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锁相思殇红尘全文阅读 第14分节

第一百三十九章:多情不似断肠处

    姜公公仍答道:“便与柔然使者并肩交离开。”

    桦帝怔忡片刻,收回目光,大手一挥,道声:“都下去吧!”便越步而去。

    姜公公迟疑一下,遂示意身边仆婢小太监退下,赶紧小跑着跟上桦帝,喘息着叫道:“陛下...”

    桦帝顿住脚步,回头狠狠给他一瞥,“怎么?朕的话你没听清楚么?”

    “这?老奴...”姜公公额头汗珠溢出,跎着背不敢出声。

    “陛下罢朝不上,这般匆匆要去哪里?”严厉的声音响起,太后适时出现。

    桦帝愣住,怔怔望着一脸肃冷的太后,隐隐怒威。他心虚地低声唤道:“母后...”

    太后冷哼一声,示意姜公公退下,眸光紧紧盯着桦帝,半晌,沉沉叹息,屏退了左右婢女。

    “母后,您怎么来了?”桦帝回神,上前扶住太后,自从会馆回来之后,太后执意搬到瑞瑶宫居住,平日吃斋诵经,极少走出瑞瑶宫,几乎不问世事。

    太后收回目光,缓了缓情绪,语气却仍有不可抗拒的肃严道:“怎么?陛下把大昼天下当作儿戏游玩吗?想罢朝就罢朝,想悔亲就悔亲?身为帝王不思进取,不为百姓谋福利,却肆意妄为,挑起祸端。难道要置大昼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吗?只怕陛下到时追悔莫及,成了大昼千古罪人!”

    太后掷地有声言语,声声震撼桦帝的心间,他知道当年父皇为了裕国悔亲而举兵讨伐,结果狼狈不堪,这是母后心头的一根刺。桦帝低沉着脸,一言不发,搀扶的手不自觉松开。

    太后恨铁不成钢地叹息道:“好歹你也是一国之君,居然连一个女子的胸襟都没有,将来如何治国平天下?”

    桦帝迅速抬头,孤疑地望着太后。

    太后无奈摇摇头,坦言道:“子衿这孩子倒是懂的顾全大局,今早到后宫跟哀家说,她愿意去柔然和亲,请陛下不要大动干戈,毁了大昼清誉。她自幼灵巧可人,哀家看着她长大,见她如此深明大义,心里也甚是难受!”她的嘴角掠过苦笑,“你们父子...一个个都是痴人儿,可惜...执念越深越伤人!”

    桦帝浑身僵住,似乎被狠狠一击,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喃喃低语:“不可能,子衿...子衿她怎会愿意去柔然和亲?前些日子她还...”他突然哽塞言语,一切了然于心。

    为了不让他左右为难,被朝臣逼迫,为了他稳坐帝位平定天下,化干戈为玉帛。可是,他又怎么忍心负了她一片深情,而又置她千山万水,异国他乡,从此流落天涯,永不复返。

    桦帝感到一阵锥心之痛,他猛地转身,朝殿外奔去。

    身后,传来太后幽暗而冷漠的声音:“一切已成定局,只怕...神仙大罗也扭转不了这乾坤!”

    桦帝倏地骤停脚步,似当头一棒,痛彻心扉。

    太后挪动步履,缓缓上前,道:“大昼欠她一份人情,往后...吾儿善待她的兄长,以作补偿便是。”她突然想到什么,又道:“对了,你曾说派子墨外出有任务,究竟何事?去了那儿?你...该不会又胡闹什么吧?”

    桦帝怔忡原地,心头涌动从未有过的悲伤,那里还能回答太后的问话?只觉得一阵刺痛弥漫着四肢百骸,这种感觉就像撕裂般的难受:原来他的天下是耍用她一生的痛苦换来?即便九五之尊又如何,居然连一个弱女子也保护不了,亏他还拍着胸脯大言不惭地向她保证。难道...他又一次负了她,失了承诺?

    太后见他沉郁不言,失魂落魄的样子,正要厉色重言他,却发现他的眼角泛湿,呆滞的目光打转着水波。

    太后心头一震:他...居然...流泪?为了赵子衿柔然和亲而哭?难道他真的...对子衿动情了?

    一时间,太后感觉眼前高大英俊的儿子,突然间,她看不透也摸不清他的心思。一直以来,放任着暗暗仰慕他的赵子衿不顾,偏要倾心别苑那女子,整出逆烈之举动。现在他这么伤心究竟为那般?

    太后抚额无言,只觉得头胀脑昏,烦闷忧心,都已经为帝王之人了,还这般让她不省心!

    锦绣别苑。

    下午,九儿送来信笺,说是总管让她转给苏姑娘。苏漓若疑惑地接过信笺,她知道太子府已撤,但桦帝还是保留府内原状,可能为了照顾苏漓若居住后院的锦绣别苑,故而改名为宜沁居。她想着,虽隔一墙,但她与总管平素并无往来,总管予信给她定是另有深意。

    苏漓若思罢,遣退了九儿和小月,铺开信笺一看:太后驾临,前院候之!

    苏漓若愣住,听闻太后退居瑞瑶宫,平日深居简出,潜心敬佛。她怎么会突然来宜沁居?

    苏漓若回神,幽幽一叹,苦笑:太后此番肯定是冲着她来,只是她想不通,黎震宸之事已了,太后揪着她作甚么?难道...因为桦帝!这一段时间,她略有耳闻,朝中大臣联名上奏,后宫匮乏,当务之急,理应选后入宫,择妃挑嫔。充实后宫,繁衍子嗣,方能福泽大昼,盛世长安。

    太后莫不是认为她霸着别苑意欲扰乱桦帝选后?故而出宫,传唤见面?

    苏漓若有些犹豫不决,她实在不愿单独与太后见面,可子衿和姐姐都不在身边,带着婢女前去又不妥。思前想后,苏漓若一番思想挣扎,终是出了房门往前院去了。

    苏漓若来到一墙之隔的宜沁居,这是她初次来此,不觉注目打量华丽硕大的宜沁居,空旷闲置,倒可惜了这奢华府邸。也难怪,这里曾是太子府,桦帝暂时膝下无子,诺大的府邸也只能空置着。

    苏漓若到了宜沁居,总管已候了许久,一见苏漓若毕恭施礼,引着她到庭院园子里。

    太后一身素色,婉致端雅,伫立假山泉水边。

    听到身后请安的声音,她转身回首,瞥视一袭清淡简洁,衣袂飘飘的苏漓若。

    苏漓若请安之后,站直身子,四目相对,沉凝不言。

    总管见状忙示意太后左右的婢女下去,其中有一个曾在会馆见过面的小婢女,她经过苏漓若身边,神色惊喜,欲言又止,只微微点头致意,迈步离开。

    总管对太后俯首施礼,遂悄然退下。

    太后注视着眼前倾世容颜,想起会馆的二楼房间里,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谆谆善诱劝导黎震宸。看得出来,她虽惊慌但不失措,至今想起她愿意交换她留下的那一刻,仍会感到惊讶。

    她可忘不了这张脸,倾世难复,绝色天下,让两国帝王神魂颠倒,不惜举兵伐战,烽火连天,只为博得佳人回眸垂视,深情侧怀。

    太后淡然一笑,首先打破异常的沉默,问道:“姑娘近日可好?哀家唐突打扰,可别见怪!”

    苏漓若望着温婉和蔼的面容,与会馆二楼房间里的虚弱憔悴而强撑气场,后来去而复返,却漠然的她与之前有着天壤之别,反差太大了。她有些疑惑:究竟哪一个才是的真面容?但很快她心里又释然:她身居后宫之首,人前自然母仪天下,人后难免会坦露真性情。至于会馆那时的她,惨遭祯帝骤然离世创痛,无法自拔的悲切,而后被黎震宸劫持,身陷险境的惊惶。

    面对黎震宸的嚣张气焰,她的计划漏水不露,请出德高望重的了尘大师主持大局。而深居简出的清泽公率领大臣对黎震宸清侧罪证,只想息事宁人的平旭公自然会恪守先皇的嘱托,很好起到辅助的作用。

    苏漓若心里暗叹:今日她找上自己,恐怕又有事端!想罢,苏漓若低垂眸光淡笑道:“多谢太后挂念,一切都好!承蒙太后召见,漓若惶恐,不知太后驾临,所为何事?”

    太后精致的丹凤眼微眯,略带一丝惊讶,却稍纵即逝,又恢复平静。许是苏漓若淡然处之的态度使她愈发奇怪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致使儿子不计后果为她做出种种大逆不道之事,连阴险狡诈的黎震宸居然也被她迷到了,难怪儿子会那般神魂颠倒?

    “姑娘是裕国人吧!”太后开门见山说道:“传闻裕国霓后一舞天外飞仙,惊鸿九霄宫阙,欲下凡一睹人间绝技之景,漓若姑娘可否见之此神舞?”

    苏漓若心里一惊:难道...她发现了什么?这番话...

    “漓若略有耳闻,当时年幼,错过眼福,不曾见识!”苏漓若虽然心里暗自揣测,却面不改色抬头注目。“漓若确是裕国人,只因惨遭家变,才流落至此!”

    “哦!原来...漓若姑娘身世如此坎坷?可怜年华美好,却独落异乡!”太后摇头叹息,却丝毫不曾有半点怜恤之意,注目细细端详苏漓若的容貌,似有意无意道:“如此...倒是可惜了!看来漓若姑娘跟哀家一样,留此憾事!不过...”她话锋一转,目光冷然,语气肃严道:“据哀家所知,霓后育有双女,自宫变之后,珩帝暴薨,颜行尘谋反,其子颜靖南篡位,双女不知所踪?”

    苏漓若的双手不自觉攥紧,心头划过刺痛,直击心房。她目光一顿,暗暗压抑心头汹涌的情绪,平静道:“太后所言,漓若愚钝,不知究竟?此乃皇宫国事,漓若一介民女,不敢妄言!”

    “好一个...一介民女,不敢妄言!”太后挑眉笑了笑,语气不减肃冷之意。“哀家今日来此,便是想着跟漓若姑娘好好置言一番,不知漓若可否方便?”

    “太后客气!”苏漓若心里幽幽暗叹,太后语气强硬,恐怕来者不善,她只得淡然一笑道:“漓若...洗耳恭听!”

    太后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她会如此淡定应允,毕竟会馆一事,见识她处之泰然,懂的进退,把握分寸,玲珑得体。

    太后迈步上前,嘴角泛着笑意,语气骤变,慈声温言道:“会馆那晚,哀家一见漓若姑娘,奇怪...心里甚是喜欢?这几日思前想后,才恍然大悟,原来...哀家早就见过漓若姑娘,故而...倍感亲切...”

    “太后此前见过漓若?”苏漓若不动声色地挪后退一步,不知为何太后嘴角的笑意却让她有些心悸?温和的语气使她警惕地保持距离。“不知是在何处?”

    “准确的说,是哀家见过一幅画卷,与漓若姑娘相一无二。”太后停止脚步,嘴角笑意更甚,轻声道:“哀家与你说个往事...”她定定瞥视苏漓若,半晌,缓缓转身,自顾自地漫步园子,声音飘渺:“那时的哀家...正是豆蔻年华,因自幼习舞,舞得一曲出水芙蓉名扬大昼。故而便有裕国天外飞仙,昼国出水芙蓉之称,哀家对霓寒的天外飞仙慕名已久,可惜无缘与之相见,切磋舞艺。有一晚,哀家在月光下起舞,却被先皇碰见,那时,他还是太子,举兵讨伐裕国悔亲之辱,惨败回来...”

    画卷?苏漓若想起祯帝要她带走的那幅画卷,难道太后也见过?苏漓若迟疑片刻,移步轻盈,静静听她倾诉往事。

    那时的素娴清新婉约,一身舞衣飘逸飞扬,映入吃了败战而四面楚歌的太子殿下眼里,犹如一株曼妙的芙蓉悄然绽放在皎洁的月光下。

    那晚太子殿下跟荣安将军达成共识,由其率领麾下三万大军镇守皇宫,全力协助太子殿下斩除异己。待稳定帝位,便是迎娶素娴之时,封后之日。

    对于迎娶素娴之事,荣安将军心里万分不愿,却无奈为之。毕竟,连姝已与太子行了夫妻之实,亦为他生下长子。虽暂时并无名分,但荣安将军明白太子殿下此时的处境,自然不敢有半点差池,岂敢落人把柄!

    素娴听说太子殿下登帝之日迎娶她,顿时震惊呆滞,她跟连姝姐妹情深,岂可与之共侍一夫,抢去姐姐的心爱男人?

    就在素娴惊慌失措之时,荣安将军左右为难之际,连姝却一口答应,素娴愕然,当时她不明白连姝姐姐顾全大局的深明大义,只是觉得匪夷所思。连姝姐姐深爱太子殿下,为他出生入死,纵战沙场,怎会允许与她人共亨所爱?这人且是自己的妹妹?

    但是,连姝转身的那一刻,素娴看到姐姐眼角滑落的泪水,如一把锋刃的利剑刺痛她的心窝,原来,为了爱,这般无奈,这般痛苦,这般卑微。

    苏漓若只觉心头一阵疼痛,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连姝,她想,当年的连姝爱祯帝爱到卑微至极,低到尘埃。也因着这份痴情,她最后孤身赴死。当年祯帝欲要封妃之时,连姝却请缨上阵,也许她是为了逃避,逃避不想面对至爱和至亲带给她的难堪与伤害。只能奋勇战斗,方能发泄她心中的悲愤。

    然而,天意弄人,当她得知自己是邱国的小公主,对战之人是她的皇兄,她杀戮的是自己国民时,她的心该是多么彷徨无助!当她想到深爱之人竟是敌国帝王,她的儿子耍将是政权的目标,被利用,最后成为牺牲品,她的心该是多么凄苦怆凉!

    她原是战场上骁勇善战的巾帼英雄,挥洒汗水,热血激烈,叱咤风云。却不曾想,为了爱,她卸下侠肝义胆,雄心壮志的抱负,甘愿成了一个平庸碌俗的小妇人,为心爱之人生儿育女,过着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只是,她忘了,她爱着的男人是荣登高位的掌权者。所以她的爱注定会撕裂她的心,痛至破碎,也难亨一份安宁,甚至连活着的权利都渺茫无望。

    苏漓若能想象,连姝登上永安山的那份决绝的孤寂,凄楚的悲痛,还永不止息的思念与牵挂。

    正当苏漓若沉浸在怜悯连姝悲戚而短暂的一生,太后飘渺的声音再度响起:“漓若姑娘可知当年与先皇和亲之人是谁么?”

    苏漓若恍然回神,抬眸却沉默不言。

第一百四十章:谁言多愁谓心忧(上)

    太后回身,直视苏漓若沉郁的目光,微怔:她是为连姝而悲悯?看来是个多愁的人儿,居然为了不相识的人感叹,可见她心地秉纯善良。

    但苏漓若的那张容貌却是她心头的一根刺,扎她二十多年的痛与苦。

    “裕国霓后!”太后叹息苦笑,泛着心酸的苦楚道:“连姝姐姐刎剑自尽时,一定都在怨先皇选了哀家而离弃她。其实,所有的苦,只有哀家心里清楚,先皇念念不忘,痴心至爱的惟有...霓寒。”

    苏漓若暗暗诧异,目光不觉一滞。

    “即便连姝怨恨哀家也是应当的,哀家夺了她的男人,霸占她的后宫,抢了她的儿子应属的太子之位。”太后目光幽暗,“可是...她怎知哀家之痛?”似乎说到痛处,太后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微微颤栗,半晌,缓了缓情绪又道:“先皇因裕国悔亲而举兵讨伐,天下皆知,但有谁晓得他居然至死仍对霓寒念念不忘...”说着瞥了苏漓若一眼,目光陷入惘然若失...

    连姝为了祯帝大昼江山忍痛割爱,而祯帝为了获得荣安将军的拥护,所以才承诺素娴王后之位。可她见到祯帝对素娴的宠爱,夜夜召寝,后宫惟她之首,连姝才发现自己的惨败,她忍着锥心之痛,爱至成殇。

    然而,予素娴之言,夜夜召寝决非是她的殊荣,更不是祯帝对她的宠爱。她...只是一个替身,霓寒的替身!说来可悲,她之所以成为霓寒的替身,只因一身绝异舞姿。传闻霓寒倾世之貌,天下无双,她自然明白容颜无可替代,而祯帝召她侍寝只顾独饮愁绪,其实不曾真正垂爱她。

    那怎样的屈辱呀?

    灯火辉煌,如昼通透的寝宫,她飘逸飞舞,曼妙的出水芙蓉绽放璀璨夺目的风姿绝态。

    祯帝遣退所有仆婢,甚至连姜公公也不例外,当寝宫只剩她和他,他垂眸自斟自酌,独尝那份悲痛。

    而她倾注全力飞舞,只为渴求得他抬眸注目,当她耗尽心神,跳出最优美的舞姿仍得不到他的垂顾,那怕匆匆一瞥,他都不曾施舍。

    那是怎样的痛苦呀?

    她一跳就是几个时辰,不停的飞舞致使她累到手臂颤抖,腿脚抽搐,出水芙蓉的舞姿如萎靡的花朵枯竭,她精疲力尽跌倒在地。她顾不得疼痛,惶恐不安地仰头投目,却发现他已伏案醉倒。那一刻,她心如死灰,却又汩汩淌血。

    直到有一晚,他醉的厉害,胡言乱语,她才幡然醒悟,原来她一直是霓寒的替身。祯帝当年偶然一瞥,深陷其中,离开裕国之前,他趁着夜色朦胧,潜入候府,正巧霓寒在院中舞起天外飞仙,飘逸飞舞的身影,宛如轻盈花丛的蝴蝶震撼他的心房。

    举兵惨败的他,在将军府碰到漫舞的素娴,当即他就被吸引了,心头一热便有了封后的承诺。

    兑现承诺封后,每每召其侍寝,却终究无法面对两张完全不一样的容颜,只能让素娴以舞来填满他内心的思念与不甘。

    许久,太后隐去悲痛,稳定情绪,平静地轻声道:“哀家从不曾提及伤心事,今日言之,自然是希望漓若姑娘远离是非之地,方为上策,以免牵扯其中,不得安宁。”

    苏漓若回神,疑惑不解地望着她。

    “漓若姑娘是个聪明人,理应明白哀家所言之意!”太后微皱眉目,思忖片刻又道:“倘若不解,哀家不妨明说,萧儿刚登帝位,朝野尚未稳定,朝臣联名上奏充实后宫。尤其选后之事,迫在眉睫,且拟定名额,欲强制萧儿选之。萧儿既然心系漓若姑娘,自然不肯轻易就范,扛着倔脾气与大臣僵持。萧儿这般年轻气盛,不懂变通的性子,哀家岂能不忧?”

    太后顿了顿又道:“当年哀家曾无意中发现先皇珍藏一幅霓后画相,确实惊为天人,漓若姑娘的容貌与之一致。至此难道...漓若姑娘都没什么话要对哀家说的吗?”

    苏漓若心里暗叹,太后既然敞开明说了,她再隐瞒下去也毫无意义。她坦然地点点头道:“没错,霓后是漓若的母后,只是往事已矣,不堪回首,忆之徒增悲伤,还请太后宽容!”

    太后定定注视,须臾,叹息苦笑道:“往事已矣,不堪回首!漓若姑娘果然智慧,倒是哀家愚之,揪着不肯放下,的确徒增悲伤...”说着,她走近苏漓若,突然握住她的手,轻轻抚了抚,声音温婉道:“果然是倾国倾城!迷倒众生的玲珑人儿。”顿了顿又道:“但是...连姝姐姐的悲剧,漓若姑娘切不可重蹈覆辙...”

    苏漓若蹙眉一怔:原来她一直忧虑的是这个!难怪愿意打开尘封的往事,自揭伤疤。其目的无非是明确告诉她,昼国跟裕国的关系堪比曾经敌对的邱国,既有连姝一事,太后又如何会让自己的儿子重复先皇的悲痛?更何况,先皇念念不忘她的母后,势必是太后扎心的暗刺,她又怎会让苏漓若留此,允许桦帝召她入宫呢?

    太后见苏漓若神情恍惚,不由凝重脸色道:“若无往事,哀家决不阻挠,遂了萧儿的愿便是!可惜,造化弄人,哀家不能让萧儿与你再继续纠缠下去。予大昼...予你日后决无好处,漓若姑娘...适时终止这段孽缘吧!”说着,用力握住苏漓若的手,攥着她有些生疼。

    苏漓若一惊,她如何不理解太后为母之心的苦衷?只是,没想到太后竟有如此手劲力道?见她沉默,似乎误以为她舍不得放下而暗中警告。“太后忧虑之事,漓若深知明了。太后放心,选后之事,陛下只是一时糊涂,待通晓其中利害,自然会懂的把握分寸。漓若始终是过客,不可能留下亦不能带走什么,其实已经...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只是...出了些意外而耽误了行程。”

    太后微微一怔,握着的手颤了颤,渐渐松开,幽幽轻叹道:“此番打扰漓若姑娘情非得已,请不要放在心上,若需要帮忙,尽管开口,哀家定当尽力而为!”

    “太后为顾全大局而行,无可厚非!”苏漓若淡笑摇头道:“漓若在此打扰,让太后费心了。只是孑然一身,来时无意,去时无虑,并不繁杂,毋须挂念。”

    “既然如此,哀家不便勉强,漓若姑娘自当珍重,就此别过!后会...恐怕无期!”太后颔首,深深瞥视,目光隐隐几分高深莫测,终是不言,转身缓缓离去。

    苏漓若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恍然苦笑,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终于结束了!

    她抬头仰望日头灿烂的晴空,心里突然有些迷茫,她该往哪里去呢?

    盛夏夜晚,繁星闪闪。

    苏漓若端坐苏溪如的房间前面的石椅,沉思太后今日所言,心里暗暗感叹连姝与素娴的命运。其实,一入后宫深似海,皇宫里的女人过着不为人知的心酸与苦楚,所有的委屈只能自己慢慢去消磨。待容颜苍老,青丝白头,幸福依然遥不可及。

    苏溪如回来时已是披星戴月,她看到苏漓若的侧颜,不觉愣住,微皱眉头上前:“有事?”

    “嗯。”苏漓若听到声音,恍然回头,起身上前,道:“姐姐,我有事跟你说...”

    “我累了,有事明日再谈...”苏溪如漠然错开身,踏上台阶。

    苏漓若惊讶,这才发现姐姐的声音略带疲倦。她怔了怔,只得微微颔首道:“既然累了,那我不打扰了,你...休息吧!”言罢,缓缓转身迈步。

    苏溪如微皱眉头,见她心事重重,沉叹一声,叫住她:“若儿...”

    苏漓若倏然停止脚步,却没有回头,呆滞原地,沉默不言。

    苏溪如负手站定台阶,俯视她的背影道:“我还是跟你知会一声,柔然迎亲使者已到了大昼,择日...子衿将赴柔然和亲...”

    “什么?”苏漓若惊愕回身,不敢置信地瞪着晶莹剔透的大眼睛,恍惚摇头道:“不可能!陛下怎会允许子衿和亲?子衿岂会甘心就范?”

    苏溪如嘴角掠过一丝苦笑,果然,赵子衿在她心里比自己重要,她冷声道:“此事已成定局,黎陌萧难道要背负千古骂名而悔亲么?赵子衿倘若深爱,就不该自私!她牺牲自己,换取黎陌萧能稳定朝野,坐拥大昼天下,有何不可!”

    “怪不得...”苏漓若恍然大悟,难怪太后今日会来找她,看来桦帝已无力改变柔然和亲之事,而子衿也颓然妥协了。她抬眸深深瞥视苏溪如,半晌,蠕动着唇瓣,哑然低声道:“姐姐一定有办法阻止柔然和亲,救子衿脱离此番劫难...对吧!”

    苏溪如目光一顿,有些怅然若失地深锁眉头,沉声道:“柔然和亲...谁也无法阻止,但救子衿免于劫难...未尝不可...”

    苏漓若眼眸泛起光芒,快步飞奔到苏溪如跟前,站定台阶,仰头抑制不住惊喜问道:“姐姐真的愿意帮子衿吗?”

    苏溪如不悦地冷哼,睥睨她一眼,略带讥诮的语气道:“若儿素来才智过人?这回...聪明劲都跑哪儿去了?居然束手无策...”

第一百四十一章谁言多愁谓心忧(下)

    苏漓若顾不得姐姐的嗤笑,叹息道:“和亲之举乃两国政事盟约,关乎生存大计,两国百姓安居否?岂是女儿情长所及?”

    苏溪如冷笑一声,斜着目光瞥视道:“若儿既然知晓其中利害,为何还企图妄为?难道就不怕弄巧成拙,落的自讨没趣,伤身伤心的下场?”

    苏漓若苦笑,她知道姐姐借着黎震宸一事而讥讽她爱多管闲事,结果适得其反。别人看不懂的玄机,以姐姐足迹江湖的敏锐,自然看穿她因黎震宸之事而愧疚难安,郁结病倒。

    苏漓若沉吟片刻,道:“太后今日来找我,道了当年之事,其用意劝我离开这里,我也答应她即日出发。”

    “哦!”苏溪如沉下目光,须臾问道:“你在此等候,就是说这事?”

    “嗯。”苏漓若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我既应了太后,自然信守承诺,又担心是否波及姐姐的计划而...”

    “算了!”苏溪如打断她的话,若无其事道:“你既已下定决心,咱们就走了吧!毋须顾虑我的计划。”

    苏漓若愣住,惊讶地注视她,从未见过她这般干脆答应,姐姐的心思,她岂会不知,若予她无益处,怎会轻易允之?就连上次夜逛花园,坦诚交谈,也只是障眼法。为的是打消她的顾虑,麻痹她的敏感,让她完全放松警戒,落入她与黎陌萧的计划,引出黎震宸。

    苏漓若蹙眉沉思,她始终不敢信任眼前看似温和柔美的姐姐,她阴晴善变,轻狂不羁的性子?谁知她又在耍什么招?苏漓若有些头疼地抚额,对于这个心思深沉,手段狠厉的姐姐,她实在无可奈何!

    苏漓若缓了缓情绪,她明白事情的轻重,这时不该花时间揣摩姐姐的心思,当务之急,先把子衿和亲之事解决了。她忖度轻声道:“子衿是无辜的,不该卷入政斗的旋涡,如果离开之前,能为她免去此番灾难,也不我与她相识相知一场!”

    苏溪如狠狠剜了她一眼,不悦道:“这般爱管闲事,总有你吃亏的时候。”说着,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又道:“行了,别废话,既然决定走了,那就拾掇拾掇,准备好随时离开。看你整日厌怏怏的,抱着一堆诗词多愁善感...”她边说边转身进了房间,怦了一声关上门。

    苏漓若看着她愤然关上门,却对着紧闭房门微微一笑,姐姐这人就是这样口是心非,想着,她也转身往回走。

    临到门口,见小月和九儿满脸惊惧守在台阶,她正奇怪,二人已慌忙迎了上去,九儿焦急道:“姑娘你可回来了,去了那儿也不知会一声,害得奴婢好找,园子都踏遍都不见人影...”

    小月抬手碰了九儿的臂膀,阻止道:“好了,别扯这些...”遂低声道:“姑娘赶紧进去,屋里...有客人...”

    “客人?”苏漓若一怔:夜已深,谁会来访?小月和九儿居然放入屋内?她孤疑地瞥视她们。“何人在屋里?”

    二人为难相视一望,皆摇摇头道:“姑娘进去便知,奴婢不敢妄言!”说着,二人目光闪烁,惶恐而毕敬地施礼退下。

    苏漓若心生疑惑,望着二人急促退下的背影,怔忡片刻,迟疑地举步上了台阶,推门而入。

    屋内的人闻声抬头,四目相对,苏漓若震惊,“陛下!”

    桦帝端坐外室案几的座椅上,一身便服,神色凝重,见到苏漓若回来,却缓缓长吁了一口气。“你没事吧!”

    “我没事。”苏漓若这才回神,返手关了房门,疾步上前,不安问道:“陛下怎么来这里?”

    “母后找过你,她...没有为难你吧?”桦帝起身,欲伸手握住她,瞥见苏漓若的手缩回袖子里,不由顿住伸出的手,讪讪苦笑垂下。

    苏漓若轻轻摇头,淡笑道:“陛下多虑了,太后慈眉善目,仁爱天下,怎会...无故为难我?”

    “你毋须隐瞒,母后定然因为选后之事而找到你。”桦帝沉着目光,神色黯然叹息道:“漓若,不管母后对你说了什么,你切不可放在心上,都怪朕...优柔寡断,踌躇不决...才连累了你,也害了子衿!”

    苏漓若见他此番满腹心事,怅然若失的模样,相比之前在会馆沉稳对搏黎震宸时的王者风范。以及愤愤闯进别苑冲着她怒气冲冲发火的真性情,这时的黎陌萧更显惆怅失落,彷徨无助。

    “陛下不必自责,太后担心选后之事乃人之常情,并非故意...为难我,至于子衿...她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天真无忧的小女孩。这些日子,她经历了诸多艰险磨难,与陛下并肩作战,共同进退,誓死相随。即便柔然和亲...她亦无怨无悔,为陛下分担一份忧患,减轻陛下的重担...”苏漓若轻盈的声音别有一番深意,她娓娓道来,宽慰桦帝。

    桦帝听之却颓然跌落座椅,撑着手臂倚靠案几上,抚额无言,神色悲切。

    苏漓若静静凝视他,伫立不言。

    许久,桦帝抬头沉声道:“漓若,朕不敢奢求你信守偌言,予朕不离不弃,皇宫深似海,朕也不愿囚禁你的自由,勉强你的心意。但...你能不能暂时别离开?至少你在这里...朕还有个念想!”说着,他怔怔看着她,却从她低垂的眸光中,感受到她郁重的沉默。他了然于心,抑制不住失望弥漫心间,他的脸上泛着苦涩的笑意道:“无妨,你不必勉强应允,朕只是说说而已。哦!朕今晚来这里,你也别担心,朕...就是想见见你,所以...又鲁莽了一回。往后...怕也没机会再这般任意妄为...”

    苏漓若一时无言,泛着心酸缓缓抬眸。

    桦帝言毕,深深注视着苏漓若,眼神惘然若失,半晌起身踱步到门口,却又停住脚道:“子衿择日将去柔然和亲,朕...亏欠她一辈子的幸福。如果...时光能倒流,朕一定不负她...”

    苏漓若哽住声音,却阻止不了悲伤汹涌心头,她听出桦帝的声音流露出无尽的凄凉,不由心生怜惜。昔日他虽轻狂浮躁,却轩昂潇洒,何曾这般荒凉孤独?苏漓若沉吟片刻,稳住心神,她决定逼他勇敢面对内心真正的情感,也让他认清他予她只是一时雾里看花的错觉罢了!“陛下既然放不下子衿,为何不将心里话对她诉说?”

    “晚了,已经没任何意义,再说...她现在也不愿见朕。”桦帝头也不回,仰首苦笑,声音落寞道:“朕的江山耍用一个女子一生的痛苦换取一时的安宁,简直可悲!”

    苏漓若猛地想起姐姐说的话,她心里涌动着欣然的希望,道:“陛下不去争取,如何断言已经没有意义了?即便临行道别,也算不留遗憾...对吧?”

    桦帝浑身一顿,脊背僵硬地打开房门,迎着月光,覆盖他一身的光华。踏出门槛时,低喃道:“还是他看的透彻,适时退让,何尝不是人生的巅峰?而朕...虽拥有大昼繁华江山,却失去身边最重要的人,这帝位...予朕有何意义?”

    苏漓若望着他落寞孤寂的背影,投在皓月当空的夜晚下虚无缥缈。她上前几步,临在门口停下,她几番欲言,想跟他道个别,却发现他已走远,连背影都消失了无踪。

    苏漓若呆怔片刻,缓缓关上门,黯然神伤地依背抵着门板,目光环顾屋里,幽幽叹息。她知道他最后几句的感慨是因着黎震宸而说的,尘世纷扰,谓而心忧?天涯无涯,茫茫无尽。放下的已然一身无欲无求,淡泊人生,深陷的还在苦苦挣扎,无法自拔。

    翌日,苏漓若早早醒来,晚上也没睡好,翻来覆去折腾到丑时鸡鸣方朦朦胧胧睡了一会儿。她自行梳妆更衣,毕了,又踌躇不已,她满脑子里都是太后的尘埃往事或桦帝的惆怅彷徨。

    苏漓若徘徊片刻,下定决心般急促地步出房门,一打开门就瞥见小月和九儿正要一丈外来回翘首。她们见了苏漓若忙奔跑过来道:“姑娘怎么这么早起来?”说着,又往门里瞟了瞟,又赶紧垂下眼。

    苏漓若蹙眉,昨晚至现在,小月和九儿一直慌张失措,这可不像她们平时机灵的样子。苏漓若顺着她们的目光往屋里瞧,终于明白她们什么意思?她瞪着眼没好气地各敲了她们的脑袋一下,故意肃严着声音道:“想什么呢?陛下只是过来坐坐谈点事,不用看了,昨晚就走了。小小年纪净学这些不好的心思,看来...是我太纵容你们俩了!”

    二人吓了一跳,忙双双俯身低首,惶恐颤巍巍道:“姑娘恕罪,奴婢...奴婢知错,是...是总管吩咐奴婢耍好生侍候...侍候...陛下和姑娘...”

    苏漓若无奈摇头,总管在太子府多年,自然懂的那一套察言观色地揣摩主子的心思和行事。桦帝悄然出宫来别苑,总管肯定知晓且在暗中放风,以他多年的经验,见桦帝进了苏漓若的房间,便想到了什么,命令小月和九儿既不得怠慢侍候又得见机行事,不可在陛下与苏姑娘独处时碍眼。

    苏漓若想罢苦笑着便不理会她们,径直往苏溪如房间走去,刚到院子,房门适时打开,赵子衿居然从房间里出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别去不寄相思休(上)

    苏漓若错愕,一时愣住呆滞原地:子衿怎么会在姐姐房间?在她的记忆里,她们并不融洽,即便呆在黎震宸身边做护卫,她们的关系也没好到这般亲密!

    苏漓若怔怔看着赵子衿步下台阶,而身后,苏溪如也从屋里出来。

    赵子衿无意一瞥,终于看到苏漓若站在院子中央,她略带惊讶,遂微微一笑过去打招呼道:“若姐姐!”

    苏漓若心里觉得有些不好受,她并非见到她们关系亲密而嫉妒,隐隐之中,她感觉她们一定瞒着她什么?难道...连子衿也对她...

    苏漓若不敢往下想,黎震宸的事,她至今无法释怀。虽然,最后皇室也不能容忍黎震宸的身份,但,黎陌萧与苏溪如一合计,居然利用她来引出黎震宸。谁曾想,逛花园时姐姐对她还坦诚相待,一转身,冷面无情,丝毫不曾顾及姐妹情分!

    苏溪如见苏漓若到来并不意外,她知道她肯定又是一夜不眠,她这样的性子不知要吃多少的亏才懂的收敛,把握分寸?

    赵子衿见她沉郁不言,目光肃冷,心里不由一震,正耍开口,却听到苏溪如在身后漠然说道:“好了,子衿你先回去吧!”

    赵子衿定定看着苏漓若,她的眸子已没了往日的温暖,甚至有些冷清的陌生。她心里一阵慌乱,欲言又止,只得沉叹一声,默默转身离去。

    待赵子衿一走,苏溪如走到她跟前,瞥视她憔悴的脸色,青涩的眼眸,嘴角上扬冷哼道:“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爱管闲事,省的伤身伤心!现在倘若后悔还来得...”

    “不!”苏漓若面无表情地打断她的话,斩钉截铁地道:“姐姐一定要帮子衿免去这场劫难。”

    苏溪如倏地沉下脸,不悦地拂袖别过脸。

    苏漓若冲着她的侧颜,咬着牙清晰地一字一句说道:“之前的事都可以过去,但这一次,姐姐若耍弄玄虚的手段...你我姐妹之情就此断绝!”说着,她缓和了语气又道:“姐姐让我拾掇一下,准备离开,可我来时一身清空,去时依然无身外之物,随时静候...出发!”

    苏溪如闻言气结地回身,却见她傲然地转身而去,留给她一袭纤瘦而倔强的背影。苏溪如蓦然释怀,恍恍一笑,无奈地摇头轻叹:她原想借此机会教训她一下,让她保持对他人的警惕,切不可事事逞强。没想到反而被她倒打一耙,来昼国大半年了,她的脾气还是没改多少。

    苏溪如抬头望天,幽叹自语:夏末已至,一场远行避不可免。

    苏漓若那日与姐姐负气之后,已经几天不见她人影了,子衿和亲在即,也不见来道个别?

    苏漓若希盼的心渐渐失望,她倒不在意子衿冷落自己,只是担心姐姐不能帮子衿化解和亲之劫。

    这晚,半夜三更,苏漓若怔怔端坐床沿,怀里揣着娘亲的画卷,以及无霜师太赠予的两张面具。

    她手里紧攥着一封信笺,这是傍晚时她在花园假山处,一个未曾见过的婢女匆匆跑来交给她的。不等她细问,那个婢女一转眼就走,苏漓若四处环顾,确定无人,便回了房间,拆开一看,居然是姐姐的亲笔信!

    信上说,明天是赵子衿和亲之日,她将护送和亲队伍出城百里,所以修书一封交代事宜。今晚下夜,有人来接她离开别苑,黎陌萧早就预测苏漓若会走,故而加强别苑的护卫。赵子衿和亲在即,晚上,皇宫宴请柔然迎亲队伍,黎陌萧也无暇顾及到她。今晚将是别苑最松懈之时,趁此机会,脱身离去。赵越将派人一路护送苏漓若回裕国,待苏溪如处理了手上的事,便赶回裕国与之相会。苏漓若回到裕国,自有人接应她,护她周全。苏溪如慎重交代她不可多管闲事,并谆谆告诫她照顾好自己,世途艰险,人心叵测,不论发生什么事,一定听从接应她的人安排,切勿自行草率处事!

    苏漓若奴奴嘴,蹙着眉头想:怎么像交代几岁孩童般不放心她?不过,她的嘴角却掠过不易觉察的温和笑意。

    许是知道她这几日的忐忑不安,信的最后,苏溪如终于提及赵子衿和亲之事,她自有把握偷天换日,确保赵子衿安然无恙。虽然只有寥寥数语,苏漓若却长长吁了一口气,放下一直悬着的心。

    苏漓若本想与小月和九儿辞别一番,毕竟在别苑这半年多以来,也多她们的照顾和陪伴。但她又怕俩个小丫头伤心难过,届时引起总管他们的注意,恐怕扰乱了姐姐的计划,而她自己也走不了。苏漓若苦笑,离开月国时,她匆匆忙忙被黎陌萧和姐姐带走,不得已抛下自幼伴随的小唯。来到昼国入住别苑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排斥除了小唯之外的人侍候她,后来,她慢慢适应并接受了聪慧稳妥的小月和天真秉纯的九儿。苏漓若思索再三,决定不辞而别,以免误事。

    苏漓若沉浸思绪之时,窗外传来低沉的哨声,这是苏溪如与她约好的暗号。三声过后,苏漓若缓缓走向窗口,打开窗户之际,她迟疑一下,终是头也不回跃出窗外。

    窗下,一个蒙面黑衣人见她轻盈飞跃出来,不由愣了愣,遂想到她一身舞姿已出神入化,这般身手也没什么惊奇的,便释然了。他冲着苏漓若打了个手势,未等苏漓若反应过来,他已揽住她的双肩,用力一提,带着她腾空而起。

    待落在别苑外的一辆马车上,他安置苏漓若入车内软垫上,便扬鞭策马奔驰而去。

    寂静夜幕下,急促的马蹄声清脆而响亮,声声敲打苏漓若的心房,使她有些茫然前方的路途。蓦地,她回过神来,悄悄地掀开马车前帘,蹙眉注视着黑衣人的背影,感觉似曾相识。突然想起上次祯帝急召她进宫,后来,黎震宸带兵包围了皇墙内外,祯帝让赵越带她从暗道离开至后宫侧门而出,那时,门外停着一辆马车,赶车人便是这个蒙面黑衣人。

    想到这,苏漓若稍安了一些,如此便可确定这个黑衣人是赵府派来护送她的。只是,他为何一直蒙着脸?难道他...有什么苦衷而不便以真面目示人?苏漓若轻轻放下帘子,不知为何她一见这个蒙面黑衣人总觉得隐隐熟悉?很快她又否定地摇摇头,不可能!她曾经在赵府的那些时日,并没有印象府上有此人!

    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颠簸之下,苏漓若有些昏昏沉沉恍然闭目,朦朦胧胧之间,坠入梦中。随着一声喝咤,马车停了下来,斜靠马车软垫上的苏漓若立即睁开眼,警惕地抚上腰间,指尖触碰到无熵剑剑柄的那一刻,马车后面的帘子被掀开。赵子衿清新纯净的脸赫然出她的眼前,苏漓若诧异地起身,疾步跃下马车,惊呼道:“子衿...”

    “若姐姐!”赵子衿笑吟吟地道:“我在这里恭候已久,姐姐总算平安到了!”

    “你在这里等我?”苏漓若一脸茫然,抬眸望去,原来已到了大昼境外,山峦连绵,奇峰嶂叠。荒芜人烟的崎岖山道旁,一匹骏马悠哉低首。“那...柔然迎亲之人呢?”

    赵子衿不言,却握住苏漓若的手,带她登上一座山丘,指着遥远的官道。

    苏漓若顺着那方向望去,隐隐约约看到一队人马缓缓而去,若有若无的驼铃声回荡山林间,虚无缥缈地传入她的耳畔。

    苏漓若目送迎亲的队伍冗长而缓慢地前行,一辆极其繁华而喜庆的锦绣马车徐徐而过。车顶系着那艳红的缎带随风飞扬,虽然遥远却刺醒她的眼眸,难道姐姐信上所说的偷天换日...

    苏漓若的心渐渐往下沉,微颤着声音问道:“谁在迎亲的马车里...”

    赵子衿慢慢松开她的手,黯然垂下眸光,半晌,低沉道:“是苏姐姐...”

    “什么?”苏漓若震惊地踉跄后退,瞪着愕然的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紧紧盯着赵子衿。

    “若姐姐那天碰到我和苏姐姐在一起,便是商量这事。”赵子衿抬头,对注苏漓若惊愕的眼神,语气愧疚道:“苏姐姐告诉我,她愿意替代我出使柔然和亲,当时我的震惊不亚于若姐姐你。她让我保密这件事,不得泄露给任何人,我爹也是昨晚才知道的。苏姐姐说柔然和亲已成定局,谁也无法改变,但柔然使者并未见过我的相貌,所以只能从这里下手。她让我转告若姐姐你,毋须担心,她到了柔然自会有办法脱身!”

    苏漓若心乱如麻,她怎么也想不到姐姐居然替代赵子衿出使柔然和亲?前几天,她还为了子衿和亲一事跟她放过狠话。苏漓若恍然抬眸,再次望向遥远的官道,迎亲的队伍愈行愈远,已经隐没高山峰峦中不见踪迹,惟有驼铃声随风悠扬回荡。

    苏漓若感觉视线模糊,群山峻岭倏然不见,盛满眼眶的清波涟漪泛泛。自打姐妹二人相认至今,这是她第一次因姐姐的悲壮之举而感动涕零。

第一百四十三章:别去不寄相思休(下)

    苏漓若许久都不曾回神,呆滞望着远处的官道,她的视线已模糊不清,迎亲队伍也早已不见踪迹。可她还是痴痴凝视那个方向,她很清楚姐姐的性情,她所做的每件事都计算好,这次替代子衿柔然和亲,自然也有她的目的。

    苏漓若之所以哽咽流泪,是因为在这一刻,她才真正感悟到姐姐对复国的执着与坚韧之心。即使利用,斥责,伤害这世上惟一的亲人...妹妹,她也在所不惜。甚至甘愿以一个女子最在乎的爱情和幸福作为交换,她也愿意牺牲。

    苏漓若知道,此去柔然之路必定困难重重,即便姐姐心计颇深,手段多端,但想要全身而退,势必恶险万分。

    赵子衿见苏漓若沉郁不言,满脸忧虑,泪眼婆娑,痛声道:“苏姐姐是为了我而身陷险境,都怪我...连累了苏姐姐。”

    苏漓若闻言,沉叹一声,拭去眼角的泪水,隐去悲伤,回头对她恍然一笑道:“你不必太过自责,姐姐做事向来自有分寸,她既愿意替你去柔然,一定有把握能化险为夷。”说着,她牵过赵子衿的手,轻轻抚了抚,又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赵子衿反手紧攥苏漓若的手,低垂眸光,茫然摇头道:“我也不知该何去何从?爹爹一直忧心挂念哥哥,我想尽一份孝心,去月国看望哥哥是否安然无恙?也让爹放心。其实...我更想去找师傅,那时在师傅身边的日子是我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每天跟着师傅练曲谱,收敛杂念,潜心学艺,闲暇时,师傅教我以音律训狼群...”说着,她嘴角泛起温暖的笑意,目光涌动着快乐。

    苏漓若望着她,心情五味杂陈。

    赵子衿顿了顿,遂想起什么似的,松开手,抬头仰望,喃喃低语道:“苏姐姐定然知晓我与若姐姐秉心相交,总有说不完的话,故而再三交代我巳时之前一定要让若姐姐离开...”

    苏漓若一怔,也抬头望天,虽是夏末,但艳阳当空,依然灼灼炎热,正是巳时。她心间一动,问道:“姐姐还与你说了什么?”

    赵子衿收回目光,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苏姐姐让我在此等候若姐姐,巳时之前一定要结束话别,最后还说待若姐姐离开此地,我要独自在这里呆一个时辰,之后可自行离开,随我之意而去...”

    苏漓若蹙眉沉思,缓缓举步向前,无意中一瞥,见不远处的黑衣蒙面人正冲着她打手势。她目光一滞,想起在别苑时,他也作了一个手势,应该是得罪的意思。那现在这个手势...苏漓若灵光一闪:莫非是快走的意思?

    苏漓若现在惟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耽误时辰,以免影响计划,危及到姐姐的安全。思罢,她回头道:“子衿,你我就此别过,你一个人切要小心!”

    赵子衿快步上前,目光不舍,怅然若失道:“若姐姐...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会?”

    苏漓若忍着心头的惆怅,微微一笑宽慰道:“放心,日后自会再见面的...”说着,深深看着她,沉叹一声,转身快步奔向马车。

    “若姐姐!”赵子衿冲着她纤瘦匆忙的背影叫道:“不管你去那里,别断了联络,一定耍记得给我报信,让我知道姐姐是否安好,如此...我才会放心!”

    苏漓若脊背一震,始终没有回头,亦不曾回答。

    黑衣蒙面人对她微微颔首,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漓若眼眶泛红,心想:此去山高水远,前程茫茫,天涯一方,各自彷徨,怕是无法再联络了!她苦笑着上车,留给赵子衿一袭沉默而悲恸的背影。

    咻!一声扬鞭,马车驰骋而去,一道飞尘弥漫,逐渐消失。

    待赵子衿反应过来,疾步奔跑,狂乱地追着马车,只是山道崎岖,她跌跌撞撞眼睁睁看着马车颠簸剧烈,愈行愈远。

    赵子衿喘着气,停下脚步,带着哭腔,喊着:“若姐姐...若姐姐...保重呀!”山谷将她的声音循环回荡,传遍整个山脉,不知远去的马车里的苏漓若是否听得见。

    赵子衿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举目望去,环顾周围,才发现人烟罕迹的山谷只有一匹马与她为伴。孤寂和失落一齐涌上心头,她颓然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想着今后孤零零一个人,不由悲凉哀叹。

    曾经的她娇纵蛮横,赶走多少个礼仪德训的夫子?气哭了多少个琴棋书画的师傅?她整日喜欢舞刀弄枪,总想仗着一股雄心壮志之气,要侠肝义胆地闯江湖。什么时候起?他的音容笑貌萦绕她的心,从此她不再固执着闯荡江湖的念头。她只想练就一身过硬本领,与心爱之人共守江山,携手白首。

    赵子衿孤独地呆滞许久,思忖着有家不能回,再也不能听到爹爹的训导,往后只能隐姓埋名,离乡背井流浪天涯,她的心痛的厉害。恍然地位后一靠,背抵住石板,双膝并拢,埋头膝盖上,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马啼声惊醒了她,她跳了起来,抬目望去,不远处,蜿蜒曲折的山道时隐时现,一匹骏马朝她奔驰而来。赵子衿大惊,快速跃上马背,双脚用力夹着马肚,驱赶它奔跑。

    后面的人似乎瞧见赵子衿,穷追不舍,赵子衿暗暗叫苦不迭:倘若知道有追兵,她说什么也不会糊里糊涂在这里,昏天黑地的自顾自怜地伤悲,早就逃之夭夭。现在后悔晚了,耳边的山风呼呼狂啸,吹得她面目生疼。隐隐听到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还夹着含糊不清的叫声。

    赵子衿拼命地猛甩缰绳,驱使骏马飞快地奔驰,达到极限的速度致使马儿疯狂驰扬。倏地,马儿前蹄踏空,烙到尖锐的石头,双膝一屈跌落,剧烈动作直接把马背上的赵子衿甩了出去。

    赵子衿被拋到半空,轻盈的身子如一朵云彩划出一道惊心触目的弧度,疾速落下。

    她来不及呼叫,在空中眩晕着摔向山道边的峭壁。

    一抹身影刹那间飞跃掠过,伸手欲揽住她坠落的身子,无奈她坠落的速度太快,手刚触及她的衣裳,她的身子已摔下峭壁。只听到一阵撕裂声,外衣被扯破了,赵子衿绝望地闭上眼,任凭身体疾速往下坠,快的让她看不清要救她的人是谁?

    猛地,一道有力的掌心抓了她的手,吊住她坠落的身子,卡在峭壁。

    赵子衿惶恐地睁开眼,顾不得害怕,咬着牙,双脚用力一蹬,脚尖抵在峭壁上突出的石头,稳住摇晃的身子。

    她缓了一口气,仰头望去,顿时惊愕呆了:“陛下!”

    桦帝深邃的目光映入赵子衿错愕的表情,他冷哼一声,沉着脸,他匍匐在地,死死抓住她的手。

    赵子衿感到自己悬空的身体扯着他往外移动,慢慢地他的上半身滑出地面,悬在峭壁边。

    赵子衿慌乱万分,惊惧地盯着他,他的另一手撑着地面,却于事无济地移动。她咬着唇,哆嗦了好一会,才稳住自己的情绪,努力平复恐慌不安,淡然开口道:“陛下,快放手吧!”

    桦帝一怔,深深凝视浑身是伤的赵子衿,她的外衣撕破了,只有单薄的里衣被锋利的峭壁割的伤痕累累,鲜血直流。触目她惨白的脸,他的心头划过异样的刺痛。

    他沉默不言,皱紧眉头,思索着该如何摆脱困境?他瞥视峭壁下方,深不见底,隐隐能看到一片茂盛的野草漫延。

    这时,却见赵子衿冲着他蓦然一笑,极其凄美,他还未反应过来,她举起另一只手掰开他的掌心。

    “你作甚么?”桦帝愤怒地嘶吼。

    赵子衿不言,泪眼模糊地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嘴角始终带着柔美的笑意。

    桦帝急的两眼通红,几乎喷出火焰,他明白她的用意,只觉的心痛难当,她居然要撇开他,独自赴死!眼见她已掰开他的第三根手指。容不得仔细思量,他放开硬撑地面的左手,纵身跃下峭壁,伸手揽向赵子衿。这回没有落空,就在她掰开他最后一根手指时,紧紧抱住她。

    刹那,二人疾速坠落,赵子衿瞪着泪眼,恍惚看着眼前俊朗而沉着的面容。他紧紧揽她入怀,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强烈的心跳直撞她的心房,他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他第一次抱她这么紧,那是生死一瞬间的奋不顾身,她也是在这一刻深切体会到,他原来还是在乎她的。

    一阵天旋地转,随着啪啪冲击力的声音,她着落的那一刻,浑身疼痛欲裂,她想,她耍死了么?如果临死之前能与他相拥,感受他的爱意,此生亦无憾了。她似乎听到他呼喊她的名,却来不及回应,痛楚如洪水般汹涌地淹没她的知觉,脑袋一歪,陷入黑暗。

第一百四十四章:天涯寻思行云处(上)

    连绵不绝的峰峦,蜿蜒曲折的山道,一路颠簸的马车,摇摆不停地缓缓前行。苏漓若双手抓紧车里的框架,撑住几乎甩摔的身体,待到车子平稳了,不再剧烈摇晃,她吁一口气,松开早已麻木的手,她想应该是到了平坦的路线。她缓了一会儿,侧身掠开一截帘子,果然,那些崎岖的山道已远离,抛了很远。马车依然在山路行驶,但比较平稳,苏漓若探头眺望,发现不远处居然有村庄,看来是经过邻国的边境!

    苏漓若正忖度之时,马车停了下来,她不假思索地掀帘下车,原来到了一个镇子,看着前面人来人往,喧嚷热闹的市集,苏漓若有一种尚在人间的感觉,难怪,昨晚至现在,已是傍晚时刻,马车一直行走人烟罕迹的峡谷山道。

    苏漓若深深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这才觉得自己已饥肠辘辘,举目望向马车,黑衣人适时跳下车头,向她走来。

    黑衣人临到她跟前,扯下面巾,露出笑吟吟的面孔,对她打招呼:“苏姑娘!”

    苏漓若惊愕瞪大眼,有些不知所措,半晌,不敢置信地叫道:“奈少主...”

    黑衣蒙面人正是奈落!

    “苏姑娘受惊了!”奈落毕敬施礼,道:“情非得已,还望请见谅,路途劳累,辛苦了,咱们先到前面客栈投宿,填饱肚子,再说详情可否?”

    苏漓若缓过神,点点头,随着奈落来到一处比较偏僻清静的小客栈。客栈虽小,店小二却非常麻利热情,客栈老板是一对年过半百的夫妇。店小二以为他们是兄妹,贴心为他们开了两间紧挨着房间,方便照顾,且安置好了马车。

    奈落吩咐店小二备些清淡可口的饭菜,待苏漓若坐定后,他笑了笑道:“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只能将就着,如此倒委屈了苏姑娘!”

    苏漓若满腹疑问,一脸沉郁,轻轻摇头,不在意道:“无妨,奈少主客气了。”

    店小二很快,端上饭菜。

    苏漓若昨晚至今,米粒未进,早已饥饿难当。故而也不客气,落落大方执起筷子进食,饭菜虽简单,但味道不错,饭量不多的苏漓若意外地吃了不少饭菜。

    奈落见状,无奈苦笑,心想:倘若庄主知晓苏姑娘这般落魄委屈,指不定怎样心疼?连他也脱不了责罚。不过,事出突然,为了安全起见,避免不必耍的麻烦,他只能小心谨慎,择荒芜人烟的山道峡谷而行。

    二人在厅堂吃完饭,天已暗下,店小二执着灯笼引二人到后院房间,一切置好备妥,店小二退了出去。

    苏漓若环顾着小屋子,沉思片刻,打开门返手关好,来到隔壁奈落的门口,正耍举手敲门。吱一声,门开了,奈落一脸坦然,似乎早料到苏漓若会过来,他作了个请的手势,迎苏漓若进门。

    待苏漓若坐下,奈落关了门上前,俯身对她深深作揖施以一礼。

    “奈少主这是作甚么?”苏漓若急忙起身,双手扶住奈落施礼的手,连声道:“这可使不得,如此折煞漓若了!”

    奈落却执意施礼,苏漓若从未见他如此固执,只得作罢,松开手让他行礼。

    奈落礼毕,他站直身子,肃然道:“奈某惭愧,苏姑娘几番险境,却无法出手相助。庄主命在下护守苏姑娘周全,在下却失职,致苏姑娘身陷危难,卷入皇室政斗,亦成了他人利用之手段,让苏姑娘伤心伤身,着实是奈某之罪,不能推卸之过失!”

    苏漓若惊呆,封锁的心房,汹涌冲击,瞬间,酸楚苦涩的滋味一齐呈现。她现在才明白自己有多傻,错的有多离谱,以为尘封了心事,努力忘掉与他的点点滴滴,就可以自欺欺人。其实,所有的记忆只是被她强迫压抑起来,当他的消息,那怕一丝一毫,从他人的嘴里听到时,她封锁的心门刹那敞开,记忆纷至沓来,令她无处可逃。

    “苏姑娘!”奈落见她捂着心口,脸色惨白,冷汗涔涔,不由大惊失色,呼唤问道:“可是身体不适?”

    苏漓若恍然后退,背靠窗台,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缓了缓情绪,摆摆手,低哑着声音道:“没事!没事!”

    奈落欲上前,又觉得不妥,但见她脸色缓和了一些,方才松了一口气,道:“苏姑娘可是责怪在下无所为?”

    “奈少主,多虑了!”苏漓若轻启苍白的嘴唇,诚挚低声道:“漓若向来敬重奈少主为人处事,智慧至极,岂敢责怪之说。漓若只是不曾想到奈少主居然千里迢迢来昼国,为护守漓若安全,此番恩情,铭感于心。”

    奈落见她说的诚恳,却避重就轻,便知她对庄主误解甚重,只怕一时难以释怀。他想着庄主与她之间肯定是旁人插手不得,于是,也不勉强,亦不解释,只微微颔首道:“苏姑娘谬赞!奈某受之有愧,听之差遣,忠其之事。幸而有惊无险,尘埃落定,只盼一路顺利,安全抵达。在下亦可交差,完成任务,如此甚好!”

    苏漓若抬眸,目光茫然,奈落旁敲侧击,苏漓若自然听出其中之意。只是,她有些疑惑,他要带她去那儿?“奈少主既然一直潜伏昼国,自然也清楚事出有因,其中的曲折离奇?”

    “的确,整件事情,奈某确实知晓。只是,苏姑娘要回裕国,恐怕事与愿违,如此奈某得罪了!”奈落居住赵府,对赵子衿柔然和亲自然清楚不过,他接到风玄煜的命令,正踌躇着找个时机带苏漓若离开。恰巧,苏溪如偷天换日之计谋倒成就了他,借机带走苏漓若。当然,并不是按苏溪如的计划送她回裕国,而是承行风玄煜的指令。

    苏漓若心里暗叹,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不动声色问道:“奈少主准备带漓若到何处?”

    奈落缓缓一笑,反问道:“苏姑娘睿智无双,理应想到...要去何处,难道,苏姑娘不愿意?”

    苏漓若沉郁不言,低垂眸光,她曾经最向往的地方,那梦寐以求企盼...突然,她心间一动:月邑山庄?

    苏漓若猛地抬眸,目光闪烁着炫耀的光芒,她几乎脱口而出,却欲言又止。许久,眸光黯然,恍惚地摇头。

    “苏姑娘心中所念之事,便是所到之处。”奈落将她悲喜交加的神色尽收眼底,适时出声道:“那地方常年如春,微风吹拂着青山绿水,繁华似锦的盛世...倘若苏姑娘到了那里,定然会喜欢的...”

    苏漓若浑身微微颤动,紧紧攥着手掌,她的思绪早已飘扬悠远,她能想象出一幅美景如画的月邑山庄:笙歌笑颦,草薰风暖,碧空行云...那是怎样一番沁人心脾,触动心扉的人文风景?

    奈落见她蹙眉沉思,嘴角却上扬,含蓄着微意,他瞧出她心动了,他终于暗暗松口气。从他接到庄主的指令,他就感到棘手,面对苏漓若这样玲珑剔透的奇女子,他着实无计可施,不知从何下手或挑明真相带她离开?就在他绞尽脑汁之时,苏溪如的计划恰到好处推了一把。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放心,万一她看出倪端,不肯配合,岂不功亏一篑?这就是他快马加鞭,连续不停歇赶路的原因。

    苏漓若还沉浸在如梦如幻的境界,奈落轻咳一声,惊醒了她,茫然触目。奈落清楚不能逼她太紧,便想着以退为进道:“苏姑娘,你也累了,不如先休息一夜,咱们明天再说...”

    苏漓若思绪万千,一时难以决择,只得点点头,有些魂不守舍地步出屋子,临到门口,她似乎被什么触动,猛地回头,面容坚毅道:“明日几时起程?”

    奈落喜上眉梢,忙连声道:“无妨,无妨,苏姑娘想几时出发便几时!”

    苏漓若淡然一笑,颔首转身,回自己屋里去了。

    奈落这下彻底松懈悬着的一颗心,伸手拭去额头鬓角的微细汗珠,摇头若有所思地苦笑:总算没把事情办砸了!

    掉落峭壁谷底的赵子衿陷入无尽的黑暗,她摸索着跌跌撞撞,黑暗的恐惧笼罩她整个身心。她张口无声,慌乱无措,蓦地,朦朦胧胧之中,她听到呼唤的声音,那声音正呼唤着她的名。她欲答无言,顿时,心急如焚,使出浑身最后一点劲力拼命地奔向呼声的方向...

    赵子衿大叫一声,汗水淋漓地醒来,映入眼底的是那张俊朗而疲倦的脸,冠发凌乱,衣裳破损。他抱着她,焦虑不安地呼叫:“子衿...子衿...”

    赵子衿动了动手臂,才发现浑身刺痛欲裂,她忍不住呻吟。

    桦帝惊喜,颤栗着声音道:“子衿...”

    赵子衿触目他泛红的眼眶,心头一震,忘了痛楚,呆呆注视着他。

    桦帝见她呆滞痴傻的模样,忙抚上她的脸,焦急问道:“怎么样啊?那里疼?那里疼?骨头吗?是腿部应该折了吗?你别动就不会疼...”

    赵子衿从未见过如此慌乱紧张的他,而且是为了她。瞬时,只觉得心头哽塞的喘不过气来,泪水汩汩倾泻而下,终于,哇啦一声,她大哭起来。

    桦帝彻底慌了,手脚乱了,不知如此是好?

    “子衿...子衿...”他抱紧她,不停地轻抚她的后背,低语道:“朕知道你很疼...”

    赵子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多少年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她哭的淋漓尽致,畅意妄为,全然忘了浑身疼痛。

第一百四十五章:天涯寻思行云处(下)

    赵子衿哭累了,又昏昏沉沉睡去,桦帝抱着她,看着她满脸泪痕,不由低头俯首紧贴她的脸颊。想着从峭壁摔落,命悬一线,死里逃生的时刻。他不由一阵恍惚,也许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奋不顾身为了她?纵身一跃的瞬间,他脑子一片空白,惟一的念头就是不能放开她不能舍下她。

    许久,桦帝轻轻放下赵子衿,起身往外走,从险峻峭壁摔下,不死也残。幸运的是峡谷上方居然长满一片茂盛蓬勃藤蔓,恰巧他们坠入上面,缓了冲击力,接着从藤隙中滑入谷底。

    赵子衿因从马背上甩出,摔落峭壁,外衣扯破,浑身被锋利的尖锐岩棘割伤,鲜血淋漓,此时,早已凝固成块。

    着落的时候,桦帝抱着赵子衿垫在地面,震的他五臟六腑颤着疼,烙的脊梁骨断裂般痛彻。

    他摇了摇伏在身上,一动不动的赵子衿,才发现她已昏厥过去。他吃力地挪动身体,倚靠谷壁得以支撑,借着谷口的光线,他看清这个地方好似洞谷,虽然阴霾沉沉,但空旷且敞亮。

    桦帝守着赵子衿至傍晚,见她气息薄弱,昏迷不醒,想着她浑身伤口,虽皆是皮外伤,但毕竟伤口很多且流血。

    桦帝检查伤口时发现她身上背着一个包裹,里面揣了许多东西,例如火折子,创伤药,蒙面巾,还有一些干粮和一个小水囊。幸而这个包裹系在里衣背上,不然,外衣扯破时连着掉了。桦帝皱着眉头:带着这些东西,难道她想就此闯荡江湖?

    不过,就目前而言,这些东西倒帮上大忙,赵子衿单薄的里衣早已褴褛不堪。桦帝沉思片刻,脱去她破碎的里衣,拿出创伤药给她处理伤口。当她娇嫩洁白的肌肤裸露出来,呈现他眼前是美丽动人的胴体时,他颤了颤上药的手,眼神无处可瞥,慌乱直击心间。

    桦帝为赵子衿的伤口上好了药,早已满头大汗,耳根滚烫,脸色通红。要给她穿里衣时,才发现一个更大的问题,破裂的里衣,根本衣不蔽体。无奈之下,他只得脱掉自己的外衣给她裹上,并为她系上他的紫荆披风。

    趁着暮光微落,他到洞谷外捡了一些干柴回来,用火折子点燃烧起。夏末的夜晚阴凉,尤其在荒野之处,更甚冷嗖嗖,寒气逼人。

    桦帝抱着赵子衿到了下半夜,她的身子烫的厉害,灼得他胸脯一片炽热。这可怎么办?他记起那个小水囊,摸索着取出小水囊。他轻轻摇晃赵子衿的肩膀,不停呼唤她醒醒,赵子衿虚弱地呻吟两声,又昏沉过去。他想想了,打开塞子,仰头喝了一口,俯首贴近她滚烫的嘴唇,撬开她紧闭的唇瓣,缓慢地把含在嘴里的水输送进去。

    守到天亮,赵子衿的烧退了,朦胧之中,含糊不清地低喃什么?桦帝惊喜,她总算有点清醒的迹象!他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多年之后,每每想起洞谷的时刻,他总是情不自禁地笑出声。也许,他这辈子呼唤她的名字最多的时候便是那时,他从未那般焦虑恐慌而迫切,也是在那个时候。原来,他辜负她那几年的时光,却在跌落洞谷的那几日,全部偿还。

    赵子衿果然醒来,短暂的惊愕之后,她哭的稀里哗啦,成了泪人。

    桦帝想起侍卫曾禀报赵子衿在皇宫围墙外跌倒地上,俯身嚎啕大哭,那时,他听了感到惊讶疑惑。现在,他面对泪水滂沱的赵子衿,她哭的千般悲戚,万般愁肠。他的心一阵紧迫一阵刺痛,原来,她的内心积压了重重的委屈,深深的惆怅。

    桦帝走出谷口,举目遥望,峰峦樟叠,连绵不断,来时的山道已遥不可及,以他现在的功力能否攀登上去尚且是个未知数?更何况还带了个伤痕累累,身虚体弱的赵子衿。

    桦帝登上一处山丘,仔细观察地形,发现洞谷离顶上的山道模糊不清,无法目测它究竟有多高。他摇头叹息,负手伫立许久,现在皇宫应该乱成一团,自他听说赵子衿愿意出使柔然和亲,他便几番欲反悔和亲,无奈太后以历代祖训谆谆教诲,大昼江山劝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那些时日,他度日如年,倍受煎熬。

    昨日一早,朝臣拥着他帝服加身,亲自登上城门垛口,挥手点燃鞭炮,震衬喜庆。迎亲队伍护着镀金镶银的奢华锦车缓缓驶出城门,艳红的缎带飞扬着文茵郡主远嫁,为两国和平盟约作出深明大义的贡献。

    桦帝觉得那喜庆狂舞的缎带刺痛他的眼目,锣鼓喧天,鞭炮鸣震,直击他的耳畔,一阵眩晕。他转面不看,拂袖而去,留下朝臣们面面相觑。

    桦帝回到揽月殿,挥手驱赶一众仆婢,触目磅礴辉煌的宫殿,他却满心荒凉,一室冷清。

    姜公公惶惶地蹑手蹑脚进来,未等桦帝发怒,他忙呈上一封信,待桦帝沉着脸接过信笺,姜公公微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桦帝展开信笺一看,居然是苏溪如的笔墨,信上字简意赅,寥寥数语,却道出她偷天换日,替代赵子衿出使柔然和亲之计。并告知,赵子衿昨晚已出城,现在恐怕已在与官道遥遥相隔的荒芜人烟的山道上逃亡。

    这个苏溪如胆子也太了?简直无法无天!桦帝双手微颤,紧攥着信笺,眉目深锁,脸色晦暗不明,阴晴难辨。半晌,他一掌击碎了信笺,在飘扬纷飞的碎屑中毅然转身而去。

    从苏溪如的信笺中,他领悟两个讯息,苏溪如让他明白,他欠她一份人情,一份天大的人情,这份人情暂时先放一旁,他日势必偿还。苏溪如亦让他下定决心,他不能置赵子衿不顾,任她流落天涯,一生隐姓埋名,艰苦卑微至老。

    桦帝苦笑:苏溪如果然无利而不往,她算计了身边的所有的人,也揣摩透了每一个人的心思念想。但不得不承认,她这一次的计谋连她自己也不放过,亦把自己终身的幸福都算计进去,那有女子这么狠!

    桦帝想,幸而她这次的计谋没有波及到苏漓若,这一点让他很欣慰,她终于放过苏漓若。只是,他哪里知道,苏溪如信上虽未曾提及苏漓若,但并不代表苏漓若能够置身事外!他更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锦绣别苑比皇宫好多少,小月和九儿差点吓破了胆,一夜之夕,苏漓若居然消失了无影无踪。总管怒气冲冲烦躁如无头苍蝇乱窜,宫里传来消息,陛下也不见了,虽然太后全面封住,却不知能瞒着那些老奸巨滑的朝臣多久?

    总管咬牙切齿地怒骂暗卫无作为,怎么连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也看守不了?又怒不可遏地冲着小月和九儿斥责,平时怎么侍候苏漓若的,人都不见了,现在才知道哭哭啼啼,早些干嘛!等陛下回来,可怎么交代呀?

    小月突然想起什么,她擦了一把眼泪,讷讷道:“会不会是陛下把姑娘带出去,上次...陛下也悄悄来别苑...”

    小月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总管狠狠瞪了一眼,吓得把后面的话都吞了回去。偏偏九儿不懂察言观色,在一旁附声道:“对呀!说不定陛下把姑娘接宫里去了...”

    “闭嘴!”总管喝斥着,又责了几句,倏地,脑袋瓜一闪:嗯嗯,说的也是,不然,苏姑娘不见了,陛下也跟着失踪,看来极有可能...想罢,他挥手让跪在地上的二人起来。

    洞谷口。

    桦帝思忖着转身往回走,出来这么久,他还是不放心赵子衿。桦帝回到洞谷,却见赵子衿正吃力地撑着起身,她的情绪比之前清醒且稳定,

    “小心!”桦帝快步上前,俯身扶住她道:“你的腿部骨头折了,可别乱动!”

    赵子衿侧颜看着紧张兮兮的桦帝,这才发现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而外衣和披风却在自己身上。触目打开的包裹,和一旁血迹斑斑的破裂里衣,她瞬时明白了什么。不由怔忡,心里似乎被撞击了一下,低沉着许久不曾言语。

    桦帝以为她难堪换衣服之举,轻声解释道:“你浑身是伤,朕...给你上药,所以...换下你的里衣。”

    赵子衿蓦然抬头,一脸凝重地瞥视他,沙哑着声音问道:“陛下为何来这里?”

    桦帝触目她严谨的脸色,微皱眉头道:“自然是为了截住你,你说你跑什么?难道...就为了躲避朕,连命都不要了么?”

    “什么?陛下是为了我追到这里?”赵子衿略显惊讶,她目光一顿,疑惑问道:“陛下怎么知道我的行踪?”

    桦帝瞥了她一眼,沉声道:“苏溪如把整个计划都告知了朕。”

    赵子衿听了愈加不解,纳闷道:“陛下既然知道整个计划,怎么不去追赶若姐姐,反而为了我耽搁行程?”

    桦帝心头一震,冷声问道:“你说什么?难道...漓若也离开...”

    果然,他并不知情,难怪会奋不顾身为救她而坠落谷底。赵子衿点点头淡然道“嗯,倘若陛下不坠入谷底,尚能赶上若姐姐,只是这会...恐怕...”

    桦帝颤了颤扶她的手,脸色沉肃,阴冷不言,气氛刹那凝固,赵子衿静静等候他的怒火爆发。

第一百四十五章:几许新愁怎奈何(上)

    时间一点一滴流失,桦帝阴骜的沉默让赵子衿倍感煎熬,她深吁了一口气,道:“都怪我连累了陛下,那时我以为后面有追兵,所以才拼命奔跑,我怕事情暴露,势必引起轩然大波,致两国恶交。倘若知道是陛下,子衿岂敢耽误陛下追赶若姐姐!”说着,她使劲地往一旁挪去,拉开与桦帝的距离。

    桦帝见她这般举动,深邃的目光阴沉的有些吓人,就在赵子衿以为他要发怒时,桦帝颓然不言从包裹里拿出干粮和小水囊递给她,声音沉闷道:“吃点东西吧!体力恢复了才能尽快离开这里。”

    赵子衿一时恍惚,竟忘了接过干粮,瞪着眼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桦帝皱紧眉头,把干粮和小水囊塞到她手上,起身缓缓走了。

    “陛下...”赵子衿以为他要离开,就此抛下她,一时竟慌乱地叫道。

    桦帝头也不回继续迈步,却扔下一句话:“朕出去瞧瞧地形!”说着,脊背一滞,就在身影耍消失谷口时,又道:“朕...是为了你...”

    赵子衿松了一口气,却在听到他后面的一句话而惊呆,这回她听的一清二楚,他坦言是为她而来。之前他说为了截住她才追赶到这里,她还半信半疑,当他再次表明心迹,她不得不相信:他这一次是真的为她了!

    赵子衿被他的一句话搅得心神不宁,自从她知道他心系苏漓若,她既伤心又失望。只能默默地隐藏自己的心意,尽管瞒不住他人的眼睛,但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甘愿退后。

    赵子衿胡乱地吃了一点干粮,打开小水囊的塞子,发现里面的水居然只剩一半,她纳闷地晃了晃,仰头喝了两口。离开时,她可是灌满了水,怎么...很快她又释然,也许是陛下渴了,她看着干粮一点都没少,想着他肚子应该也饿了,可动了动腿,果然痛的厉害,看来确实骨头折了。

    赵子衿愁眉叹息,他身为一国之君,居然一声不响离朝,现在朝野应该乱糟糟的。她身上的伤口只是割的皮外伤,可这腿折了该如何是好?自己一时半会走不了,岂不连累陛下?不行,反正她也回不了家,还是让他离开吧!朝不可一日无君呀!

    赵子衿打定主意,背靠谷壁,闭目养神等桦帝回来。

    谷口外。

    桦帝脸色铁青,双拳紧攥,指节泛白,目光阴沉着迸发怒焰,苏溪如还是把苏漓若给计算了,这个女人,他怎么能奢求她会放过苏漓若?

    想着,他的心头划过一阵刺痛,仰头苦笑,其实,即便没有苏溪如的计算,她终究还是会离开他。他一直都明白,她的心里根本没有他的位置,即使他为她跋山涉水,冒险带她回来,为她倾尽所有,却丝毫也不能打动她的心。

    她曾对他施以缓兵之计,而他明知她只不过是敷衍他,他仍相信有一天君临天下,她会与他共亨繁华。

    桦帝笑着泛红了眼眶,倘若繁华江山,她却不能与之长歌,那...这帝位予他不过是囚牢的桎梏。

    赵子衿望眼欲穿,几个时辰过去,也不见桦帝回来,她幽幽长叹,他终是弃自己而去。虽然她也想劝他离开,而他真的走了,她的心抑制不住难受的厉害,她失望收回目光,匍匐爬向敞开的包裹。

    “你作甚么?”就在赵子衿拖着折了的腿靠近包裹,她疼的汗水哒哒直流,一道有些怒气的声音响起。

    赵子衿回头,错愕的目光怔怔盯着他,直到他大步走近,俯下身子。她才恍然回神:他没有撇下她离开!

    “不是让你不要动吗?”桦帝见她疼的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于是,沉着脸,声音严厉地怒责:“你是不要命了吗?痛成这样还逞强?”说着,不由赵子衿言语,一把抱起她放在平坦的岩石上,返身捡起地上的木柴。方才他进来见赵子衿费劲地爬着,且疼的直咬牙,他一时心急,便扔下手里的木柴,奔了过去。

    赵子衿见他拿着几根木柴,不知何意,孤疑地看着他。

    桦帝也不解释,又将赵子衿那件破损的里衣捡起来,撕成几条。他闷不作声把那些木柴固定赵子衿骨头折的左腿,用布条绑住。

    赵子衿明白过来,呆呆看着他低首侧颜,专注细致地做这些事,待他绑好了。她蠕动着嘴唇,半晌,低声道:“陛下离朝两天,太后和大臣们必然忧心忡忡,其实,我可以一个人在这里休养几天也不碍事,陛下还是早些回去,以免朝野慌乱!”

    桦帝检查一下,确定已绑好了,便站直身体,居高临下注视她,沉声道:“用木柴绑着是为了减轻你的疼痛,你以为朕做这些是要把一个人扔在这里吗?要离开,朕会带你一起走的。”他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赵子衿眸光流动着涟漪,泛起波澜,她吸了吸鼻子,稳定情绪,平静道:“陛下,子衿此番欺君罔上,瞒天过海免去柔然之劫,乃戴罪之身。岂敢置陛下于险境?待伤好了,我即刻离开,走的远远的,决不连累陛下...”

    桦帝眯着眼,目光冷了几分,低沉道:“你想一个人去流浪,过的颠沛流离的日子?”

    “嗯。”赵子衿无奈点点头,有些颓丧道:“苏姐姐替代我去了柔然,事关重大,决不能暴露,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以后只能隐姓埋名,流浪天涯海角,此生...只怕再无机会回家...”

    “你走了,你爹怎么办?”桦帝淡然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倘若爹爹承蒙陛下垂怜,还望陛下善待,权当为子衿尽一份孝道!”赵子衿闻言低垂眸光,哽咽着声音。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桦帝喟然长叹,突然伸手为她挽起凌乱的发梢,动作温柔而轻微。“朕是不会丟下你的,至于孝道...还是你自己去尽,无人可替。”

    赵子衿抬头,因他的动作而狂乱心跳,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累了就休息一下,明天...再想办法离开...”桦帝说着,拢了拢她身上的披风。

    赵子衿不言,心事汹涌,他的这般反常,让她忐忑不安,只得微微颔首。

    官道上。

    柔然迎亲缓缓而行,苏溪如端坐锦车,一身喜服,衬着精致的妆容,妩媚动人。与她娇柔脱俗的外表截然不同的是她的内心,此时正思忖着到了柔然,她究竟实施那一个计划更甚稳妥,于她更有利。

    这时锦车戛然停下,苏溪如戴上面纱,静静等候。

    车帘外传来毕恭毕敬的声音道:“王妃,天色暮落,适好前方有驿站,请文茵郡主指示!”

    “那就入驿站休息,待明日再启程!”苏溪如肃然道。

    “是。”柔然使者得指示即吩咐迎亲队伍入驿站休顿一夜,毕了,又过来轻叩三声车框道:“请文茵郡主移步下车到驿馆休息!”

    苏溪如起身,车帘适时掀开,柔然使者忙俯身低首,伸出手腕。苏溪如搭着他的手臂下车,随他进了驿站。

    柔然使者引苏溪如到二楼厢房,客气地请她先歇会儿,稍后会有人送来饭菜。就在柔然使者转身之际,苏溪如叫住他:“你叫什么名字?在太子殿下任什么职?”

    “卑职蔡义,是太子殿下的贴身统领。”柔然使者蔡义如实回道。

    “哦!”苏溪如目光掠过狡黠的光芒,“原来是蔡统领,这样吧!备饭之事你交给他人去做,你留下与本郡主说说太子殿下。”

    “这...好吧!”蔡义微怔,遂释然淡笑道:“不知文茵郡主想知道什么?”

    “但凡与太子殿下有关的,你且细细给本郡道来!”苏溪如端坐椅子上,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蔡义脸上泛起惊讶,稍纵即逝,平靜地道:“郡主有所不知,卑职乃一介武夫,怕言语上不能阐述太子殿下的仁心之德,无法道尽太子殿下的威武骁勇。”

    苏溪如淡然如常,温和道:“无妨,蔡统领尽自己所能禀实太子殿下便是,毋须纠结言语。本郡主尚无他意,只因即将与之携手,却对太子殿下一无所知,如此...还望蔡统领成全一二!”

    蔡义惊讶,这个文茵郡主果然聪慧敏锐,居然步步紧迫,令他无法招架。他心里暗暗佩服,只得低声道:“郡主有心了,那卑职...恭敬不如从命,若有不尽之意,还望郡主多多包涵...”

    苏溪如高深莫测目光含着隐隐笑意道:“好说!好说!”

    蔡义在苏溪如谆谆善诱之下,事无巨细地将太子殿下威武霸气的形象呈现在苏溪如眼前。

    翌日,苏漓若随奈落踏上去月邑山庄的路途,一路上她心情忐忑不安,这般与姐姐的计划背道而驰,是否妥当?另一方面,她又沉浸在欣然的憧憬中,那是她最初的向往,他予诺她幸福圆满的地方。

    奈落揣摩苏漓若矛盾的心情,便有意无意适时化解她的惆怅。

第一百四十六章:几许新愁怎奈何(下)

    洞谷里。

    赵子衿醒来时,又不见桦帝,他这几天总是日出而去,日落而回,赵子衿不知他在忙什么,猜想他是去寻察路线。

    即便不出洞谷,赵子衿也清楚,从几十丈的峭壁坠落谷底,不死受点伤折了腿骨已是万幸,哪有什么路途可寻,除非攀登峡谷峭壁,倘若她的腿,没有折了骨头,尚可一试。

    桦帝虽然平静不言,但他眉宇之间的隐约,赵子衿还是看出他的忧虑。

    赵子衿蹙眉长叹,他的固执,使她愈加烦闷忧愁,她现在丝毫不觉得欢喜他的不离不弃,心里反而负累重重。

    赵子衿触目地上包裹,干粮已完,水囊已干,这两天全靠桦帝摘些野果充饥。她身上的皮外伤已痊愈,只是这腿骨可没那么容易恢复,赵子衿担心,再这样下去,骨折未好,人倒先饿死。

    这几日,她趁着桦帝外出,支着桦帝为她自制的木柴棍杖,撑在腋下,在洞谷努力训练行走。每次走了几步,她都痛的汗如雨下,只得歇会再走,如此反复,倒能走上一段。

    谷口的光线逐渐暗沉,赵子衿知道夜幕将临,她用火析子点燃桦帝捡来枝干,瞬时火光照亮整个洞谷。赵子衿举目望向谷口,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莫非出了什么事?

    她撑着棍杖吃力挪步想走向谷口,突然,火光照亮的谷口,投入一道人影。赵子衿停顿蹒跚的步履,抬头望去,正是一天不见踪迹的桦帝。

    桦帝手里捧着几个野果,当他看到赵子衿支撑着棍杖走路,目光惊愕又欣喜。他把野果放在岩石上,疾步上前,见她强忍痛楚而满头大汗。他深邃的眼眸掠过隐隐心疼,遂俯身一把抱起她,边走边说道:“骨头断了,可不是几日就能好的,就得养上一段时间。你看你,又不听话了吧!总是折腾自己这般受罪...”

    赵子衿猝不及防被他一抱,顿觉天旋地转,吓的扔掉棍杖,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胸前衣领。待她平复惊吓,却听他正喃喃低语,不由怔住,目不转睛注视他:这感觉,呃!好像一对恩爱的夫妻,故意嗔怪而啰嗦的口吻,带着疼惜和怜爱。

    赵子衿惊呆,这还是她认知的那个潇逸洒脱的黎陌萧么?继而一转念,她的心隐隐失望,看样子他这宠溺的语气...似乎错对人了!

    桦帝说着把她放在平时睡觉的岩石上,见她低头沉默,用手弹了一下她额头,道:“怎么疼的傻了?”

    “啊!”赵子衿回过神,痛呼一声,瞪着眼不满地怒嗔道:“陛下...”

    桦帝挑挑眉,露出久违的笑容,道:“怎么,不服气么?只是让你长长记性,再这般折腾自己,朕可不止下手这么轻哟!”言罢,从袖口里抽出帕子,为她拭擦汗水,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一个女孩家,怎么就喜欢舞刀弄枪?朕见过对自己狠的女子里,你就是其中一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却是最能逞强固执的...”

    赵子衿倏地,心弦一顫,抑制不住痛彻全身:他也许忘了,曾经意气风发的那个少年,对着懵懂年幼的小女孩雄心壮志地誓许要保护大昼疆土和子民不受周遭邻国的侵犯。从那一刻起,他慷慨激昂的模样深深烙印她的心底,即便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也无法磨灭她心里珍藏的那一份情景:那时,娘亲离世,她才九岁,爹爹日夜操劳政事,大她五岁的哥哥赵子墨已随爹爹入宫,跟在太子殿下身边习武自强。有一日,哥哥带着太子殿下偷偷溜出宫,回到府上。恰巧,赵府仆婢正哄着她执拗闹脾气的她,哥哥见状一把抱住满脸涕零的妹妹,魔法似的从兜里拿许多可口的小点心。瞬间她破涕为笑,吃的津津有味,只是抬头时一瞥,见到比哥哥大一些的翩翩少年,一脸羡慕地看着兄妹二人。

    后来,她才知道,他就是当今太子殿下,未来的储君。她很奇怪他为何一直盯着她和哥哥看,难道,他也想要哥哥给她的点心么?

    从那次起,她时不时就能看到这个俊逸的少年郎,再大一些,她才知道,自幼身负国之大任的他。白昼,苦练武艺,夜间,勤习古训。有一次赵子墨想念家中幼小的妹妹,太子觉察他心不在焉,询问之下,赵子墨便坦然心事。正啃着义德古训的太子听罢,索然扔下古训,让赵子墨偷偷带他出宫,回家探望妹妹。

    时光悄然过了两年,她略懂一些世事,有一次她仰起稚气未脱的小脸,好奇地问他,为何每日他都这么繁忙?太子殿下执着她稚嫩的小手,一脸郑重地对她说,因为他要养精蓄锐,待到足够强大才能守护家园。

    他的一番激励志词震动她天真纯净的心灵,情不自禁脱口而出说道:“太子哥哥,子衿耍跟你一起守护家园,保护亲人...”

    太子殿下俯下身,捧着她俏丽单纯的小脸,目光闪烁着柔和的温暖,语气坚毅道:“好,我们一起守护大昼江山,待到子民强壮,安居邦国,我便与你携手共亨,盛世繁荣...”

    她望着他俊朗的面容,炫出异常耀眼的光芒,灿烂万丈。

    不久,太子偷偷溜出宫的事暴露了,祯帝得知他这两年居然时不时乔装出宫,荒废学业政务,遂大发忿怒。处置太子面壁反省一个月,且禁锢一年之期,不得踏出宫殿。

    一年之后,太子殿下解了禁足,朝野重臣纷纷参议,欲要收蔹太子的轻率顽劣心性,惟有娶妃立室,方能激励他的任重伟业之心。此番提议甚得祯帝赞同,于是,朝臣们各自推荐家眷,或候门贵族闺字小姐。经过层层的慎之甄选,重重的深思熟虑,最终选了朝臣三代元老的幼女与赫赫功绩的大将军长女各为正侧妃。祯帝赐他府邸,宣大婚之日。一时间太子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朝野诏文宣告,太子大婚,上至朝臣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皆举心同庆,大赦天下。

    只是,谁也想不到,太子大婚之夜喝的醉醺醺,当堂宣告,太子妃正位空置,两位入门新娘皆为侧妃,言毕,昏昏沉沉,不醒人事。

    顿时,众人哗然错愕,太子的荒谬之举令婚宴乱成一团。此后,太子逆性顽固,鲁莽荒唐的行为愈演愈烈,一年之内,太子府又大肆迎娶了几个妾室。

    祯帝怒不可遏却束手无策,朝臣们唉声叹气皆愁大昼江山的未来堪忧呀!

    赵子衿思罢,眸眶水波粼粼,恍然苦笑,低声道:“若不对自己狠心,如何熬过艰难...”

    桦帝闻言,怔了怔,遂平静道:“往后...可别再逞强了,偶尔柔弱也是女子该有的天性...”说着,他收起帕子捏在手里,若有所思道:“朕...还是喜欢以前的你,虽然娇纵,甚是天真无瑕,心思单纯。”他又自嘲一笑,低沉道:“都怪朕没把你保护好,以致你现在又犟又固执...”

    赵子衿心房一震,慌忙地移开目光,有些无措地颤栗着脊背。

    桦帝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将帕子塞到手里,道:“这帕子,你得负责把它洗净了,再还给朕...”言罢,转身去拿放在岩石上的野果。

    “陛下!”赵子衿攥着帕子,一时缓不过劲,半晌,冲着他的背影叫道:“明早...回去吧!我的腿好多了,撑着柱子可以走路...”

    桦帝捧着野果返身向她走来,环顾着洞谷,随意道:“好哇!那明日一起回去吧!这里虽然清静,终究不是避俗之地。”

    赵子衿蹙眉,强调道:“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陛下不必担心...”

    桦帝似无意又似有意打断她的话,道:“好了,吃些果子填肚,既然明日要回去,就早点休息,养足精神启程!”他递给她一个较大熟透的果子,自己则啃青涩的小个,席地而坐。

    赵子衿欲言又止,终是闷闷低头食不知味地咬着野果。

    嚼着嚼着,突然,她哎呀一声,捧着半个果子一脸惊奇。

    桦帝闻言跃起,一把攥过她的手腕,沉声道:“怎么啦?”

    赵子衿触目注视他,倏地,她展颜欢笑,举起手中的果子道:“陛下,这果子的味道,好似以前你和哥哥从宫里带出来给我的那西贡珍果...”

    “是吗?”桦帝松了紧绷的心弦,也放开攥着的手,刚才,他以为这果子有毒,着实吓了他惊慌失措。他故意轻咳两声,以饰过分紧张的尴尬,他低首就着她手里的野果咬了一口。

    赵子衿一时傻眼,呆呆看着他嚼了几下,点点头道:“嗯,味道不错!”

    这?赵子衿惊愕地张着嘴,差点叫出声,见他极其自然地咽下去,便硬生生地把嘴里的话吞回肚子。

    “赶紧吃吧!”桦帝瞥见她痴呆的样子,伸手轻轻揉了揉她发顶,感慨地道:“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西贡珍果的味道!”转身照样席地而坐,神色从容地吃着手里青涩的果子。

    赵子衿的内心再也不平静了,满脑子都是他居然对她的咬痕尝了一口,他...他不嫌弃她的口水么?这个念头窜出脑海,她瞬时绯红了脸颊,心跳如鼓。

第一百四十八章:一别而去愁肠断(上)

    暮光峡谷山道。

    一辆马车被落日夕阳笼罩,霞光万丈,缓慢平稳地前行。眼见再过几个时辰便到了都城,奈落松懈了紧绷的心,这一路护送苏漓若回月邑山庄,幸而没什么差错。

    苏漓若依靠车厢一角,心情愈发紧张,想起两年前的她,揣着一颗爱慕之心,抛下一身荣华,不辞千里,不惧险峻来到都城,却错失咫尺之遥的月邑山庄。往事历历在目,堪已物是人非,两年的时光,残酷地偷走属于她的无忧欢颜,辗转流落。父皇逝世,兮姥姥殒命,她生命最重要且惟以依靠的两个人同时离去,那撕裂肺腑,寸寸断肠,剜心割肉之痛,此生刻骨铭心至死不忘。

    路途行程,奈落寻个机会便与苏漓若唠叨畅谈,且告知风玄煜在月国的一切讯息。苏漓若虽蹙眉沉郁,心事重重,不曾回应只言片语,但还是一字不漏地全然入耳。

    冬日宴之后,熵帝骤然辞位,不知所踪。风玄煜扶持太子风玄晟上位,辅佐朝政!太子拟号徵帝,少年荣登帝位。虽予各国有先例,但月国乃天下诸国之中泱泱强国,朝臣更是能者之才,威武之士。岂会甘心屈服一个少年帝王之下,而且徵帝的生母出身卑贱,非嫡出皇嗣,此番弱势,必为之诟病,藉由内战。

    庄主调遣祺燕山的军营四分之三的兵力,由薛霖,邱进,关武率领入朝,护守皇宫内外。狼隐山的军营留一半兵力由楚敖,姚放镇守,以防邻国伺机而动。而另一半的兵力则由林全,周深带领,置守城门。

    风玄煜精心布署两山军营的兵力,震慑满朝文武,谁也不敢冲锋带头,各自观望,按兵不动,就这样一触即发的内战渐渐平静逐失了无声无息。

    然而,月国安逸多年,表面盛世邦和,实则暗隐祸心,狼子欲念。此次变故,动荡着整个朝野大臣们的谋权之心,风玄煜藉此下了狠手整顿朝政,查获重罪者锒铛入狱,择过量生死,或入天牢关押,或斩首示众。

    酌定轻罪者,或革职离朝,入籍平贯,余生布衣。或以告老返乡之由,劝导退朝,幸存无恙,回归田园,安度暮年。

    再以论功行赏嘉奖那些无权无势,被欺压多年的下官平候,颇有能力者提升入朝,任职大臣,参议政务。

    月国朝野经风玄煜大肆整改,手段狠戾,作风厉锐,不留半点情面余地。着实打击了腐败奢靡的风气,令野心勃勃之人噤若寒蝉。使沉冤多年的悬案得雪,贪官恶霸绳之以法,获罪入狱,布告真相,释放无辜,还其公道。

    月国百姓无不拍手称快,编制赞美之歌,颂扬徵帝乃历代以来罕有的明君,其聪慧超越众帝,获天资睿智,赋予异秉。

    风玄煜承诺德纯长公主辅佐徵帝一年之期,由他着手整顿,月国上下已然一片祥和瑞气,清廉洁好之风。

    风玄煜闻之苏漓若在昼国经历几番艰险,哪里还能淡然处之?早已心急如焚,与徵帝,长姐一番彻夜长谈之后。短短时日,便把祺燕山,狼隐山的军营布署置换。

    祺燕山军营封薛霖为武候将军,任楚敖为副将,全力服从协助,不得违命。

    狼隐山军营封邱进为平候将军。任姚放为副将,军令如山,至死效忠,不得二心。

    风玄煜处理了两山军营兵力,即日就离朝,带着夜影,小唯,止践他们,还有林全和周深。日夜策马扬鞭,奔腾不息,此时已到月邑山庄等候苏漓若回来。

    苏漓若挑帘探望,暮色霞光,呈现美轮美奂,耀眼难忘的景象。

    突然,苏漓若疾声叫道:“停车...”

    奈落一怔,应声停下马车,来到车后,正要询问原委。却见苏漓若已跳下车,飞奔而去,他惊讶,望着她轻盈飘扬的背影,疑惑不解。

    倏地,奈落心头一震,遂明白过来,疾步追去。焰峡谷是她的锥心之痛!只怪他一路护送,心思全在是否安全到达?竟疏忽了苏漓若当初在焰峡谷遭遇生死攸关的一劫。

    苏漓若奔至当初兮姥姥坠崖的那地方停下,她捂着胸口喘着虚气,触目悬崖边上突起一座孤零零的坟墓,她压抑而颤栗地挪动脚步。近致看清墓碑上雕刻的字迹,她悲痛地跌撞着纤瘦的身子扑向墓碑,双膝一屈,扑通跪下。抚向那清晰大字:兮前辈之墓!泪流满面,她一手抱着墓碑,一手轻轻触抚墓碑,低头斜靠,娇嫩的侧颜贴在碑上,泪水伴着哽咽,凄凉怆然地喃喃泣诉:“姥姥...姥姥...若儿来看你了,若儿错了,是若儿害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奈落怎么也想不到苏漓若居然跑的那么快?几乎脚不着地,用飞也不为过,连他的展开轻功追逐,也落了一截。

    奈落追到时,苏漓若扑在墓碑已泣不成声,悲涕涟涟。

    奈落距在几步之遥停下,见她如此悲痛恸哭,不由黯然沉叹,静静候着,不曾上前,任她凄凉的哀哉。他虽不知兮前辈予她血脉之亲,但见她如此伤心悲戚,便知兮前辈是她至关重要之人,否则,岂会为她舍命坠崖!

    往事一幕幕汹涌呈现眼前,她绕臂兮姥姥颈上撒娇,兮姥姥微躬身体牵着她跚跚行走。她飞扬舞姿,轻盈悬空,兮姥姥肃严的脸上隐藏不住欣慰之喜,眼里含笑水波地凝视她飞旋的身影。

    从无霜师太那里,她得知兮姥姥居然是母后的亲娘,她的外婆!她才恍然大悟,点点滴滴中去追忆,兮姥姥对她的呵护,疼爱,以及严厉监督她练就天外飞仙,指导她融入轻功。兮姥姥煞费苦心把毕生武功精髓,独门绝技:赤掌神指!趁她练舞之时,偷偷传授输入。却隐瞒她不告知,也未给她打通任督二脉。如此大费周折,皆因担忧她年幼无知,不懂世事艰险。倘若被居心之人发现她年纪轻轻便身怀绝技,只怕会致她风口浪尖,陷身危险,成了阴谋之人击杀对象。

    最后,兮姥姥至死护她周全,纵身跃下悬崖的一幕,时常纠缠她,成了如影随形的噩梦,让她刻骨铭心这个惨痛的一幕。

    回忆肆虐她的思绪,她的心间,苏漓若哭成泪人,那痛刺四肢百骸的利刃感觉,几乎使她昏厥过去。

    奈落以为让她倾泻一下心情,但见她深陷悲痛无法自拔,不得已只能上前出言安慰道:“苏姑娘,逝者已失,节哀振作,你如此悲泣伤身,岂不让兮前辈魂灵难安?”

    苏漓若渐渐收起眼泪,想着兮姥姥一生悲苦,为爱委屈求全,卑微至极。最后却心伤成碎,因爱生恨亲手屠杀了自己深爱之人,了结了那一份凄苦的尘世孽缘,埋葬了曾经刻骨恩爱,柔情万千!

    她拭去泪水,藉着微微暮光,看清墓碑下方刻着几个小字:月邑庄主立!

    苏漓若含着泪眼怔怔凝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墓碑居然是风玄煜所立?她一见到兮姥姥的坟墓,只顾着哀伤,哪里还有余地思忖何人立碑?

    奈落见状,俯身扶起瑟瑟发抖的她,道:“当时,庄主赶回来,苏姑娘已被屏洵派人送走了。焰峡谷发生意外,以致兮前辈掉了性命,庄主为此断了屏洵一只手掌以示惩戒。庄主不顾安危,涉险下到崖底,寻到兮前辈尸首带上来安葬。虽不能挽回什么?至少留给苏姑娘一个念想的去处。”

    奈落话刚落音,苏漓若红肿着双眼,语气急迫道:“走吧!”她投下恋恋一眼墓碑,转身而去。

    奈落愣了愣,不知她为何转变这么快?方才还沉浸悲伤,瞬时却毅然着急离去?奈落纳闷疑目她的背影,脚步急忙跟上。

    苏漓若步伐急促,很快登上马车,此时夜幕将临,前方的都城灯火宣照,通透如昼。苏漓若一路犹豫不决,现在之所以这般急匆匆赶向都城,因听了奈落的话,推她决定迈出关键的一步。她突然满心渴望,自从去年离开他至今,不曾有过这一刻的焦急渴望见到他。

    她愿意卸下她的清高她的傲气,她决定妥协,不去计较他抱着蒋雪珂抛下她转身而去的痛楚。她一直不过去心里的这一关坎,终于听了奈落的话,刹那释怀。她不再逞强,也不会固执,更不愿浪费心思去纠结了,让这一切彻底过去吧!

    现在,这一刻她只想见到他,倾诉离别后,她尝尽相思的苦,如一池漫漫的毒药。日夜肆虐她的每寸肌肤,浸透她的每一个毛孔,却怎么也饮不尽那源源不断的毒药,凌迟着她的念虑意志,痛彻心扉。

    最重要的是,她想当面感激他,谢谢他下到崖底带回尸首。不致让凄苦一生的兮姥姥暴尸荒野,成了野兽猛虎的餐食。且为兮姥姥立了一座坟,虽然孤零零的,甚是荒凉,但至少给她留有缅怀之处。

    触动心弦,感尔念之,她便立即下定决心。一如当初那般,毅然决然,背弃所有,孤身寻他。只因痴恋他的一掌温暖,深陷他的一袭飘逸,坠入他超尘脱俗的傲慢气质。即便他看起来漠然如寒,冷冽如冰,她亦无力抵抗那份入骨相思,所以,她只能飞蛾扑火般的汲取念念不忘的一掌温暖。

    奈落跳上车头,扬鞭策马,奔向灯火辉煌,璀璨如日的都城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