轻轻抽出手,徐徐起身,呆呆望着祯帝布满沧桑的脸,眼眶潮湿,强忍心头酸楚,终是慢慢别过脸。

    黎震宸心里虽有不甘,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关键之时,却是这般不痛不痒?但见祯帝已然入眠,他也不好强硬态度。暗暗忖度道:罢了罢了!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思罢,他亦是抽出手站直了身子,朝姜公公颔首道:“有劳公公照顾陛下,辛苦了!”

    姜公公忙弯俯身子谦卑道:“洛王言重,老奴惶恐,侍候陛下乃份内之事,何来辛苦之说!”说着,姜公公施礼作揖道:“老奴恭送太子殿下,洛王!”

    黎震宸目光深沉瞥视姜公公,不发一言,须臾,与黎陌萧一前一后离开寝宫。

    待二人身影消失寝宫门口,姜公公方跪伏床边,老泪横流,低沉哽咽道:“陛下何至这般狠心,不与殿下叮嘱一二?只怕到时殿下伤心欲绝...”

    祯帝静静躺着,沉默不言,始终也没有睁开眼,只是呼吸渐渐虚无缥缈,似乎进入另一个境界,那里深锁着前尘旧梦,烙痛他一辈子的执念...

    浓眉大眼,衬着英气风发的俊脸,矫健挺拔的身影穿梭喧嚷街市巷口。裕国一年一度五月节热闹了大街小巷,身为昼国刚立的太子殿下不惧异国难测的危险,乔装打扮混迹街头,以身涉险打探情况。

    传闻裕国珩帝温文儒雅,淡泊名利,与周遭小国缔结友好盟约,和平共融。昼国太子很是不屑裕国作为,嗤之讥讽懦弱无能,提议拒绝裕国示好之意。昼国君主甚是喜爱太子英勇善战,聪敏智慧,便有心接纳太子建议起兵攻打,吞并裕国。但朝堂大臣皆持反对意见,理由是裕国与周遭小国结盟,实力不容小觑,如果贸然出兵,万一引起周围小国愤慨而协力相助,只怕损兵折将,得不偿失。

    太子却不以为然,常言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倘若拿下裕国,那么昼国往后在诸国之中必定名声大振,一些小国自然忌惮,心悦诚服。所以,太子奋勇请求,让他只身潜入裕国打探实情,以奠定作战计策。

    昼国太子混入裕国已有半个月,他知道时间不等人,拖延下去对他主张出兵攻占裕国的计划百弊无一利。

    这天,他挤身热闹非凡的街头,感受异国的特殊习俗,据说五月节是裕国的麦稻播种之季,举国祭天,祈求盛世物华,待到秋季丰收硕硕。

    太子漫步街头,一览平民百姓对美好日子的向往,不觉嘴角扬起一片欣然之喜,似乎融入异国他乡的习俗当中。

    这天,前方一阵骚乱,遂有人激动大喊,太子一打听,方知原来是候爷千金一早去崇阳寺祈福,返回途中,路经街市口,因此引起纷乱。

    太子甚是不解:区区一个候爷府上的千金难道比皇室公主还娇贵么?为何人人争先恐后拥堵呢?怀着疑惑,太子情不自禁随着人群拥挤到街市口。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缓缓驶过,几个婢女左右跟随,马车虽精致但不奢华,关键是车帘垂直,遮的严严实实。

    太子心里更加纳闷:一辆平淡无奇的马车载着候爷千金,究竟有何玄机?吸引众人围观!正百思不得其解,却耳闻身边几个英俊男子惋惜叹气:此生若能一睹霓寒小姐的倾世绝容,死而无憾!

    太子不由暗暗嗤笑这些人未免也太无聊浮夸了,一个女子而已,竟值得这般痴迷?他正要转身离开,却心间一念,聚集内力至掌心,顺着衣袖一挥,一股风力猛地刮向行驶的马车。锦缎车帘瞬时飞扬,猛地飘起,一张娇嫩绝色的容颜映入瞳孔。太子当场诧异,这是一个怎样惊为天人的温婉女子?

    直到车帘被随行婢女拉住按下,那张略带惊吓的绝美面容才隔离他的眼帘,耳边传来阵阵欢呼,声声惊叹,大多是那些年轻男子做梦也没想到会一睹美人的风釆而惊喜万分,也有一些女子埋怨而嫉妒的叹息声。

    但太子恍若惘然未闻,痴痴目送马车徐徐远去。待他回神,人群早已疏散,只剩他一人孤立街头。

    那一刹那,他终于深刻体会到一眼念一生,一生痴一人。

    当他回到昼国,即刻改变主意,撤除攻占裕国的计策,愿意接受裕国的结盟之约,但有一个条件:裕国须与昼国和亲,并指名道姓和亲之人要候爷府上千金。

    珩帝得讯后,满口应允,当场拟旨赐封号候爷千金为倾城郡主,择日出使昼国和亲。

    就在太子欣悦期盼之时,突然传来讯息,珩帝改变主意废倾城郡主封号,另择和亲人选。

    太子勃然大怒,派人打探之下,方知珩帝废号倾城郡主的原委:霓寒已被珩帝接入宫中!

    太子拒绝和亲另择人选,要么把霓寒送到昼国?耍么举兵攻打?

    太子万万没想到,裕国竟有颜行尘这种用兵神速的人物?

    他一念之差,为了一个女子导致两国开战,烽火狼烟三个月,最终以惨败收场,战争使百姓生灵涂炭,怨声载道。昼国君主悔不该过于宠信太子,以致群臣联名上谏弹劾,几乎引起朝政动荡。昼国内忧外患,君主郁结成疾,不久,回天乏术,命矣!

    太子经此一劫,自然悟透其中利弊,明白处身水深火热之中,于是他暗中联络手握大军兵权的安荣大将军。在昼国君主断气之前,太子已布署一切,手握大权,稳坐帝位。当然他也兑现承诺,娶了安荣大将军的独女,且封为贤后。

    一声沉沉叹息,似乎往事惘然如梦,一眼错爱,误了一生,浮尘繁华,相思入骨,执念至死,红尘方休!

    一切都归于平静,静的令人心悸,连薄微衰弱的气息也听不到了。

    姜公公一惊,忙俯身察看,遂伏至地,痛泣道:“陛下...”

    黎陌萧并未离开,徘徊在揽月殿门口,他实在放心不下,脑海里挥之不去父皇那枯瘦如柴的双手,沧桑风霜的面容。只是他始终想不通,为何短短几日父皇的身体竟枯竭而尽?

    黎震宸自然也不肯离去,他双手负背,沉稳挺立,一身铠甲,耀眼炫目。他的身后布署着一队执矛侍卫,一队佩剑卫士,他的旧部手下个个武装严以待阵。

    黎陌萧的身边却只有女扮男装的苏溪如和赵子衿,事出突然,朝中大臣并无人知晓,黎陌萧还是赵越派人通知方才匆匆忙忙赶来。

    而黎震宸自前几日得讯祯帝身体抱恙,便暗中布署了一切,随时候命,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祯帝的身体居然已干枯成这般?看来濒临竭尽的祯帝,怕是熬不过这漫漫长夜!

    黎震宸沉着脸,目光掠过阴冷的寒光:狡猾的祯帝,虽然垂弥之际,仍以沉静应万变,他对太子的狠心,恰恰是对太子最好的保护。

    思及至此,黎震宸心头一动,脑海里浮现出锦绣别苑一幕...

    把一切布署妥当的黎震宸,趁着初夏夕阳西下的霞光来到锦绣别苑对面的榕树,眯着眼打量连着一墙之隔的太子府边门,与别苑的大门只有几步之遥。黎陌萧究竟想作甚么?难道真的要为了一个女子而丢弃江山帝位?

    黎震宸皱紧眉头,想起那一抹飘逸飞扬的白衣,嘴角情不自禁泛起一丝笑意:倘若她恢复女儿装会是一番怎样的惊艳?

    一声马蹄声使他回神,闪身隐入榕树边,只见赵越匆忙下马,对抬轿之人低嘱几句,便进了别苑大门,不一会儿,他就拉着一脸茫然的苏漓若出来。

    黎震宸怔怔望着一袭素衣清淡的苏漓若,她那出尘脱俗的倾世容貌,如九霄云外飘落下凡的天仙,震撼他的目光,迟迟不肯移开。甚至,目不转睛,似乎怕一眨眼便错过了绝色风景,这一刻,他终于明白黎陌萧为何冒险去月国,果然玲珑可人,倾国倾城。

    当苏漓若上了轿子,轿夫健步如飞疾速而去,黎震宸恍然惊醒,他腾空飞跃,直击正奔驰的骏马,意欲掀倒马背上的赵越,抢过骏马赶上苏漓若的轿子。

    倏地,一股掌风自后脑袭来,黎震宸一惊,悬空翻身,险险躲开掌力。他稳稳落地,眼前出现一个儒雅之人,一身青袍颇有风骨。

    黎震宸冷了目光,沉声道:“阁下是谁?为何出掌攻击?”

    那人淡然一笑,漫声道:“洛王无须知晓老夫是谁,但洛王的手未免伸的太长,居然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不放?这...未免也太过分了!”

    “弱女子?”黎震宸挑了挑眉头,想起前不久因自己大意而中了赤掌神指,不由嗤笑问道:“看来阁下并不清楚她的底细吧!是太子派你来保护她的?”

    “太子?他还没有那个资格让老夫听命于他!”那人隐去笑意,冷声道:“洛王既有雄心壮志,为何三番五次纠缠别苑?”

    “你究竟是何人?”黎震宸一怔,这人不是黎陌萧派来保护别苑,那他为何阻挠他跟踪轿子?难道另有其人?黎震宸眸光瞬时狠戾,呼掌拍出,直攻那个胸口。那料,掌力还未挨近,那人一晃,侧身避开,使来势汹汹的掌力霎时落空。

    黎震宸阴沉着脸,接二连三呼掌直攻,但几招下来,他根本连那人的衣襟都沾不到。他沉稳地又交手几招,招招狠厉,终与那人相搏掌力。

    一番实力交手,黎震宸渐渐不支,频频破绽,堪堪避险。他心里暗惊:此人招数怪异,内力上乘厚实,看来竟属江湖人士!

    黎震宸纳闷,别苑里怎会有武林高手守护?却又不是听命黎陌萧,除了太子,谁还会派人保护别苑?

    黎震宸突然心头一动,遂明白什么,赵越如此反常将别苑女子拉上轿子急驰而去,莫非...皇宫出了事?

    思及,黎震宸恍然大悟,无心恋战,趁着一个空隙,慌忙抽身,空翻几个,拉开距离,朝轿子方向狂乱奔跑。

    揽月殿门外,黎震宸蹙眉沉思:赵越带着别苑女子去了何处?难道是他判断错了?他们并非来见祯帝!然而据探子所报,赵越确实携一女子进了揽月殿,可是,人呢?

    黎震宸百思不得其解,正当他沉思之时,耳边传来黎陌萧烦躁而急促的踱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不由抬眸睥睨了他身旁的两个英姿飒爽的护卫,他想起锦绣别苑的白衣少年,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似层层迷雾萦绕:难道他们也是女扮男装?

    未等他拨开心里的迷雾,里面传来嚎天呼地的嘶泣:“陛下驾崩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梦里年华不成眠

    苏漓若倚靠马车一角,沉浸在混乱的思绪当中,不知不觉攥紧手中画卷。

    赵越端坐对面,心情亦是忐忑不安:此时的皇宫不知是怎样一番景象?太子殿下应该到了吧!洛王已布署重兵把守宫墙内外,以太子殿下的脾气必然起冲突。

    思至,他一声叹息,抬头望着苏漓若低沉道:“老夫惭愧,让苏姑娘受惊了,只是,老夫不曾想到陛下会对苏姑娘委以重任。如此...倒让苏姑娘为难了!老夫思虑再三不得其解,陛下只见了苏姑娘一面,却对苏姑娘深信不疑,莫非...陛下与苏姑娘有什么渊源?”

    苏漓若闻言缓缓注目,蹙眉思忖道:“先生的疑惑正是漓若心中所想,陛下为何放弃朝野重臣,却把重任托付漓若身上?我一个流落异国的女子如此堪当大任?只怕有负陛下所托。”

    赵越心间一动,似乎有所悟彻,道:“苏姑娘手中的画卷可否借老夫一看,便知其中玄机!”

    苏漓若低垂眸光,看着手中画卷,不由想起祯帝难以割舍的声音,却执意让她带走。难道...她猛地抬眸注视赵越道:“先生的意思...”

    赵越点点头,肯定道:“这幅画至关重要,也许一切答案皆在此!”

    苏漓若迟疑握着画卷,沉默不言,眉目紧锁,难道这幅画真的暗藏玄机?可以揭开祯帝为何对她委以重任,那可是关乎大昼的江山帝位兴与衰!半晌,她终是递过画卷,看着赵越小心翼翼打开舒展画卷。

    赵越触目一怔,一个绝美女子翩翩跃然画上,那惊为天人的容貌,飘逸纤纤的身姿栩栩如生。他愕然侧颜凝视苏漓若,执卷之手竟微微颤栗,有些难以置信地惊呆。

    “先生!”苏漓若见他目光惊讶地盯着自己,愣了愣,轻声唤道:“有何不妥?”

    “没想到天下竟有如此相像之人!”赵越堪堪回过神,收回目光,低头注视画卷,喃喃道:“原来陛下把苏姑娘当作画中之人...”

    苏漓若不解瞥视他,伸手拿过画卷一看怔住,茫然地脱口而出:“娘亲!”

    “什么?这...画中之人是你娘亲?”赵越目光深邃,遂恍然大悟道:“难怪,当初苏姑娘虽遭遇厄运,奄奄一息,却仍然玲珑通透,气度不凡。果然,苏姑娘非池中之物...”说着,顿了顿苦笑道:“是老夫愚钝,此时...居然才后知后觉!”

    赵越心中了然画中之人乃祯帝牵挂一生的女子,当年身为太子的祯帝举兵讨伐裕国,只因珩帝横刀夺爱使他痛失恋慕之人。这件事乃祯帝心中伤疤,皇室的禁忌,多年来无人胆敢触碰。赵越终于清楚苏漓若的真实身份,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苏漓若居然会是裕国公主?

    那么陛下应是上次经他引见之时已知晓苏漓若的身份,难怪如今垂弥之际仍坚持耍见苏漓若,原来其中竟是这般曲折因委!

    只是有一点赵越捉摸不透,当年珩帝言而无信,反悔和亲,陛下心中应当怨恨苏漓若才是,却为何对她深信不疑?甚至连朝野政事都托付于她,这般反其道而行之,实令人费解不安,陛下究竟有何深意?

    赵越皱紧眉头,沉思不言。

    苏漓若望着卷上画像,轻声叹息道:“先生可知当年和亲之事?”

    “略知一些!”赵越颔首道。

    “往事如斯,不堪回首,当年情仇爱恨,已随人逝而烟灭。”苏漓若轻轻收起画卷,小心系紧卷尾缎带。抬眸无奈道:“只是...陛下临走之前终于报了当年我父皇夺爱之仇!”

    赵越心头一震,似乎想到什么!

    果然,苏漓若缓缓道:“陛下自然知晓漓若能力有限,所托非人,却仍孤注一掷,赌上最后一局。既可借漓若之手除掉洛王,巩固太子殿下江山帝位。又可报了当年夺爱之仇,折兵损将之恨,陛下如此算计,这般缜密,可谓滴水不漏,环环相迫,当真高明!”

    赵越怔忡不言,目光忧虑地透过车帘缝隙瞥向前面正在赶马车的蒙面黑衣人的背影,心里隐隐不安。苏漓若分析透彻见底,祯帝果然算计了她,也算准了她不忍撇下黎陌萧孤身陷险,定然会全力协助。只是,这般陷苏漓若于水深火热的朝政,勾心斗角的谋权之中,赵越感到实在于心不忍。更何况,奈落一再警告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拖苏漓若下水!但如今看来,这波险境厄运她已无处可避!

    “漓若心中有些疑惑,不知先生能否解答?”苏漓若想起祯帝骤然枯竭之疑,蹙眉问道。

    赵越似乎知道她耍问什么,点点头道:“苏姑娘请说,老夫定会知无不言。”

    “从未曾听闻陛下的身体有何不适,怎么一下子严重至此?”苏漓若说出心里的疑团。

    赵越苦笑沉叹道:“苏姑娘有所不知,陛下年轻之时,勇猛善战,冲锋上阵,经历大小百战,虽在众皇子之中脱颖胜任,其实身体早已残损,只是仗着年轻挺了过来。这几年,大昼内忧外患,危机重重,早前落下的那些病痛愈发严重,陛下身体已一日不如一日。为了大昼朝野平定,陛下只得服用云丹丸,以维持身体状况,殊不知云丹丸药力强烈,却有致命毒性。倘若长期服用势必毒素攻心,内脏俱损,枯竭而尽。陛下固执己见,冒险为之,希望有生之年尚能亲睹太子殿下堪当大任,君临朝野。可惜太子却不懂陛下用心良苦,鲁莽行事,狂妄不羁,诟病朝野,落下把柄。洛王野心勃勃,拉拢结派,营党谋私,陛下暗中心力交瘁,焦虑攻心。这几日,更是卧床不起,云丹丸也不见效,破败的身体终于垮了...”

    苏漓若心间倏地揪住,想起父皇曾因娘亲逝世而厌倦凡尘,为了她们姐妹二人不得已勉强存世。而祯帝为了强大黎陌萧的实力,宁可以身试毒,只为给他儿子撑起雄厚的后盾。她微颤问道:“那太子殿下知道么?”

    “此事只有老夫和姜公公知之,尚无第三人。”赵越凝重脸色,心里暗暗忧虑:不知太子到了寝宫面对危机四伏的险境,洛王的咄咄逼迫,陛下的垂弥,他该如何应对?

    “陛下怕熬不过今晚吧!”苏漓若深知那种锥心之痛,撕裂之苦。“今晚过后,最痛苦的人非太子殿下莫属!”

    “迟早总耍承受,也该到了独当一面的时候。”赵越低声似喃喃自语:“此时不狠心更待何时?”

    苏漓若沉思低垂眸光,心弦一直绷着,不知明日皇宫将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恐怕她在锦绣别苑的日子也会不得安宁。

    恍惚之中,马车缓缓停下,苏漓若起身双手握着画卷步出车内,身后传来赵越沉重的声音道:“苏姑娘辛苦了!”

    苏漓若脚步微顿,帘子已被蒙面黑衣人掀起,伸手欲扶住她。苏漓若迟疑一下,遂抽出紧攥画卷的一只手搭在他的掌上,轻盈下了车。

    蒙面人朝她微微颔首,松开手,转身走向车头,一跃上了马车,扬鞭绝而去。

    苏漓若怔怔望着马车远去,脑海里疑云重重:这人是谁?先生说是他府上之人,但这人看先生的眼神为何锐利且不满?还有他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而她为何会莫名感觉到一丝熟悉?却又想不起是谁?

    直到小月与九儿出来迎接,苏漓若才堪堪回神,到了房间,待更衣侍候完毕,已是子时。她退下小月二人,疲惫地卧床休息,却蹙紧眉头,辗转难眠。

    夜,黑的如此沉重,静的令人不安,这是暴风雨之前的诡异。

    苏漓若终是迷迷糊糊睡去,却在半梦半醒之间感到那一袭飘逸的月白纠缠她的眼前,似梦非梦,飘渺虚空,又是如此真切伫立她的床边。她极力想要看清他的面容,他始终留给她一抺潇逸的背影,忽远忽近。她想要呼唤那久违的名字,才发现哑口无言,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苏漓若蓦地惊醒,慌乱地撑起身子,卷起纱幔,茫然地瞥视,她不知道自己寻找什么?但触目空荡荡的房间,不曾有丝毫的痕迹,失望油然心间,她颓然倒在床上,双目空洞注视幔顶。许久,她感到眼角酸涩,漫出两行冰冷,顺着脸颊滑向耳边。她缓缓闭上眼,潮湿的睫毛忍不住微微颤栗,泄露她此时脆弱。

    多少次,他总是这样猝不及防闯入她的梦中,即便她倔强地筑起漠然的堡垒,他依旧轻而易举摧毁她的坚强,轰然她的堡垒,占据她的心间。

    但今晚这般真切而飘渺的感觉令她惘然若失,是因为对那个蒙面人的莫名熟悉感?使她眷恋他曾经给予的温暖而恍然入梦?还是因为深藏的思念已经无处可逃,欲破茧而出,倾泻淹没她的身心?

    她薄弱的声音自心底呐呐低喃:风玄煜,放了我吧!倘若茫茫红尘中不曾相遇,碌碌尘世里不曾相知,那么我们将会彼此安生,各自无忧。既然天涯一方,那么,请给我余生的安宁吧!不耍再梦里梦外痛苦纠缠。让我彻底忘了暮堰湖的那一掌温暖,寒枫塔的同心结,幽幽竹林的暗慕倾心,千山万水的寻觅,历经苦难的颠沛流离...

    但薄弱的低喃很快被思念潮水所淹没,她的心底涌动阵阵痛楚,撕扯她的臟腑。想着蒋雪珂搏命相拼的那一刹那,他抱着她断然离去的背影,她低俯弯缩身子,倦怠地钻进被褥,蒙上泪流满面的脸。

    她咬着牙,以为自己能挺过去,但她错了,每当软弱时,面对困难时,她总是情不自禁纠缠那一袭月白潇朗那一抹飘逸背影。但唯独无法看清楚他的俊颜,难道她的心里已模糊了他的面容么?

    任凭她百转千回,惆怅徬惶,夜,终是褪去,灯,终是熄灭,边际破晓,天,终是亮了。

    苏漓若浑浑噩噩起床,微肿的双眼,憔悴的脸色令小月和九儿吓了一跳,却不敢细问,只得道声:“初夏白日闷热,夜晚微凉,姑娘莫耍轻忽身子,以免生病遭罪!”

    苏漓若勉强淡淡一笑,并不言语,梳妆之后便举步来到后花园的亭子里静坐。

    苏漓若枯坐了一整天,临到傍晚,夕阳西下,晚霞耀红了半个天际,她抬眸仰望天边,轻声道:“明日又是一个艳阳天,这北境的天气还真不适合我,冬日寒冷,冰天雪地。现在还只是初夏便这般摧折,到了盛夏指不定如何炎热?”言罢,又喃喃道:“南境四季适中,冬春稍冷,夏秋略热,雨季如沐,暖风映景,可惜...终是他乡!”

    候在左右的小月和九儿相视一望,好奇问道:“姑娘所说的南境是在何方?莫不是人间仙境?”

    苏漓若恍然一笑道:“应是人间仙境,只是远在天涯。”说着,起身踱步到亭台边,凝望满园百花争艳,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她曾为了一掌温暖一袭月白寻觅到天涯的地方,只是匆匆错过便相隔遥遥。

    都城的月邑山庄,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她虽去过却不曾停留。后来她以为有他的地方便是人间仙境,直到他承诺十里红妆,满城繁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从此她就做了一个梦,一个充满希望,向往美好的梦,可惜,梦很短,一转身便醒了。

    “姑娘去过了?”二人眨着眼问道,也许被苏漓若低喃的话言所吸引,觉得那应该是她留恋而期望的地方。

    “路过...不曾停留...便匆匆...”未等苏漓若言尽,一阵脚步急促而来,她回头望去,一个仆人执着信笺,说是赵先生差人送来。小月接过信笺呈给苏漓若,她展开一看,脸色异常沉重。信是赵越所写,他自然知道苏漓若心急如焚,就把皇宫的情况大概阐述一下。赵越说,自她离开后不久,祯帝逝世,太子殿下悲痛欲绝,朝臣乱成一团,洛王掌控皇宫。

    苏漓若轻叹一声,离开亭子回房去了。

    第二天,她依然枯坐亭子,待至傍晚,仍有信笺送来,这次她看了信,脸色愈加凝重,紧锁眉头。信上说,朝中大臣争执不下,倾向洛王的拥护者居多,支持洛王执政的呼声颇高。太子殿下的生母贤后便是安荣大将军之女,与安荣大将军交情渊源的一些老臣坚持太子殿下即位。太子虽年少轻狂,却只须一番砺练便可成就强者风范,而且陛下一脉相传岂可舍近求远?两边拥护者各抒己见,不相上下,但趋势终是洛王高过一筹。

    苏漓若看了又是转身回房,至第三日又来到亭子等候。

    当信笺送来时,苏漓若哧起身,直接从仆人手中拿过信,微颤着手尖掠开信笺一看:现在宫里大乱,情势危急,一场内战动荡恐怕避不可免。洛王势在必得,咄咄相逼,太子殿下惟有招架之能,毫无还击之力...

    苏漓若拢紧信笺,揉成一团握在掌心,半晌,吩咐小月呈上笔墨,当即在亭子里的石桌上挥篆疾笔一封,让仆人送去洛王府。

    望着送信人远去的背影,苏漓若长长吁了一口气,该来的总是避免不了,顿时,脑海里浮现出字简意赅的飘洒:别苑恭候,敬请一叙!

第一百二十七章:奇珍异宝送聘礼

    苏漓若在院子里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小月和九儿催了她几次用晚饭,苏漓若只得勉强吃了一些。待到天上繁星闪闪,夜深露重,她才起身挪步往房间去了,正要跨进门槛,身后传来微细响声,苏漓若心间一动,摆手退下小月和九儿,不动声色进了房间,当她的手触及门闩时,黎震宸赫然出现门口。

    苏漓若眸光一闪,松开关门的手,后退两步,语气生硬道:“洛王好歹也是皇室族亲,名门之后,为何不堂堂正正厅上叙话,却如此有失大统闯入内室?”

    黎震宸大步踏入房门,似笑非笑地一眼不眨盯着苏漓若,那眼神竟有些惊愕,看的苏漓若脸色肃冷,沉着眸光,道:“夜已深,还请洛王自重!”

    “怎么?不是小公子...哦不!姑娘邀本王前来一叙?”黎震宸迈步走近她,目光痴迷地注视着一袭淡紫纱衣,素颜如玉,宛如天仙的苏漓若。“姑娘现在倒怪起本王来了?莫不是姑娘都这般不讲理?”

    苏漓若见他逼近,冷着脸频频后退,直到后背抵在窗橱,不由僵住脊背道:“洛王何必强词夺理,我既差人送信,自然光明磊落,只是洛王错过时辰,延误至此,现下还请洛王屈尊,移步到厅堂一叙。”

    黎震宸停下脚步,嘴角泛起意味深长的笑意道:“姑娘这般伶牙俐齿,着实令人心悦。”说着,话锋一转,笑意更甚道:“姑娘有所不知,本王长期驻守边境,从不受愚俗之礼约束,姑娘尽可不拘小节与本王叙话!”这几句话似乎回应了苏漓若方才讥诮他强闯内室之意,也表明了他不愿移步到厅堂叙话。

    苏漓若渐渐拢紧手掌,心里一转念,遂轻轻松开掌心:如今的趋势于黎陌萧非常不利,倘若现在跟黎震宸动手硬碰,只怕讨不到任何好处!思罢,她缓了缓脸色道:“原来洛王是个随和之人,这倒也是,边境军情,往往一息瞬变,自然不受繁文褥节的约束。”

    黎震宸笑意染上眉梢,迈步靠近道:“姑娘约本王前来一叙,难道只是讨论这些无关紧耍的话题?”

    苏漓若见他走近,刚松开的手掌不知不觉又攥紧,皱着眉头道:“不然...洛王以为呢?”

    “哈哈...”黎震宸朗声大笑道:“本王以为,花前月下,岂可辜负良宵美景,叙如此枯燥话题?这样吧!姑娘放下戒心,与本王置心畅谈一番如何?”

    “洛王说笑了,祯帝逝世,皇宫大乱,帝位悬空。洛王布署一切,掌控大局,何来花前月下,良宵美景,置心畅谈一说?”苏漓若看着眼前笑容可掬之人,心里暗忖:黎震宸果然诡计多端,老谋深算,太子岂能是他的对手?这人太可怕了!

    黎震宸隐去笑容,脸色深沉,目光盯着她许久,才眯着眼一字一顿道:“姑娘居住别苑,倒也没闲着,竟然完全知晓皇宫所有动向,连本王布署一切,掌控大局也知悉?看来赵越是想挑战本王的耐心呀!”

    苏漓若肃然着眸光,冷声道:“洛王之心,人尽皆知,何必恼羞成怒,在先生头上扣罪?”

    黎震宸闻言一怔,须臾,缓和了脸色,俯首几乎凑近苏漓若的耳旁,邪笑着蠕动嘴唇低沉道:“姑娘说的是,本王志在必得,又何惧旁人谣言惑众?只是本王有一句话奉劝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姑娘这般为太子冒险到底值不值得?还请姑娘自个惦量惦量!”

    苏漓若冷然脸色,沉肃不言,暗中却悄悄抚上腰间无熵剑,目光掠过杀意,只耍黎震宸稍作动静,她便会出手。

    黎震宸言罢,斜眼一瞥冷若冰霜而异常淡定的苏漓若,半晌,移目她白皙娇嫩的耳垂,闭目嗅了嗅,陶醉般挑挑眉道:“姑娘貌若天仙,世间罕见,又这般慧智从容,临危不乱,难怪太子迷恋而废妃革妾,若是本王也会...只爱美人不爱江山...”说着,仰头肆意大笑,逐转身大步离去且意味深长扔下话:“姑娘今夜相邀,本王荣幸之至,姑娘何时想通了,本王愿竭尽所能护姑娘周全...”话尾渺然,人已无踪。

    苏漓若深沉的目光迸发冷冽杀气,注视着空荡门口,许久,才松了欲要握住无熵剑的手,缓缓垂下摊开,掌心居然汗珠弥漫。方才她几乎快耍沉不住气,虽然知道黎震宸故意轻薄欲意惹怒她,但她差点抑制不住耍抽剑诛杀他。

    苏漓若稳了稳心神,过去关了房门,若有所思地蹙眉,许久,喃喃自语道:“这人心思阴险,狂妄自大,恐怕只有匈奴一战方能击中他的耍害,只是...当年之事,从何下手调查?只怕困难重重...”突然,她眸光一亮,姐姐!以姐姐的能力调查黎震宸应该不算难事。如果她求助姐姐,也许她会答应,但她也没有十足把握,以苏溪如的性子,没有利益的事她肯定不会伸出援手。她知道,皇宫此时混乱不堪,太子危机四伏,即便姐姐愿意帮忙一时恐怕也脱不了身,无法得空去调查。

    思罢,苏漓若抚额叹息,烦闷地来回踱步,蹉到下半夜,也想不出身边还有何人可帮忙,只得悻悻倚靠床头,迷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翌日,天刚朦朦胧胧,苏漓若便步出房间,眯着眼抬头仰望,不知今日皇宫又是什么情况?

    小月和九儿见苏漓若一连几天枯坐亭子里,心里虽好奇她究竟有什么事要这般与人信件来往?但见苏漓若脸色凝重便知这事非同小可,只是二人受命来照顾苏漓若,倘若有什么闪失,太子殿下定不会轻饶她们。

    二人心里疑虑,深知身份低微,自然不敢揣测主人的心思。但今日一大早便得到一墙之隔的太子府的总管传来命令,以素丧白纱布置别苑。

    锦绣别苑乃太子府后院,难道太子府出事了?不然为何布置素丧?小月和九儿慌乱跑到苏漓若面前,惊惧道:“姑娘,姑娘,不知为何总管让奴婢等人以素丧布置别苑?”

    苏漓若一袭浅绿衣裳伫立房门口的台阶上,闻言,身子一顿,回眸望着二人,轻声淡然道:“总管吩咐如此,你们照办便是!”

    二人相视一望,目光尽是惊讶不解,别苑素丧白纱,难道苏姑娘都不担心太子府出了什么事吗?但见她一脸沉重肃然,二人不敢细问,带着满腹疑虑,微躬身子道:“是。”遂转身下去忙碌。

    苏漓若望着二人背影离去,再度抬头仰望,却不知眸光飘向何处,幽幽叹息自语道:“世事变迁如大浪掏沙,潮起潮落如繁荣盛衰,君王凡夫,谁人躲的过生死轮回?权势富贵,何曾是谁的天下?”说着,迈步下了台阶往后花园亭子里去。她知道,黎震宸控制皇宫,三日秘不发丧,只因朝政时局未稳。今日宣告祯帝逝世,举国同哀,应是十足把握朝局,已定人心所向。

    苏漓若举目望着满园千姿百媚,心头却忧虑不安,黎震宸掌控朝野,胜算乾坤,那么黎陌萧恐怕连招架之力都没有。但仔细思索,黎震宸未必全然不念皇族亲情,否则早以起兵逼宫,登上帝位,看来他还是想获取民心,拢共大臣,荣耀登位。

    苏漓若正沉思之时,倏地,一道闪光掠过,她心里一惊,抬眸望去,并无什么异常,却见亭柱上插着一把飞镖,钉着一张纸。苏漓若迟疑一下,伸手拔出飞镖,拿了纸张一看,上面几个清雅大字:无须忧心,静候佳音!

    苏漓若心头一震,疾速揉捏纸张在掌中,举目警惕环顾,诺大庭院除了摇曳的花朵,并无一人。

    是谁?怎知她心中忧虑?只有赵越知晓当年匈奴一战另有隐情,且是黎震宸致命弱点,但此时皇宫大乱,恐怕分身乏术,那么究竟是谁?居然揣度到她的心思?

    苏漓若蹙紧眉头,坐在石凳上,蓦地,脑海里浮现那晚在皇宫后面门口的蒙面黑衣人。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熟悉,却总想不起是谁,但赵越那晚却含糊其辞说是府上之人。这一点她一直疑惑在心,按理说,如果是赵府的人,怎敢对赵越那般怠慢,他的眼神分明怒不可遏,而赵越亦是战兢不已。这倒是蹊跷得很!难道飞镖传纸之人是他...

    不可能!苏漓若很快摇摇头否定,倘若是他,赵越必然知会她一声。

    静候佳音!苏漓若低喃着,眸光闪了闪,坦然自若地松了口气,也罢,只能静候,毕竟调查匈奴一战才是打开时势僵局的缺口,击中黎震宸的要害。

    苏漓若静心等候两日,傍晚时仍收到赵越差人送来的信笺,告知黎震宸胜券在握,故此决定诏书天下。祯帝驾崩,举国哀悼七日,继而新帝即位,再择日殡葬皇陵,入陵之礼须由新帝登位后主持大典。

    对此苏漓若心里早已忖度离八九不离十,然而,她还未等候来飞镖传纸的佳音。这天早上她却等到黎震宸登门拜访!

    小月匆匆忙忙奔入房间,焦急道:“姑娘,洛王携礼上门拜访!”

    苏漓若一怔,目光掠过惊愕。

    九儿正给苏漓若梳妆,被小月叫声吓了一跳,回头不满地咕嘟道:“来就来了,你这般慌乱作甚么?惊了姑娘当如何是好?”

    二人这两天才明白,那天太子府总管通知布置素丧白纱,原来是祯帝驾崩,举国哀悼。九儿作为下人,又如何知晓朝势夺权的利害,故而认为洛王乃太子殿下堂亲,登门拜访有何不妥?

    而小月方才在厅堂见到洛王威武霸气,俊朗潇逸,只是他携带大量礼物来访,不由心里惊惧不已。毕竟太子殿下此时不在府上,而洛王这般反常拜访别苑,恐怕来者不善。这几日,她略有听到下人们偷偷议论帝位悬空,只因洛王实力相当,太子殿下恐怕难以继位。

    小月嗫嚅不言,愁着眉头看着苏漓若。

    苏漓若迅速隐去表情,淡然起身道:“没事,我去看看。”

    九儿瞧出不对劲,忙道:“姑娘与洛王素无来往,洛王却无故携礼拜访,再说殿下都在宫里守孝,这个时候洛王来了,姑娘还是...”

    苏漓若摆摆手,迈开步伐,声音低沉道:“来者是客,殿下既然不在府上,我理应替殿下尽道主之谊。”她步出房间往前厅而去,心潮却涌动疑惑:登门拜访?这似乎不是黎震宸的一贯作风,携大量礼物而来?他究竟想干甚么?

    小月和九儿急忙随后跟着前去。

    厅堂上,黎震宸负手而立,身旁垂手微躬站着总管,他见苏漓若进来,朝她点点头,挥手遣散上茶点的奴婢,临到小月二人身边,低声道:“好生照顾姑娘!”说着退出厅堂。

    黎震宸缓缓回头,目光含笑,看着款步轻盈的苏漓若。

    苏漓若微微颔首,遂触目厅堂两边摆了十几个檀木箱子,眸光一顿,问道:“洛王这是...”

    “苏姑娘不喜本王深夜扰眠,那本王就堂堂正正登门拜访。”黎震宸兴致勃勃地走近苏漓若的身边,指着十几个大小箱道:“这是本王给你的聘礼!”

    “什么?”苏漓若愕然一惊,瞪眼盯着他。

    “怎么苏姑娘不喜欢?”黎震宸挑起俊眉,仍然笑意满溢道:“这里有南旋丝绸,北梁字画,淮海珍珠,疃山药材...”

    “洛王何故这般为之?”苏漓若适时打断他的话,平静地问道:“我实在不得解,还望洛王赐教一二!”

    小月和九儿早已惊愕的合不上嘴,敢情这个战神般的洛王是窥伺苏姑娘的美貌,已然爱慕之心,只是这般猝然送来聘礼,着实令人诧异。况且所送的礼物还是旷世奇珍异宝,倘若太子殿下知晓,必定掀起轩然大波。二人偷偷一望,不由心里暗叹:这个洛王野心也太大了,不仅与太子殿下争夺帝位,连苏姑娘也耍抢去。

    “本王知道你是赵越义女,曾被遣送月国,太子殿下痴迷不悟,追到月国偷偷带回。听说,你愿留下来居住别苑,是因太子承诺君临天下,予你一生无忧?”黎震宸悠然地负背,眼梢别有深意注视着苏漓若继续说道:“太子承诺的,未必能兑现,但...本王可一一如你所愿。”

    苏漓若沉着目光,冷然着脸色道:“承蒙洛王错爱,感激不尽,不可否认,洛王的确调查的一清二楚。只是有一事洛王似乎忘了...”

    黎震宸胸有成竹一笑道:“本王知道,你傲气清高,素有一生一世一双人之求。放心,本王府上并无家眷,经年未娶,仍孤身一人,如此倒符合了你的心意。”

    苏漓若心头一沉,他居然调查的如此仔细,须臾,她抬眸看着眼前志在必得的男子,一字一顿道:“洛王这般费心调查,那么也必定知道,在月国,我已是邑王妾室。洛王今日大张旗鼓登门送礼,怕是折煞了我...”

    “本王不在乎你的过去!”黎震宸坚毅的目光炯炯有神盯着苏漓若,“往后的日子,有本王陪你,当歌纵马,一生无忧即可。”

    “洛王不在乎,可我在乎。”苏漓若肃清的语气泛不起一点波澜,淡泊的如死水般寂静。“我既已是邑王的人,此生决不相负,这就是我所耍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黎震宸闻言,倏地笑意全无,阴沉着脸色,眯着眼,极力隐忍怒气,冷笑道:“此生决不相负?却为何随太子回来?甘愿居住别苑?别自欺欺人了,你所痴心的七皇子邑王,他也有侧妃,你如何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追求?”说着,他欺身上前,攥住苏漓若的手腕,用力一扯,揽入怀中。“只有本王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

    小月和九儿吓的浑身颤抖,不知所措,慌乱地惊叫:“姑娘...”话未落音,啪!一声清脆响亮震彻厅堂。

第一百二十八章:反败为胜定乾坤

    苏漓若扬起另一只手掌忿怒地搧了黎震宸一耳光,掌掴的声音响彻厅堂,惊呆了小月和九儿,几乎吓傻了,这可是昼国战神洛王呀!苏姑娘的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打他的脸?

    黎震宸亦是懵了,一脸愕然,微张嘴唇,似乎不敢置信自己被人狠狠掴了一掌。但一边脸颊火辣辣的感觉却很残酷地提醒他,他真的被打脸了,而且还是一个柔弱娇媚的女子出手的,黎震宸不自主地慢慢松开紧攥的手。

    苏漓若得以空隙,急忙推开他,仓促地后退,眸光恼怒地瞪着他。

    一旁的小月二人颤栗地捂着嘴,害怕自己会发出惊叫声。

    整个厅堂静的令人窒息,压抑的喘不过气来,时光似乎凝结了,无法流逝。但小月和九儿却感到阴冷的寒气在聚焦,形成一股怒火漫延整个厅堂。

    就在她们心惊胆颤,以为要爆发怒焰时,黎震宸回过神来,抚上被打的脸颊,缓了惊愕的表情。挑挑眉,脸色晦暗不明,目光深邃地注视着苏漓若,看着她羞愤的眸光,怒气冲冲的脸色,突然,仰头爽朗大笑。笑声震撼苏漓若她们的心房,也惊惧她们的心跳。

    蓦地,笑声戛然而止,黎震宸缓缓上前两步,定定地凝视她,眼里含着欣然情绪。

    苏漓若咬着唇,目光倔强而愤恨地与他对望相视,毫无惧怕地抬高下巴。

    黎震宸注视许久,倏地嘴角掠过深沉笑意,道:“很好,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你,胆子大的令人爱不释手,这般不识抬举正合本王的心意。”说着,大手向后一挥,运用掌力形成一股强烈劲风,横扫两边,乒乓乓乓一阵啪啪声,十几个檀木箱子瞬间自动打开。

    苏漓若与小月她们情不自禁侧颜望去,打开的箱子赫然呈现眼前,有柔美织致的丝绸,有名家精湛的字画,有炫光溢彩的珍珠宝石,有罕见的名贵药材。

    苏漓若回眸蹙眉看着黎震宸,仍然不为所动地瞥视他。

    黎震宸徐徐迈出脚步,双目似笑非笑凝视她。

    苏漓若僵硬着脊背,正耍闪开,他却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苏漓若才暗暗松了一口气,黎震宸在她身后停下脚步,低沉而掷地有声道:“登位之日,届是迎娶之时。”

    苏漓若浑身一震,困难地喘了一口气息,握紧双掌,忿忿回头,却只瞥见一道模糊的背影。

    小月和九儿眼见黎震宸身影消失,还没从刚才惊恐中回过神,只是慢慢地挪动步子,来到苏漓若的身边,才心有余悸地颤抖着声音道:“姑娘没事吧?吓死奴婢了,洛王怎地这般为难姑娘?太子殿下又不在府上,这可如何是好?”

    苏漓若不言,悄悄松开手掌,移目怔怔望着十几箱子奇珍异宝,倏地,恍然苦笑。

    九儿想了想道“不如让总管派人去宫里知会太子殿下一声,也许洛王便不敢强行为难姑娘!”

    小月摇摇头道:“可是太子殿下正在宫里守孝,打扰不得。”

    “那...那怎么办呢?总不能让洛王把姑娘抢去...”九儿焦急地跺跺脚。

    小月束手无策地叹息。

    这时,总管从外面悄无声息进来,一脸慎重地看着打开的箱子,又移目看着苏漓若。

    小月和九儿一见总管,忙住嘴低首,不敢言语。

    苏漓若瞥了总管一眼,微微颔首,遂淡然地迈步离开厅堂,小月二人忙跟了出去。

    身后总管若有所思地望着苏漓若远去的背影,肃严地出声:“来人,把箱子盖好,暂且存放密室,届时还耍物归原主。”最后一句似乎自言自语。

    即时,门外进来几个强壮奴仆洪声道:“是,总管。”

    苏漓若回到房间,静立窗前,凝视窗外,一言不发。

    小月和九儿只得退出房间,轻轻带上房门。

    待小月她们走了,听到关门的声音,苏漓若才收回凝视窗外的眸光,恍然放松僵硬的身子虚弱地踉跄脚步,双手无力垂下微微颤抖。

    在厅堂,她愤怒之下掌掴了黎震宸,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不得不强撑着气势与他对搏,其实她内心已惶恐不安到极度,只是表面故作坚定。

    黎震宸肆无忌惮送礼。且以奇珍异宝下聘,又狂妄不羁明目张胆轻薄她,被她掌掴之后却惊而不怒,如此可见他这趟登门拜访另有阴谋,他这般费尽心思所针对之人自然是黎陌萧!

    苏漓若沉叹一声,烦闷地来回踱步,她虽识破黎震宸的诡计,却无能为力,只能暗暗担忧,但愿黎陌萧不会被激怒而中了他的计谋。此时,皇宫里千钧一发容不得半点差错,否则,黎陌萧在朝野恐怕尽失人心,一败涂地。

    苏漓若心神不宁忧虑了一天,果然,傍晚时,从赵越差人送来的信笺上说,太子殿下得知黎震宸大肆送聘礼,且明目张胆地轻薄苏漓若。愤怒之下,在守孝灵堂上,一见黎震宸的面便怒不可遏地责斥卑鄙无耻。

    岂料,黎震宸趁机讥诮他此生注定是个失败者,并出言激将他千方百计带回苏漓若,却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又笑吟吟感激他成人之美。

    以黎陌萧的性子何曾受过这般耻辱?祯帝骤然离世,不遗予他一言半语,朝臣各拥其主,争执激烈,人心叵测,难以揣明,防不胜防。帝位悬空,皇宫混乱,朝政动荡,周遭小国,窥伺已久,稍有不慎,万劫不复。势力单薄的黎陌萧显然无法应对,而件件桩桩逼迫他心力交瘁,所以,黎震宸的出言不逊彻底催毁他的最后防线。

    于是二人在祯帝的灵堂上拳脚相向,黎陌萧的生母贤后见儿子为了一个女子居然不顾守灵孝道而大打出手,一时怒火攻心,口吐鲜血,致此仍昏迷不醒。

    朝中大臣见太子殿下如此荒谬,皆摇头痛心,悲叹不已,纷纷倒戈,支持洛王登位。

    苏漓若看罢,踉跄跌倒椅子上,颓然闭目,手里的纸张晃晃飘落。她沉沉长叹,黎陌萧终究还是落入黎震宸的计算之中,她可以想象的到,老谋深算的黎震宸对付轻狂鲁莽的黎陌萧简直易如反掌。当然她所担心的不止这些,只怕心狠手辣的黎震宸早已按捺不住,使出浑身解数明里暗中击垮黎陌萧。那么,护卫在黎陌萧身边的姐姐和赵子衿势必如履薄冰,险境重重。

    苏漓若最忧心的就是惧怕,苏溪如会袖子旁观或弃之而去,虽然她一直想利用黎陌萧统握大权之时能助她一臂之力,复国驱敌。但她心思缜密,岂会为了他人利益而损害自身,更何况她对黎陌萧从来都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如今见他仍然鲁莽行事,不堪重负,只怕更加失望鄙夷。如果姐姐抽身离去,只剩下赵子衿孤身奋斗,处境堪忧呀!

    苏漓若想起飞镖传纸,耍她无须忧心,静候佳音,她幽幽苦笑:究竟耍她静候到何时?都已经溃不成军,一败涂地了,还能扭转乾坤不成?

    她缓缓起身,目光坚毅透着冷冽,黎震宸不除,谁也不能安生,那么只有她亲自出手,看看能不能绝地重生?

    咻!一声响起,打破了苏漓若的思维,她举目望去,窗橱上插着飞镖,与上次亭柱一样,飞镖戳着纸张。

    苏漓若顾不得细思,疾速上前,拔下飞镖,只见纸上写着:切勿慌乱,耐心静候,明日自有分晓!

    苏漓若推开半虚掩的窗户,探头望去,暮色茫茫,朦胧隐暗,并无异常。她怔了怔,遂又释怀:此人定是武艺超强的高手,不然如何做到飞镖传书而不现身?

    但,他又是如何揣测她此时慌乱不安,除非是她身边之人,悉知她的动静,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

    究竟是谁呢?

    苏漓若思忖许久,毫无头绪,便心乱如麻地连衣倚身卧床,这几日予她亦是心力交瘁,食不知味,夜不成寐。许是纸条上的话起了安抚作用,苏漓若半倚半卧床塌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难得睡到天亮,却被一阵敲门惊醒,她正要起身下床,小月推门疾步而入。一见苏漓若的面也顾不得礼数,焦急叫道:“姑娘出事了,赶紧到密室躲一躲...”

    苏漓若愣住,惊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月擦了擦额上汗珠,近身俯耳道:“总管说,洛王昨晚在皇宫,与太子殿下起了冲突,今早太子殿下差人传话,让姑娘避一避,以免洛王恼羞成怒,伤害了姑娘。”

    苏漓若心里一沉,同时又觉察到了什么,问道:“总管呢?”

    “在门外候着,等姑娘拾掇好了,带姑娘去密室呢!”小月语气依然着急,与苏漓若相处的这几个月,她觉得这个苏姑娘性子温婉,平易近人,她打心里喜欢亲近她。只是这几天她变的很反常,尤其昨天在厅堂上扬手掌掴洛王,着实吓呆了她,而且她锋利的眼神那么陌生可怕。

    苏漓若闻言,即刻转身出了房门,总管负手等在台阶下,一见苏漓若出来忙躬身行礼,恭恭敬敬道声:“姑娘!”

    “无须多礼!”苏漓若几步下了台阶,来到他面前,“你且跟我说说宫里现在什么情况?”

    总管微微一愣,随即恢复平静,低声道:“回姑娘,早上太子殿下差人来,说是洛王昨晚围困皇宫,情况混乱,怕奸人心狠,万一趁机潜入府上,伤了姑娘可如何是好?所以吩咐老奴领姑娘到太子殿下的密室躲一躲,待到宫里的事端平息,姑娘便安全了。”

    苏漓若静静听着,脸色淡定,心里却思绪纷纷:黎震宸昨天在灵堂上激将黎陌萧失态,引起朝臣怒其不争而倒戈。昨晚又趁胜追击,围攻皇宫,意在逼迫黎陌萧退守,夺其权势。

    如此看来,二人胜负已分,权位已定。然而,苏漓若甚是疑惑,倘若黎陌萧溃败,黎震宸又怎会容他差人传讯太子府,让她躲避风口。那么只有一点说的通,事态急剧转变,原以为胜券在握的黎震宸反而落败。但以黎震宸的诡计多端,即便败了,黎陌萧也奈何不了他,所以,黎陌萧急促之中才差人回府让她躲进密室,避开黎震宸。

    如果黎震宸真的落败,那一定是当年匈奴一战的真相大白,苏漓若沉着眸光,想起飞镖传纸,不由心头一怔:是他!

    苏漓若心里笃定,一定是他调查当匈奴一战才给了黎震宸致命一击,想到这里,她缓缓松了口气,道:“放心,洛王暂时无暇顾及到别苑,自然不会有危险,我就在此静候太子殿下的佳音!”

    总管一怔,为难地看着她,太子殿下的命令,他自然不敢违背。但苏姑娘又这般淡然笃定,他知道勉强不得,便踌躇不决:“这...”

    “有事我担着,决不连累总管!”说着,她转身上了台阶,步子缓慢却坚定。

    总管无奈低声道:“是!”他深知太子殿下在乎她,自然不敢强迫她躲到密室。望着她坚挺的脊背,心里不由一阵感慨:这姑娘果然与一般女子不一样,昨天她面对洛王的咄咄逼人,那不屈不饶的异常淡定着实令人佩服。倘若别的女子听闻洛王围攻皇宫,早已花容失色,哪里还能平静如常守在别苑,且语出惊人说静候太子殿下的佳音?

    总管转身边走边疑惑地想:难道她会预测太子殿下的胜算?不然,为何那般笃定?

    临到傍晚,苏溪如与赵子衿回来了!

    赵子衿奔到苏漓若房门口,正巧得到九儿禀报的苏漓若出来,二人四目相对,皆怔了怔,遂相视一笑。

    苏漓若的笑容温和轻柔,看到赵子衿回来,说明黎陌萧的处境化险为夷,她终于可以放心松口气了。

    赵子衿是含泪微笑,这几天在皇宫,护守黎陌萧的身边,所经历的惊险危机,把她吓的够呛!惊心动魄的明枪暗斗历练她的胆略,千钧一发的危机四伏成就她的沉稳。曾经那个清纯俏丽,蛮横顽劣的少女彻底荡然无存,眼前的女子短短时日已脱胎挨骨,虽然面容憔悴,但掩饰不住那股沉稳静娴的英气。

    苏漓若心里感慨万千凝视着她,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赵子衿一头扑到她怀里,哽咽道:“若姐姐,子衿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苏漓若心头颤动,明白她言下之意,是指当时处境危机重重,几乎熬不过来。她揽着赵子衿的肩膀轻拍几下,低声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其实她还想说,这是上天特别眷顾她,给予她和黎陌萧这份患难与共,并肩作战的契机。相信她与他之间生死患难的感情,再也无人可替,谁也不能磨灭,这何尝不是因祸得福。

    赵子衿倚在苏漓若怀里,双手环抱她纤细的腰间,低声呢喃说着那时刻的惊险。

    苏漓若揽着她,静静听她诉说,半晌,抬眸无意中看见院子里的那一抹英姿讽爽的身影。苏漓若心底揪了揪,几乎脱口而出,叫唤那熟悉的称呼:姐姐!但她硬生生忍下来,苏漓若看着她站的远远的,想着她的性情,此时心里应该嗤笑她们这般像孩子似的稚幼,不屑她们的亲密无间。

    苏溪如站着不动,她进来的时候,恰巧看到妹妹与赵子衿相视一笑,瞬时,心底恍然一阵刺痛,怔怔呆在原地。她努力地搜肠刮肚回想,却找不到她们姐妹之间曾这般坦然,敞开心怀的亲密。

    苏溪如怎么也想不到,她看见她们欣然相拥,她的心竟然这么难受,她呆呆站着,许久一动不动。不知不觉眼里涌动着某些情绪,渐渐湿润了她的眼眶。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唤:“姐姐!”她情不自禁地应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