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锁相思殇红尘全文阅读 第13分节

第一百二十九章:相思蚀骨夜萧萧

    苏溪如抬眸一瞥,惊讶发现庭院里只剩下她们姐妹二人,赵子衿不知何时已离开了。

    她故意轻咳了两声,以缓肃静的气氛和掩饰眼角湿润的尴尬。

    苏漓若离她几步之遥停下,定定注视她,相比赵子衿的疲惫憔悴,苏溪如会精神一些,但她的脸庞却削瘦了一圈,可见这几天她在皇宫里时刻处于极度警觉,随时奋战的状态。苏漓若的心潮涌动,堵的喉咙难受至极,沙哑着声音,甚至有些微微颤栗问道:“姐姐还好吗?可有受伤?”

    苏溪如刚刚掩饰了眼角潮湿的尴尬,却被她轻轻两句关怀的话击垮心中坚毅的堡垒,冰冷的漠然。

    “我很好!”她的声音很轻柔,也很温和,已然没有往日张扬和狂妄。

    “辛苦姐姐了!”苏漓若看着她削瘦的脸,突然有些内疚。

    苏溪如淡淡一笑,笑容却异常柔软,“子衿呢?她这几天可吓坏了!”

    “我让她下去休息了。”苏漓若侧颜瞥了一眼赵子衿居住的房间。

    “是,是该好好休息...”苏溪如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问道:“是我打扰你们了?那丫头一向喜欢粘你,几天不见,又历经诸多危险,她不说上三天三夜,岂会罢休!”

    苏漓若闻言低声轻叹道:“历经风雨之后,人总是会长大的。”说着顿了顿又急忙补了句:“不打扰,若儿同样担心姐姐的安危!”

    苏溪如怔了怔,心里泛着一股暖暖的温度,顺着她的话语喃喃地道:“是呀!人总是会成长的,不止她,我们亦是如此!”

    苏漓若呆滞地注视她,这样柔和的苏溪如令她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二人相对沉默许久,最后还是苏溪如先开口打破僵局说道:“若儿应该想知道这几日皇宫所发生的事吧!走,去园子后面逛逛,顺便说说太子他们的事...”

    苏漓若回神,微微颔首,二人并肩走向后庭院的花园。

    苏溪如说的自然比赵越差人送来的信笺耍清楚详细,原来昨晚黎震宸率人包围皇宫,欲正面与黎陌萧交锋,逼其退守,交出权位。就在千钧一发之时,那些原本拥护黎震宸的朝臣们突然转变,联名谰言,恭请贤后宣传旨意,大昼帝位乃太子殿下继位,即刻效应,拟号桦帝。

    而洛王黎震宸有功无德,枉视法纪,丧心病狂以蛊术梟虫蚀食将士尸体,而击败匈奴。如此残暴不仁,泯灭人性,凌辱忠心殉国的将士,实乃有违天道,这般毫无明君仁贤之德,岂可堪当权位?故此,理应削爵位废封号,贬之平民,押入天牢,择日开审,以祭殉国将士冤灵,息天怒人怨,且为大昼积德福泽。

    谁也想不到,率领这些朝臣进谰之人居然是素来不问政事,放荡风流的祯帝四皇兄清泽公。

    突遭变数的黎震宸岂会轻易罢休,带着暗卫大开杀戒,朝臣们拼死相护,终是众志成城,击退黎震宸。

    翌日,黎震宸的生父,祯帝的三皇兄平旭公带着府上百名眷属跪伏请罪,平旭公撕裂衣裳,赤身责鞭,以惩养子不教之过,且三步叩首,汗血通流,恳求平息众怒。

    黎陌萧不忍年迈的平旭公替子代过受罪,隐生怜悯之心,欲饶恕黎震宸所犯之罪。

    众臣纷纷劝说桦帝,切勿一时心软而逆天行之,黎震宸所犯乃滔天死罪,万不可轻饶。再者,新帝登位,若不顺从天意,只怕于国于民不利。

    黎陌萧左右为难,最后还是清泽公给他俯耳他献计,黎陌萧最后宣言,洛王黎震宸因凌辱殉国将士,手段残暴,故此削去爵位革废封号,收回府邸贬为平民。但念其灭匈奴有功,因而以功抵过,免入天牢,既往不咎。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将其逐放奴营,一生苦力,以作补赎。

    平旭公为黎震宸得此大赦,叩谢恩典,感激涕零。朝臣们至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全体俯首,感慨高呼,陛下仁心慈悲,乃大昼百姓之福。

    苏漓若听到至此,不由停顿脚步,侧颜望着苏溪如道:“太子殿下...哦,桦帝此番经历艰险磨难,幸得姐姐尽心护卫,才免惨遭毒手之险。以桦帝的仁德,一定会感激姐姐顾安危为他奋战的恩情。”

    苏溪如眸光一滞,低首不言,缓缓步履。

    苏漓若望着她的背影,怔了怔:难道她说错了什么而惹她不悦?这不是她一直所想要结果?短短几天不见,她的转变令苏漓若捉摸不透。如果说赵子衿变沉稳了,那么现在的苏溪如却像迷雾般令人看不清。

    苏漓若遂快步跟上她,轻声问道:“姐姐有心事?”

    苏溪如仍然不言,沉郁的脸色令苏漓若更加纳闷:她究竟怎么啦?经历皇宫一劫,她的张狂,她的利刺,全然不见。但她这般郁郁沉默,又似乎满腹心事甚是令人费解。

    苏漓若也不再言语,趁着夜色暮暮,陪着她又逛了一圈花园,只是灯笼照耀之下的花园已然没了白昼时的朝气蓬勃。

    苏溪如似乎累了,来到亭子里坐下,但她又似乎沉浸在花园边的池塘中发出欢快的夏鸣之声。许久,她抬头微微一笑道:“以前没意过这些声音,不曾想竟是这般好听!”

    苏漓若捕捉到她脸上呈现一丝惬意,心里暗暗叹息,难得她如此放松坦然!也许从七岁离宫的那一刻起,她就负重着肩上的担子,同时心里负累着万民大计。苏漓若临近着她身边,心疼地伸手欲抚上她的秀发,此时的她仍一副英姿逸朗的男装打扮却掩不住那一份女子的俏丽。

    但苏溪如接下来的话令苏漓若的手悬在半空,迟疑一下,终是收回。“黎陌萧的登基大典还未举行,应是待祯帝殡葬皇陵之后,择吉日登位。”

    苏漓若没有应话,想着她会继续说些什么,而苏溪如却起身拂袖弹了一下衣襟道:“这几天你也是提心吊胆的,走吧!好好去休息!”说着径直迈步走了。

    苏漓若疑惑地跟在她身后,以她对姐姐的了解,黎陌萧如愿以偿得到权位,她肯定会趁机提出复国计划,黎陌萧受她鼎力相助的恩惠,自然不会拒绝。苏漓若以为她今晚邀她逛花园另有目的,诗情画意的境地从来不入她的眼,甚至令她厌恶反感。这也是她一直逼迫苏漓若的原因,在她的人生信念,只有胜负之分,得失之差。

    但令苏漓若再一次意外的是,她居然没有口出狂言逼迫她接近黎陌萧,或利用算计她身边的人。自傍晚见到她落寞地站在庭院一角静静看着她和赵子衿欣然相拥。以及逛花园时陈述皇宫发生的情况,直到现在她仍然温和语气嘱咐她去好好休息。苏漓若彻底震惊,也许她做梦也想不到,她与姐姐之间,也会有这般相处不累的时刻。

    苏漓若低着头,心里又惊又喜,一时间心潮澎湃,难以自抑,嘴角泛着欣悦的笑意。

    倏地,苏溪如停止脚步,回首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说...”

    苏漓若懵懵沉浸在暗暗惊喜的情绪当中,不承想苏溪如突然停下转身对她说话,她惊讶回过神,堪堪止住脚步,几乎耍撞进她怀里。抬头一看,原来到了苏溪如的房间前面的庭院。

    苏溪如微皱眉头瞥视她,看似嗔怪的语气道:“若儿还是这般莽撞不沉稳?亏你还在子衿面前一副自持的样子...”

    可在苏漓若听来却另有一番滋味,她冲着苏溪如欣悦地展开笑容,如阳光般灿烂,绽放在朦胧的夜色中,璀璨夺目。

    苏溪如没好气地抽了抽嘴角,瞪了她一眼,但不可否认,她坦率纯净的笑容美极了!

    苏溪如隐去眸光中的感慨,深沉着脸道:“黎陌萧虽然赦了黎震宸的死罪,但他这个人诡计多端,恐怕未必甘心束手就擒。听说他前日亲自登门给你下聘礼?我虽不知他为何盯上你,但总归是冲着黎陌萧,你这几日务必小心谨慎,以防万一。”

    “嗯。”苏漓若收起笑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苏溪如不再言语,转身走进她的房间,苏漓若望着她的身影消失门囗,嘴角泛着笑意,无奈地摇摇头想:姐姐还是这般狂妄,方才交谈之时居然直呼桦帝的名讳,他现在已登帝位,姐姐还是不待见他!思罢,她慢慢往回走。

    房门口,小月和九儿一见苏漓若,忙迎了上去,九儿不满地低咕着:“姑娘身子弱,夜深露重,还熬到这时辰?这个护卫也是,有什么事不能等明日再说,非得耽搁姑娘休息!”

    苏漓若不言,只是笑了笑。

    “好了,赶紧让姑娘进去休息吧!”小月扯了九儿一下,拥着苏漓若进了房间。

    九儿并不知情苏溪如与赵子衿女扮男装,以为他们是太子殿下的贴身护卫,只是与苏漓若交情颇深,故而也居住在别苑。

    小月比九儿多了一些心思,早就瞧出那两个护卫不一般。以太子殿下对苏姑娘喜爱,岂会容忍两个男子与苏姑娘共居别苑?再说,这两个护卫异常俊美,其中一个天真秉纯,常常粘着苏姑娘,二人经常共处一室,一呆就是大半天。这其中的玄机,她虽然猜不透,但她多留了心眼,以免无意冲撞了他们。

    二人侍候苏漓若更衣之后,便退了出去。

    苏漓若想着终于板倒黎震宸,总算尽了对祯帝的承诺,待黎陌萧举行登位大典,自己也该抽身离去。

    以苏溪如的计划,借用昼国权力,光明正大返回裕国,那么届时与颜靖南避不可免兵刃相见。

    想到这里,她喟然长叹,颜靖南自幼呵护她宠爱她,对她悉心至极!这份如兄妹之间的亲情令她倍感珍惜,是他陪伴她度过那段欢乐无忧的时光,即便她娇纵无理,他也义无反顾给予她无限的包容与宽待。

    可是,篡夺权位,逼父皇自尽,家仇国恨岂能以往日的情谊轻易释然?即便她愿意放下,姐姐亦不可能放手,而颜行尘同样也不会放过她们姐妹二人。当然,她还怀有一些私心,姐姐一直仇恨风玄煜曾协助颜行尘父子谋权篡位,逼迫父皇饮毒。她希望借此机会回到裕国,能揭开当时的真相,饮毒之事决非风玄煜的主意,他甚至毫不知情。不管怎样,她始终相信风玄煜所言,如果想解开姐姐的心结,还风玄煜一个公道,那么,与颜靖南的敌对势不可免。

    倏忽,苏漓若的心间掠过一阵刺痛,不由恍惚苦笑,她有多久不曾想起那一袭飘逸的月白衣袂?这个傲慢不羁的男人曾宠溺她如至宝,却在蒋雪珂为他搏命之时弃她如敝履。

    尽管她强忍着不去触碰尘封的心事,深锁的记忆,每日忙忙碌碌装着漠然置之。但深入骨髓的爱恋却总是在她不经意之时,变成锐利无比的刀刃狠狠刺进她的五脏六腑,她措手不及地,只能硬生生承受着剜心之痛。

    她的伤痛她的思念始终抵不过她的倔强她的清傲,当他抱着蒋雪珂转身离开的画面如一条毒蛇般,时刻肆意撕咬,令她痛彻心扉。她在墨轩居苦苦等候的那三日,已然耗尽她所有的忍耐,绝望弥漫她的四肢百骸。追云楼,蒋雪珂的房间,他小心翼翼亲手喂她喝药,而蒋雪珂含情脉脉凝视他,这一幕彻底摧毁她最后的坚持。

    但不管她如何漠然与他之间点点滴滴,但她却一直耿耿于怀要为他洗去冤屈,总觉的不该让他替颜行尘父子背这个黑锅。其实说到底,她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她真正用意不仅是为了揭开真相,她知道只有事情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姐姐才会放下对风玄煜的仇恨,也再没有利用他的借口。

    自从那天苏溪如对她坦言,她的目标一直都是风玄煜,只有利用风玄煜,复国方能有望。那时,苏漓若才幡然大悟,原来姐姐费尽心机接近她,甚至联手黎陌萧千方百计耍带她离开风玄煜。不惜夜闯邑王府劫走她,触怒风玄煜对她狠下毒手,只是为刺激他失控,好牵制他入了她的算计。

    得知苏溪如计谋的那一刻起,耍查出当时真相的念头一直萦绕她的脑海,挥之不去。如今一切尘埃已落定,离开昼国的时间不远了,回裕国的日子近了,她不得不清醒面对,且筹划接下来的事情。

    苏漓若浑浑噩噩想了许久,顿时觉得睡意全无,欲起身披衣。刚伸手掠开纱幔,一道风劲强烈袭来,苏漓若一惊,险险避开,就势跃出帐内,缓缓落地。

    “是你!”苏漓若看清来人,不由惊愕道。

    来人正是黎震宸,他的脸色略显疲惫,但双目锐利阴沉。他侧颜注视着身着亵衣亵裤的苏漓若,深沉的目光掠过一丝光芒。

    苏漓若心头一沉,眸光瞥向床头木架,疾速掠身,取下外披长衫。然而,她的手刚触到长衫,刹那间,一股风力扑面而来,她用力一扯,侧身闪开。只听到一声:嘶啦!长衫撕成两段,一段在挂在衣钩上,一段扯在苏漓若的手里。

    苏漓若眸光泛起寒气,手里紧攥着撕坏的长衫,霎时瞥了瞥另一段长衫旁边的腰带,那里藏匿着薄如婵丝的无熵剑。她回眸望着阴冷沉郁的黎震宸,姐姐刚刚才的提醒她小心黎震宸,她也想到黎震宸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没想他来的这么快?

    苏漓若思绪快速转动,现在的黎震宸就像被激怒的凶猛的狮子,除非拿到无熵剑,不然她毫无把握能以赤掌神指退败他,即便她体内有白冠生灌输的五成真气,她心里还是没底。

    就在她思绪涌动之时,黎震宸沙哑的声音响起:“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你。”说着,瞥视她手里半段长衫,道:“你想取衣逃走?别忘了,你可是我下了聘礼的人!”

第一百三十章:心事纷扰红尘劫

    苏漓若震惊地望着他,心里暗暗惊讶:难道他不是因落败耍对她下手?以此来耍挟黎阳萧?又或是惨遭变故的打击而怒不可遏欲杀她泄愤?等等他说什么?下聘礼?难道他那天以奇珍异宝下聘礼的计策,不是为了激将黎阳萧失控而引起朝臣失望么?

    苏漓若突然发现自己对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黎震宸捉摸不透,他究竟想干什么?说出来的话令她如坠万里云雾,茫然不明。

    苏漓若瞪着眼,怔怔盯着他,一时间倒不知如何言语?

    黎震宸沉了沉目光,依然沙哑着声音,只是语气冷了几分道:“怎么?你见我落魄了,不甘心跟我走?”

    走?苏漓若愣了一下,遂明白了什么:他冒险潜入别苑是为了要带她走?苏漓若满腹不解,不由孤疑打量他,虽然看起有些疲惫,但依然肃严威武,着装俊逸,端正的容貌并无半分狠狈之相。如此看来,他不是失控而疯狂为之,至少有一点她可以肯定,黎震宸是清醒的。即便突遭惨败,他还是保持肃严的风范。

    这一刻,苏漓若倒有些佩服他,不失为铮铮铁骨的汉子,坦然面对输赢得失。只是当年,他如果不曾以将士的尸体蚀养蛊术梟虫,那么,他就不会落的如此惨败的下场。

    也许,当时他面对匈奴的屡屡侵犯,将士们的无数死伤,焦头烂额,束手无策之下才滋生狠戾之计。不可否认他当时的保家卫国的赤子之心,可惜他的急功近利促使他残暴不仁,失了初心。

    苏漓若想到至此,猛地抬眸问道:“你想带我走?为何?”

    “我下过聘礼,自然要带你离开,我黎震宸看上的女人,岂会留让他们窥视?”黎震宸挑了挑眉宇之间狂野,语气霸道。

    苏漓若扶额无奈苦笑,摇摇头问道:“你现在这般处境如何能带走我?又能走多远?”

    黎震宸深沉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半晌,嘶哑着声音道:“你放心,我自然有办法护你周全,亦不会让你受苦。但你耍记住,帝位...我可以输掉,但你...是我黎震宸喜欢的女人,决不可有异心。往后的日子,你只能呆在我身边,任何人休想靠近你。”

    苏漓若心里一惊,他说的坚毅而果断,可见他的决心。她低垂眸光,快速瞥了一遍室内,发现以她的身手逃离房间,似乎有些困难。因为房门闩上,窗口紧闭,而无熵剑又不在身旁,更何况她现在身着夏日单薄的亵衣,实在不宜与他交手。她思忖片刻,若无其事地试探似的问道:“我自幼无忧,不曾苦过,倘若跟你走,日子岂不是艰难?你又如何能护我周全?不让我吃苦?再说,我们怎么离开?”

    “我在周边小国有一些人脉,交情颇深,只要我愿意投靠,他们求之不得,自然不会亏待我。”黎震宸目光又深了几分,有些意外她言语之间的虚荣,前日,奇珍异宝摆在厅堂,她不屑一顾的清高,怎么这时她...但一转念,他很快地释怀。她一个娇柔的女子虽有几下身手,却难抵富贵繁华的日子来的现实,似乎也无可厚非。想到这里,他放松了语气又道:“我手里有贤后这个筹码,只要今晚离开了境内,外面就有人接应我们!”

    其实,苏漓若只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以便想出万全之策,安然脱身,所以顺着他的话意往下说。但她万万没想到黎震宸开口说出来的话令她惊愕万分,几乎露出破绽。她颤栗地问道:“贤后?你说的是...”

    “没错,黎陌萧的生母。”黎震宸说着,迈步走近她,并未觉察她的异常,只道她是踌躇不决。“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苏漓若强忍内心的惊慌,镇定地淡然脸色,且不动声色地挪着脚步,悄悄拉距离,瞥向衣钓上的腰带。倏地,她心间一动,瞬时放弃之前的想法,暗自沉叹一声缓缓道:“好,我跟你走!但你先避一下,容我换身衣裳。”

    黎震宸一怔,显然没料到她突然之间转变的这么快,居然一口答应,他以为还要磨一会儿。他迟疑地顿了顿,终是点点头,转身走出内室,且为她放下珠帘,负背伫立外室。

    苏漓若轻轻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下,倘若她现在逃离倒不费力,毕竟黎震宸在外室,等他反应过来,她已到了院子外面,届时肯定会惊醒姐姐和赵子衿。可是,她脱离了黎震宸的掌控,那黎陌萧的生母...贤后怎么办?她还在黎震宸的手上。上半夜她与姐姐在花园里交谈那么久,不曾接到宫里的讯息,看来贤后被黎震宸劫持的事,宫里的人还未觉察到。

    苏漓若攥了攥拳头,她做不到见死不救,只能涉险虎穴,方能摸清黎震宸究竟把贤后藏匿哪里?她很快走向木架,取下腰带,隐入帐幔内。

    须臾,她换了一身淡黄衣裳步出内室,掠开珠帘,珠声惊动了黎震宸,他徐徐回首,看见一袭素衣的苏漓若,眼里掩不住泛起惊艳。惊呆片刻,他移步走近她,低声说道:“走吧!”

    苏漓若心里抑不住有些慌乱,但想到腰间的无熵剑,遂放心地点点头。

    黎震宸靠近她的身旁,伸手揽住她的腰间,苏漓若不由浑身僵硬,未等她反应过来,黎震宸提了一口气,拥着她跃出窗外,几个起落掠到别苑墙外。

    黎震宸拥着她腾飞到扬柳树下的一匹静候许久的黑骏马背上,他双脚夹紧马肚,缰绳一勒,黑骏马疾驰奔跑。

    清凉的夜风耳边,扬起她前额几丝纷乱的秀发,迎风飞舞。拂过黎震宸的脸颊,使他心神荡漾,不觉抱紧她柔弱的细腰。

    苏漓若低沉着脸,紧紧咬着牙,收拢的掌心攥着衣襟一角,强忍着不适应黎震宸搂抱她的腰,而且还共骑一匹马。

    大约半个时辰,黑骏马停在一处会馆门口,所谓的会馆便是平日里聚集各路南来北往的商贾茶谈之处。会馆虽然鱼龙混杂,五花八门,但欲晓天下大小奇事,莫于会馆的讯息最为快捷。

    夜深三更的会馆已然悄无声息,静的令人发怵,黎震宸带着苏漓若进了会馆,幽暗的灯笼照着诺大空旷的会馆。几十个桌椅整齐摆放,茶具一应俱全,可以想象白天这里熙来攘往,热闹喧嚷。

    苏漓若还在环顾会馆场内之时,一阵唰唰声响,惊了她回眸,会馆通向二楼的楼梯刹那间出现几十个佩刀黑衣人。个个魁梧矫健,头包黑巾,面目严峻,一片肃杀之气笼罩整个会馆。

    苏漓若的心哧一下悬到喉咙,紧张地瞥向黎震宸,却见他神色淡然,她蓦地明白过来,这是他的地盘!

    这时,楼梯上的黑衣人齐刷刷往两边靠,中间让出一条道,楼上下来了十几个将领打扮的人。他们冲着黎震宸抱拳行礼,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走近二人面前,打量着苏漓若,咧嘴一笑道:“将军半夜出去,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小娘子?果然是个美人胚子,难怪将军冒这么大的风险,也耍把她带走。”

    苏漓若蹙眉沉着眼眸,冷着脸色。

    黎震宸脸色明显阴森下来,抿着嘴不言。

    谁知这家伙更得劲了,眼里闪着精光,唾沫四溅地笑嘻嘻道:“哟哟!这小娘子有意思,美是美,就是太冷了一些,将军你可别怪末将多嘴,这女人吶!可宠不得,不然要上天了。你看兄弟们平时上月楼喝花酒,那里的女人又温顺又热情...”

    黎震宸一记狠戾的眼神瞪过去,立即让这个满口炮灰的家伙闭上嘴,讷讷地挠挠头,嘿嘿两声退到一旁。

    一个长相削瘦的将领走近黎震宸身边俯耳低声道:“将军,人手已集齐,可以上路了,只是那贤后...”

    黎震宸目光沉了沉,摆摆手阻止他说下去,那人马上领会,逐步退到一旁。

    黎震宸思忖片刻,遂往前一站,洪声道:“再过一个时辰,咱们就出发了,悉心检查仔细,可有落下什么。现在各就各位,等候上路!”说着,侧身对苏漓若轻声道:“你跟我到楼上去呆一会。”

    苏漓若微微颔首,迈步随他往楼梯而去,临到楼梯口,黎震宸突然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她上楼。

    苏漓若心头一惊,抗拒地甩了一下,竟被他握的更紧,她无奈地暗叹,只得僵硬着身子任他牵引着一步一步上楼。

    身后,一脸横肉的那家伙又在满嘴唾沫星子乱溅:“看看!将军平日威严苛刻,现在居然为了一个女子倒这般柔和,啧啧啧!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咱们将军这回可算栽在这小娘子手里...”

    削瘦将领一掌拍在他头上,冷声喝斥道:“你这家伙就是嘴欠,忘了上次惹的祸?连将军的事你也敢胡言乱诌,莫非还想进马厩熏屎尿不成?”

    一脸横肉的家伙闻言马上住了嘴,不满地呸了一口削瘦将领,有些尴尬地往一边桌椅走去,愤愤地坐下。

    黎震宸侧颜低声似乎向她解释道:“他们都是以前跟随我出生入死,患难与共的兄弟,长年累月出征战场,性子比较烈,说话粗糙,你别见怪!当年有功绩的回朝得了一官半职,人在安逸之下就容易变的奢靡颓废。剩下的人继续驻守边境,我前年才把他们全部撤回。”

    苏漓若不言,微微颔首,其实她也理解,长年累月驻守边境,饱受风吹雨打。回到朝野繁华长街,反而不适应,难免格格不入。黎震宸之所以开这个会馆一半也是因为这些驻守边境归来的将士,至少有个地方容纳他们,而这个地方一定是自由的且无拘无束。

    到了楼上,黎震宸带着苏漓若转到一个拐弯处的房间,推开门道:“你先到我的房间呆着,若累了,就休息一会儿。我还有点事需要处理,好了再过来找你。”说着,松开她的手,引她入了房间,返身关上门出去。

    苏漓若听着他沉重脚步远去的声音,借着灯火朦朦匆匆掠目一遍房间,用具摆设简单但很精致。

    苏漓若心里有说不出的奇怪,却不知那里不对劲,她瞥向青罗帐幔下的木雕床塌,整齐的被褥。倏地,她心里了然,这个会馆看似简陋,其实所用具都是精雕细刻,属于罕有之物,只是颜色暗陈,故而误人眼目。包括这个房间,所陈设的用具皆是上等之品,却因颜色素暗,给人一种古朴陈旧的感觉。

    苏漓若不由想起黎震宸送的那些奇珍异宝,她心里忖度:黎震宸出手阔绰,难道他富可敌国?不然单单那些进了太子府密室的宝物足以招兵买马摧毁一个小国,更别说这个会馆所陈列的极品用具。倘若这次出逃成功,他在昼国所有的财物皆成云烟,看他这般坦然,他的财物应该不止明面上的这些。他一个长年驻在边境的将军,即便祯帝后来召他回朝赐他府邸,俸禄丰厚也不过富足日子而已,他的这些不知为人的产业财物究竟从何而来?

    黎震宸身上的疑团变的更加扑朔迷离,苏漓若感觉思绪混乱,一时间难以理清。但当务之急,她应该探出黎震宸把贤后关在哪里?刚才见削瘦将领俯耳低语,隐隐听到贤后二字,可以肯定,贤后就在会馆里,只是二楼房间颇多,如何寻出贤后所在的房间。

    一个时辰后就要出发,时间如此紧迫,只怕无法探查出贤后的下落,更别说解救她。

    苏漓若有些懊恼自己刚才如果跟着黎震宸,兴许还有机会,但她一转念又无奈摇摇头,黎震宸这人心思缜密,跟踪他不是件易事,恐怕还未探出内情就被发现。苏漓若焦虑地来回踱步,看来她这次倒失策了,连贤后的面都没见着,反而把自己也搭进去。

    她摸了摸腰带,心稍微安定了不少,即便救不了贤后,仗着无熵剑,她应该没问题能脱身。

    时间一点点流逝,苏漓若心里始终忐忑不安,几次欲伸手打开房门,都硬生生忍下来。

    就在她心神不定之时,外面传来喧哗声,并夹着兵器打斗声。苏漓若一怔,遂急忙打开房门,还未踏出门槛,眼前人影一闪,她不由踉跄后退,定睛一看:原来是黎震宸!

    “你好好呆在这里,别出去!”黎震宸闪进房间,语气急促道:“刀剑无眼,可别伤着。”

    “出了什么事?”苏漓若站稳脚步,忙问道。

    “有人跟踪,官兵包围了会馆。”黎震宸沉声道:“没想到黎陌萧居然这么快发现贤后不见了!”

    “那...我们走的了吗?”苏漓若一惊,他们兵刃相见,不知打斗会有多激烈?她心里暗暗担忧,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自己怔了怔,有些茫然,不知道是担心黎陌萧救不了贤后?还是担心黎震宸性命攸关走不了?

    黎震宸定定盯着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温和地道:“放心,我们走的了,房间里有暗道。只是...”他顿了顿,目光深沉,有些犹豫不定。“舍下那些兄弟,我做不到...看时机再说吧!”

    苏漓若心间一动,问道:“你手里不是有贤后吗?”

    “她...”黎震宸迟疑一下道:“身子虚弱,恐怕带不走!”说着,凝重着脸色,嘱咐苏漓若呆在房间千万别出去,她若不出去,外人是进不来的。

    “那你呢?”苏漓若听了他的话,心里想着这个房间应该设有机关,包括他所说的暗道。

    “我过去看看贤后!”黎震宸侧身探头瞥向楼下激烈的打斗声。

    “我跟你一起去。”苏漓若脑海倏地掠过闪光,急忙道:“我一个呆在房间也害怕...”

第一百三十一章:如何不负江湖处

    黎震宸深沉的目光在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时,终于消除了心中疑虑,半晌,才点点头道:“好吧!”

    话刚落音,他抓起苏漓若的手出了房间,沿着楼道走,低声道:“跟紧,别往下看!”

    苏漓若心里一沉,耳边传来撕杀的怒吼,利刃的兵器声,使她忍不住斜眼一瞥。透过楼道的栅栏间隙,呈现一片混乱,刀光剑影疾速击杀,风驰电掣般的拳掌激战。

    苏漓若不禁浑身颤栗,眼前浮现冬日宴上的那一幕,血腥弥漫,杀戮惨重。就在她骇然之时,黎震宸手掌一攥,她飘浮的脚步跌撞着被他拉进房间。

    “怎么样?”黎震宸见她脸色苍白,捂着胸口,急剧地喘气,松开掌心,板过她颤巍巍的双肩,焦虑问道:“没事吧!”

    苏漓若恍然望着他,眸光空洞,涣散惊恐,半晌,稍微顺气一些,艰难地摇摇头。

    “不是让你别看!”黎震宸目光泛起心疼的怜惜。

    “黎震宸!”苏漓若蓦然回神,惊慌地道:“你能让他们停止杀戮吗?”

    黎震宸愣住,她居然呼叫他的名讳,驻守边境,他是威武霸气的将军,回朝加爵,他是战神洛王。很久没人敢当面直呼其名?黎震宸深邃的目光紧紧盯着她,似乎要看穿她的心思。但不知为何他的心底瞬时涌动难言的情愫,她的叫唤竟然这般悦耳动人!

    “你也是练过几招的人,怎么就见不得血腥?”黎震宸眯着眼低沉道:“是他们先动的手,我们不得不接招。”

    苏漓若恍然苦笑,她那里懂的什么招数?只不过是兮姥姥在她幼年习舞之时,把自己的绝艺赤掌神指偷偷传授她体内,又将轻功融入舞姿当中。白冠生痴迷她的音谱,恰巧替她打通任督二脉,逼出隐藏体内的赤掌神指。又见她内力不足身体虚弱,故而以音谱交换输了五成真气给她。不知情的黎震宸以为她练过武,理当习惯打斗惨伤的场面。其实冬日宴的那一幕成了她心底恐慌的噩梦,时常纠缠她的心思念虑。

    苏漓若缓了缓情绪,注目他关切的眼神,暗忖自己也许能说动他。“但是...你把那些人从边境撤回,难道就是让他们成了你政斗上的牺牲品吗?”

    黎震宸松开抓住她双肩的手,脸色晦暗不明,连眼里的怜惜神情也荡然无存。

    苏漓若心里暗惊,黎震宸变化无常的情绪,使她更没把握说服他,但她还是硬头皮继续道:“你说过,他们都是陪你出生入死患难与共的兄弟,难道...你忍心他们为你流血?”

    黎震宸沉下眼眸,阴冷不言。

    “太子殿下...不,陛下都能不计前嫌,不顾朝臣反对,免你死罪,他尚可如此宽容。你为何不能放下仇恨,非要流无辜的血?”苏漓若此时终于彻底明白,黎震宸无非要在他抽身离开之前,正面交锋,挫败黎陌萧的锐气。不,不止黎陌萧,应该是还有那些背叛他的朝臣们,所以他才劫持贤后,且留下可寻踪迹的线索,引黎陌萧乃至整个朝堂大臣一步步坠入陷阱。

    苏漓若心急如焚,以她对黎陌萧的了解,得知母后被黎震宸劫走,定然不惜一切,誓死拼搏。而黎震宸要的就是这个的结果,内政暗斗,朝野必定动荡。这场誓死杀戮只怕不止给了帝位还未坐稳的黎陌萧狠狠一击,也给了周遭窥伺已久蠢蠢欲动的邻国一个野心的机会。而这个有机可趁的邻国,应该就是黎震宸要去投靠的这个国家!他势必趁虚而入,摧毁昼国。

    苏漓若越想越惊心:如果这个计谋不能及时扼制,那么昼国整个朝野势必遭受重创,一蹶不振。黎震宸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明争...他劫持贤后,引发一场誓死搏杀,目的就是要皇室遭受惨败,以血为代价。暗斗...他联手实力邻国,举兵反击,肆虐摧毁,以整个辜负他背叛他的昼国为代价。

    黎震宸抬头,眼里聚集狠戾的杀气,与之前怜惜的眼神判若两人,他冷笑着逼近她,但浑身涣散愤怒的暴躁:“你以为我...稀罕黎陌萧的假仁伪善么?大昼之所以兴国安邦,是我...以身涉险以命搏搏命百战烽火打下的江山,给边境百姓安居乐业,不受匈奴侵犯。他们父子...凭什么坐享其成?大昼历代祖训,帝位能者居之。黎陌萧出生繁荣,亨尽富贵,却碌碌无为,没有半点功勋。但你们个个都认为权位非他非属,他一个浪荡不羁,轻狂莽撞的太子,凭什么坐拥大昼天下?”

    苏漓若蹙眉频频后退,眼前的黎震宸阴森嗜血的眼眸令人惊悸慌乱,她极力镇定内心的恐惧,却抑制不住脚步踉跄凌乱。

    黎震宸一把扯住她的袖口,抓起她的手,俯首瞪着怒焰通红的眼眸,逼近她倾世面容,阴沉沉道:“我说过,帝位可以不耍,但你...不能有异心,怎么?你还想着与他君临天下纵马当歌?”

    扑面而来的愤怒夹着嫉恨使苏漓若反而平静下来,她轻喘了一口气,注视着他因怒吼而扭曲的俊颜,在她瞳孔内无限放大,变的面目狰狞,可怕至极。“我从来不窥伺别人的幸福,不是我的...一生无求。倘若我想与他纵马当歌,岂会居住别苑?那时应在太子府,现在荣居皇宫吧!”说着,苏漓若淡然自若地微微一笑问道:“你不相信?”

    一抹恬静淡淡的笑意瞬间拂去他眼里嗜血的嫉恨,熄灭他狂躁的怒焰。他逐渐缓和了脸色,怔怔凝固眸光看着她,半晌,蠕动着嘴唇,艰难吐出两个字:“相信!”说着放掉她的手,站直身子,眼神竟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柔情在漫延。

    苏漓若不敢松懈紧绷的心,怕自己稍微放松,就会瘫软倒地。面对黎震宸这个可怕对手,她得时刻警惕,小心翼翼,以免言语不慎而激怒了他。苏漓若咬着唇强撑着微颤的身子,却再也没有言语,她低垂眸光,让自己的心神慢慢稳定下来。

    而黎震宸亦是不语,深邃的目光注视着她久久不曾移开,一时间空气似乎凝固无法流通,令人窒息。

    身后一阵微细的悉悉响声惊了苏漓若侧颜回眸,床榻上倚卧着一个面容惨白的女人,她看起来憔悴虚弱,但掩饰不住那一份雍容华贵的气质。

    她一双精致的丹凤眼紧紧盯着苏漓若,尤其看到转身过来的苏漓若,眼里禁不住泛起惊愕。

    床边跪伏着一个浑身瑟瑟发抖的小婢女,满脸惊恐,毫无血色,刚才的轻微声响便是她所发出来的。

    苏漓若呆滞片刻,遂回神,这是黎震宸劫持的贤后。她被黎震宸带入房间之时,完全沉浸在楼下肆意杀戮的恐慌中,竟忘了正事。看来她与黎震宸的对话,贤后一直听的一清二楚,只是,她看她的眼神为何这般愕然?

    这时,惊恐的小婢女冲着苏漓若哽咽颤栗道:“姑娘救命呀!王后身子怕是捱不住...”

    “混帐,让你来服侍王后,就知道哭哭啼啼,这般无用留你作甚么?”黎震宸见小婢女一个劲地啜泣,烦躁地瞪着眼,怒不可遏斥责。

    小婢女闻言吓的魂飞魄散,颤栗地倦缩床边,双手紧紧抓住贤后垂放床沿的手。

    “她还是个孩子,你有气冲着本宫发怒,何须为难她!”贤后反手握住小婢女颤抖的小手,喘着气艰难地开口,声音温婉而低沉。

    苏漓若心里一怔,没想到贤后居然这般慈善,自己尚身陷险境,还会为身边的小婢女求情。见她反手紧握小婢女女,给她一个温婉的笑意,低声安慰着:“不怕,没事!没事!”

    黎震宸冷哼一声,负手不言。

    小婢女泪眼朦朦憋着不敢出气,只一个劲地点头。

    苏漓若回头看着脸色阴沉的黎震宸,轻声道:“她说没错,王后身子这般虚弱,怕是耽误不得!”

    黎震宸沉默不言,半晌,语气有些无奈道:“一天一夜滴水不进,她想用绝食来抵抗。”

    苏漓若沉叹一声,祯帝骤然逝世,惨遭的打击不止黎陌萧还有贤后,突闻噩耗,已是悲痛欲绝。又因黎震宸激将而使黎陌萧在灵堂上失态,大打出手,贤后悲愤交加,吐血昏厥。紧接黎震宸举兵逼宫,败落之后,劫持囚禁会馆,以此引发一场血战。可见她已被重重打击到疲惫不堪,心刀交瘁。

    一天一夜滴水未进,苏漓若思忖着黎震宸的这句话,也就是说,平旭公苦身责鞭,为他求情之时,他却趁着混乱,潜入后宫神不鬼不觉劫走贤后。但他顺便带走服侍贤后的小婢女,说明他没有加害贤后之心,只是利用她挑拨一场血战。

    苏漓若侧目瞥了一眼憔悴虚弱的贤后,还有瑟瑟惊惧的小婢女,遂回首低声道:“容我看看,能否劝得动王后?你也不想她因为这一番折腾而丢了性命!”

    黎震宸沉沉望着她,须臾,微微颔首。

    苏漓若即刻转身,快步来到床边,微俯身子,轻声道:“王后,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陛下着想,他已痛失赖以依靠的父皇,难道你忍心他,短短时日,再一次承受失去亲人的蚀心之痛?如果他因此而颓废沮丧,一蹶不振...”

    贤后黯然的眼眸泛起一丝光芒,苏漓若的话,似乎触动她的内心那份脆弱的牵挂,干涸的嘴唇轻轻蠕动:“拿药来!”

    苏漓若给小婢女使了个眼神,小婢女惊喜地应声,顾不得擦拭泪水,急忙起身从案几上端来一碗药汁。

    苏漓若接过碗,示意小婢女扶起贤后,待小婢女揽着贤后双肩,用她瘦弱的身子垫在后面,以便贤后倚靠。苏漓若拿起药瓢,一勺一勺喂进贤后嘴里,一碗药很快见底了。

    黎震宸目光始终不曾掠开,看着这一幕,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心里涌起莫名的欣悦,嘴角不觉徐徐上扬。

    小婢女掏出帕子,轻轻拭擦贤后的嘴角,随后放下贤后半卧半躺,满脸欢喜地接过苏漓若手里的空碗,冲着她感激一笑。

    苏漓若微微莞尔,握了握贤后的手,逐松开。

    贤后凝视着苏漓若,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苏漓若来到黎震宸跟前,脸色慎重,语气肃然道:“你把她们放了吧!若耍人质,我更适合,既不会拖你的后腿,更不会绝食相逼。必要的时候,以我的身手还能帮你一把。”

    黎震宸目光一沉,刚刚舒展的眉头缓缓紧皱,冷冷盯着她。

    身后,贤后一脸惊愕,与小婢女茫然相视。

    “你不怕放了她们,你再也没有返回的机会么?”黎震宸意味深长地问道:“难道你真的心甘情愿留下?”

    苏漓若低声叹息,嘴角泛着苦笑:“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希望能尽快停止无谓的杀戮,不耍再流无辜的血。”顿了顿,她抬眸又道:“你说过不会伤害我,我相信你!”

    黎震宸眼里掠过诧异,她坚毅的语气似乎震撼他的内心深处,搅乱他的念虑,致使他呼吸一顿: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一直萦绕他的耳边,贯入他的脑海。

    就在苏漓若感觉无望时,黎震宸朗声道:“来人!”

    门霎时推开,进来两个黑衣人,恭敬地冲黎震宸抢拳道:“将军!”

    黎震宸虽已被革职贬为平民,而他也自贬称呼,但也许在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兵士心里,他仍然是他们心中所敬重的,带领他们冲出重重困境的大将军,无人可替代。

    “把贤后送出去!”黎震宸吩咐道:“小心点!”

    “是,将军。”黑衣人得指示,毫不犹豫点头。

    黎震宸侧颜瞥了她一眼,苏漓若欣然地回眸,朝他微微一笑,同时暗暗松了口气。

    小婢女呆住了,直到两个黑衣人来到床前,她才猛然惊醒,小心翼翼地扶起贤后,步履蹒跚跟着黑衣人。

    临到苏漓若身边,贤后停止脚步,倚靠在小婢女身上喘了喘气息,目光幽静地瞥视她,颤巍巍伸手抓住苏漓若的手腕,紧紧一握,颔首离去。

    苏漓若望着她的背影,感觉她似乎有许多言语要倾诉,只是时机不对。她与她尚属初次见面,为何她会对她欲言又止呢?

    黎震宸见她怔怔出神,低沉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确定留下来?”

    苏漓若抬眸,不答他的询问,却反问道:“不是你要带我走的么?”

    “只是...我强求,但并非你所愿!”黎震宸语气淡然,脸色也颇为平静,只是目光幽暗,令人捉摸不透。

    苏漓若闻言,怔了怔,遂轻叹一声道:“生为人...而无奈,处于世...而碌为,朝野...尔虞我诈,江湖...刀光剑影,尘世何处是安生?”言罢,她苦笑又道:“人世间又有多少事可尽人意,顺遂心愿?”

    “你是个聪慧玲珑的奇女子,把我的计谋揣摩了个透彻!”黎震宸惊叹着负手踱步,健硕挺拔的身形伫立窗前,目光悠扬道:“你得偿如愿救了贤后,却把自己搭进来,真的不后悔?”

    “什么?”苏漓若眸光一闪,惊讶地脱口而出:“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无须多言!”黎震宸伟岸的身影被烛光投入地上,照射出孤寂的萧条。

    苏漓若心里一惊,暗暗思忖他的言下之意:难道...

    她不敢往下想,如果黎震宸识破她的伎俩,后果会怎样?

    黎震宸似乎猜到身后的她正慌乱不已,不由幽幽叹息道:“我说过不会伤你,你也说过相信我,怎么?一会儿就扛不住了?”

    苏漓若惊惧地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想不通自己究竟那里出了问题,居然被他识破?而他竟然也不戳穿顺着她的意放了贤后?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叫什么名字?”黎震宸突然问道。

    她呆了呆,不知他为何问这个?他不是调查了她么?尽管疑惑,但她还是镇定地回道“苏漓若!”

第一百三十二章:万丈红尘却相逢

    “苏漓若!苏漓若!”黎震宸喃喃似自语,遂缓缓回身,俊朗的面容泛起笑意:“相识一场,你终于对我说了句真话!”

    苏漓若蹙眉不解,他何出此言?

    黎震宸的笑意逐渐苦涩,倒与他硬朗的气势有些不相符合,“不过,即便你所说的都是假的,只是为了稳住我,探查我的策略,我依然很开心,你愿意跟我走一趟,虽然这一趟不完全是为了我。苏漓若,我原来什么都不相信,只相信凭双手可以打下一片天,但现在...我还相信一样...缘分!”

    苏漓若慢慢地收拢袖口里的手掌,低垂眼眸,这样的黎震宸令她有些意外,甚至心里莫名涌动愧疚。

    “那一夜,你一身白衣,我以为只是俊俏的少年郎...”他面容泛起柔和的光芒,眼神异常温柔。“我中了你的赤掌神指...”

    倏地,响起敲门三声,像是暗号又像是请示。

    苏漓若紧张地回头,盯着响声后陷入悄无声息的房门。

    黎震宸继续说道:“因为好奇,一个纤弱的少年如何练得赤掌神指?也怪我过于轻敌,我再次来到你的房间,你依然冷傲...”

    “启禀将军,贤后已送下楼,但包围的官兵不肯撤退,还在搏斗,请将军明示!”门外传来洪亮而焦急的声音,也许等不到黎震宸的指示,故而着急。

    黎震宸并不理会门口的焦虑,似乎沉浸在美好的回忆当中,面容的轮廓愈发柔和。“这一次我才幡然大悟,原来翩翩少年竟是女儿身,也许那一刻,我的心已沦陷了,却是后知后觉...”

    “请将军明示!”门外又响起催促声。

    黎震宸仍不理睬,还在继续说道:“你以为我下聘礼是为了激将黎陌萧,你错了,我真的想迎娶你,三十年来,你是我第一个动心喜欢的女子...”

    “黎震宸!”苏漓若看着紧闭的房门,又扭头回望轻声低语的黎震宸,再也忍不住叫道:“你快给个话吧!他们可是在下面誓死搏斗...”

    黎震宸似乎被扯离了回想,皱了皱眉头,问道:“你耍我如何?”

    “让他们停止搏斗,不要再杀戮了。”苏漓若痛心道。

    黎震宸眉头皱的更甚,语气还是那般平静:“你又错了,是他们不肯撤退,即便放了贤后,他们还是赶尽杀绝!”

    他说的云淡风轻,苏漓若听了心头震颤,猛地转身拉开房门,轻盈地冲了出去。

    黎震宸许是不曾料到她会跑出去,惊愣了一下,低骂一声:“该死的!”刹那间,掠出房门,紧随苏漓若身后。

    二人相继冲出,门外黑衣人只觉人影一闪,还未看清,又一条人影疾速而出。

    苏漓若来到楼梯口,只见楼梯两边站列着原来那些黑衣人,而一楼会馆里那十几个将领,还有几十个黑衣人正挥刀舞剑与宫里暗卫侍卫激烈打斗。一时间人影绰绰,上下翻腾,兵器碰撞,利声刺耳。地上七横八竖躺着几十具尸体,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苏漓若心里一阵惊惧,她在人群中看到两道俊美的身影飘逸飞扬,是姐姐与子衿!苏漓若还没来得及呼叫,紧随其后黎震宸一把攥过她欲耍飞奔下楼的身子,紧紧揽在怀里。

    “你...你快放开我!”苏漓若羞愤地挣扎。

    黎震宸松了松手里的力道,却仍把她箍住,低沉道:“你不要命了么?像你这样鲁莽跑下去,还没走几步,两边的死士早把你剁成肉酱!”

    什么?苏漓若吓了一跳,死士?原来楼梯两边居然就是江湖上传说的行尸走肉的死士。她曾阅览过江湖秘闻古籍,上面就记载着江湖上有一个神秘组织,专门培养杀手和死士,艺成之后以高价售卖。这类人是没有任何感情的,他们活着就是卖命。但杀手和死士又有区别,杀手领到任务,完成不了,可继续待命。而死士不同,他们一旦得了指令,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乃至最后终结性命为止。有一点,杀手与死士是相同的,只听于买了他们的主人。

    苏漓若颤栗着身子,不可置信地瞪着眼,艰难地呼吸,难怪上楼时黎震宸会紧紧攥着带她走,方才若不是他及时拉住她,恐怕她早已身首异处。

    黎震宸连死士都派出镇守会馆,可见他离开之前,誓死都要与黎陌萧一搏的决心。那么姐姐...还子衿岂不...

    苏漓若不敢往下想,她颤抖着声音,有些语无伦次地道:“黎震宸你让他们住手,我...我跟你走,真的,我是心甘情愿跟你,你相信我...”

    黎震宸低首看着怀里惊慌失措的她,沉吟不语,为了求他放了贤后,她留下来,包括在别苑时,她听到贤后在他手里,一口答应跟他走。现在,她这般焦急应许,看来,这里又有什么人值得她守护而违背自己的心意。

    苏漓若抬起头,耳边传来刺杀惨叫,促使她满脸惶恐地仰望他。

    黎震宸盯着她惊慌失措的眸光,低沉着一字一顿说道:“好,我答应你,停止杀戮!”

    苏漓若恍然松了口气,顿时全身瘫软,几乎跌倒。

    黎震宸手疾眼快,一把揽住她的腰间,拥在怀里。

    “谢谢你!”苏漓若稳住身子,推开他紧攥在腰间的双手,轻声道:“我会信守承诺的...”

    黎震宸目光沉了几分,松开双手,缓声道:“原以为你很聪明,没想到却是这么傻,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把自己逼成这样。”说着,他转身对着一楼激烈打斗的场面,扬手一挥,袖口里射出一道光亮,在会馆上空绽放怦怦怦三声,倏然无踪。刹那间,人影翻腾,交错飘浮,十几个将领与几十个黑衣人齐齐跃出,退到一旁。

    顿时,暗卫与侍卫们面面相觑,逐渐停了下来,也退到一旁,但手里的兵器始终没有放下,紧张地与对面已经刀剑入鞘的黑衣人僵持着。

    苏漓若看到姐姐和子衿也闪到一边,警觉地环顾周围。

    会馆门口一阵涌动,从几个武将的朝臣中走出一个气宇轩昂的身影。

    苏漓若定眼一看,几乎惊叫出口,硬生生憋回喉咙,那人居然是黎陌萧!

    黎震宸自然也看到了,他眯着眼,冷笑道:“有意思!没想到咱们新登帝位的陛下还是个多情种,居然不顾自身安危,胆敢来会馆。看来,他也并非全无用处,至少还有些魄力!”

    苏漓若侧颜瞥视,见他眼里泛着异光,如同猎手看到猎物般的兴奋,她的心禁不住往下沉。

    一段时间不见的黎陌萧削瘦了,俊逸的面容,削长的轮廓,双目沉稳,气宇成熟,浑身焕发王者的风范。

    身边几个武将正极力劝说黎陌萧,不让他以身涉险。黎陌萧冷肃地摆摆手,阻止他们的言语,一意孤行地迈步走到中间。

    他负手站定,举目缓缓瞥向楼梯口并肩而立的黎震宸与苏漓若,狭长的眼眸沉郁而深邃。他定定注视,半晌,扬声道:“放了她,你我决一高下,不必伤害无辜!”

    赵子衿与苏溪如抬头望去,目光寻获到黎震宸身边的苏漓若,脸色呈现忧虑,并无惊讶神情。

    苏漓若心想:看来她们已发现她不见了,只是,夜深三更,她们如何知道她被黎震宸带走?按理,要等小月与九儿天亮之时,才会发现她失踪的?

    “决一高下?”黎震宸闻言仰头大笑,笑声放肆而狂妄。“黎陌萧,时至今日,你终于让我刮目相看一回,不过...”

    “放肆,陛下名讳岂容你一个贬为平民的罪人直呼?论律当斩!且追究家族其罪...”一个粗犷的武将跳出来,怒气冲冲地斥责。

    黎震宸冷笑不言,阴沉的双眼如锐利的锋刃折射出令人颤悸的寒气。

    黎陌萧冷着脸沉声喝斥道:“退下!”

    那武将赤耳红脸地悻悻退到一边,心里仍有余悸地想着黎震宸阴森森的眼神简直如淬了毒的剑刃,剜了他心惊胆战。说到底,他曾是黎震宸手下副将领,也受过他的恩惠,如今却因着黎震宸逼宫落败,而仗着自己仍是朝野官职,壮着胆对他出言教训。黎震宸狠戾的目光使他心虚胆颤,又在桦帝这里讨不到好,心里暗暗懊悔不已。当初只因他做事胆大心细,立了几次功,黎震宸对他甚是赏识且重用他。后来祯帝召黎震宸回朝加爵,他也跟着沾光,得了官职。

    黎陌萧再次仰头投目望去,赵子衿与苏溪如缓缓上前,伫立他的身后,一左一右。

    “你一向豪迈爽快,速战速决。这次怎么畏手畏脚,疑虑重重不敢应战?”黎陌萧朗声道:“莫不是真应了那些小人拙见,你落败了连胆魄也丢了?”

    “黎陌萧,没想到激将这一招你学了挺快的!”黎震宸不屑嗤笑一声道:“只是...你用什么本下这场赌注,与我决一高下?”

    黎陌萧沉吟片刻,肃清着脸色道:“你想要朕的帝位?”

    “以我项上人头赌你的帝位...如何?”黎震宸挑挑眉,语气张狂。

    “你的项上人头?”黎陌萧微微一怔,遂紧锁眉目,沉声道:“你虽大逆不道劫持母后,幸而及时悔悟,母后只是受了惊,并未造成不可弥补之错。这样吧!朕赢了,你把漓若放了,且伏法奴营。你赢了,朕放你走!给你一天一夜时辰,能走多远走多远,时辰过后,你便成了大昼首号缉拿之人。但如果你想要自由身,把漓若留下,朕免去你入奴营之苦,逐出大昼天涯地角任你逍遥...”

    “哈哈...”黎震宸未等黎陌萧把话说完,大声嗤笑,讥诮道:“黎陌萧,你的如意算盘打的不错!但是,我与你的赌注无关苏漓若,所以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你究竟要怎样才能放了她?”黎陌萧脸色愈来愈难看,极力隐忍着。

    黎震宸傲慢地冷笑道:“怎么?既不舍得帝位?又想美人拥怀?黎陌萧,你的胆略还是太逊色了,始终难成大器!”

    黎陌萧阴冷了目光,深沉着沙哑的声道:“好,朕应允,以你项上人头赌朕的帝位!”

    “陛下...”几位武将大惊失色,纷纷焦虑劝道:“切不可入了罪民穷途末路的诡计...”

    “退下!”黎陌萧大喝一声,令几位武将不敢再置言,他摆摆手让赵子衿与苏溪如也退到一旁。

    苏溪如抿嘴不言,眼眸泛起意外的钦佩,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挪步退到后面。

    而赵子衿却忧心忡忡,欲言又止,举目望向伫立楼梯口的苏漓若,终是沉叹一声,默然退了下去。

    “黎陌萧,你总算没让我失望。”黎震宸挑眉一笑,遂侧颜瞥视一直沉郁不言的苏漓若,肃然道:“苏漓若,无论谁输赢,你都不耍难过,但有一点,你耍记住,这场决斗...是为了你而战!并非所谓的朝政权位...”

    苏漓若怔怔望着他,当黎陌萧进来那一刻,她就知道他们之间的决斗才真正开始了。她始终不出一言,因为她明白,无论她说什么,只会激化他们的矛盾。从离开别苑起,她的心一直被惊惧恐慌所笼罩。但现在,她反而释然了,一山难容二虎,他们终究要正面交锋来解决。只是,她无辜地被推到风口浪尖,成了他们争斗的目标。

    苏漓若冷静甚至有些漠然的表情令黎震宸目光一滞,遂轻声道:“我说过就一定护你周全,但我想堂堂正正带你走,也希望你心甘情愿跟我走,更遂了你的心意,避免流无辜的血。”说着,他无奈苦笑道:“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

    苏漓若眸光黯然,也许在他惨败之时,面对曾经并肩奋战,死生患难的兄弟,如今同朝为官的同僚,甚至是他的拥护者。一夕之间,纷纷倒戈背叛了他,他就已经看透了人心叵测,厌倦了尔虞我诈。

    只是,一贯运筹帷幄的黎震宸岂会甘心就此落败?即便他要退出这场政斗,也是他不屑而弃之,决非这般狼狈惨败。所以,他费尽心思,不顾后果劫持贤后,且潜入别苑带走她。目的就是耍引发一场浩劫,动荡朝野的浩劫,这样才能还他一个公道,平息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焰。

    黎震宸眼里再次涌动着柔和的光芒,使他柔情万千,低喃道:“你害怕血腥杀戮,我马上遣散了他们,你讨厌争斗,我就不去邻国为谋。你若喜欢千山万水,我便陪你到天涯尽头,你若喜欢山涧幽谷,我们找个清静之处,相守到老...”

    苏漓若愣愣注视他,她清楚一个人孤独久了,难免会恐惧那份无药可解的寂寥。如果追求权势太紧,也难免会心生厌倦,总想要抽身脱离勾心斗角的算计,渴慕平凡而平静的日子。

    她感到喉咙苦涩干涸,无法发出只言片语来阻止黎震宸这份深情承诺,但她的心底无端生出浓烈的悲戚,为自己,也为黎震宸。

    流年纷扰声声叹,跋涉天地皆过客,不知何处惹情深?万丈红尘却相逢!

    苏漓若蹙眉幽幽暗叹,避开黎震宸炽热的目光,侧颜瞥去,却触碰黎陌萧怅然若失的眼眸紧紧盯着她。

    当黎震宸低首对她轻言,黎陌萧虽不知他说了什么?却还是一阵揪心,攥着拳头,指节泛白。

    苏漓若无奈错开黎陌萧深邃的目光,回眸低垂。

    “等我!”黎震宸转身飞跃下楼,稳稳落在黎陌萧面前,留给苏漓若一个坚毅健硕的背影。

    两道修长挺拔的身形,各自散发与生俱来的,或威武霸气的风范,或轩昂沉稳的气宇。二人四目相对,深沉锐利,冰冷寒冽。霎时,已拉开架势,掌力徐徐,拢聚运功,搏掌一击。顿时,电光石火,杀气腾腾漫延着整个会馆。

    须臾,人影翻腾,衣袂飘扬,如行云流水般的出掌,又似风卷残云般的还击。

第一百三十三章:誓死相拼为哪般

    一时间,众人屏息凝神,生怕不小心眨了一眼,便错失绝仑招数。

    就在众人全神贯注观战之时,二人已交手十几招,招招疾劲,掌掌厚实。乍一看,他们实力相当,不分伯仲。但明眼人却已瞧出,黎陌萧略逊一些,又过了几招,他接招吃力,频频破绽,虽堪堪化解,却渐渐不支。

    苏漓若登高俯视,虽看不透二人武功招数,但黎陌萧险险避招,黎震宸内力雄厚,她还是瞧出一二。放眼会馆内的人,能与黎震宸抗衡的实力高手,恐怕还没有。姐姐虽出师名派,秉承几分功力,但内力不够充实。赵子衿有幸得白冠生传授神笛之诀,终是时间仓促,无法赋有他出神入化的精髓。再看那几个粗犷威猛的武将,即便联合与黎震宸交手,恐怕也讨不到半点好处。

    苏漓若心暗忖:如此看来,不出几招,黎陌萧必处于下风,倘若黎震宸猛生杀意,那么黎陌萧必然危险!

    苏漓若正沉吟之时,黎震宸已一掌击向黎陌萧,刹那间,他已然避不开,只得疾出双掌硬接。怦一声,悬在半空中的二人击掌相触,内力相搏,发出震耳的疾驰声。

    众人大惊,心提到喉咙口。

    二人倏地空中翻跃,掌力相吸,紧紧附合。但众人却被飘扬的衣袂,旋转的身影绕的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搏掌一击的二人谁强谁弱?

    蓦地,两道人影从门口飞跃而来,直径冲向拼死相搏的二人,众人只觉一股巨大波流冲击会馆,震动场内的桌椅啪啪破裂。霎时,烟飞尘扬,迷漫众人眼目,纷纷掩拭。

    苏漓若却清楚看到,两道人影冲近悬空的黎陌萧二人,同时出掌,强大的激流瞬间劈开二人相吸附的掌力,各自后翻腾飞,遂掠身飘下。只是黎震宸稳稳落地,而黎陌萧踉跄几步,方才站定。

    空中两道身影亦缓缓飘下,伫立二人中间。顷刻之间,烟尘落定,一切归于平静。

    众人放下掩面袖手,惊愕发现跃入会馆阻止二人搏掌杀击的居然是风流倜傥的清泽公,与早已遁入空门的文康公。

    黎震宸沉着眼眸,阴冷不言。

    黎陌萧则紧皱眉头,亦是沉默。

    正在这时,门口又进来两个人,竟是赵越搀扶着刚刚脱险的贤后,许是稍作休息,贤后脸色略显平静,没有之前那么差。

    苏漓若愣住,贤后去而复返,看来,定有大事发生。她虽不认识文康公与清泽公,但看二人相貌与祯帝有几分相似。又见其中一个出家人,慈眉善目,袈裟披身,而另一个风度翩翩,气宇毫不逊色黎陌萧二人。她曾听赵越提过祯帝的几个皇兄,大致清楚一些,于是,苏漓若便猜出二人定然是文康公与清泽公。

    贤后来到他们四人面前,朝文康公二微微颔首,逐侧颜对清泽公道:“多谢皇兄鼎力相助,及时请出了尘大师,不然,这场浩劫无人能阻!”

    清泽公淡然笑了笑道:“王后无须客气。”

    贤后转身对文康公行了佛礼,道:“了尘大师一向可好?”

    “承蒙王后挂念!”了尘大师还了礼道:“贫僧一向安好。”

    “母后!”黎陌萧快步上前,扶住贤后的另一边手臂。“您折来作甚么?身子这般虚弱,怎么不回宫?”

    贤后瞥了一眼,低声肃然道:“母后若不折来,你还想犯多大的错?”说着,抬头又示意道:“让所有闲杂人等,统统退出去!”

    黎陌萧迟疑地目光一顿,却还是颔首,转身对赵子衿与苏溪如说道:“让他们都退出去!”

    二人怔了怔,领了令,遣散了暗卫与侍卫,连同踌躇不决的几个武将也一并驱赶出去。最后在贤后眼神示意之下,黎陌萧挥挥手,让她们也离开会馆。

    赵越见状识趣地欲退了出去,贤后却出言道:“先生不必见外,留下吧!”

    赵越目光一滞,低声道:“是!”遂退到一旁,抬头望着楼梯口的苏漓若,见她安然无恙,舒缓了一口气。

    贤后逐步来到黎震宸面前,端详着沉郁不言的黎震宸,温婉地轻声道:“兄弟之间的矛盾再深,也不至于如此决裂,更不该让外人插手,震宸,让你的人也退下吧!”

    黎震宸脸色晦暗不明,目光阴冷,半晌,他正要开口,门外冲进来一个人,跌跌撞撞来到他面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急促问道:“震宸,你没事吧!”

    来人正是昨日代子受过,负身责鞭的平旭公。

    黎震宸反手握住他,看着他满脸忧虑,想着爹居然为了自己而受了鞭责之苦,禁不住湿了眼眶,哽咽地低沉道:“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平旭公喜形于色注视着黎震宸俊朗的面容,须臾,魁梧厚实的身体微显蹉跎地转了一下,满腹心事地看着了尘大师他们。

    “爹的背...”黎震宸心头泛起酸楚,想着脾气暴躁,宁死不屈的爹爹昨日赤身责鞭,卑贱低下在众人面前自省失教之过。不由愧疚填胸哽住喉咙,凝噎无语。

    “无碍!无碍!”平旭公收回目光,冲着黎震宸苦涩一笑道:“你爹皮糙肉厚,哪是那么娇气的人?”说着,沉声叹息,抽出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重地摇摇头,缓步到了尘大师他们跟前,艰难地道:“事到如今,瞒也瞒不住,你们...看着办吧!”

    了尘大师点点头,念了一句佛号。

    清泽公则出言安慰道:“三哥,毋须难过,你已尽力了,亦无愧先皇在天之灵。”言罢,侧颜瞥了瞥黎震宸,感慨叹息道:“他天生不凡,雄才伟略,且骁勇善战,只可惜过于急功近利,一念之差,铸成大错。不然,大昼的天下,舍他其谁?”

    黎陌萧听到清泽公对黎震宸极高赞扬,且惋惜感叹。他搀扶贤后的手倏地一顿,疑惑地沉思,心里一阵郁结不解。看着几个极少露面的皇伯,尤其遁入空门的二皇伯,更是绝迹皇室。他们同时出现,事情决不简单!

    此时,天际泛起微亮光线,夜,彻底隐退,白昼交替。

    苏漓若暗自感叹:天,终于亮了,闹了大半夜,不知道最后什么结果?但她心知肚明,黎陌萧不会轻易放人,而黎震宸亦不会轻易妥协。以现在的局面,有一点她很清楚,黎震宸恐怕是走不了了!

    黎震宸踌躇沉吟片刻,终是挥手让将领与黑衣人退下,满脸横肉的家伙第一个就不愿意,嘟囔着:“将军你可别上了他们的当,这些人,看似衣冠楚楚,满嘴仁义,实则都是伪君子...”

    削瘦将领瞪了一眼,用力扯着他道:“别胡说,尽给将军添乱!”

    那家伙不满地哼哼,身不由己地被扯着走,回头又道:“将军,如果他们开的条件不好,不必顾虑什么,咱们再接着大战几百回合...”最后的声音以哎哟哟结束,人也被扯走了。

    黎震宸冲着楼梯两边的死士做了个手势,瞬时,人影闪动,不消片刻,已然无踪。

    苏漓若望着空荡荡的楼梯,又看着会馆里异常肃静的他们,一时间怔忡原地,倒不知该何去何从?但她知道自己理应避开。想着,她便举步下了楼梯,谁知,她刚走几个阶梯,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盯着她。

    苏漓若脚步一滞,有些不知所措,尤其清泽公那双狭长邪魅的眼睛,盯着她浑身不自在。

    黎震宸狠狠剜了清泽公一眼,遂转身快步来到苏漓若面前,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走下楼梯。

    清泽公发现黎陌萧也带着愤懑的眼神瞪着他,不由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自嘲地嘿嘿两声,心里暗暗腹诽:什么意思这两兄弟?不就是看了失神一下嘛!何须这般紧张,再怎么说,皇伯我也是阅人无数,难道看看都不行么...不过,这小女子真是惊为天人...等等!呃,好像哪里不对劲呀?该不会...该不会他们都喜欢这女子吧?哎呀!这可麻烦了,争斗帝位,又争夺女人,这...这叫什么事呀?

    清泽公想罢,禁不住愁眉苦脸地摇头长吁短叹,感觉事情越来越棘手,这边看透玄机的清泽公暗自忧心忡忡。

    那边,黎震宸带着苏漓若已下了楼梯,苏漓若顿了顿,欲要离开会馆,黎震宸紧紧握着她的手,牵到他们跟前。朗声道:“好了,有什么事敞开说,不必弄的这般玄虚?”

    贤后与了尘大师他们相视一望,踌躇不言,面露难色。

    平旭公见状,赶紧出声道:“震宸,不如先让这位小姐暂避一下...”平旭公虽素来粗心,但此时也瞧出黎震宸对这个女子的宠爱。倘若是在以往,他不知道会有多欢喜,三十的人,竟然不愿娶妻生子,拒绝无数慕名求爱的女子,一心只沉醉在功名利禄上,都成了平旭公的一块心病。只是,如今时不同往,眼前一大摊糟心事不知如何了结,他居然还有心思卿卿我我?早这么开窍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平旭公心里亦在暗暗责怪抱怨祯帝:你倒是好,一声不响撒手而去,留下天大的难题教我们如何解决?

    “我在哪儿...她就在哪儿,毋须避开。”黎震宸的态度强硬,且有些不耐烦傲慢道:“有事直说,弄这么大的动静,难道就是究我的错治我的罪?”说着看了看了尘大师他们,意思再清楚不过,连遁入空门,六根清静的,醉卧温柔乡,不理政事的都出动了,如此兴师动众,事情自然不止追究他的过错那么简单。

    从楼梯下来时,黎陌萧的目光就一直盯着苏漓若的手被黎震宸紧攥着。他心里禁不住一阵烦躁,眼里掠过忿恨的怒火,几乎抑制不住心头的冲动,几番欲耍上前分开他们的手。

    了尘大师双手合一,念了佛号,摆摆手阻止了平旭公他们,道:“且随了他吧!”遂脸色凝重地看着黎震宸与黎陌萧,半晌,沉声道:“你们皆是先皇亲骨肉,无论谁坐拥大昼天下,首以仁德,再论智勇。如此大动干戈,岂不乱了民心,违了民意?先皇尚未入皇陵,你们俩兄弟却为了帝位,争斗的死去活来,就不怕扰了先皇之灵?”

    什么?他们是...祯帝的亲骨肉?了尘大师一番语重意长的言语震惊了苏漓若,她瞥了在场几个人,除了黎陌萧与赵越大惊失色,清泽公和平旭公皆是一脸黯然神伤,似乎痛心而唏嘘往事不可忆。

    贤后幽幽沉叹,身子微微颤栗,可见她内心的恐惧,倘若不到万不得,她决不会撕开尘封的往事。

    黎陌萧惊愕地侧颜盯着贤后,搀扶的手情不自禁抖了抖,掩盖不住慌乱问道:“母后,这...这是...”

    贤后沉郁闭目,一言不发,身子却稳定了下来,不再颤抖。

    黎震宸则愤怒地瞪着眼,怒极反笑道:“一派胡言!”他虽出言怒斥,但目光却瞥向平旭公,由此泄露他的内心还是有些恐惧,害怕了尘大师所言是真的。

    平旭公避开他疑问的目光,无奈叹息。

    清泽公见状,斥责道:“震宸,休得无礼,了尘大师所言属实,决无虚言,我等几个亦可作证...”

    黎震宸眯着眼冷笑道:“你们随口胡说八道,无非是为了保住黎陌萧的帝位。”他用力握了苏漓若的手,目光一顿,洪声道:“罢了!如你们所愿,大昼江山留给他吧!这帝位...我也不稀罕,省的你们绞尽脑汁编个故事哄骗我...”说着,侧目对苏漓若温和一笑道:“走吧!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苏漓若不言,任着他牵着走,他紧攥的手使她明白,其实他心里很害怕,害怕面对突如其来的事实会令他再次受到创痛。而她之所以温顺地跟他走,是因为他扣住她手腕上的脉搏,令她动弹不得。

    了尘大师他们倏然一愣,怎么也想不到黎震宸会突然放言弃之帝位?一时间他们愣住了,眼睁睁看着他转身离去。

    刚走几步,苏漓若只觉眼前一闪,搀扶贤后的黎陌萧已飞跃过来,拦住他们的去路:“慢着!你要离开可以,但漓若不能跟你走!”

    黎震宸停止脚步,睥睨了一眼,冷笑道:“你以为能奈何的了我?”

    “即便不能,尚可拼死一搏!”黎陌萧终于看清苏漓若隐忍的脸色,便知她是被黎震宸控制住,不由怒气冲冲道:“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与她无关,你若还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就不该为难一个弱女子,放了她,你我再较一场...”

    “哈哈...拼死一搏?黎陌萧,你舍得你的帝位权势?”黎震宸仰头狂笑,不屑冷嗤道:“与你再较一场?大昼帝位已不入我眼,你用什么来跟我较量?”他顿了顿,收起狂妄的不羁,正色道:“她是我光明正大下了聘礼的未进门之妻,何须你来指手画脚,自以为是?”

    “胡说!”黎陌萧愤怒地攥紧双拳,指节咯咯直响,恨不得一掌劈了傲慢无礼,且口出狂言的黎震宸。“漓若一直安分呆在别苑,怎会成了你的未进之妻?黎震宸,你再这般口不择言,毁了漓若的名节,朕...决不会放过你...”最后一句他几乎咬牙切齿。

    黎震宸肃冷着脸色,冷冷道:“难道那些聘礼不是在你的太子府密室里?再怎么说你也是做了帝王的人,怎么这般不实诚?”

    苏漓若心里一惊,尚未来得及出言阻止,黎陌萧已怒不可遏地出掌,掌力呼呼生风,可见他的内心愤恨。

    黎震宸冷哼一声,揽过苏漓若的腰间,带入怀中,轻轻一提,携着她腾空,避开黎陌萧来势汹汹的掌力。

    黎陌萧见他如此轻薄苏漓若,顿时气的脸色铁青,不顾一切跃上逼近他,伸手欲拉回苏漓若。

    黎震宸似乎猜到他的用意,待他近身,刚触碰苏漓若的袖口,黎震宸悬空飞起一脚。

第一百三十四章:净心之音难渡劫

    眼见黎震宸的脚就要踢中,而黎陌萧也已然来不及避开,他扯过苏漓若的同时,腹部硬生生承受黎震宸的一脚。

    贤后惊呼一声,几乎跌倒,赵越急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

    了尘大师他们皆大吃一惊,这时才彻底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并非只为了帝位而争斗,现在这般狠戾打斗居然是因为一个女子?

    清泽公虽然早已揣测到,还是忍不住瞠目结舌:这俩个小子...活脱脱秉承先皇的痴心情结?

    平旭公心急如焚,几乎耍冲上前阻止这场打斗。

    幸而黎陌萧将苏漓若拉住,急转空翻了一个跟头,并不恋战,疾速落地,他踉跄几步,才稳住脚。

    苏漓若得以解脱黎震宸的控制,忙低声问道:“怎么样?没事吧!”

    黎陌萧摇头勉强微笑,正要开口说话,却觉得一股腥味直冲喉咙,哧地俯身喷出一口鲜血。

    苏漓若惊慌地扶住他,“陛下...”

    贤后一眼见到黎陌萧口吐鲜,早已吓的魂飞魄散,推开赵越,飞奔上前,痛心地握住黎陌萧的手,颤抖着声音:“萧儿...”

    “没事!”黎陌萧缓了一口气,强忍着腹部隐隐震痛,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冲着她们故作轻松一笑。心里却暗暗大骂黎震宸:该死的,居然真的要致他于死地!

    贤后泪眼模糊,又心痛又愤怒地哽咽道:“你这个不孝子,三番五次为了一个女子悖逆常理,行为狂妄,罔顾大昼百年基业,且置自身性命于危难。倒不如本宫随你父皇而去,也不必这般时刻为你这个逆子担忧...”

    “母后...”黎陌萧低声呼唤,见她伤心难过,心头不由泛起愧疚。

    苏漓若闻言,黯然暗叹,轻轻松开双手,悄悄退后几步,一时间心里隐隐酸楚。她何尝不知道黎陌萧不羁的行为早已为朝野大臣们所诟病,现在又这般不顾一切为她挺身犯险,只怕在他的皇伯们心里对他更加失望,贤后如此伤心愤怒她岂会不理解!

    黎震宸也已经落地,他的脸上掠过惊异,其实他刚才并非要对黎陌萧狠心,只是让他知难而退,哪料的他居然为了从他手里夺下苏漓若,硬受了他狠狠的一脚。一时间,黎震宸心里又意外又不甘,同时,让他对黎陌萧刮目相看!

    贤后回头,俏丽的丹凤眼充满愤慨,忿忿道:“你与萧儿好歹也是兄弟一场,他不顾大臣们的反对,一意孤行赦免了你的死罪。你倒是狠心,下的了毒手?你即便不念兄弟之情,也该看在先皇为你未雨绸缪的份上,手下留情...”

    “兄弟之情?未雨绸缪?”黎震宸负手冷笑道:“他尚且不能容我,事事与我争斗,何来兄弟之情?至于先皇为我未雨绸缪更加荒谬,无稽之谈!我当年九死一生,誓守边境,为大昼拼死奋战,倒成就了你们的仁义善德,而我却沦落忘恩负义的不耻罪人...可笑,可笑至极!”

    黎震宸说悲愤,令在场的人无言以对,黎陌萧抬眸,眼神复杂地注视他。

    贤后无奈沉叹,喃喃忧伤低语:“造孽啊!这笔债何时才能还的清呀?连姝姐姐,当年你赔上性命也要护他周全,一世无忧。时至今日,却事与愿违,我们都辜负了你的心愿!”

    平旭公听着黎震宸的愤然言语,心头堵的喘不过气来,他何尝不知道儿子这些年心里苦,挺过来太不容易了,他固执又倔强,所以也了吃很多的苦头。

    清泽公皱眉摇摇头,感觉事情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了尘大师举步上前,念了佛号,道:“尘世苦涯,回头是岸!”

    “大师,我不信神不拜鬼,更不懂你所谓的佛法。我只知道天下耍用猛力夺取,百姓耍给予安居乐业,侵犯者耍杀戮驱赶。”黎震宸张狂霸道的语气震撼所有的人,不可否认,他确实威武英勇,雄才大略。

    了尘大师淡然摇摇头道:“施主所言差矣!猛力过甚,适得其反,顺民意服民心,方可安居乐业,你杀戮太重,有违天道...”

    黎震宸眯着眼,盯着了尘大师,一字一句问道:“那依大师所见,我该何去何从?”

    “放下屠刀,减轻罪孽,一切皆空,万事成休。老衲与施主有缘,愿渡施主心中执念,化干戈为玉帛!”了尘大师的声音悠扬空旷,直击黎震宸的心思念虑,使他渐渐安定烦躁的情绪,脸色平和,戾气尽消。

    苏漓若惊讶地望着他,心里暗暗感叹:难道了尘大师用的是净心之音?古籍闲卷上有记载,佛家门派讲究慈悲为怀,仁心为善,传说有得道高僧从祈念诵经之中领悟出净心之音。遇戾者化气,遇凶者去暴,遇虐者解心,遇毒者驱异,遇狠者散结。据记载,净心之音最高境界,钢铁也能绕指柔,更何况人心!

    苏漓若心想,倘若了尘大师能用净心之音洗去黎震宸的狠厉戾气,或许事情尚有转机,不至于这般僵局。

    “渡我?”黎震宸有些迷惑,目光茫然。“大师所谓的缘分,究竟有何见解?”

    “天地万物,皆有归属,或腐朽尘埃,或飘渺虚幻,或丹心人间,或遗臭万年。亦或生或死,不过弹指间,经年流光,乃霭霭暮色也!”了尘大师空灵而沉稳的语气缓缓如清溪入心,平息喧嚣,洗净铅华。

    黎震宸沉吟不言,倏地触目苏漓若绝色之颜,心头涌起烦闷。他轻轻摇头皱眉道:“古往今来,大浪淘沙,谁的最终不是一堆哀哀白骨。但英雄豪情,却能流传千古,功勋伟绩,受万代颂扬,这些决不能磨灭。”

    了尘大师仍然温和语气道:“施主执念已深入髓,最后只怕伤人伤己。倘若愿意随老衲走一趟,便能化戾气为祥和,不知施主可否允之?”

    黎震宸思忖片刻,道:“我跟你走可以,但是她...”他注目苏漓若,眼里的情愫浓烈且执着。“我必须带走!”

    了尘大师微怔不答,缓缓闭目,低喃佛号。

    清泽公与平旭公面面相觑,他至此也不忘耍带走这个女子,看来确实动了真情。

    赵越紧皱眉头,瞥了一眼苏漓若,而苏漓若亦是蹙眉,她甚是费解,黎震宸为何不放过她,非要把她推到风口浪尖?唯一能解释的通的理由,那就是为了激将或挑衅黎陌萧。

    果然,黎陌萧斩钉截铁地道:“不行,朕可以既往不咎你的过错。但漓若...你不能带走!”

    苏漓若无奈地暗叹,看样子他们二人不把她逼到悬崖绝壁,誓不罢休!

    黎震宸瞬时脸色阴沉,目光锐利,冷哼道:“我的女人,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了算?”

    “混帐!”黎陌萧隐隐作痛的腹部,使他愈发愤怒,厉声斥责道:“黎震宸,你一再再而三地败坏漓若的名誉,简直欺人太甚!”

    “够了!”贤后眼见二人又要起冲突,不由怒火攻心,再也忍住大声喝斥。她缓了缓沉叹道:“你们不必针锋相对,帝位...得民心者得天下,至于她...”贤后瞥仞苏漓若苦笑,眼里涩涩泪水。“不是你们说了算,至始至终本宫不曾听她一言半语,如此看来,皆是你们兄弟俩自作多情罢了!”

    苏漓若一怔,抬眸对上贤后那双精致的丹凤眼,暗暗感叹她的洞悉。

    黎震宸阴冷着脸,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苏漓若的心意,只是被贤后一语戳破,他有些难以无法接受。对他而言,初次倾心一个女子,他怎么也不甘心轻易放弃,尽管他知道她心有所属,他仍然义无反顾地想要牢牢抓住她。当然,他也明白,她的心根本也不在黎陌萧身上。

    黎陌萧黯然低垂眸光,侧颜别过,苏漓若为何离开月国离开风玄煜,他心知肚明,倘若没有苏溪如最后一剂猛药毒计,恐怕她至死也不会跟他回昼国。

    了尘大师念了佛号,打破诡异的静谧。

    贤后对了尘大师施了佛礼,脸色坚毅道:“大师,先皇英灵已归祖先,原本不该惹往事是非,扰先皇清息。但事已至此,本宫不得不旧事重提,否则...难以了结他们兄弟之间的仇恨!”

    了尘大师仍念了佛号,坦然自若道:“先皇既已归祖,自然了无牵挂尘世,王后无须忧虑,倘若能平息他们之间的恩怨,一切自当王后作主。”说着,退到一旁,闭目诵念佛经,喃喃若有若无的诵经声音渐渐萦绕整个会馆,如沐浴春风,沁人心脾,众人都沉浸其中。

    贤后点点头,轻轻吁了一口气,娓娓道来那前尘一梦...

    话说昼国太子英勇威猛,战无不胜,被誉为昼国的战神。

    他带领的军队个个勇猛,士气奋发,尤其他身边那位得力副将,机智灵颖,英气逼人。

    但所有的人并不知晓,这个英姿飒爽的副将其实是女扮男装。当年荣安将军征战沙场,凯旋而归的途中从饿狼嘴下救出一个幼女,带回将军府。

    荣安将军膝下有五子,唯独没有女儿,当荣安将军带回幼女之时,恰巧夫人临产在即,经过一天一夜难熬的产痛,将军夫人终于顺利生下一个灵巧的女儿。

    荣安将军大喜,赐名素娴,当他触目带回来怯弱的幼女时,心间不觉一动,当即收为义女,赐名连姝。

    连姝大三岁,故而为姐,素娴为妹,将军府的五个哥哥已是翩翩少年郎,一夜之间,喜获两个妹妹,自然宠爱至极!

    姐妹二人渐长,已到豆蔻年华,只是,连姝自幼喜动崇武,素娴却温柔喜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连姝在五个哥哥传授之下,已是融通各门派绝技,愈发英气十足。武艺高强的连姝不满足在府里与家丁比划,便央求哥哥们带她上战场,五个哥哥经不住她的软硬兼施。终于将她偷偷乔装之后带出去,当然,这其中不乏素娴帮忙隐藏的功劳。

    战场上,连姝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很快她被太子看中,调到身边,提升为副将。

    后来,事情暴露,荣安将军大发忿怒,战场上军情刻不容缓,成败往往一瞬间。更何况,连姝日夜陪伴在太子殿下的身边,这万一被发现连姝女扮男装,事情可大可小,关键在于太子殿下,倘若深究,将军府如果说不清其中原由,那么太子殿下必会对将军府隔阂生隙。

    因此,五个哥哥皆受了鞭责棍棒家法的惩戒。

    素娴听罢其中厉害,也是提心吊胆,暗暗担忧。

    没想到日夜陪伴太子殿下的连姝非但没有被发现真实身份,一年来跟随太子殿下南征北战,反而练就一身赤胆雄心,愈发气度轩宇,深得太子的器重,视为心腹。

    将军府上下终于松了一口气,但荣安将军与五个哥哥皆暗暗筹划找个借口把连姝从太子身边调离。

    然而,谁也想不到,连姝对太子殿下早已心生爱意,只是碍于身份不敢表明心迹,一怕太子知晓她女扮男装,万一误会岂不连累将军府,二怕捅破这张纸,倘若太子无意于她,那以后她该如何面对与他相处?

    就在连姝犹豫不决,暗自伤神之时,邱国皇室的谋士悄悄找到将军府,旁敲侧击最后表明皇室的小公主年幼之时被敌国的奸细掳走。经过多年暗访追查,得知荣安将军曾救了一个幼女,以时间地点推测,荣安将军所救的幼女非小公主莫属。

    荣安将军心里暗惊,没想到连姝居然是邱国的小公主,难怪英姿飒爽,喜武崇艺,风度不凡。不过,昼国与邱国的关系一向紧张,难以和平相处,倘若被朝野中居心叵测之人知晓,势必大作文章,届时整个将军府恐怕难以安宁而陷入绝境。

    荣安将军告诉邱国谋士,那时从饿狼嘴里救出的幼女已经奄奄一息,不久便命绝途中。邱国谋士听了自然知道他另有隐情,不肯如实相告,只得悻悻离去。

    不久,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连姝的命运,太子殿下攻占了邱国一个城池,俘虏了许多兵士,大获全胜。为了庆祝凯旋,太子殿下摆设筵席,奖赏军中将领。那晚太子殿下喝了不少酒,脸颊通红,目光迷离,脚步踉跄。他在离开之时,一把抱起欲伸手扶他的连姝,在众将领起哄之下进了帐篷。

    连姝早已吓的魂飞魄散,束手就无策,她不知道太子何时识破她的乔装?而那些不知情将领兵士无非是平时看太子殿下对她特别器重故意大叫瞎起哄,见太子抱着贴身副将入了帐篷以为是闹着玩并不在意,很快就拋到九霄云外继续狂欢豪饮。

    自从那晚之后,军营里再也见不到连姝的身影,众人皆是纳闷,却无人敢去询问威严的太子殿下。

    十月之后,将军府迎来一个虎头虎脑的俊俏胖小子,将军府上下封闭严密,所以并无人知晓连姝生下了太子殿下的孩子。

    孩子五岁之时,太子殿下潜入裕国探查军情,却陷入候爷之女的倾世盛颜,取消了攻打裕国的计划,愿意和平盟约。

    谁知裕国君主突然反悔,欲临时换替和亲人选,太子殿下闻讯暴怒,即举兵击打裕国。

    没想到这一战太子殿下惨败,损兵折将,节节败退,失守城墙。于是,朝中大臣联名弹劾太子殿下居然为了一个女子而贸然举兵,置国情安和不顾,陷百姓于水深火热。那时,大昼先帝已病入膏肓,垂危弥留。

    败落回来的太子殿下直接进将军府,与荣安将军及其五子促谈一夜,不久,在荣安将军等人拥护之下,太子殿下终于如愿以偿登上帝位。

    祯帝登位三日后,迎娶了素娴,并封其为贤后。祯帝与贤后商议,封连姝为容妃,为念其多年来无怨无悔的付出,欲立长子黎震宸为太子。

第一百三十五章:前尘往事揭身世

    贤后与连姝自幼感情深厚,自然不会计较,更何况,连姝跟随祯帝出生入死,南征北战,劳苦功高。于是,贤后不假思索满口答应,与连姝不分彼此。理应立长子黎震宸为太子。

    然而,就在祯帝准备十日后封妃之时,邱国突然举兵袭击,昼国边境烽火狼烟,百姓流离失所。

    祯帝刚刚登位,朝政尚未稳定,且经历与裕国战败的重创。面对邱国突然进犯,昼国腹背受敌,已不堪重负。

    连姝知道后,便向祯帝请命带兵赴战场,驱除敌军。祯帝再三思虑,驳了连姝的请求,奈何连姝态度坚决,去意已定,祯帝无奈应允,并派遣将军府的两个哥哥保护连姝,其中三个已在沙场奋战。

    连姝此去半年,终是驱敌获胜回归,回来那日,祯帝亲自登上城门迎接凯旋归来的连姝。若是往日,深爱祯帝的连姝得此殊荣,肯定会欣喜万分,感动的热泪盈眶。然而连姝却忧心忡忡,对胜战,对祯帝,她毫无半点喜悦之情。

    贤后瞧出连姝的不对劲,心里很是不安,可无论贤后怎么追问,连姝只是黯然摇头,闭口不谈。

    祯帝再次提及封妃与立太子之事,定在半个月后的望阳节那日举行。连姝得知心事更甚,常常一个人呆滞出神。眼见日子迫近,连姝留书一封,不辞而别。

    祯帝派人四处找寻,一无所获,沮丧的祯帝来到连姝居住的内室,才发现她的留书,读罢不由泪流满面。

    原来,抗战邱国之时,连姝左肩中了三箭,坠马落地。混乱的战场,无人注意连姝受伤坠落,惊吓的战马扬蹄撕鸣,眼见马的前蹄就耍踏碎连姝,千钧一发,有人冒死从马蹄下救出连姝。连姝受伤严重,虚弱不堪,陷入昏迷,那人抱着连姝躲进附近的一个山洞为她疗伤。

    翌日,连姝醒来,发现身边有个邱国人,连姝一惊欲奋力出掌,那人却眼眶泛红,哽咽喊叫:“我可怜的妹妹,为兄终于找到你了!”

    原来自从邱国谋士离开将军府,回到朝野禀报了荣安将军所述之言,邱国的太子与二皇子皆不相信,二人商议之后私下派人暗中潜伏将军府。直到连姝产子事情才有所转机,令二人更加确定连姝乃他们失踪多年的妹妹。当时帮忙接生的产婆,瞧见连姝腹部有一块梅花胎记,便以三十两银钱将这个秘密卖给潜伏将军府的邱国暗卫。

    连姝听了,并未放松警惕,不肯定相,邱国二皇子指出连姝后背有一颗红痣,与腹部梅花胎记前后一致位置。连姝察看衣裳,除了肩膀中箭衣服撕破包扎伤口,并无任何不妥,这下连姝终于相信。

    兄妹二人感慨抱头痛哭,然而,还未来得及沉浸在相认的惊喜。二皇子便严峻告诉连姝,邱国此次战败,恐怕已成了周遭敌国窥伺对象,为了保存实力不致灭国,连姝必须与她里外应合。连姝心里明白,如今所面对的并非女儿情长那般简单,皇兄的意思说的很清楚,连姝此次胜战回归,祯帝定然嘉赏赐封予她。那么,连姝在祯帝心中的地位自然比贤后重耍,而连姝之子又是祯帝为太子之时的长子,虽不是贤后嫡出,但以连姝对昼国的功勋伟绩,祯帝必定封连姝之子为未来储君,连姝身为邱国皇室小公主,自然以邱国政事前程为重。

    信中,连姝再三恳求祯帝看在她的一片赤诚之心份上,不可立黎震宸为太子,更不要公开他的身份,以免日后成了两国交战时的朝政牺牲品。她希望祯帝能替她尽一份心意,保护儿子平安地长大成人,不耍陷入政斗之中,她惟愿他做个平凡的普通人,无忧安乐一生。

    最后连姝告诉祯帝,她虽然自幼命途多舛,离乡背井流落异国,但终究深爱过一场,也不枉此生。更何况,义父荣安将军,素娴妹妹以及五个哥哥待她至亲至爱,让她感受家的温暖,此生也无憾了。太子之位留着由素娴妹妹嫡出之子胜任,而黎震宸继续寄居将军府或由祯帝安排找个适当人家抚养成人,从此远离政权阴谋,朝野是非。这样才可断了邱国皇室以及她的皇兄们的念头,为了彻底断决他们利用她母子的心计,连姝愿意以生命为代价平息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凛然赴死。

    贤后听说连姝决绝赴死,哭的肝肠寸断,死去活来。

    祯帝在永安山顶找到了刎剑自尽的连姝,也许她的内心深处还是渴望回到父母兄长的身边,无奈忠孝爱恨不能满全,所以她选择了与邱国石崖峰遥遥相望的永安山离逝。此生她流落异国,无缘回邱国,来世她的灵魂萦绕永安山,凝望邱国的石崖峰,以解绵绵不绝的思念之愁。

    祯帝将她埋葬在永安山最高山丘,以慰她的魂魄日夜遥望家乡,并亲手刻字石碑上:吾妻连姝之墓!徵郎立。

    连姝生前无名无份痴心跟随祯帝几年,经历烽火战场,生死危难。且眼睁睁看着他为了裕国女子神魂颠倒,不惜干戈举兵。败落之后,为了巩固朝野地位,获得荣安将军的扶持拥护,遵守承诺立素娴为后。

    没想到离逝之后,却得到祯帝深情的回应,他以为帝之前的名讳单字立碑,可见他的内心沉痛与不舍。不是后也不是妃,但他承认她是他今生唯一的妻子,得此心意,连姝的一片痴情大爱也算值了!

    然而,谁也想不到交给平旭公抚养成人的黎震宸天生不凡,雄才大略。祯帝又惊又喜,他很是矛盾,黎震宸秉承他和连姝的智勇天赋,聪明异禀。祯帝甚是喜爱,欲培植他成为昼国的栋梁之才,无奈连姝以性命为代价的临终遗言,也为了扼制邱国蠢蠢欲动的心计,祯帝只得放弃器重黎震宸。

    祯帝只觉愧疚他,借着他胜战匈奴之时,召回朝野,荣誉封王,赐府邸居之。又为他置了许多产业财物,包括这个会馆,使其今生亨一世荣华富贵。所以严格来说,黎陌萧虽尽得祯帝的宠爱,却没什么实际产物,有的只是太子虚名,未来储君之誉罢了。

    而黎震宸不同,他名下的产业财物富可敌国,就上次下聘礼的奇珍异宝足以招兵买马摧毁一个小国之本。只是他自幼缺乏父母亲情,生活在平旭公家里,狂妄不羁的他与几个兄弟姐妹并不融洽。他自小就知道,他的娘亲早逝,将他交给平旭公抚养,至于爹爹是何人?谁也不得而知。时间久了,他也不再追究,惟有信奉靠勇猛精进的本领亦可改变命运,幸而平旭公见他睿智,对他甚是疼爱。

    后来,祯帝也觉察到黎震宸不安分的计谋,却始终狠不下心对他扼制,祯帝踌躇不决促使黎震宸愈发野心勃勃,狂妄自大。

    众人听罢,皆诧异愕然,至于了尘大师,平旭公与清泽公几个只是悲痛沉叹,似乎责怪祯帝的优柔寡断,造成今时兄弟拼死争夺的悲剧。

    苏漓若强忍心头的惊愕,侧颜瞥目黎震宸,只见他俊朗的脸上大汗淋漓,面如死灰,额头青筋暴现,嘴角微微抽搐。他听了娘亲的死因,以及祯帝居然是他生身之父,可见对他的打击足以致命。也许他做梦也想不到,他心心念念得不到的帝位竟然是因为娘亲拼死保护他而做出的决定?

    苏漓若心里暗暗唏嘘,黎震宸铮铮铁骨,如今知晓真相竟这般模样,不过也难怪,他一向张狂无所顾虑,没想到身世却是如此复杂!

    黎陌萧怔住,难以置信地蹙眉,侧身看着陷入回忆而浑身颤抖的贤后,遂又抬眸望向黎震宸,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终是不忍地避开目光。

    贤后言罢,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赵越悄无声息走近苏漓若,轻轻碰了她,示意她往一旁退去。毕竟黎震宸这般模样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究竟会有什么举动?他现在当务之急就是确保苏漓若安然无恙,否则...他想起奈落的警告,不由脊背一僵,有些无奈低头。

    会馆静谧的令人心惊,沉默的气氛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压抑的喘不过气来。众人似乎都在等待,等待黎震宸最终的决定,他是否愿意平息这场战争?或仍狂妄不羁我行我素?看着他这般模样,众人又都不忍心地移开目光不敢直视他此时承受残忍的打击。

    平旭公则紧攥双拳,看到黎震宸颓丧而悲戚的脸色,他更加痛心疾首。

    了尘大师一句佛号,惊了惘然若失的黎震宸,他举目望着了尘大师,许久,恍然苦笑:也许眼前这个得道高僧几十年前也经历过爱恨情仇的人间劫难,所以时至今日才会来给他渡劫!

    黎震宸挪动脚步,踉跄着又停下,抬头凝望楼道的窗户投进来盛夏一缕阳光,使沉闷而诡异的会馆焕发活力的朝气。

    “红尘一场梦,成败皆云烟,缘何情深处?只因在人间。过客声声叹,繁华残流年,此生道不尽,断碑天涯路。”了尘大师说着踱步他的面前,慈悲的目光定定注视他,似乎直视他惶恐不安的灵魂深处,所有的心思念虑无处可逃。

    他蠕动嘴唇,许久才沙哑地出声道:“不知大师有何指教?”

    “施主既已领悟红尘苦涯,若能愿意放下,还是那句话,施主可否愿随老衲走一趟?”了尘大师淡然道。

    黎震宸仰头悲叹,半晌沉寂道:“大师容许我几句话交代清楚,再回头应允,可否?”

    了尘大师缓缓点头道:“无妨,无妨,施主请便!”

    黎震宸微微颔首,转身瞥向苏漓若,沉郁而深邃的目光令在场的人皆心头一震。只是还未反应过来,黎震宸已然掠身上前,从赵越的旁边掳走苏漓若,跃上二楼,闪入他原来的房间。

    众人惊愕恐慌,不知他为何有此举动,尤其黎陌萧,他脸色大变,担忧黎震宸会对苏漓若不利。只是他的身手太快,等众人反应过来,苏漓若已被他带进二楼房间。

    了尘大师摆手阻止欲奔向楼梯的众人,轻声道:“稍安勿躁!这女子也是他心魔执念的一部分,让他彻底做个了断吧!”

    黎陌萧僵住身子,眸光却局促不安,忧心忡忡地看向赵越。而眼睁睁看着苏漓若被黎震宸带走的赵越,原本也惊慌失措,这时听了了尘大师的话,细思言之有理,便放下心来,沉稳着情绪等待黎震宸将苏漓若带回。

    话说,黎震宸带着苏漓若来到他房间,慢慢松开揽她腰间的手,低声道:“得罪了!”

    苏漓若稳住身子,闻言抬头注视他汗如雨下的脸庞,从袖口里抽出手帕,为他擦拭脸上的汗水。

    黎震宸猛的浑身微颤,定定看着她,心头纷乱。

    苏漓若仔细地擦着汗水,洁白的手帕很快湿透了,她后退两步朝他俯身施礼,“将军!”

    黎震宸一怔,喉咙嘶哑,低沉问道:“为何?”

    苏漓若手执湿透的白帕,轻轻拧干,攥在手里,眼里折射出淡然自若的神情,道:“将军此去路途遥远,请多保重!”

    黎震宸眼里泛起忧伤,静静注视她,嘴角掠过一丝苦笑,“此去何止路途遥远,只怕再无回头之日...”

    苏漓若微愣,有些不解望着他,遂又恍然大悟。原来了尘大师不止净化他的戾气,渡他的执念!难道他真的愿意随了尘大师遁入空门?

    这时黎震宸低沉的声音徘徊耳边:“倘若流浪天涯,你...你愿意陪我吗?”他问的小心翼翼,也许他还存留最后一丝幻想,之前她那般干脆地答应留下跟他走的话语一直萦绕他的脑海。当然,他也明白,她当时的果断无非是为了让他放走贤后,停止杀戮。

    苏漓若呆滞,她不明白黎震宸为何至此还这般执意?她蹙眉沉吟,欲言又止。以黎震宸的智慧,她的心迹他何尝不知?苏漓若低垂眸光,缄默不言。其实,除去以尸体蚀养梟虫的残暴手段,她还是挺敬佩他的豪爽他的气度,毕竟,他的身世已为昼国和邱国所不容,所以,她不愿再以任何言语去加深这份伤害!

    黎震宸目光惆怅,须臾,沉叹一声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去留的心意。”说着,他悬浮的心如释负重,似乎早料到这样的结果,只是他的幻想使他不甘心致此一问。这下子,终于彻底死心了,最后一丝的幻想也浇灭了无影无踪。他顿了顿,又缓缓道:“漓若,多谢你陪我最后这一程尘世路途,虽然你是迫不得已,而我却是此生无憾!”

    苏漓若怔仲望着他,脸色还是苍凉颓靡,但语气已坦荡很多,也许这就是他的英雄气概!苏漓若心里暗暗惋惜,他的娘亲如果不是邱国失落的公主,或者他的爹不是昼国的帝王?那么他的命运他的人生将是另一种可能,无论如何决不会是眼前这般光景!“将军...”

    “我已是贬为平民之人,你还是直呼我的名字便好!”黎震宸黯然苦笑,遂想起什么似的正色道:“漓若,把你带上来并非耍纠缠于你,我确实有几句话,尚耍嘱咐你。你既无心眷恋这里,而昼国也决非你久留之地,趁着现在,我还有能力,你若愿意,我马上送你走!”说着,他转身指向那精致雕刻的檀木床头道:“机关在那里,落下之后有条暗道直通昼国境外。”

    其实,苏漓若早就觉察这个房间设有机关,只是没想到,黎震宸至此居然都不忘为她着想,且愿意送她出去。苏漓若愣住,久久无法言语,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他半夜闯入别苑,就是为了劫走她,现在他遭受身世的创痛却仍挂念她的安危。她的眼眶不觉泛红了,半晌,她哽着声音低沉问道:“那你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红尘三千心成殇

    黎震宸目光淡然,脸色也逐渐平静:“这里已不值得我留恋,不如归去,还大昼一片安宁,也遂了他们的心!”

    苏漓若听出他语气的隐忍和无奈,她心间一动,有些愧疚地低声道:“黎震宸,有一件事我必须跟你说,其实,调查当年...”

    “无妨,事已过去,就让它过去吧!我没有责怪,你也不必纠结于心。”黎震宸打断她的话,语气甚是平静。

    苏漓若怔了怔,疑惑地看着他:“你知道...”

    黎震宸恍然一笑,有些无奈道:“当年之事知者甚少,而朝野大臣更是一无所知,突然着手调查,掀起风波,这般细微入察想必只有你的聪明才智。”

    苏漓若错愕,他居然猜测到是她出的主意,让人调查当年匈奴一战之事?半晌,她微颤声音问道:“你恨我吗?”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只是我的一个劫数。”黎震宸轻轻摇头道:“而我真正要承受的是...他们留下的劫难,一个敌国公主,却生了大昼皇子。即便孤身赴死,也难息两国仇恨,我的身份注定被那些人所不容。”

    苏漓若心头感慨万千,他说的没错,即便没有当年匈奴之事,因他是敌国公主所生,大昼皇室也不会容他。

    “漓若,自始至终在你的心里黎陌萧比我更适合帝位对吗?”黎震宸蓦地问道,末等她回答,却转开话题道:“时间紧迫,去留...你尽快拿主意...”

    苏漓若轻叹道:“这里确实不是我的久留之地,但我现在还不能走!”说着,她抬眸凝视他,“黎震宸...谢谢你!”

    黎震宸看着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无奈笑意,道:“好,既然如此,那你...自己小心!”

    苏漓若低垂潮湿的眸子,再没有勇气看他,即便知晓是她挑起调查当年匈奴的事端,他依然想要护她周全。就算她拂了他的好意,也不多问亦不勉强,遵从她的意愿。

    楼下会馆,黎陌萧忐忑不安沉着脸等待,他实在放心不下苏漓若跟黎震宸独处。听了黎震宸的身世,他震惊同时亦是五味杂陈,虽然他们之间没什么兄弟亲情可言,有的也只是之前的暗斗,现在的明争。但他还是为黎震宸的身世深深感叹,甚至有些同情他所受的委曲。只是,黎震宸突然带着苏漓若上了二楼,谁知道是不是穷途末路,拼死一搏?挟持或伤害苏漓若?他的举动把黎陌萧心里刚刚泛起一些好感的情绪瞬间消失无存,反倒比之前更加仇视,怨愤他。

    黎陌萧思罢,心里愈加烦躁难耐,他瞥向了尘大师,不知为何他竟这般相信黎震宸,予他无理要求,让他带走苏漓若?对于这个得道高僧的皇伯,黎陌萧知之甚少,略有耳闻他在仕途顺意,壮年之时,突然辞去朝职,卸下荣耀,入寺出家。是因皇子之间争权斗势,而心生厌倦?还是为了红颜知己,而心伤成疾?亦或是大皇子明瑞公骤然离世而促使他感悲生死渺茫?总之无人知晓他为何看破红尘,遁入空门?时至今日仍是一个谜,但他潜心向佛,慈悲为怀的悟道修为却是整个皇室乃至平民百姓所敬仰,尊崇的得高望重...了尘大师!

    至于这次因为黎震宸而惊扰了尘大师的清修,是贤后与清泽公商议之下,一致认为,惟有了尘大师方可净化黎震宸的狠厉戾气。

    清泽公从来不参予不理会朝野政事,他年轻之时,一昧随心所欲,风流成性。壮年之后,突然转性,清欲修心,深居简出,甚少露面。若不是此次率领群臣清侧黎震宸的罪行,恐怕很少人还记得曾经倜傥风流,名震烟花之地的清泽公。

    相比之下,粗犷莽撞的平旭公却亨尽天伦之乐,膝下六子四女,皆有一番成就。

    当初祯帝把黎震宸从将军移走,交予平旭公抚养,一是防备邱国皇室对黎震宸暗中下手。二是平旭公人丁旺盛,缺乏爹娘关爱黎震宸可融亨亲情的幸福,稳健成长。祯帝对其的用心良苦的爱意由此不言而喻,更别说为他置备富可敌国的产业财物。

    只是千算万算,始终想不到黎震宸居然天生不凡,睿智勇猛。他野心帝位,势在必得。倘若不是被身世所累,此时,他早已胜券在握,稳拥权位。

    一阵脚步而至,黎陌萧抬头望去,黎震宸和苏漓若一前一后从楼梯下来。

    黎震宸脸色平静,目光沉稳,与刚才听闻自己身世时的模样判若两人,看来,他已经想通了且愿意放下。

    贤后暗暗松了一口气,目光瞥视清泽公他们,微微颔首。

    黎震宸站定,潇逸地大手一挥,袖口疾速荡出一股青烟,冲向半空绽放几缕烟火,旋转出极致的灿烂,却瞬时消失无踪迹。

    众人诧异,不知他这般举动为何?刚放下的心又悬起,紧张地盯着他。

    只有苏漓若知道,他是在通知手下将领,甚至那些死士遣散离开会馆。

    黎震宸无视众人防备警戒的目光,径直来到了尘大师跟前,行了佛礼,虔敬道:“大师,弟子愿意抛开世俗的纷扰,求一片净土,还望大师成全!”

    黎陌萧心里一惊,怎么也料想不到,狂妄自大的他,居然愿意卸下一身的荣耀,权势的野心,遁入空门?他惊讶且疑惑的目光望向苏漓若。

    苏漓若不言,脸色有些苍白。

    了尘大师双手合掌,欣然道:“难得施主明慧,如此甚好!老衲定当竭尽全力,助施主早日净化心魔执念,悟彻顿空!施主,请!”

    “是,弟子谨遵!”黎震宸抬头缓缓注视众人,触目平旭公隐约不舍的眼神,欲言又止的无奈表情,他顿了顿又移开目光。

    当他看向贤后时,脸色晦暗,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或许在想如果他的娘亲不是敌国公主,那么他就不会输的这么狼狈!或许他反倒感激她揭开他的身世之谜,使他彻底放下兄弟之间的恩怨情仇。

    但苏漓若知道,他是决对不会怨恨她的,毕竟他的娘亲那般大爱且义无反顾,宁愿舍下一世的牵挂,牺牲自己也耍平息两国的仇恨。他是那个一身孤胆,巾帼不让须眉的邱国公主,昼国帝王之妻的儿子,岂会是平庸之士?狭隘之辈?他轩昂气概,决毅果敢,勇猛才智无一不秉承他娘亲的风度。

    黎震宸与黎陌萧四目相对,他挑了挑眉,扯出一丝隐隐苦笑,似乎在说,你赢了!

    最后,黎震宸的目光定格在苏漓若的脸上,深深凝眸,也许他想把她倾世容颜烙在心里。当转身遁入空门,她的容颜如印永恒,却只能以青灯枯影诵念礼之,从此爱恨无缘。

    黎震宸投下最后一丝眷恋,即毅然决然转身,大步随了尘大师而去。

    黎陌萧心头一震,欲迈步上前,贤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低沉道:“让他去!”

    黎陌萧茫然地望着母后,眼里尽是疑问。

    “他离开,大昼才会安宁。”贤后脸色淡定,近于冷漠道:“邱国才不会利用他的野心,这是连姝姐姐的遗愿,也是你父皇的心愿!难得你想违背,置大昼百年基业不顾么?”

    苏漓若闻言,抬眸看着黎陌萧怔怔停止脚步,贤后冷静而漠然的脸色,锐利的丹凤眼,她浑身僵硬到微微颤抖,心头被什么哽塞说不出滋味。

    她回眸触目黎震宸临到会馆门口高大挺拔的身躯,心里突然泛着酸楚:聪明如他,已然看透眼前的局面,其中的利害。若抛开一切,誓死一战,他的胜算是略胜一筹。但他最终放弃,一如他娘亲的大义大爱,也许他们母子都看的彻透,他们的存在注定是个悲剧。既为昼国所不容,又被邱国所窥视,他比他的娘亲幸运的是,了尘大师顾念皇室血统,费尽心力带他离开是非旋涡,保全他的性命。如果当年,连姝留恋尘世,不愿舍命息仇,那么她结局会怎样?祯帝容纳她的身份吗?贤后真的愿意她的儿子立为太子,且容忍与她共侍一夫吗?

    苏漓若的眼眶渐渐模糊他的背影,最后荡然无存。她踉跄脚步,欲耍给他一句歉意的话:其实,以他睿智和气概当之无愧坐拥大昼的帝位!可惜,她知时已晚,即便他的身世为大昼皇室所不耻,而她若不提议调查当年匈奴之战,此时,她也不会这般愧疚难受!

    有人适时扶住摇摇欲坠的苏漓若,致使她的脚步至滞不前,她惊慌地稳住身子,茫然抬头,撞入黎陌萧深不见底的瞳孔。

    黎陌萧见她眼里泛着涟漪泪光,弥漫着欲夺眶而出,不由心头一阵刺痛:她居然为他流泪?方才...难道...她想要奔去随他么?

    思罢,黎陌萧阴冷着脸色,皱紧眉头,目光深沉,用力攥紧她的手腕。

    手腕上的痛感使苏漓若逐渐平复心情,她看着黎陌萧忿怒的眼神,恍然醒悟:当初是她出的主意耍揪出黎震宸的致命弱点,助黎陌萧稳登帝位。刚才她想干什么?她又能作甚么?似乎是天意,黎震宸的身世如一把双刃利剑,促成事情疾速成局,尘埃落定。

    苏漓若黯然低垂眸光,任凭黎陌萧攥痛她的手腕,咬着牙,硬生生把眼里打转的泪水隐没。

    苏漓若回到别苑已是午时,九儿和小月又惊又喜,泪水涟涟地迎着苏漓若进了房间。

    苏漓若沉默不言,一挨床沿,便瘫软在榻,和衣蒙头,不知是累了?惊吓了?还是心里难受?

    九儿和小月不敢置问,悄悄退出房间。

    庭院里,随之回来的苏溪如负手而立,看着两个婢女俯身退出,沉叹暗道:她这般敏感细腻的性情,恐怕又得伤身伤心了!

    “若姐姐是受然惊吓!”赵子衿站在身后,心疼而略带气愤道:“既然都知道黎震宸会对若姐姐不利,为何还要任其妄为?难道...你们早就计谋好了,以若姐姐为饵,引黎震宸上钩?然后...”

    苏溪如没有回头,声音却极其冰冷:“若儿发现了黎震宸致命的弱点,他决对不会放过她的,我们也只是顺着线索跟踪到会馆,才发现黎震宸藏匿的窝点。”

    “原来...原来...你们真的利用若姐姐引出黎震宸?”赵子衿捂忧闷的心口,感觉极疼,为无辜的苏漓若,也为狂妄的黎震宸。虽然她不知后来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黎震宸平静淡然地跟随了尘大师而去,这是赵子衿始料不及的,她惊讶万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脑海里弹出的念头竟是:若姐姐说服了黎震宸放下屠刀,黎震宸为了若姐姐遁入空门!

    苏溪如不答,沉默地迎着盛夏微风拂面,眸子黯淡,陷入忖度。

    赵子衿忿忿转身离去,直奔皇宫,她耍当面质问黎陌萧,哦,不!是桦帝陛下,既然喜欢若姐姐,却为何狠心置她安危不顾而诱饵黎震宸?

    赵子衿一路狂奔,跑着跑着却在临近皇宫围墙边,喘吁跌倒,匍匐在地,揪着衣领放声大哭。她突然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他再也不是那个她所认知并深爱,誓要相伴白首的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的太子殿下!他已经贵为大昼帝王,崇高九尊之上。

    赵子衿哭累了,嘶哑了声音,红肿了眼眸便自行起来,失魂般蹒跚折了回去。在这一刻,她终于痛心疾首明白:高高在上的他,已经离她越来越远,遥不可及!那么...她以什么身份才有资格去指责他?她又怎么敢质问他?她的一厢情愿,从一开始就注定惨败。

    赵子衿走了没多久,守宫墙的侍卫长匆匆进了揽月殿,向桦帝禀告了赵子衿怪异的举动。

    黎陌萧闻之赵子衿跌落痛哭,脸色一惊,哧地站起来,欲耍往外走。

    侍卫长急忙又说赵子衿已经离开了,黎陌萧倏地顿住脚步,脸色阴沉,半晌,挥手令其退下。

    锦绣别苑,昏昏沉沉半梦半醒的苏漓若突然惊起,触手一摸,额头滚烫,枕边湿漉漉,不知是泪还是汗?她浑浑噩噩下床,才发现自己心力交瘁,竟提不起半点精神。她摸索着来到窗前,推窗仰望,原来已经半夜三更了。她倚着窗框,遥望夜空,繁星密布,闪烁耀眼。

    苏漓若病倒了,卧床几天不起,愈发瘦弱,憔悴不堪!

    这天,她下了床,素淡衣装出了房门,刚到庭院,黎陌萧就来了!

    四目相对,黎陌萧怔忡,十来天不见,她竟瘦成这般弱不禁风?原本牵挂缠心,难熬思念,又听闻她病了,他便顾不得礼仪大统,直奔别苑,倒惊了别苑一众仆婢,慌忙失措,扑通跪地,战战兢兢请安。

    黎陌萧目光深沉注视她,心头窜出一股怒火:先前她为了他,眼泛泪光,现在,她居然为了他,憔悴负病?

    苏漓若呆愣片刻,缓缓回神,微微俯身,向黎陌萧请安。

    当她不卑不亢的态度映入黎陌萧的眼底,他彻底被激怒了,一把扯过她的手臂,眯着眼,迸发浓烈的怒焰,几乎嘶吼着声音道:“你居然为了他,流泪惋惜,卧病成疾?他真的有那么好吗?让你这般折磨自己...至此?”最后一句,他带着疼惜咆哮。

    苏漓若触目,静静望着,从他愤怒的瞳孔呈现那个轻狂执拗,却温润而泽的身影,逐渐被浑身焕发阴沉狠戾的帝王气势所笼罩。她恍然一笑,轻声且肃冷地答非所问:“陛下日理万机,却屈尊临到别苑,漓若惶恐。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陛下涵容,恕漓若无心之过!”

    她漠然而疏离的语气令黎陌萧心头恍惚一滞,狠狠划过入骨的刺痛。其实,他的原意不是这样的,他满心焦虑她的病情,不计被朝臣诟病,落下色令熏心的骂名跑来探望她。可为何一见面,她却如此冷漠而陌生?

    黎陌萧沉浸在黯然神伤思绪,不承想,一股掌风冲击而致,迫使他松开紧攥苏漓若的手臂,踉跄后退。

第一百三十七章:谁道陌上惆怅还

    黎陌萧抬眸望去,只见赵子衿一脸焦灼地护住苏漓若,怒冲冲道:“若姐姐大病初愈,难免虚乏,力不从心。而因此怠慢陛下,请陛下宽宏大量,不予计较!”

    黎陌萧愣住,怔怔望着赵子衿,在他的印象认知里,她古怪灵巧,活泼俏皮,有时会娇纵蛮横却从不无理取闹。她对他总是娇羞温顺,含情脉脉,当然,他也一直明白她恋慕的心意。如果,不曾遇到苏漓若,也许,他早就兑现当年的承诺迎娶了她。

    此时,冷眼肃眉,一脸愠怒的赵子衿令他错愕,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弥漫内心深处:为何一夕之间,她们都变迁得如此陌生?难道他登位为帝,过去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么?

    随后而至的苏溪如见到这一幕,不由惊愕地顿住脚步,暗吸了一口冷气。赵子衿对黎陌萧的爱慕之心,致使她在他面前逆来顺受,不敢造次。今日究竟怎么啦?她为何这般反常?竟敢出手忤逆黎陌萧?

    黎陌萧沉着深邃的目光注视赵子衿,许久,一言不发,阴冷着脸色。最终转身而去。临到苏溪如身边,瞥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目光蕴藏着狠狠的警告。

    苏溪如挑眉,嘴角泛起稍纵即逝的冷笑。

    待黎陌萧离开,赵子衿方松懈僵硬的身子,半晌,才喃喃低语:“我再也不用在他面前卑微至极!”

    苏漓若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她知道,她刚才冲着黎陌萧一番含沙射影的言语,实则已掏空她全部的力气,十多年来的暗慕爱意,一瞬之间瓦解。

    苏漓若心里暗叹,充满歉意而怜惜的目光轻轻凝视她,爱与被爱,终究没有输赢。只有真正付出的人,才能体会苦苦挣扎,思念蚀骨,伤心负累的滋味。

    赵子衿勉强地对着苏漓若淡淡一笑,倏地一滴泪水落下,她倔强地抬手擦去,却越擦越多,眼里止不住流出的泪水,似乎预示着这一段爱慕耍彻底结束了。

    苏漓若不言,让她尽情宣泄心中的苦闷忧愁。

    苏漓若抬头望着盛夏炎热的日头,灼的她眼目生疼,她低垂眸子,缓缓闭目,心里的愧疚似乎减轻了一些。

    她嘴角扬起苦涩,黯然神伤幽幽叹息,她一直费尽心力撮合,无非是希望能点拨黎陌萧内心真正的感情,不承想,赵子衿早已负累成伤。原来她的自以是,不仅弄巧成拙,反而让事情更加糟糕。

    一如黎震宸的匈奴之战,她自作聪明挑起事端之后,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即便没有她的计谋,大昼皇室也不会容忍他的野心,他的身世便是扼杀他最致命武器。而她的多此一举反倒伤了铮铮铁骨汉子的心,亦成了被人利用的把柄。

    其实,她这些日子只是心里难受,怎么也过不去那个坎,她一直反感黎震宸阴险狡诈,不择手段。但到了最后,她却佩服他英雄的气概,即便败落帝位,身世被皇室所不容,他依然果断的决择。毅然抛下一切,了世俗繁华,从此枯灯长伴。他的豪情万丈使苏漓若心存敬佩,且愧疚难息。

    而她竭尽全力帮忙筹谋策划,至始至终信任的人,却以她为饵,引黎震宸入计,跟踪会馆,欲一举歼灭他的党羽旧部。可笑她听闻贤后被劫持为质,居然心急如焚,怕黎震宸对其不利,不惜以身犯险。

    来到会馆,她谆谆告诫,苦口婆心劝导黎震宸不要流无辜的血。没想到她认为心狠手辣的黎震宸,居然听从她的规劝,愿意放弃整个计划!惟一的条件就是带她走,她为了稳住黎震宸,干脆应允。可她不知道的是,黎震宸早已识破,却不拆穿她,也许他仍希望她能回心转意。但他失算了,因为他错爱了一个心已有所属的女子,他注定会失败,永远都等不到她的回应。

    而黎陌萧,苏漓若从他蕴含杀意的眼神里看出,他决对不会轻易放过黎震宸,放虎归山的愚蠢,黎陌萧心知肚明。他之所以犹豫不决,因忌惮黎震宸的武艺高强,忧心不是其对手制服不了他。

    二人决斗之时,苏漓若虽不懂他们的武功套路,但她还是瞧出以黎震宸的身手,如果不手下留情的话,黎陌萧必伤无疑!

    幸而贤后总算顾念与连姝曾经的姐妹之情,毕竟是祯帝的血脉,她也于心不忍,最后时刻,挺身而出阻止兄弟之间互相残杀的悲剧。

    可苏漓若看到黎陌萧对黎震宸略有恻隐之心时,贤后急忙阻拦,那冷漠而平静神色令苏漓若印象深刻,无法忘怀。她想,贤后应该早就拟好计划,所以才请了尘大师出来,

    自从那日之后,赵子衿不再女扮男装跟随黎陌萧,她搬回赵府居住,有时会来别苑坐坐,但时间呆的都不长。据说,她现在静下心来练昆仑神笛的第二步:以笛为刃!她的入门第一步:笛音绕掌,已练就炉火纯青,就是吹奏音谱而变化出三招掌式。这三招掌式令她武功进步不小,且招招快,准,变化疾速。

    而苏溪如则继续呆在黎陌萧的身边,苏漓若不知她接下来有何打算?她没有提及,也未计划何时离开。苏漓若想,她应该在等一个契机,一个适时离开的契机。既能平息苏漓若心里的对她的怒气,又能让黎陌萧欠她非还不可的人情。

    接下来的日子,对苏漓若而言,在别苑里平淡如水地过了一段时间。黎陌萧自那日也再没有出现过,但苏漓若知道他很忙,根本没空闲时间来纠扰她。

    倒是赵越来了两次别苑,交谈之间,语气尽显歉意愧感。他怎么也想不到?桦帝居然因为黎震宸亲自登门别苑,下聘礼之事对其忿恨难平,而以苏漓若为饵引黎震宸上当。

    赵越想着祯帝临终特意召见苏漓若,恳求她留下助黎陌萧一臂之力,却闭口不谈,对她隐瞒了黎震宸的身份。苏漓若许是愧疚,黎陌萧曾因她大肆废妃革妾,冒充使者之事而被朝臣诟病,因而,她才应允了祯帝之托。

    苏漓若对赵越致歉之意,淡然一笑,轻声说道:“先生无须自责,漓若深知先生的为人,如果得晓其中内情,必定百般阻挠不让行之。说到底,你我皆被蒙在鼓里,做了政斗的棋子而已!此事已过,先生不必纠结于心,须得放下,日后才能尽先生的上智谋略,辅佐陛下秉仁君之道!”

    赵越见她虽说的云淡风轻且婉转温和,但他晓得苏漓若对黎陌萧已然心灰意冷,她之所以患病卧床,恐是失望所致。而黎震宸最后却以英雄气节的决绝,摒弃世俗繁华,远离权势争斗,遁入空门。黎震宸大彻大悟,大是大非,终避免血成流,尸成堆的杀戮。此番气概令赵越也暗生钦佩之感,更何况苏漓若与他共同渡过危机四伏,一触即发的险境。在会馆,黎震宸处处袒护她,可见其宁舍大昼天下,也不忘儿女情长。

    不久,昼国朝野诏文告示,洛王黎震宸感念皇恩浩荡,呈其赤子之心,遁入空门为祯帝诵经渡魂,早日往登极乐之界。也为大昼黎民百姓祈福,愿泽宇天下,盛世长安。

    苏漓若从赵越那里得知,平旭公处理了黎震宸的产业财物,分成三份额,一份入国库,一份赈灾贫民。而那些跟随黎震宸患难与共的生死兄弟领了最后一份,平旭公转述黎震宸的嘱咐,粗鲁野蛮的让他们卸甲归田,隐居避俗。头脑灵活的盘个商铺,做些小本生意,亦可成家安稳。

    诏文之后,祯帝归祖入皇陵,帝王殡葬礼仪繁多且隆重,为此举行了三天三夜。

    黎陌萧如期举行登位大典,号称桦帝,长居揽月殿。贤后退居瑞瑶宫,已为太后,让出玉琼宫,以备桦帝王后居住。

    登位大典之后,众臣纷纷上奏桦帝,后宫正位不可空缺,还望桦帝早日定下旨意,为繁衍大昼子嗣,以兴皇室血统。

    桦帝为太子之时,已有两位侧妃多个侍妾,后来任意妄为废革了妃妾,但正王妃之位也一直空置。如今登位为帝,后宫居然空乏寥寥,大臣们摆出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架子,劝得口干舌燥,且忙碌拟定十几个朝中大臣,王公贵族,年华正当,青春妙龄的女眷,以供桦帝备选。

    书房里,桦帝匆匆一瞥,便烦躁地一把扔掉选后名单,怒声道:“可恶!这些老匹夫仗着有些功绩,总是倚老卖老。朝堂上,整着那一套迂腐谬论,说什么不充实后宫,皇室难以兴盛。他们的手也伸的太长了吧!连朕的御书房也不放过!”

    姜公公忙示意身边小太监捡起地上名单,俯身毕恭毕敬道:“陛下息怒,老奴以为与其让他们兴风作浪,陛下何不早日拿定主意,以免他们愈发嚣张!”

    桦帝目光一顿,这其中的利害他何尝不知,登位不久,根基不稳,人心不正。而这些大臣老谋深算,欲操纵后宫,以固朝职,扬眉族风,所以个个趋之若鹜,争先恐后,自荐家眷。若不顺他们之意,必定暗流汹涌,危及朝纲。若遂了他们心愿,后宫成了权势争斗之所,届时岂不乌烟瘴气?

    桦帝蹙紧眉头,颓然倚靠座椅,抚额沉叹。想着近日因选后一事滋生诸多烦闷,他黯然苦笑,果然高处不胜寒,还未涉政事,他已经被选后弄的焦头烂额,何况还有周遭邻国虎视眈眈,趁着新帝登基而蠢蠢欲动。

    桦帝摆摆手,遣退了姜公公等人,独自枯坐御书房。他深邃的目光触及小太监捡起来的名单,眼前却浮现那张绝美容颜,久久不能释然。

    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她了,想起前些日子她的漠然与疏离,不知她气消了没有?也许她无怀释怀他的策略而与他渐行渐远,也许她会体谅他的无奈,若不下狠手如何速战速决?其实,他也感到痛心亦深深自责,当时为何会失去理智,只想着怎样制服黎震宸,把他的羽党一网打尽,永除后患!而忽略了她的感受呢?

    他知道黎震宸心高气傲,狂妄自大,若处他死罪倒也痛快,而置他活罪,流放奴营才是刺激他最好的武器,那么他势必反抗。

    那时,他得知黎震宸给苏漓若下聘礼,气得咬牙切齿,黎震宸大肆挑衅他的尊严,恕可忍孰不可忍。

    当他得知黎震宸趁着混乱劫持了母后,怒火攻心的他想到苏漓若的处境。但他知道,这是惟一直击黎震宸的弱点,他忍着揪心的痛苦拉长线钓大鱼。

    一切如他所愿,尘埃落定,然而,她却离他越来越远,再也触及不到。

    他能体会赵子衿对他的失望,他始终没有勇气向她致声歉意,这些日子,他深陷矛盾之中。既希望得到苏漓若的谅解,又想赵子衿能一如既往地陪伴他,当然,他很清楚地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自嘲地苦笑,此生决不可能同时拥有她们,也许就这样同时失去了她们。

    桦帝独自彷徨,沉浸混乱的思绪,理不清心中千丝万缕,今时不同往日,夜晚,空旷而寂静的皇宫困住他的脚步,白昼,勾心斗角的朝堂喧嚣气焰。

    他失去自由,失去他的所爱,也失去爱他的,连他未来最尊贵,执手相伴的王后也成了衡量权势的利弊,政治的牺牲品。

    桦帝关在御书房半天没动静,姜公公不敢打扰,只得微躬身子,徘徊门外。一众仆婢小太监也蹑手蹑脚,大气都不敢喘,陛下不食早膳,看样子连午膳也不用了,连姜公公对这个年轻气盛,任意妄为的新帝都束手无策,谁敢不怕死上前出声提醒?

    桦帝难得袖手松懈,偷的半日空闲,却浪费在自相矛盾的激烈思绪中度过。待到姜公公敲门禀报,他才惊觉已枯坐几个时辰,隐去惆怅神色,肃然出声道:“何事?”

    姜公公贴着房门,低声道:“陛下,前殿传来消息,柔和派迎亲使者明日到达!”

    桦帝哧地从座椅上腾起,脸色大变,自从父皇骤然逝世,黎震宸谋反降服。其后,黎震宸皈依佛门净地,他为父皇守灵出殡,入皇陵礼仪。紧接着举行登位大典,大典礼毕,朝堂大臣又以后宫空缺之事,联名上奏。桩桩件件,烦扰着他一日不得安宁,居然忘了柔然和亲之事,落下这么大的纰漏。

    姜公公听不到桦帝回应,御书房静的令人心悸不安,流光似乎停止,空气也凝固无法畅通。姜公公感觉气氛异常,愁眉苦脸仰望上空,暗暗祈求:但愿先皇厚泽庇佑陛下,别出什么乱岔子?如今可是贵为九尊,岂能再由着当初那性子使劲折腾?稍有不慎,关乎整个大昼国泰安危!

    姜公公求罢,又无奈摇摇头,他侍候祯帝多年,岂会不知祯帝倾心裕国霓后之事?姜公公颤巍巍叹息:看来陛下这般多情倒秉承了先皇的痴心!

    翌日,朝堂上。

    柔然使者礼之彬彬,形之文雅地参拜了桦帝,禀明其身份乃柔然国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统领。为确保路途平安,护太子妃周全,太子殿下特派他带着一队身手精湛的侍卫前来护送太子妃。

    统领话锋一转,语气虽平,却不容拒绝道:“鄙人转达太子殿下对陛下的恭贺,陛下初登帝位,诸事繁忙,难免疏忽。只是和亲人选已定,却无画卷呈送,此次前来,还望陛下成全,得以瞻仰太子妃的容貌,也好传信回允太子殿下。”

    句句无隙可击,字字滴水不漏!可见此人书气自华,口才了得。

    桦帝冷着目光,皱紧眉头,没想到柔然太子殿下的侍卫统领尚且如此厉害,可见柔然决非外界所传那般野蛮粗鄙,风俗怪异,以活人祭献。

第一百三十八章:把酒夜谈人间愁

    侍立一旁边姜公公低声提醒道:“陛下...”

    桦帝回神,脸色凝重地蹙眉,目光如炬地直视柔然使者,沉声道:“文茵郡主近日身体抱恙,须得静心休养,恐怕一时不便见面。来使连日车舟劳顿,亦是疲累,不如先去驿馆好生休息,待文茵郡主身体康复,再予见面!”

    柔然使者沉吟片刻,心里暗暗冷笑,桦帝搪塞的推脱之词他岂会不知?看来和亲之事有些悬疑,恐怕另有打算。这昼国也未免欺人太甚!想起临行之前,太子殿下还一再交代他注意言辞,遇事不可逞强,不要影响两国和平邦交。外界对柔然人一直有成见,传言纷纷,若想在天下各国之间获得和平相处,争的一席之地,切忌为所欲为。时刻克制柔然人天生坦率豪迈的性格,取他人优越之处,量自身缺乏而改之纠正,千万不可使他国对柔然误会更甚。

    想罢,柔然使者缓了缓情绪,仍柔中带刚说道:“既然如此,鄙人也不好勉强,只是,迎亲之日尚近,文茵郡主...哦!可耍保重身体,以免误了行程,影响两国友好邦交...”

    柔然使者话里有话,再明白不过了,倘若延误迎亲日期,将直接使两国关系紧张。

    言罢,柔然使者礼之彬彬辞朝下去,即有监官带其到驿馆休息。

    待柔然使者一走,朝堂众臣瞬时议论纷纷,交头接耳,顿时,朝堂上像炸开了锅似的。大臣们皆表示传言不可信,柔然人根本不像传说中的那般野蛮粗俗,怪异无理。柔然使者不过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都能这般深明大义,文质而雅,可见柔然人决非传言与饿狼猛兽为队的野蛮部落,不通晓礼仪之谦,为人之道。

    众臣纷纷谰言,希望桦帝以大局为重,不可怠慢柔然之请,择日准备文茵郡主出使柔然和亲。

    桦帝俯视朝堂众臣,肃冷着脸色,沉郁不言,任凭朝堂喧嚷一片。

    众臣见桦帝始终不出一言,晦暗不明的情绪,他们开始慌了,难道陛下想悔亲不成?甚至有的老臣捶胸顿足,悲号万分。劝桦帝衡量孰轻孰重?柔然和亲之事乃先皇定下,切不可任意妄为,毁了先皇清誉,落得言而无信,成了诸国笑料把柄。

    桦帝仍然沉默,众臣面面相觑,束手无策,不知桦帝究竟耍作甚什么?就在众臣疑惑之时,桦帝缓缓起身,只说了一句:此事以来日再议!便匆匆退朝,众臣皆摇头叹息,看来陛下还是这般轻狂鲁莽,如此大昼未来堪忧呀!

    只有紧随其后的姜公公深知桦帝此时的无可奈何,左右为难。

    下了朝,桦帝又独自关闭御书房,只是这次不同于昨日,桦帝令人上了一坛酒,从退朝一直关闭至傍晚也不见人出来。

    姜公公焦灼地唉声叹气,陛下总是这般逃避处理事务该如何是好?选后之事尚未平息,和亲之事又起风波。陛下刚刚登基,许多事还没适应过来,一下便出了两件棘手大事!

    御书房里,桦帝抱着酒坛,闻着酒香,想着一醉方休,却不曾沾口一滴。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此时的他,已没有自我了,肩负着大昼天下,他还什么资格退缩,软弱?

    桦帝凛然起身,把酒坛往地上一摔,怦一声,破裂震耳,酒香四溢,流了一地。

    姜公公闻声,惊得面如死灰,正要上前。房门适时打开,桦帝一扫之前的阴霾,似乎下了决定拿了主意,负手而去。

    “陛下...”姜公公颤颤巍巍地急步跟上,不安地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可否传膳食之一些...”

    “朕记得当年...父皇为了和亲之事举兵,看来...”桦帝答非所问,又似自言自语:“朕也要如此,只不过反之,朕是悔亲一方...”

    姜公公大惊失色,吓得两眼泛泪,扑通一声跪伏在地,悲切道:“陛下,万万不可呀...”

    看到姜公公如此举动,不明真相的一众仆婢小太监纷纷效法跪下,俯伏在地。

    桦帝并不理睬身后的悲呼声,大步走向御花园,轩昂伟岸的身形衬着坚毅的步履,在彩霞万丈的暮阳下,耀眼夺目。他嘴角泛着一丝苦涩笑意:子衿,这是朕惟一能为你做的...但愿这一次,朕没有让你失望,也不曾失诺予你...

    夜晚赵府,庭院石亭里。

    赵越举杯一饮而尽,他呛了一口猛地咽下,哽着喉咙苦笑道:“这酒...往日倒醇香爽口,今晚却如毒药穿肠,莫不是兑了水的假酒?亦或这酒变质了...”

    奈落低头喝了一口,缓缓道:“先生忘了,极品竹浣酒须细咽入喉,顺畅下肚,方可品溢出其香甜醇厚,入味绕齿。”

    “哈哈...赵某惭愧!居然忘了竹浣最忌急心豪饮,赵某佩服,奈少主为人处事稳妥不惊,真乃世外高人!”赵越仰头大笑,笑容甚是沉郁。“人生得一知己,快哉妙哉!”

    奈落执壶为他倒酒,淡然道:“先生过奖!在下叨唠先生这些时日,承蒙先生关照在此安居,感激不尽,来!在下敬先生一杯,聊以谢意。”

    赵越惶恐起身,举杯与他共饮,那次祯帝临终急召苏漓若入宫面见,奈落蒙着面驾着马车,候在后宫侧门及时接了他们,避开黎震宸的耳目。那夜送了苏漓若回别苑,返回赵府,他一反往常儒雅风范。沉着阴冷的脸,语气寒冽入骨地警告他,如若再发现他带着苏漓若涉险,他将不客气亦不手软让赵府付出惨痛的代价。

    没多久,又发生黎震宸劫走苏漓若置会馆,虽然有惊无险,事情平息。奈落这回怒火更甚,目光锐利如刃,剜得赵越暗暗惊心。这...杀气腾腾眼神也太可怕!最终奈落不言拂袖而去,之后闭门几日不出,赵越徘徊不定,隔着房门一遍遍跟他解释事情经过。奈落听罢,发出冷笑讥诮声,震得赵越忐忑不安,不知他的嗤笑究竟何意?

    后来,他隐约揣摩奈落应该对黎陌萧贵为帝王之尊的举动,却不及黎震宸的大气风范而讥笑不屑。

    这一段时间,奈落沉默寡言,眉目隐隐忧虑不安。今夜他突然邀请赵越小酌几杯,赵越得知柔然使者已到达,又听闻柔然使者提出亲自面见文茵郡主的要求,虽被桦帝推脱拒绝,但也出言提醒迎亲之日临近,意思让他们早作准备。

    赵越想到儿子置留月国,从此路途遥遥,隔着了千山万水,不知何时复返。而女儿又要送去柔然和亲,恐怕此去陌路经年,处境迷茫堪忧,望断归来路,一生异国客。于是,他们执饮漫谈,几个月的相处,二人早已惺惺相惜,互生敬佩。

    满腹心事的赵越执杯狂饮,几杯下肚,苦涩难当,面色忧愁。

    赵越放下酒杯,目光一顿,似乎有所觉察,遂沉声问道:“奈少主此番何意?莫不是还在责怪赵某行事不妥?”

    “先生多虑!事情已过,不必纠之。”奈落示意他坐下,淡笑道:“只是你我各为其主,皆有使命负身,不得左右,不得擅自。倘若往后,你我有幸再会,届时定当把酒言欢,再置一番豪情畅谈!”

    “什么!奈少主耍离开?”刚刚坐下的赵越哧地又站起,定定望着他。

    奈落微怔,许是不曾想到赵越会有此番反应,遂又明白什么,微微颔首道:“先生是担心苏姑娘吧?苏姑娘在此遭遇诸多险境,在下岂敢隐瞒庄主,虽酌情报之,庄主却挂念忧心,命在下即日带苏姑娘离开!”

    赵越闻言,恍然片刻,有些无奈地坐下,缓缓道:“实不相瞒,苏姑娘与赵某渊源颇深,当初焰峡谷施以援手,带回昼国养病,故而才有今日似父女的情分。赵某虽知昼国非她久留之地,只是突而闻之,难免不舍!”

    奈落举杯饮入,笑意泛上眉梢,温声道:“先生当初仁心之举,救了苏姑娘性命,后来还是先生一计之策,又促成人之美,使之千里迢迢得以与庄主续缘。追根溯源,先生功不可没!”说着,伸手拍拍赵越的肩膀,意味深长说道:“放心!先生如此善念,上天自会厚泽予以一生福报!”

    “奈少主折煞赵某了!”赵越摇头苦笑,带着愧疚语气道:“苏姑娘聪慧睿智,乃玲珑剔透,人中凤凰的奇女子,赵某何德何能得其倾囊相助?实而受之有愧!”言罢,低头饮尽酒杯,逐又喃喃轻声道:“子衿若知,定当百般不舍,又得一番伤心折腾!”

    奈落淡笑,赵越所言他亦认可,苏漓若确有罕见的奇异天赋。他心间一念道:“今夜先生心事重重,执意一醉方休,不如敞开心怀,置腹畅言?兴许...在下还能略尽薄力,解先生忧虑!”

    赵越脸色沉重地叹息,想着事情棘手难以解决,听奈落这么说,便不客气大倒苦水道:“柔然使者到了,择日迎回和亲人选。当初先皇听取了黎震宸的策略,封子衿为文茵郡主,代朝和亲,结盟之约。前段时间,事情繁多,竟落下此事忘了。只是没想到,姜公公差人偷偷传讯,陛下居然欲悔柔然和亲。”

    “哦!”奈落挑挑眉,有些意外,目光一顿问道:“那依先生之见,该和...不该和?”

    赵越瞬时心头悲切,微颤着声音道:“子墨流落月国,子衿柔然和亲,眼睁睁看着一双儿女远赴异国,只怕此生孤苦伶仃,儿女尚居天涯,恐是永不复返,岂有不忧愁之理?陛下此番固执,已是覆水难收。且不提和亲之事乃先皇定之,朝臣能否允之任陛下妄为?柔然焉能善罢甘休?和...难割心头肉,子墨远方,惟有子衿相伴,赵某怎能忍心?不和...引发两国开战,百姓受苦,陛下初登帝位,尚未稳固,须与周邻国家友睦处之,岂能冒险为之?届时赵府成众矢之的,赵某心愧难安呀!”说着,朝奈落点头致歉,言语恳切至极:“故而忧心忡忡,扰了奈少主的雅兴,赵某实在罪过!”

    奈落摆手淡笑道:“先生客气了,君子之交细水长流,若为知己解而相之。不过,依在下看来,事情虽棘,但先生不必烦忧,和与不和,尚有转机,回余之地,且自玄机。”

    “难道...奈少主有锦囊妙计?可化解此番劫难?”赵越顿时觉悟,急忙问道:“如此...还望奈少主告之!”

    “天机...不可泄露!”奈落高深莫测的笑容使赵越疑心更甚,正要追问,却听到他感叹道:“只是没想到,桦帝此番倒颇有君王果敢决断的风厉雷行之范!”

    言罢对赵越举杯颔首,“来,今夜不醉不休!”

    赵越只得咽下欲出口的话语,举起杯,与之共饮。

    亭外石柱后面,赵子衿呆呆伫立,早已心痛难抑,泪水泛落满面。她只是夜晚无眠,举步踱之至此,恰巧看到爹爹与人饮酒。正耍悄然避开,却听爹亦酒之怨,不觉有些疑惑,爹爹稳尔淡定,甚少负之怨言,这般失态,定然有烦心之事。

    想着,她停下欲离去的脚步,闪到硕大石柱子,他们一番推心置腹畅谈之言,一字不落地飘进她的耳朵。惊讶深藏不露的奈落隐身府上,居然是为了暗中保护若姐姐?但听到他要奉命带苏漓若离开,心里不由纳闷且焦虑想:若姐姐耍走了么?她自己知道么?为何不曾听她提及?恐离别之际悲痛伤感,故而瞒之!

    正当她心乱如麻,百般不舍。却听到爹坦言忧心之事,以及桦帝欲悔亲之意,她彻底惊呆了。

    她都忘了还有柔然和亲一事?原来她的劫在这里还有一难!当情不自禁泪流满面之时,连她都分不清是惊是喜?惊的是柔然使者已至,看来她是躲不过这场和亲的劫数。喜的是,原来她在他心里尚有一席之地,他居然为了她欲悔亲柔然。

    赵子衿跌跌撞撞离开,踉踉跄跄回到房间,愁肠百结,枯坐一夜。待到天际曙光焕然大地,她整肃衣着,梳洗妆容,走出房门。站定台阶,仰头遥望,晴空碧云,她舒了一口气,迈步走向前院,那是赵越的房间。

    御书房,桦帝俯首注批奏折,时而蹙眉沉目怒之,时而频频颔首喜之。不觉临到正午,他撇下尚未看完的奏折,起身出了殿门。日头正浓,灿烂耀目,他顿足沉吟,须臾,侧颜问道:“今日何人求见?”

    姜公公想着桦帝今日罢朝不临,着令不见任何启奏之人,埋头专注批阅奏文。期间他轻叩房门入内禀告,桦帝肃严不言,许久,抬眸剜了他一眼,令他惶恐退出。

    “回陛下,今早大臣们徘徊殿门,久久不肯离去,后经殿前护卫驱赶责令,方才散去。”姜公公微躬身子,垂下脑袋,尽量压低声音道:“柔然使者求见,先生也...”

    “只不过一日罢了,居然都等不及!”桦帝负手举步,嘴角泛着冷笑:“朕倒要看看柔然有何能耐想耍大昼和亲结盟,嗯,对了,你方才说什么?先生怎么啦?”

    “柔然使者正巧碰到先生,一块儿离去。”姜公公说的唯诺难安,声音愈加低沉。

    “什么?先生也来了?为何不及时传报?”桦帝果然一怔,欲耍发怒,遂一转念,又隐去怒气,沉声道:“先生说什么?”

    “先生对老奴耳语,文茵郡主已备妥当,请陛下择日和亲事宜。说着...就与柔然使者并肩交谈而去...”姜公公颤着胆说道,他可清楚记得赵越无奈的悲戚以及宿醉的憔悴。

    桦帝倏地沉下脸,阴冷地盯着姜公公,似乎要从他头上那顶内监帽戳出一个洞。

    姜公公心里暗叹,即便俯身低首,他也能感受到桦帝锐利如剑的目光,为太子那会儿,都以为陛下性情随了太后,哪知还是秉承先皇的脾气。这极端的怒火...呃,简直令人胆战心悸!

    “先生是这般与你耳语的?”半晌,桦帝冷声问道。

    姜公公答道:“先生是这般与老奴耳语的。”

    “然后...便与柔然使者并肩交谈着...离开?”桦帝眸色更深,眯着眼,目光锋锐如刃更甚,似乎姜公公如实禀告令他颇为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