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锁相思殇红尘全文阅读 第8分节

第七十七章:千山万水故人凝

    风玄煜走的时候已近凌晨,苏漓若入睡了,他伫立床前,凝视着她,睡的极不安稳,时而蹙眉时而呢喃,她梦到了什么?他缓缓转身,跨出室门,抬头望去,天际已发白,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过去了。

    奈落与止践在园子里等他,一见他出现,抱拳请示道:“庄主,那姑娘的伤口已愈合,毕竟只是皮外伤,至于昼国使者中了庄主掌力,内伤严重,着实费了我和止践一番功力,也可以下地走动了!”

    “庄主,我看那两个人一定有阴谋,其目的是对着王府,庄主既出手惩戒他们,为何又费心尽力救治他们?”止践忿忿不满,他想起那两人不知好歹,心里更是怒气冲冲。

    风玄煜负手沉吟片刻道:“派几个人手护送他们离开大月境地!”

    “是!”奈落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庄主,就这么把昼国太子送离月国,是否妥当?熵帝那里...”

    “无妨,本王自有说辞。”风玄煜目光幽深,道:“送离境地之后,派几个身手了得的暗地跟踪,有什么情况随时禀报,切不可轻易打草惊蛇或暴露行踪!”

    “好。”奈落点点头,抬头看着他又道:“庄主如此疲倦,是否劳累过度?适当时还是缓一缓,休息休息!以免劳心伤身。”

    “时间紧迫,容不得怠惰!”风玄煜深邃的眼神蒙上一层淡淡的孤郁:“本王来大月已一年时日了,夏末快至了,赶在秋季结束之前,势必清除这里的一切障碍。”

    “庄主所言极是,理应速战速决!”止践沉声道:“这些人都想着营私弄权,简直乌烟瘴气,熏死我了,再不回都城呼吸清新空气,岂不活活憋折我了!”

    “接下来庄主有何打算?”奈落道:“太子一党虽说已起不了波澜,只是斩草不除根,留下他们日后恐有隐患!”

    风玄煜目光一顿,当时他至所以替太子开脱,撇清与卫相国的牵连。因为那时的她,融化了他内心积寒冰块,让他感受到久违的亲情那份温馨。卉儿,晟儿的欢声笑语洒满墨轩居的整个园子,长姐温婉的笑容,她清澈的眸光,连王府的仆婢脸上都挂着喜悦。那是怎样温暖的一幕,烙印他的心底,消除他的戾气,以至狠心一剑刺伤娘亲的他,在他眼里也变得慈善宽仁,不忍看他伤痛太子与晏妃沦落为卫相国的傀儡,他以影响国情为由,压下废太子的舆论参奏。

    那时的心境居然充满父慈子孝的温馨!

    他苦笑:若儿呀若儿,你既然以纯真无瑕的心来洗净我,为何在我尝试改变全新自己的时候,你却狠狠撕碎这美好的一切?

    他迷惘:辛辛苦苦彻起坚固而冷漠的堡垒,已轰然倒塌,侵入他冰冷内心的温情,已腐蚀了他的心思念虑,驱赶他暴虐的戾气。使他渴望拥有那份柔情万千,渴望憩息缠绵缱绻,忘却残酷险恶的江湖,忘却此行的目的。

    他心痛:曾经,她眸光纯净,如一潭清澈泉水,吸引他汲取。曾经,她无忧欣悦,如一抹微风冉冉拂面,致使他痴迷。曾经,她嫣然笑容,如一片堪蓝晴空,涟漪他心间。而今,她开始惧怕他,恐慌他,逃离他。她的眼神迷茫忧桑,她的心思郁郁寡欢,她的笑容荡然无存。

    他仰首长叹!心已深陷,情已入骨,爱已侵髓。甘愿为奴,此毒无解,药石无灵。教人至死方休!

    因她,他才有软弱的缝隙,使人趁虚而入,打击他的坚韧,摧毁他的意志,撕裂他的念虑。

    心口的伤开始隐隐作痛,随之痛感强烈,他不得不捂住胸口,闭眼暗舒内力以缓解。

    “庄主!”奈落一惊,忙上前道:“是否剑伤复发?”

    “无碍!”风玄煜抽离心中汹涌的情绪,睁开眼缓声道。

    “庄主还是小心为慎,此剑伤如此邪乎,不易愈合,痊愈又痛,如此反复,不得不防!”奈落神情极为凝重,他对庄主神秘而玄乎的剑伤一直耿耿于怀,虽然当时苏漓若的慌乱已让他猜测几分,但他始终不敢求证庄主。

    “本王心里有数!”风玄煜摆摆手,示意他无须担忧。“太子一党已不成气候,卫相国为首已然伏法,当时既控压不牵连半个朝政,就让此事过了吧!”

    顿了顿,风玄煜肃然道:“至于蒋太尉,据蒋雪珂禀告,已确定蒋太尉修练缩阳邪功!此邪功不逊于桑末的蛊术。前些日子,蒋雪珂已将削散粉放入他寝室,但愿能削弱他的一些功力。”

    “庄主,不如让我今晚试试那个老匹夫,探探他的功底!”止践有些按捺不住道。

    风玄煜微微摆手,眸光深远:“你性子躁烈,不宜与他交手,以免冲动而暴露关武的身份,此事本王自有安排!你毋须挂虑。”

    止践闻言只得嘿嘿干笑两声,以掩尴尬,他知道庄主所言不虚,以蒋太尉的为人处事能博取江湖侠士效命,决非卫相国那般好对付。

    一旁的奈落却想到另一个问题,道:“庄主,蒋雪珂身为蒋太尉独女,可谓掌上明珠,独揽宠爱,却为何愿与庄主联手铲除她的亲爹?这个女人决对不简单,当初她能以恩惠挟迫庄主迎娶她,此番恐怕别有心机!”

    风玄煜沉思片刻道:“此事本王略有调查,据悉当年她的生母猝然离世,竟是毒发身亡,蒋太尉却草率下葬,这其中必有隐情牵扯。蒋太尉膝下无子,壮年丧偶亦不曾再娶,倘若用情至深为亡妻守心,为何当年草草了事不予追究?”

    止践不假思索问道:“庄主怀疑他的亡妻之死与他有关联?”

    “恐怕蒋雪珂也有此意!”奈落挑挑眉,似乎有所觉悟。

    “这只是其中一些表象而已,事情远不止这般简单。”风玄煜负手踱步,脸色沉重道:“蒋太尉有个表妹当年入宫为嫔,后来母凭子贵立妃,便是现在的筱妃,恒王的生母。蒋太尉广纳人才,结交江湖豪杰,无非强大厚实兵权,以支持恒王,便与卫相国太子党派抗衡。”

    “自古帝王之室无真情,手足残伐,拢共党派,争权夺势,历来如此!”奈落苦笑,无奈叹息。

    “这几日,本王一直跟踪蒋太尉,此人既不贪色也不爱财,且颇有侠义气概!却为何陷入这场旋涡?替恒王步步为营,出谋策划?不惜冒险修炼邪功!”风玄煜脚步滞缓一下,停顿了话语。

    “莫非庄主怀疑蒋太尉另有目的?只是借助恒王的名号而已!”奈落道。

    “也不尽然如此!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本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风玄煜蹙紧剑眉,半晌,缓缓转身吩咐道:“你们先去办妥昼国太子护送之事,至于蒋太尉这边,须从长计议,贸然不得!”

    “是!”二人应声,即刻离开。

    风玄煜沉吟片刻,便动身进宫。

    惠仁宫。

    熵帝听到年公公禀报,精神为之一振,连声道:“快请!”

    风玄煜一袭月白飘逸而来,俯身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煜儿不必多礼!怎样?寻到昼国来使吗?”熵帝一见风玄煜进来,忙起身问道。

    风玄煜不动声色淡然道:“父皇无须担心,儿臣找到昼国使者了,他安然无恙,毫发无损,只是沉迷女儿情长,留连花丛,耽误时日。”

    “什么?”熵帝一怔,微皱眉头。“昼国太...使者竟这般荒谬?留连花丛?”

    “嗯,想那昼国来使应是风流之人,多情雅士。儿臣见他中意一女子,便派人护送他们离开,以免惹是非。”风玄煜眯着眼,掠过不易觉察的阴冷。

    “煜儿把他送走了?”熵帝脸色微变:“这般匆忙?”

    “父皇若觉不妥,儿臣派人把他追回便是!”风玄煜道。

    “不用!”熵帝舒展眉目,摆摆手道:“煜儿言之有理!趁早让他离开,避免惹事端,伤了两国和气。前些日子一直央求朕予准他探望你府上侍妾,说是故交,朕还以为他是重情义之人。不曾想竟这般浮夸?罢了罢了!随他去吧!”

    风玄煜目光一冷,遂满颜深意,沉默不言。

    熵帝言罢见他略显不悦,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笑哈哈道:“好了,昼国来使之事已了,煜儿有些时日不曾入宫,来,陪朕到琼园走走!”

    风玄煜即刻恢复脸色,逐颜微意,颔首道:“是,父皇请!”

    父子二人并肩笑谈往玉池琼园走去。

    公主府。

    嘉卉听到敲门声,示意云儿去开门,不一会儿,云儿端着满满一托盘食物返回内室。

    “八公主!”云儿唤声。

    嘉卉掀开幔子,探出头,瞥见托盘上的食物,露出欣喜之色道:“这么多?看来今日不用饿肚子了!”

    她让云儿把托盘放在案几上,回头对着一脸沮丧的赵子墨道:“师父,快来用餐,今日食物丰盛,定可饱餐。喂饱肚子,待会才有力气教徒儿功夫。”

    床榻边沿,赵子墨羞愧着脸,叹息道:“公主,你乃千金之躯,身份尊贵,子墨惭愧,误闯闺房,如此大不敬,实在该死。倘若因而令公主名誉受损,子墨万死难辞其究。还望公主仁心宽容,不计子墨冒失,予以放行!”

    “赵子墨,你居然还想离开?”嘉卉气呼呼跳下床,怒道:“本公主拜你为师,是你几世修来福气,你却不知好歹,一昧推脱。怎么?本公主作你的徒儿,倒委屈了不成?”

    “公主,子墨非此番心思。”赵子墨看着咄咄逼人的嘉卉,愈发感觉相似妹妹子衿,却被她一阵怒斥,顿时哑口无言。

    嘉卉见他讷讷不言,便噗嗤一声笑了,拉着他的手,扯下床道:“好了,以后不准惹我生气,今日且饶了你,赶紧用餐吧!昨天你打的那一套剑法太玄了,跟七哥教晟儿的不分上下,我就学这剑法!”

    赵子墨心里暗暗叫苦,只得嗫嚅道:“公主若耍剑法,需得三五个月,子墨匆忙离开,恐怕家主担忧,再说子墨此行只是为见故人,不知她是否安好?”

    嘉卉抿嘴沉思片刻,道:“你说是护送贡品的昼国使者,这样吧!本公主派人暗中通知你的同伴,让他毋须担心便是。至于你的故人,究竟是何人?你且告明,本公主定会为你寻找!”

    赵子墨心里暗喜,抱拳诚恳道:“多谢公主!子墨即刻修书一封报平安,以免家主挂虑。至于那故人...她前年来月国,听说被陛下赐给邑王作侍妾...”

    赵子墨话未说完,嘉卉惊愕打断他的话,问道:“你所言的是七哥府上侍妾,难道是若姐姐...苏漓若!”

    “正是!”赵子墨大喜,激动地反握她的手,抓的紧紧,可见他内心的欣悦。“公主认识她?”

    “何止认识,我时常与她在一起,若姐姐文采了得,琴艺高超,对音律颇有天赋,空中飞舞更是一绝,简直是个奇女子。”嘉卉提起她便滔滔不绝称赞,满心悦然。

    “啊!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赵子墨欣喜若狂,有些语无伦次。“公主可否行个方便,带子墨见她一面?”

    “不行!七哥肯定不让,他视若姐姐为至宝,岂可随意让你见面。”嘉卉摇摇头,面露难色道:“这段时间若姐姐身体抱恙,长姐都不让我与晟儿去七哥府上,就怕打扰了若姐姐休养。”

    “她...她还好吗?”赵子墨声音微颤,悬着心问道:“生病了吗?”

    “可能没休息好,身子比较虚弱。”嘉卉似乎想到什么,兴冲冲道:“这样吧!明日我去求长姐,放我出去到七哥府上探望若姐姐。顺便替你转达一番心意如何?”

    赵子墨思忖片刻,道:“可否麻烦公主带张纸笺给她,也算了了子墨千里迢迢来月国的心意。子墨在此谢过公主!”言罢,俯身行礼。

    “好说!好说!”嘉卉忙不迭应允:“举手之劳嘛!师父无须言谢,来,先用餐吧!”

    二人欢欢喜喜坐在案几边用餐,赵子墨喜不自禁,不停地询问嘉卉,苏漓若在邑王可安好?

    嘉卉心思单纯,完全沉浸在欣喜之中,想着赵子墨的心事已了,便可无后顾之忧,留下来专心教自己武功,她的心雀跃欢呼,不知不觉就把苏漓若在王府的点点滴滴都倾述了一遍。

    赵子墨听得十分专注,经嘉卉描述,他的眼前浮现一幅温馨的画面。如此看来,邑王非太子殿下所言那般冷漠无情,他对苏漓若尽是宠爱,并没有因她是侍妾身份而冷落,反而弃侧妃独宠予她。

    赵子墨的心事也慢慢淡化,坦然了许多。当初他得知苏漓若竟被遣送到月国为妾,他恼怒不已,心里满是怜惜。那个飘逸脱俗,纯净如水,幽雅如兰的倾世女子,身处陌生异国,该是怎样的恐惧惊慌?

    他暗暗怨恨他爹,为何这般残忍?竟容不下一个柔弱女子?非要置她万劫不复!

    他原本压抑的情愫瞬时释放出来,他的心充满急促忧虑,恨不得即刻飞到她身边,带她离开是非之地。因此,黎陌萧找他商量冒充使者护送贡品到月国,他满口答应,俩人一拍即合,便有了此番月国之行!

第七十九章:昨宵冷夜葬梦魇

    邑王府,墨轩居。

    苏漓若倚窗,瞥视满园初秋景色盎然,她无心向往,甚至连门都没迈出。

    她已有几日不曾见到风玄煜,他虽不囚禁她,她的脚步却不敢出逃,想起他狠戾冷漠的话,她的心陷入沉思。不知姐姐,黎陌萧他们怎样了?是否伤愈?他曾承诺痊愈之后送离他们,是否做到?

    她满心挂虑,却踌躇不决,即想见他,又不知何面对他,她满腹疑问,无处可询,只能强忍心头惆怅。

    小唯推门而入,直至她身后,却毫无发现。

    小唯暗暗叹息,放下托盘,近到她身边,道:“姐姐!”

    苏漓若恍然回神,苍白的脸色泛起一丝勉强笑意,瞥了一眼她身后桌上的托盘,道:“你又张罗什么?”

    “是王爷吩咐厨房做的莲子羹,姐姐近日食量越来越差,身子也愈加虚弱。王爷说,许是初秋燥凉,姐姐味口才不好。”说着欲扶起她,她却轻轻摇头,小唯忍不住道:“姐姐为何执意跟王爷呕气?”

    苏漓若低垂眼眸不言,神色黯然。

    “姐姐如今倒对小唯生分,竟不愿与我置心?”小唯想到每晚夜深,王爷总是徘徊在门口,待姐姐房间熄火,他才转身出去。每次她都忍不住耍上前询问,关键时刻总是被夜影强行拉走。

    “你毋须多心,我与你生死患难,早已知心交心,怎会生分?”苏漓若淡然一笑,牵过她的手。

    “那姐姐告诉我,你跟王爷究竟怎么啦?”小唯俯下身子,仰头问道。

    “是我的错,净惹王爷生气,其实...”苏漓若苦笑,心头隐隐作痛,她不知如何开口告诉小唯,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夜影多少会知道一些,却对小唯隐瞒,可见他不想小唯担心。“过些日子,等我气消了,我们便好了。”

    “可是...”小唯道:“姐姐这般对王爷,小唯倒有些心疼!”

    苏漓若微怔,愣愣看着她。

    “王爷每晚都在门外徘徊,直到姐姐熄烛入眠,王爷才离开。”小唯叹气道:“姐姐不是无理胡闹之人,为何无端为难王爷?”

    苏漓若心底一阵悸动,呆滞说不出话来。

    “听夜影说,王爷现在居住军营,每晚这般来回折腾,只是不放心姐姐。”小唯起身,端过莲子羹。“姐姐,你赶紧消消气,别让王爷这么辛苦。这耍是被人知道堂堂邑王进不去了自己的居室,岂不令王爷名誉受损,落个惧内之名。恐怕外人也会对姐姐颇有说词,毕竟诺大王府众口悠悠,难免漏嘴。再说,追云楼那边何曾受此宠待,姐姐这般不稀罕王爷,只怕给别有用心之人钻了空子。”

    小唯的苦口婆心一顿劝说令苏漓若恍然失神,那个叽叽喳喳,遇事慌乱的小女孩真的长大了。她喉咙一滞,有些哽住:“好,我听你的便是!”

    小唯欣喜逐颜欢笑道:“姐姐兰心蕙质,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再说,王爷对姐姐的好,小唯可是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姐姐当初历经磨难为寻王爷跋山涉水,幸尔上苍垂怜,得与相聚,且冥冥之中早已缘分注定,可谓莫大福气。姐姐日后不可随意惹恼王爷,以免生了间隙。”

    苏漓若眼眶潮湿,喃喃应道:“嗯。”接过莲子羹,忍着满腹心事,拿起小勺子慢慢吃着。

    小唯见她吃了莲子羹,便一扫多日忧虑,笑容灿烂接过空碗。

    “好了,你去忙吧!”苏漓若吩咐道,待小唯点点头,临到门口又叫住她:“小唯!”

    “怎么啦?姐姐还有什么吩咐?”小唯停止脚步问道。

    苏漓若眸子掠过一丝无奈,暗暗叹息,幽幽道:“晚上...倘若王爷回来,你让他进屋!”

    其实她不为别的,只是想着小唯跟她辗转飘泊,也该让她停歇,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家,一个予她温暖的怀抱。

    虽然她不敢想往后的日子,她与风玄煜何去何从?但小唯是她最挂虑的心事,倘若小唯有个好归宿,也不枉十年主仆一场,两年姐妹相称,患难与共。

    “好,好的。”不知情的小唯闻言,便欢喜地带出门,想着晚上姐姐便与王爷和好,脚步不觉轻飘起来,冷不防在厨房拐弯处碰上彦娘。她急忙连声致歉,彦娘笑笑不言走了。

    小唯怔怔冲着彦娘背影有些奇怪,彦娘今天有点反常,一向严谨不苟言笑的她居然笑的那么...那么媚态?

    小唯一阵恶寒,心想:还是习惯彦娘严厉的脸色,这般高深莫测的笑容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想罢,小唯并未放在心上,转身进了厨房。

    苏漓若待小唯走后,便研墨铺纸提笔,

    一气呵成,她把笔往砚上一放,恍然一笑,甚是凄凉。

    惊闻身后微响,苏漓若侧颜回身,却见彦娘不知何时推门而入,立在室里,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果然倾国倾城,绝世盛颜!不知美人是否记得,曾在华萃亭初次匆匆一面?今日得以近身,如此绝世无双,恐疑天上飞仙。”

    苏漓若呆怔望着她,彦娘虽严苛,却不曾这般无礼,她心间一念:华萃亭?初次匆匆一面?难道她不是彦娘...

    她顿觉得不对劲,欲要张口,一缕异香扑鼻,她踉踉跄跄,摇摇欲坠。一双纤纤玉手及时扶住她,俯耳轻言道:“美人呀美人!上天给予你旷世难求的容貌,你生来注定历劫千浩,怨不得我...”

    苏漓若虚缈瞟了一眼:她的容颜渐渐模糊,却重叠出妖媚娇艳的异域风情...

    不知昏睡多久,苏漓若醒来,浑身虚软无力,使不出半点力气。她恍恍惚惚环顾着陌生而繁华的房间,心知不妙,定是被人下药。

    她几次想起身离开床榻,却未能如愿,她紧紧攥着被褥一角,双眸死死盯着珠帘处。

    果不其然,推门声传来,一阵脚步由外而近,掀帘入内。

    苏漓若惊悚愕然:来人竟是风玄淙!

    “美人!”风玄淙欣喜若狂,目光流露出渴慕已久的欲望。

    “你...”苏漓若咬牙强撑起乏力身子,斜靠床头。

    风玄淙急步上前,一脸痴迷笑意:“本太子思慕美人,日夜难释怀,今日终得如愿,死而无憾!”言罢,伸手欲扶她。

    “别碰我!”苏漓若万万没想到他竟如此丧心病狂,色胆包天,派人入府劫持自己。见他伸手,避开怒斥道:“太子殿下乃国之未来储君,为何这般不知廉耻?做出有损国颜之事?”

    “不碰你,如何疼你呢?”风玄淙不恼反而一脸坏笑,见她蹙眉怒眸,愈觉娇嗔怜爱,“美人别生气,万一气坏身子可如何是好!本太子对天发誓,今生今世只宠你,再无任何人可入眼,这般可好?”

    “住口!你这无耻之人...简直无耻至极!”苏漓若气的浑身发抖,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可惜身上使不得力气。她眼睁睁瞪着风玄淙一脸淫笑,咬着牙,恨恨道:“你若敢动我,王爷定将你挫骨扬灰,碎尸万段!”

    风玄淙的手一顿,心忍不住颤了颤,那张狠戾冷冽的脸确实令他不寒而栗,左掌心也隐隐作痛,当初的惨状历历在目。风玄淙迟疑了,同时也变的烦躁,迟疑是因他的冷漠狠厉,烦躁是不甘放手眼前楚楚佳人。

    风玄淙犹豫不决,苦闷地徘徊床前,半晌,终是敌不过内心强烈情欲作崇,下定决心赴死般逼近她:“罢了罢了!为了美人,做个风流鬼也无妨!”说着,扑向苏漓若。

    苏漓若就着床边一滚,几乎用尽余力,差点跌落床下,总算勉强避开,她喘着气,汗水涔涔,愤怒斥骂:“你简直禽兽不如,枉为人世!”

    风玄淙扑了空,见她香汗淋淋,对他怒骂,别有一番娇韵,心里更是欲火难耐。他爬上床榻,一把搂住苏漓若,伸手扯下她的衣领...

    邑王府,墨轩居。

    月光下,一身月白衣裳,孤寂地走近门口,却见小唯守在台阶边沉沉睡着。今日夜影被他派去军营,她这是?他轻咳一声,惊醒了小唯,她有些茫然,不知为何这般乏力嗜睡。抬头见风玄煜伫立眼前,喃喃道:“王爷...姐姐吩咐,王爷进去...”

    风玄煜微皱眉头,见她恍恍惚惚,说话断断续续,便道:“你下去吧!”

    “哦!”小唯吃力地起身,踉跄几步,又不放心回头道:“王爷...一定进去,别...别跟姐姐置气...她...”

    风玄煜心头一动,未等小唯说完,快步推门而入,外室桌上一盏烛火忽明忽暗,他触目一纸清涓字迹:

    情若浮萍,渺半生,

    爱似弥空,飘无踪。

    尊前忆前欢,空泪阑。

    昨宵冷夜葬梦魇,

    今时消得衣宽弱。

    佳期遥遥不可再,

    沧照容颜为君桑。

    慰回眸哀愁,乎兮!

    驱流离沉沦,爱兮!

    癫我万世之狂,

    覆青丝易白头,

    怜之?弃之?

    纵天地虚妄,

    吾心独殇。

    风玄煜幽幽叹息,心里涌动怜惜:她的心竟然如此悲戚!字字苍凉,句句凄苦。他正要举步,一缕飘渺香气隐隐若有若无,他眯着眼,一步一步往内室走去,心底泛起难言的恐惧:难道若儿出事了?

    他颤着手掀开珠帘,一眼瞥见苏漓若卧身床榻,裸露半边香肩,闭目沉眠。

    他欲要上前为她盖好被褥,目光却停注她裸露的嫩白肌肤,掠过深邃的阴沉,静静凝视,令人窒息般的气息压抑室内,沉沦着浓烈戾气。

    她的香肩抑制不住微颤一下,睁开迷离的眼眸,唇角微扬,娇媚一笑:“王爷!”

    风玄煜的心一沉,目光愈发冰冷。

    “王爷深夜回来,却这般眼神,直教人害怕。莫不是怪我贪睡?不等王爷作陪?”说着,她伸出莲藕般粉嫩玉臂,丝薄透明的轻纱亵衣隐隐若现美妙胴体,风情万种。

    风玄煜迈步向前,握住她的纤纤玉指,低首俯身,眸光紧紧注视。

    “王爷!”她娇嗔道:“为何这般垂涎欲滴盯着奴家看,羞死我了!”

    风玄煜稍微用力,大手裹住她的小手,渐渐紧握。

    她只觉得一阵钻心疼痛传来:“啊!王爷这是作甚么?莫不是厌了若儿?竟然下手如此之重!”

    风玄煜眸光不曾一眨,定定注视她,一蹙眉一娇嗔,妩媚动人,娇娆撩心。

    咔嚓!一声响起,他掌心的玉手无力垂下,刺骨疼痛袭击而来,她惨叫一声,痛彻心扉,泪水弥漫:“王爷...王爷为何这般...这般对若儿?”

    风玄煜冷冽的目光丝毫不为之所动,平静如常泛不起一丝涟漪。

    “王爷这是...这是要弃若儿...如履么?也不该...也不该这般狠心...对若儿...”痛的她又恨又惊,没想到他如此狠厉,面对她这般容貌,居然舍得下手!

    风玄煜沉郁不言,稍稍扯拉她的手臂,她如一叶飘扬,滚落地上,重重摔下。震得她臟腑颤痛,嘴角流血,楚楚哽咽落泪:“王爷今夜,今夜是铁心要置死我么?也罢,既然王爷要若儿死,若儿随王爷心意便是!”说着,挣脱风玄煜的手,一头撞向床头。

    风玄煜只觉手心一空,她如轻盈鸟儿飞去,又如断弦的风筝飘落,这般绝决纵然他身经百战,也饶不了心头一震,几乎伸手阻拦她。

    “哈哈哈...”一阵狂怒笑声响起,她并未碰到床头,却凌空腾飞,稳稳落地。

    风玄煜阴沉沉看着她,冷若冰霜一字一顿道:“她若无恙,本王便给你个全尸,不然,定叫你万箭穿心,五马分尸。”

    她忍着断指连心的痛苦,仰头狂笑:“原来王爷已有新人,怪不得对我狠下杀手,王爷真是凉薄之人,枉费我至死相随...”

    风玄煜冷眼抬掌拢紧,她这般不停休,令他杀气骤降,一掌推出,直击她的脑门。

    刹那间,异风扑面,她已来不及闪开,只觉脸上撕裂般难受,一张人皮生生被扯了下来。她露出真面目,居然是风玄淙身边的西域美人!

    易容术!风玄煜一惊,心里道声:不好!当初铲除桑末之时,竟忽略了他曾献西域妖娆美人迷惑风玄淙。

    他扔掉手中的人皮,疾速呼掌道:“你居然会易容幻术?”

    “邑王果然厉害!见多识广,这样都瞒不过你的双眼,可惜你虽识破我的易容幻术,却已回天乏术无力解救你的心上至爱...”西域美人媚惑嗤笑道。

    风玄煜浑身骤降寒冰,目光狠戾至极,一掌劈向她的天灵盖。

    她后仰一翻,狼狈躲开他狠招,双手合掌,呢喃念念有词,顷刻之间,她的身体化为一缕轻烟,飘渺无踪。

    风玄煜紧皱眉头,目光锋利无比,缓缓扫过内室,瞥见幔子处朦胧微波,倏忽展开铁川隐,小飞刀嗖嗖射出。只听一声撕心裂肺惨烈叫声,她从帐幔处现身,浑身插满飞刀,如刺猬般荆棘,鲜血淋漓。

    风玄煜收起铁川隐,一掌劈飞了她,腾窗而出,摔出窗外,落地震碎五臟六腑,怒瞪双眼,无法瞑目。

    她娇媚身体如异域曼陀花鲜艳绽放,一抹耀眼,令人向往,却毒气攻心,瞬间灿烂,霎时枯萎。

    风玄煜疾速掠出房间,凌空飞跃,直奔太子府。

第八十章:浮尘万丈谁迟缓

    苏漓若奋力挣扎,始终使不上劲,而他欺身压住她,邪恶的双手已扯破她衣领,坦露出如雪洁白无瑕的锁骨。

    苏漓若绝望的眸光浮现出那张冷冽俊美的脸,眼角泪水凄楚滑落,心底荒凉切望呼唤:王爷,救救若儿!救救若儿...

    她终于痛彻心扉地顿悟:原来无论身陷何处,危急之时,她所有执念意志,牵盼的只有他。自然而然的念头就是向他呼求,无论怎样的悲伤愤恨,也无法改变他已深根蒂固,烙印她心,占据整个生命。

    然而,这一次她知道,他不会来救她,即便来了也来不及救她。陷入绝境的恐惧渗透她的每一寸肌肤都颤栗,袭击着她的每一个毛孔都悚然。

    她恨得咬牙切齿,却依然抵不过从心底涌出的绝望悲怆。慌乱之中,她的手触碰腰间的无熵剑,她颤了颤,倏然抓住剑柄,决然一抽,一道闪光掠过,顷亮她眸子,倒映出风玄淙**贪婪的目光。

    哧!一声划过耳边,他陡地停滞撕扯衣裳的手,瞪着眼珠,愕然微张嘴巴。不敢置信低头看着腹部的蝉翼般的剑,已隐没整个剑身,剑尖已穿透腹而过,刹那间,吸附他浑身的鲜血,顺着剑尖汩汩滴流。

    苏漓若恨恨抽出无熵剑,贯彻冲击力致使他的身躯腾空翻落,怦!一声,重重落地。他仰头呲咧嘴巴,却发不出一句言语,濒临死亡的恐慌,扭曲着狰狞的面目,头无力一垂,俯地不动。也许他置死也不敢相信,他会命丧他最惦念的女人手里,结束他淫乱放荡的一生。

    苏漓若惊悸地喘着气,颤动着手将无熵剑收入腰间,双目紧紧盯着俯伏在地一动不动的风玄淙。

    许久,她才幡然醒悟:她杀人了!杀人了!

    她的身子抑制不住瑟瑟发抖,脑海里的所有思绪轰然倒塌:她居然杀人了!

    此生,她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她会手持利刃杀人。

    此刻,她才感同身受真切体会,当一个人绝望到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的困境,她的手也会沾满鲜血。

    她终于理解他为何杀人!他为何冷漠!他为何狠戾!

    一室的血腥味充斥着她的嗅觉,她难受地干呕着,翻江倒海般干呕,却呕不出什么。

    夜,死寂般沉静,内室的烛火不知疲倦地闪烁着,燃尽方休。

    苏漓若蜷缩床上角落,眸光惊恐低垂,不敢瞥视。

    哐当声响!门被踹开,她猛地回神,四目相对,一如当初,他一袭月白飘逸,她恍然如梦般凝视。他的每一步都锤打着她的心门:他终于来了!他对她的爱从不失言。

    待他走近,她彷徨注视他,茫然颤抖道:“我...我杀人了!”

    风玄煜心如刀割,脱下长袍为她披上,遂瞥了一眼地上风玄淙的尸体,俯身抱起她,淡然道:“无妨!”

    苏漓若窝在他的怀里,颤栗的身子,恐慌的心执意重复着:“我真的杀人了!我真的杀人了!”

    风玄煜低首吻了吻她的额头,轻柔道:“没事!没事!”说着,脚步缓慢而又沉稳地走出门。

    门外,屋檐下的灯笼隐约照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一群黑衣侍卫手持兵器围着,个个慌张失措谁也不敢上前,眼里惊悸显而易见,连昏暗的夜色也无法掩饰。

    风玄煜抱着苏漓若走近他们,冷冽的目光漠然无视,脸上呈现邪魅的戾气,在夜幕下诡异可怕至极,他每一步向前,他们便惊惧后退。

    她惊悸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裳,身子剧烈颤抖。

    风玄煜停止脚步,如淬了毒的目光缓缓顾环他们,冷若冰霜的脸上桀骜狠戾。半晌,他们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暗暗惊悚,纷纷避退,逐渐让开一条道。

    风玄煜抱紧苏漓若,凌空飞跃,如展翅疾飞的雄鹰,掠过夜空,留下一道伟岸轩宇的优美弧度,趁着夜色茫茫飘逸而去。

    一群黑衣侍卫愕然仰视他离去的背影,皆暗暗庆幸方才没有出手,否则早已身首异处。

    就在他们呆怔之时,一声惊叫打破了平静而漆黑的夜空:“殿下殁了!”

    太子府顿时沸腾,人心惶惶:“什么?殿下出事了?”

    “定然是邑王所为,赶紧派人禀告陛下!还有晏妃娘娘。”

    “这不一定,邑王方才在外面与侍卫交手,室里只有那个女人...”

    “原来殿下寻欢之时,被女人所杀...”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阳光下无处遁逃的罪恶,只能藏匿在黑夜里张牙舞爪,面目狰狞。

    惠仁宫。

    酣然入睡的熵帝听到年公公喘气吁吁呼声:“陛下!陛下!”

    熵帝猛然睁开眼,沉声道:“何事如此惊慌?”

    年公公惶恐俯伏在地,低泣道:“陛下,太子殿下殁了!”

    “什么?”熵帝倏然跳下床,猛喝一声道:“怎么回事?”

    年公公惶然半晌,才颤巍巍道:“据...据太子府的人,禀...禀告,邑王夜闯...太子府,带走一个女子,然后...然后府上的人才发现殿下早已...早已气绝身亡...”

    如当头一棒,熵帝踉跄几步,捂着胸口,怒斥道:“休的胡言!煜儿与太子素无来往,如何夜闯太子府?”

    “陛下,保重身体呀!”年公公慌忙起身扶住熵帝,道:“太子府的人是如此说词,邑王因一女子,而夜闯太子居室,且出手伤了十几名侍卫,只是不知真相究竟如何?”

    “这帮狗奴才,居然敢随意诬陷栽赃,传旨下去,严惩不怠!”熵帝剑眉怒竖道。

    “陛下息怒!”年公公迟疑一会,小心翼翼道:“那...太子殿下...”

    熵帝心头一阵剧痛,这才意识到,他居然忽略了太子的噩耗!他紧锁眉头,沉郁缓步,半晌,沙哑着声音道:“派人即刻调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年公公看着熵帝微驼而悲怆的背影,心里暗暗叹息:此时的陛下不再有一国之君的威武气概,他犹如垂暮老人,孤独而寂寞,承受人世间最平凡的却切肤之痛。

    万物皆有它的定律,人,生来就是经历悲痛坎坷,磨难困苦。即便亨尽荣华,身居高位,依然也摆不了生离死别的规律。

    年公公感慨一番,默默转身而去,他没有察觉,负背而立的熵帝,双肩微颤。他的内心从未这般惶恐惧怕,究竟怕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邑王府,墨轩居。

    苏漓若蜷缩在风玄煜的怀里,脸色苍白,颤抖的厉害。

    风玄煜不得已点了她睡穴,当她沉沉睡去时,风玄煜双眸深深注视着她,心潮汹涌难平。他从未想过,他居然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人,她一次次陷于险境时,他却无能为力。

    她的眼角泪痕斑斑,衣领撕裂,锁骨隐隐若现,他紧紧拥着她:当时,她该是如何恐惧惊慌,绝望无助?以致抽剑杀人!

    这一刻,他痛恨自己,为何不能在她需要渴望他的时候,及时出现?却让她独自承受孤单面对。

    他的眼里浮现阴骜狠戾:为了她,他不会隐现慈善之心,所有伤害她的人,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苏漓若恍惚睁眼,怔怔看着他,嘴里喃喃低语:“煜,你终于来了!”

    风玄煜心间掠过痛楚:“对不起!”

    倏地,她慌乱抓住他的手,颤栗道:“我杀人了,怎么办?我把他杀了,我居然杀人了!”

    “我在,没事!”他轻拍她的后背,俯耳柔声道:“记住,你没有杀人,是他该死!”

    他的话如一颗定心丸,使恍惚的苏漓若渐渐安静,又进入睡眠,这回睡的比较踏实。

    风玄煜确定她熟睡了,才轻轻抽出枕着的手臂,起身出去。

    门外,夜影支开小唯,低声道:“王爷,陛下派人让王爷进宫!”

    风玄煜平静的目光悠远一瞥,淡淡说声:“知道了!”迈开步伐,遂又停顿道:“守好这里。”

    夜影沉重点点头,道:“王爷,兹事体大,还望王爷谨慎,倘若需要通知奈少主他们...”

    “不用了,他们潜入兵营不易,万不可扰乱他们。”风玄煜摆摆手,淡然道:“本王去去就回,无须担忧!”言罢,大步踏出墨轩居。

    惠仁宫。

    熵帝目光迟疑许久不曾言语,他紧皱眉头,脸色沉痛,心里更是悲怆万分。据暗卫回报,风玄煜确实夜闯太子府,手刃侍卫,带走太子寻欢的女子,只是这女子是谁,不得而知。太子究竟被谁所刺也不得而知!

    “父皇想问什么,尽管开口,无须忌讳,儿臣定当如实禀告。”风玄煜淡定自若的语气令熵帝微怔,他晦暗难懂的脸色让人无法揣测他深藏不露的心思。

    “太子昨晚被人杀了!”熵帝低哑着声音,微微颤动,可见他内心悲痛。“太子府上的人说,你夜闯太子府...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风玄煜依然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语气平静。

    熵帝一惊,他虽已知晓,但听他亲口承认,还是震惊不已:“煜儿与太子素无来往,为何夜闯他府上?”

    风玄煜凝视熵帝,目光异常平静,却令人不寒而栗,似乎这淡定的眸光里暗涌着诡异的气氛。果然,他缓声道:“父皇不必猜测,太子之死确与儿臣有关!”

    熵帝闻言惊愕他的坦率,却猝不及防痛彻心扉,微颤着:“莫非...煜儿真的为了一个女子而...”

    “没错!”风玄煜语气淡然地打断他的话,眼里涌动浓烈戾气,冷声道:“他该死!死不足惜!”

    熵帝一时痛楚攻心,震颤着道:“煜儿决非这般手足相残的无情之人,却为何...为何狠心杀戮?”

    “年少时,与猛兽为伍,与恶徒相伴,相处蛮夷,共枕野牧,对儿臣而言,有何不可?杀人如麻,快意江湖,最为平常不过,父皇何必惊讶!”风玄煜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阴狠至极。

    熵帝诧异瞪着眼,半晌,黯然失色道:“原来...煜儿一直怨恨朕...”

    “父皇多虑了!若不是父皇厚爱,何来儿臣今日荣耀?”风玄煜冷冷道:“既然事情已明了,一切悉听父皇尊便,那儿臣告辞!”言罢,行礼转身。

    熵帝欲叫住他,却哑然失声,眼睁睁看着他冷傲张狂地离去,颓然跌落座上。

    “陛下!”年公公从外面疾步进来,惶恐不安问道:“那...邑王...”

    熵帝悲愤扶额,沉郁不言,许久,抬头喃喃哀恸道:“他居然用怨恨来刺伤朕的心,撕碎朕对他的爱!”

    “陛下!”年公公见他如此伤心欲绝,一如十几年前,曦妃薨逝之时,他便是这般刿心悲切。“邑王一时鲁莽,并非成心惹恼陛下!”

    “当初他为大义可保全太子不受卫相国牵连,如今却为一个女子而手足相残。”熵帝喟然长叹:“曦儿,你让朕该如何是好呀!”言罢,眼眶氤氲弥漫,黯然神伤。

    年公公低垂一旁,不敢作声,只是心里暗暗着急:邑王这般不计后果,恐怕一场轩然大波在所难免!

    邑王府。

    风玄煜回到墨轩居,推门入内却不见苏漓若,他心里一惊,疾步奔出室外,在门与夜影碰面,他还未开口,夜影立即欣喜道:“王爷回来了!”

    他微微颔首,正要询问,夜影接着说:“王爷找苏姑娘吧!方才小唯陪她到园子里走走,没想到苏姑娘遭此一劫,倒变了许多...”

    风玄煜暗松一口气,遂瞥了夜影一眼:什么意思?

    夜影挠挠头,嗫嚅道:“倘若以往,苏姑娘定然会受惊吓,然而这次却奇怪了,可刚才属下看她,脸色虽不好,却很淡定...”说到这里,他倏然停顿,感觉自己是不是说了太多?因为他发现王爷的脸越来越深沉,只得转言道:“苏姑娘现在应该往池塘那边,王爷去看看吧!”

    风玄煜不言,紧锁眉目,迈步往园子里走去,临近池塘,他看到柳树下一袭淡紫的苏漓若,她衣袂飘飘,柔美逸然,背影却涣散沉郁忧伤。

    风玄煜停足凝望她纤细瘦弱的背影,想到她的惊慌失措,她的悲凉绝望,她的恐惧无助,他的心就一阵撕裂,痛彻入骨。

    这时,小唯回头发现了他,低首施礼:“王爷!”遂识趣地逐步离开。

    苏漓若听到小唯的叫声,身子微颤,又有些僵硬,半晌,她缓缓转身,眸光略显促然拘谨。

    风玄煜深深注视她,缄默不言。

    苏漓若触目他的沉郁,蓦地淡然一笑,如初秋般恬然静美,却极致暖心。

    风玄煜心里颤动:多久不曾见她舒展笑颜!他都忘了她的笑容竟是如此娇柔动人,沁入心脾!心里的阴霾在她一笑而过中荡然无存。

    风玄煜大步走近她,怜惜地揽她入怀,对她的歉疚弥漫眼眶,朦朦雾气,沉哑低喃:“对不起!若儿...”余下的话却哽咽在喉。

    苏漓若抬头仰视,眼里焕发着闪光,那闪光坚定无比,异常眩目,似乎告诉他,以后...从今以后,她再也不允许自己懦弱了!

    当无熵剑刺进太子的那一刻,她唯一的念头就是感激他给予她这份特殊的保护,让她在最绝望无助的时刻,还能护自己周全,免受恶魔的侵害。

    当抽出无熵剑的那一刻,她豁然明白,深切体会到他的无奈,他为何那般冷漠狠戾?杀人不眨眼!

    她对他杀人如麻的双手不再恐惧排斥,对他的抵触也荡然瓦解,甚至,心疼他的邪傲桀骜,阴冷凶戾。

    方才在池塘边,她想起这里是她第一次伤人,刺伤的且是她至爱之人!

    忽然,苏漓若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风玄煜心头一震,俯首加深了这个吻,缱绻而冗长。

    苏漓若沉浸在心结释怀的悱恻缠绕中,陶醉地闭上眼的那一瞬间,泪水从眼角滑落:父皇,对不起!今生我再也放不开他了,即便国恨家仇也不能...

第八十一章:秋夜重重锁心事

    一连几天,风玄煜不曾离开墨轩居半步,他虽是静静陪着苏漓若,偶尔吟诗抚琴,浅斟微酌。

    但实际他在等待最后一根弦断了的时刻,那就是熵帝会如何处置他夜闯太子府,太子暴薨之事!

    他似乎想透过静谧的心事来探测熵帝究竟沉得气到几时!

    当年他手持利刃刺进娘亲的心口那一刻,他与他早已恩断义绝。当他被逐出月国,流放荒芜之地,却被冠以赏赐独属分封候之地。想来可笑,他居然十年沉浮,千方百计回到这个刻印他脑海里憎恶的地方,甚至开始融化冰冷,接受他的虚伪慈爱。

    他想到苏漓若,因为她,他愿意放下多年冷漠彻垒的寒冰,破碎成水,融化为暖。

    而他如今的心硬,也愿为她,如雄鹰展开蓬勃的翅膀,护心爱之人不受伤害,即便与整个朝堂为敌,父子决裂,也在所不惜!

    他在等待,等待熵帝千钧一发的决择。

    然而,他还未等到熵帝如何决择,风玄璟率先登门而来。

    风玄煜伫立满园秋色中央,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隐隐透着冷冽寒气。

    自清依走后,风玄璟几乎没有露面过,他看似依然云淡风清的飘逸却憔悴难饰,脸庞削瘦,目光惆怅。

    “听闻三哥遁世入空,虔心悟道,今日却如何返尘回俗,所为何事?”风玄煜冷声嗤笑道。

    风玄璟知他心有怨气,皆因清依劫持苏漓若而起,当下苦笑缓声道:“生就俗人,如何入空!既为凡尘,怎会虔心!”

    风玄煜勾唇一笑,邪魅至极:“怎么?你的红颜知己情缘方尽,你就迫不及待为旧爱声讨?”

    风玄璟淡然的脸色匆匆掠过无奈,遂肃然道:“你虽狂妄不羁,却不鲁莽,究竟为那般?让你大开杀戒,不惜手足!”

    “哈哈...”风玄煜仰头狂笑,声音却令人胆颤心惊,如鬼魅般诡异,他骤然停滞笑声,目光阴沉道:“自本王离朝之日,再无手足,更无父子。凌王这般执念,果然凡尘俗人!”

    风玄璟听他狂笑,便知他已愤怒至极,他眼里弥漫悯意,沉声道:“七弟非无情之人,何必这般自毁前程?父皇对你虽有亏欠,终究看重你胜过所有的人。你怎能忍心逼迫难为他!暮年丧壮子,亲手置爱子?人世间的悲痛莫过于此,七弟何苦执意如此!”

    “最是无情帝王家,凌王这般宅心仁厚,倒适合做个历游天下无忧之士。”风玄煜冷声道:“至于本王的前程无须凌王多虑,本王意不在此?岂是朝堂所能束缚!天地之大任逍遥,何愁天下无风云!”

    风玄璟暗暗叹息,他原就心知肚明,此番一趟并不能劝服他,只是他心有疑惑,前来证实而已。沉思片刻,他轻叹道:“太子之事暂时封锁,朝中大臣并无几人知晓,太子府一干人等皆被囚禁,恐怕必要之时,秘密解决!只是晏妃决不会善罢甘休,对此,母妃甚是担忧,日夜不眠,食不知味!父皇亦是心痛,一夜衰老许多,年公公不忍,才暗中派人通知我!”

    风玄煜阴沉着脸,负手踱步,“本王归来原非善意,母妃早已知晓,何必无端惹心事。本王与他之间尚有一笔血债,晚了十多年了,总要清算,任何人不得插手!”

    风玄璟脸色染上重重忧虑,目光惶然沉郁望着他的背影:他决意已定,不易动摇,当初以为玲珑剔透的苏漓若能够牵绊他,消除他的仇恨,融解他的冷漠。看来...枉费苦心!思到此,他的心间一动:唯一能够牵制他的只有苏漓若,莫非...

    这时,夜影行色匆匆进来,俯耳几句,风玄煜蹙紧眉头,沉吟半晌,道声:“让她进来!”

    风玄璟正当疑惑之时,风玄煜转身瞟了一眼道:“没想到长姐也要卷进来!”

    “长姐?”风玄璟一怔,道:“此事知晓的人极少,长姐又是如何得知?难道...”

    风玄煜与他相视一望,刹那不言而喻!已然明白。

    德纯一身浅蓝,端雅婉约,款款而来,只是脸色凝重,忧心忡忡。

    “三弟也在!”德纯见到风玄璟微微至滞一下,遂侧颜对风玄煜道:“自上次匆匆一别,许久未曾见到苏姑娘,今日得闲,心里挂念,便登门探望,应该不会打扰七弟吧!”

    风玄煜缄默不言,目光锐利,似乎穿透德纯的心思。

    风玄璟见状,忙上前故作轻松道:“长姐有心了,说起来,我也很久没见到苏姑娘,想着她的精湛琴艺和音律,便有讨教倾听一番的念头!”

    风玄煜的脸色愈发阴冷,丝毫没有回暖的余地。

    “七弟无须这般防备我们,无论你作甚么,自有你的道理。”德纯轻声说道,脸色却坚定异常,缓缓吐出令人震惊的话:“只怕苏姑娘牵扯其中,定然脱不了干系,岂不违背七弟原来的心意!”

    风玄煜眯着眼,折射出寒冷入骨的戾气。

    风玄璟诧异,他刚刚想的,却被长姐一语戳破,看他脸色阴冷的可怕,风玄璟暗暗心悸:果然...

    “太子淫秽无德,七弟一向不屑与他计较,唯一能让七弟动怒的原因...便是他窥视苏姑娘,亦或冒犯她...”德纯面对他阴霾的脸色,镇定自若迎着他的冰冷的眸光:“父皇已下旨彻查太子那夜寻欢女子的身份,七弟这般尽揽身上,岂不欲盖弥彰,矛头直指苏姑娘!”

    风玄璟心提到嗓子眼,看着风玄煜嗜血阴冷的目光,他几乎欲伸手把长姐挡到身后。

    风玄煜阴冷至极的墨眸逐渐回暖,却依然戾气甚重。

    “太子虽无道,毕竟是大月的颜面,七弟即便残忍杀戮,父皇亦然会庇护自己的皇子,开脱洗罪。也许他是为了弥补曾经亏欠你的,也许他根本就不相信你会对太子痛下杀手。你若要除他,轻而易举行,何必大费周章,以身犯险!当初你也不会为他求情,免受卫相国的牵连。我们倘能想到,父皇又怎会不知!”德纯见他脸色有所缓解,目光回温,便定了定神,娓娓道来:“如此一来,那晚被遣入太子府的女子便成了父皇的眼中钉,他欲除之而后快,予他来说,只是昼国所献的侍妾而已,岂能与大月皇子相提并论!”

    德纯说的很清楚,即便风玄煜揽了罪名,熵帝亦不会处置他,有的是办法为他开脱。他身为一国之君,岂会允许因为一女子而损失两位皇子?失掉一个足以令他元气大伤,怎会让悲剧重演?而苏漓若的特殊身份,说白了只不是臣服之国所献物品而已,尚若蝼蚁般不以足惜。

    当然,德纯她并不知情风玄淙确系苏漓若所杀,而以实际论事,尚且断定苏漓若沦为替罪,只是她做梦也想不到风玄淙居然真真切切命丧苏漓若剑下。

    风玄煜漫长的沉默令德纯二人心急如焚,却强抑镇定。

    风玄煜自然明白他们的苦心,无非让他和解父子之间隔阂,可避免牵连身边的人。但他也知道,此事若以他示弱解决,那么他十几年来处心积虑回归月国,一切只是徒劳。如此一来他的处境便被动!

    “你若退一步,便是天宽地阔!”德纯幽幽道,她与风玄璟等了许久,见他已陷入沉思,以他的傲气恐怕有些悬乎!

    二人正失望之时。倏地,风玄煜缓缓开口,道:“你们先回,此事我自会给父皇一个交代!”言下之意,已阐明他的退步。

    德纯与风玄璟相视一望,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他已做出让步的决定,却也无意泄露此事确与苏漓若有关联,否则他岂会轻易低头。

    德纯思忖半晌道:“不知今日可否见见苏姑娘!说上几句?”

    “不必了!”风玄煜斩钉截铁拒绝,且面无表情下逐客令:“夜影,送客!”

    夜影大步上前,作了个请的手势。

    德纯苦笑,语重心长道:“七弟将苏姑娘与世隔绝,并非上策,还是让她沾些人间烟火更好!”

    风玄煜冷笑,声音薄凉:“烟火?你们眼里的人间烟火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而本王眼里的人间烟火却大有不同,阴险狡诈,诡计多端,稍有不慎便会坠落万丈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德纯黯然沉叹:“七弟心中是江湖,自然杀戮戾气颇深,苏姑娘的眼清纯透澈,所向往的都是美好事物。”

    风玄煜抬目顾视二人片刻,淡漠道:“长姐以为,遭遇劫难之后,她眼里还有美好么?恐怕皆是虚无缥缈的伪装罢了!”

    德纯一怔,心头泛起酸楚,那个满腹文采,纯洁无瑕的玲珑女子,接二连三的受伤害,不知现在如何?她虽迫切想见她,但她知道风玄煜暂时不会允许。只得幽叹一声:“七弟好生照顾苏姑娘,它日再来叨扰!”瞥视风玄璟一眼,便随着夜影离开墨轩居。

    风玄璟踌躇不决,满腹心事,蹙眉忖度,终于低沉问道:“清依...没有伤害苏姑娘吧!”

    风玄煜目光幽暗,半晌,肃然道:“她予三哥只是红尘中匆匆一过客,三哥何必执意牵挂,该忘就忘了吧!”

    “七弟说的是!”风玄璟自嘲一笑,神情落寞,“红尘中来来去去,缘深缘浅一梦随风!”他缓缓转身,眼里尽是凄苦。

    风玄煜心间一动,沉声道:“其实,她并非江湖中人,若儿有个姐姐,自幼送到广岭寺女扮男装习武。”

    风玄璟倏然回头,盯着他:“你是说...”

    风玄煜微微颔首,目光悠扬,却陷入沉思,声音犹如空旷深涧而来:“记得裕国么?我当初利用颜相国的狼子野心,助他控制朝政,稳拿帝位,条件是裕国须诚服大月十年和平盟约,这般推波助澜成就父皇急召我回月国的起因。而若儿...就是裕国的小公主,至于裕国的大公主...便是你所谓的清依姑娘!”

    风玄璟愕然,惊颤道:“你是说...她们...”

    “是,裕国大公主自然恨我入骨,她之所以接近你,无非是想除掉我。当然,她更想到的是带走若儿...”风玄煜收回目光,平静淡然注视他。

    风玄璟几乎措手不及,他万万没想到这其中竟有如此离奇曲折!一时间惊呆,良久,幽幽苦笑:“难得七弟愿意坦言心事,只是,她未必因裕国易主而恨你,或许...还有其它原因!”

    “国家政变,致使她繁华一梦,流落天涯,而颜相国逼珩帝饮毒自尽,虽非我所愿,但这笔帐始终记在我身上。一夕之间,国破家亡,她如何不恨我?”风玄煜目光遂变的迷茫,他并未听出风玄璟的言下之意,这时,他所想到却是苏漓若。

    风玄璟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念虑全在于苏漓若,旁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更别妄想探入他的心。他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那苏姑娘应该都知晓了吧!”

    风玄煜沉郁不言,眼里掠过彷徨,淡淡说声:“三哥回吧!”言罢,移步离去。

    风玄璟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不曾回神,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他视线,他才恍然沉重离开。

    秋夜凉如水,风玄煜待苏漓若睡着之后,翻身起床,踱步到外室窗前,凝望窗外秋月静谧,投下满园秋意瑟瑟,别有一番景色映入眸内。

    一夜无眠,他的思绪犹如江河波涛,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那年,一辆孤寂的马车载着一脸稚气而沉默的他缓缓自西去。

    他满心茫然,不知路途怎样漫长艰险,但他知道此去一别,凶多吉少。唯一牵挂他的人,自囚禁琉璃宫之后,黯然逝世,连最后一面也不曾予他相见,撕心裂肺的剜心之痛压抑心底逐渐沉沦为无声的啜泣。

    当马车渐行渐远,巍峨城门隐没视线,他掀帘投下坚毅一瞥:有朝一日,必荣耀归来,清算血债之恨!

    这笔债定以繁华宫殿,太平盛世为赎价,以他九尊之威,震世之名为祭奠。

    为了生存,在荒芜之地,他与猛狮恶兽撕杀,在蛮夷之处,他跟野牧凶徒搏斗。

    当他如愿宣召回月国,周旋朝政,手握兵权,得到赏识信任,赢的满朝盛誉!离他处心积虑的计谋越来越近,只差最后一步,即可完美收网,清场算账之时。

    他郁郁暗叹,一盘棋只差落子胜负,但他不能以若儿为代价,事情超出他的计划之外,他不敢冒险!

    连夜影都能感觉到太子府一劫若儿变了,他又怎能忍心置她于风头浪尖?那一夜的绝望是怎样残忍地摧毁她的意志力而悲愤决然抽剑杀人!就让这痛苦不堪的一幕翻篇而过,尘封记忆。

    不知不觉,天已破晓,他伫窗一夜,思索一夜,终于,吁了一口气,似乎下定决心。

    他踏出墨轩居,跃上骏马,直奔皇宫,马蹄声震撼帝都长街街头,行人还来不及看清,骏马如天际一抹朝阳,疾速而过,掠过一道雄伟俊逸的惊艳弧形姿态。

    惠仁宫。

    熵帝深邃眸光锐敏瞥视他,良久,示意他坐下一起早膳。

    “煜儿一大早进宫,定然有事禀告,怎么?连跟朕一起用膳的耐心都没有么?”熵帝收回目光,悠然坐下。

    风玄煜阴冷着脸,沉郁不言,眼里泛起一丝隐隐若现的嗜血狠戾,顷刻,他徐徐坐下。

    熵帝端起白玉碗,勺了一匙清粥,入口慢慢嚼尝,眯着眼,缓声道:“你心里是否怨气父皇?”

    风玄煜仍然不言,目光愈发阴沉。

    “你呀!这般多情,倒是随了朕。只是...你原来独宠昼国美人,并不倾心侧妃,这回却为她不惜与朕翻脸拂袖,可见你用情至深!”熵帝放下白玉碗,接过年公公的帕子拭了拭嘴边。

    风玄煜目光一顿,折射出疑惑。

第八十二章:前尘往事一梦醒

    “朕昨夜反复思虑,此事确因太子荒淫而起,侧妃反抗失手也是情理之中,只是...”熵帝蹙眉幽叹道:“大月乃诸国之强国,太子暴薨,影响太平国运,倘若传扬出去,因太子淫秽而殁,岂不落下天大笑柄!”

    风玄煜心里疑惑重重,却不动声色缄默:这...究竟怎么回事?瞬间转变的局面令他猝不及防,只是...为何会扯上蒋雪珂?

    “蒋太尉昨天连夜入宫,已向朕禀明此事。”熵帝见他冷峻不言,以为他还想隐瞒,便沉声道:“你为了顾全皇室颜面,宁愿尽揽罪名,可见煜儿心系大月荣誉盛名。”

    风玄煜总算理出一些头绪,心下已明白七八成,他眸光深沉,心潮浮动,半晌艰难问道:“父皇想要如何处置此事?”

    “太子府一干人等已秘密处置,朝中几位大臣略知一二,但他们都是老狐狸,一贯善于揣测察言观色,毕竟你的侧妃亦是蒋太尉之女,有此护身符,谅他们也不敢以颈上人头涉险犯忌讳。可是...”说到这里,熵帝停滞起身,踱步徘徊。“太子罪孽甚重惨逝,且影响大月国运盛源不利,但他...始终是朕的长皇子,遭此下场,实在...实在令人痛心!”

    “父皇!”风玄煜眸光幽暗深沉,思忖良久,他缓缓起身,道:“此事若不能周全,儿臣愿削爵位交兵权承担此责!只是,不要牵扯王府女眷,毕竟名声对女子重于性命!”

    “不可!”熵帝倏然回身,沉下脸道:“煜儿不要牵扯此事,虽然女子的名声颇为重要,如何胜过煜儿的名誉?甚至整个皇室的颜面!”言毕,他喟然长叹后又道:“朕虽痛失长皇子,然而,却欣慰煜儿并未涉及此事,你可知朕的忧虑?”

    风玄煜抬眸,触碰他的深邃眼神,毫无掩饰的关怀之情盎然满眶。风玄煜心间一动,沉郁不言,异样的情绪搅动心底,一股暖流泛滥心头。他咬咬牙,脸色微微抽搐,眯起眼眸,暗暗压抑汹涌的情绪,逐渐平复,冷静如常。

    “此事待朕与蒋太尉商讨,再做定夺,但煜儿切不可插手此事,以免被祸心之人大肆渲染。”熵帝始终最在意还是他能独善其身,避免牵连。他现在较为担忧的就是晏妃不会善罢甘休!

    风玄煜冷漠脸上慢慢缓和了许多,心里的暖流又涌动起来,他的心神恍惚一下,这时年公公急促进来道:“陛下,晏妃娘娘来了!”

    熵帝微滞,目光深沉,正要开口,却听到外面晏妃愤懑的怒斥声,他幽叹一声道:“让她进来!”

    顷刻之间,年公公领着面容憔悴悲戚,双目滞空无神的晏妃进来,与往日恃宠而骄,雍容华贵的她判若两人。她一见风玄煜在场,即俯身下跪,悲切哭诉:“陛下,淙儿死的好惨呀!求陛下为淙儿伸冤...”

    “爱妃快起来!”熵帝见她伤心欲绝,不由眼眶泛红,伸手扶住她,侧颜对年公公道:“朕不是吩咐你们好生照顾晏妃娘娘,怎么?朕的话你们都没听进去!”

    “陛下恕罪!”年公公俯首惶恐道:“晏妃娘娘不肯就息,奴才们也是束手无策!”

    熵帝扶起她,怜爱地为她拭擦泪水,轻声道:“爱妃呀!朕知你悲痛万分,朕何尝不伤心难过。但你要保重身体,不可扰乱朕的心神,方能给你一个交代!”

    “陛下!”晏妃低垂双目,泣不成声:“臣妾不敢扰乱陛下,只是一想起淙儿那般惨状,臣妾日夜一刻不得安宁。”

    熵帝轻揽她的肩膀,沉声安慰道:“不可胡思乱想,伤了身子。”

    “陛下,淙儿生性爱玩,但决不会这舨糊涂,派人劫持邑王府侧妃,这其中恐怕是有人欲盖弥彰,扭曲事实!”晏妃抬眸,眼里含着浓烈恨意道:“淙儿曾遣散了府上众多侍妾,可见他已痛下决心改过迁善,自太子妃生下皇长孙,淙儿已为人父,言行慎重许多,怎会无故以身涉险劫持邑王府侧妃,简直无稽之谈!”

    风玄煜冷若冰霜静立一旁,冷眼观看缄默不言,倒是年公公微微颤了颤身子,抬头悄悄瞟了一眼。

    熵帝倏地沉下脸,冷声道:“爱妃一番折腾也累了,且去好生休养,不得妄言!”言罢,吩咐年公公让人带晏妃下去,他语气生硬,与刚才柔情安慰她的截然不同。

    晏妃怔了怔,心头一阵刺痛,十几年步步为营,却不承想竟落的如此下场!先是卫相国通敌叛政,谋私作乱,令她惶惶不可终日,唯恐牵连。虚惊一场的她原以为太子妃生了皇长孙,便稳固太子府的地位,那承想,太子竟因寻欢作乐而一命呜呼!

    他终是看重那妖女之子!晏妃恨恨想着,带着满腹愤懑随年公公出去。

    待晏妃一走,风玄煜即刻也向熵帝告辞。

    熵帝黯然摆摆手,道:“去吧!”

    风玄煜出了惠仁宫,疾步赶上蹒跚凌乱的晏妃。

    颓然失神的晏妃见浑身冷冽的风玄煜拦住去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你...你要作甚么?”

    风玄煜遣下左右婢女,冷漠的目光如冰块般刺骨寒冷:“晏妃娘娘无须惊慌,本王尚有一事请教!”

    “你...你...”晏妃见四下无人,心里更是惊悚万分:“淙儿已没了,你还耍怎样?”

    “十几年前的某一天,晏妃娘娘登门琉璃宫,后来,父皇便怒气冲冲与我娘亲争吵,且一剑刺伤我娘。”风玄煜冰冷的声音阴森森犹如地府鬼魅:“娘娘可否告知,那日究竟发生了甚么?”

    晏妃眼里涌动恐慌,惊惧后退两步,“本妃不知道,不要问...本妃不知道!”

    “看来今日娘娘也累了,且回去好好休息,什么时候想起这事,再来告诉本王!”风玄煜阴冷着脸,慢吞吞一字一句道:“太子府没了太子,还有皇长孙,娘娘无须忧虑!”

    意味深长的语气令晏妃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她惊惧瞪着双眼,颤巍巍蠕动嘴唇,许久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本王随时恭候晏妃娘娘!”风玄煜冷哼一声,负手迈步而去。

    晏妃待他一走,身子如筛子般颤抖,颓然跌落:原来这一笔债在这里等着她!

    当年晏妃懂的投机取巧,受尽熵帝宠爱,苓妃性情温婉,从不争宠,而筱妃母凭子贵却不受宠。

    熵帝的宠爱使晏妃独占鳌头,受尽尊崇。后来熵帝带回灵曦,这个孤傲绝美的女子很快便被熵帝予以封号为妃,且赐尊府为宫。

    熵帝夜夜临寝琉璃宫,几乎把她奉为心头至宝。从此,晏妃的玲珑宫日渐冷清,毫无气息。

    嫉妒使晏妃怒火攻心,她几番求见熵帝,奈何熵帝心已变迁,草草敷衍几句便打发她走。

    晏妃对这个霸占熵帝宠爱的曦妃恨之入骨,却束手无策,尤其她生下七皇子后,熵帝如获至宝,眼里只有他的七皇子。

    这时,一贯安静如尘埃的筱妃找到她,对于这个母凭子贵封为妃位的筱妃,她一向冷嘲热讽,不予放在眼里。

    但万万没想到唯唯诺诺的筱妃竟带给她一个惊天秘密:曦妃是陛下出征途中所遇,并非朝中元老后裔血脉。

    晏妃当即将茶杯重重一放,沉下脸道:“筱妃你果然包藏祸心,居然诬陷质疑陛下,这该当何罪!”

    筱妃一改往日的沉静,淡然一笑道:“姐姐稍安勿躁,且听妹妹细细道来。”

    晏妃见她竟然淡定自若,心里不由暗暗惊讶,厉声道:“今日你若说不清楚,决不轻饶!”

    “姐姐教训的是,妹妹也是见姐姐挂念陛下,替姐姐着急!”筱妃脸上一扫平日萎蔫不振,呈现出诡异的笑容,她歪斜身子靠近晏妃,俯首帖耳道:“听说曦妃乃深山妖女,善用妖术迷惑众生,这不,陛下也被媚惑心神,对她宠爱无度,神魂颠倒。”

    “什么?妖女...”晏妃哧腾起身,瞪着不敢置信的眼睛,脱口而出。

    筱妃忙用眼神示意她,晏妃这才嘎然住嘴,遣退左右侍婢,着急问道:“你说曦妃乃深山妖女?”

    “姐姐你想,世间哪有她这般美貌,你我虽只在陛下封妃那日见她一面,可那容颜绝非尘世所有。”筱妃慢悠悠饮了一口茶水。

    晏妃满脸不悦,她一直自持容颜娇美,无人堪比,却在曦妃封妃那日,目睹她空灵飘逸,倾世美貌,瞬时黯然失色。不仅她被惊愕到,连满朝文武皆瞪眼惊叹,只是她的那股绝冷傲气令人不敢过度地肆无忌惮窥视她的容貌。晏妃怒哼一声道:“她既是妖女,有那般容貌有何奇怪?”

    “姐姐说的是!”筱妃放下茶杯,轻拭唇边,幽叹道:“只是陛下这般迷恋,恐怕后宫无安宁之日。陛下宠爱她倒也罢,只是不该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她母子呀!太子都不曾受七皇子那般尊待,小小年纪便一身文韬武略,日后只怕危及太子地位...”

    “哼,待本妃拆穿她的面具,看她还如何嚣张?”筱妃的一番话如一根刺卡在晏妃喉咙,她怒不可遏地道。

    “姐姐无须与妖女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那多不值呀!”筱妃唇边掠过深不可测的笑意:“那曦妃从不踏出宫,也不与人来往,更不懂女德礼仪。琉璃宫里守着一个她的贴身侍卫,原来还有个郎中跟随,听说这两年出宫云游去了。话说,陛下日理万机,难免给人钻空子,而那曦妃又日夜与她的贴身侍卫...”说到这里,筱妃急忙停顿,惊吓地捂住嘴,慌乱地道:“妹妹该死,说了不该说的话。”

    晏妃眼里泛起光芒,兴奋地盯着筱妃,笑吟吟道:“有意思!接着说。”

    “妹妹不敢,只是怕陛下一时被妖女蒙蔽,乱了后宫。”筱妃有些惶恐地起身离座,“姐姐,妹妹先告辞了!”

    “慢着!”晏妃伸手拦住她的去路,抿嘴一笑道:“妹妹不急,待把事情商量好了,再走也不迟!”

    “可是...”筱妃惊慌道:“若被陛下知晓...”

    “放心,有本妃在,定保你无恙。”晏妃高傲地仰头,抬抬下巴,蔑视着她:“你既然知道她的底细,定然也会知道如何揭穿她的面具!”

    筱妃愁着一张无辜的脸,连声叹息,思忖片刻,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正色道:“既然有姐姐这句话,妹妹我也豁出去了。”言罢,俯耳一番。

    晏妃疑惑抬眼注视她:“这...”

    “姐姐放心,届时定让她无处遁逃,原形毕露。”筱妃眼里闪过淬了毒的阴暗。

    晏妃半信半疑,从此放下身段,故意接近曦妃,那时,苓妃偶尔会到琉璃宫走动,曦妃呱呱落地即选为天女,奉事穆云山圣殿为巫族祈福,她从未与人相处,唯有守殿之士非邪,偶尔她的舅舅,巫族神医无冥来看望她。

    长年累月的孤独,使她根本不懂如何与人相处,后来生下风玄煜,她性情才稍微回暖,脸上常挂着淡淡笑容。

    苓妃善良秉纯,经常来看望她,闲暇之时教她礼仪之德,与人为善之本,渐渐地她的心怀才释放。

    因此,当晏妃接近她时,她毫无防备之心,坦然相处。

    这般静谧淡然的日子令她逐渐融入,她望着翩翩少年的儿子,想着威武九尊的他,她终于卸下心结,安然于此。

    不承想,这般幸福快乐的日子猝不及防地嘎然而止。这一天,晏妃带着一壶酒来,说是雪山贡品,此酒清润爽口,如饮蜜汁。

    曦妃素来滴酒不沾,她曾听苓妃提及,为了陪陛下出席宴会,身为妃嫔理应学着浅饮酒水。

    曦妃经不住晏妃劝说,便试着饮了一杯,果然甜蜜爽口,不觉贪杯,竟醉了沉睡。

    待她醒来,却触目熵帝一脸愤怒,站立床前,她正惊讶之时,却发现身边躺着昏昏沉沉的非邪。

    未等她开口言语,熵帝一把从床上扯下她,身着丝薄亵衣裤的她狼狈摔在地上。一阵痛楚惊醒了她,她泪水弥漫眼眶,颤栗着心间:他居然不相信她!

    熵帝紧攥着拳头,咯咯直响,可见他的内心已暴怒到极点,任何一个男人亲眼目睹心爱女人与他人同床共眠,岂会不怒?何况他乃一国之君,如何容忍?

    然而,曦妃却不懂这些道理,此时,她伤心的是:他居然不相信她!

    熵帝咬着牙,愤怒的目光如剑般射向仍沉沉昏睡的非邪,带着浑身嗜血的戾气走向他,决然抽出佩剑,直指非邪。

    曦妃幡然醒悟,她缓缓从地上爬起,亭立在他的身后,冲着因愤怒而颤抖的背影道:“你若要杀他,不如先杀了我!”

    声音如毒箭穿心,痛入骨髓,熵帝恍然回身,脸色惨白,死死盯着她,持剑的手微微颤动。

    她绝美的容颜带着凄凉的绝望,四目相视,痛彻心扉。

    熵帝沙哑着愤怒质问:“曦儿,你为何要这般撕裂朕的心?”

    曦妃眸光黯然,泪水始终在眼眶里泛涌,她冷冷道:“你的心可以装着全天下的女人,而他是我唯一的守护者,我的至亲,你若伤他,不如杀我!”

    “啊!”熵帝倏然仰头撕嚎,声音凄厉至极,如利刃划过心头,痛不欲生。他奋力一刺,剑尖哧哧穿心而过,他蓦然一惊,瞪着双眼,恍如一梦。

    曦妃朝他凄凉一笑,犹如落叶飘坠的那一刻,悲凉而凄美,摇曳渺茫。

    “娘亲...”稚嫩的呼声唤醒了呆滞的俩人。

第八十三章:一抹嫣然锁心扉

    这时,昏沉沉的非邪清醒,他跃下床,飞奔到曦妃身边,一把推开熵帝,紧紧抱住她,嚎啕大哭。

    熵帝踉跄几步,触目非邪怀中的曦妃鲜血淋漓,他宛如刿心般痛苦,沉重地俯身抱起诧异愕然的风玄煜,大步踏出内室。

    外室门口,闻风而来的苓妃见熵帝一脸悲愤沉痛,心知不妙,未等她开口,熵帝把风玄煜往苓妃身边一放,扯着沉哑的声音道:“把煜儿带走!”

    苓妃不敢多言,急忙点点头,紧牵着风玄煜的手,带着他离开。

    风玄煜懵住,他怔怔地随着苓妃牵扯而凌乱脚步,身后传来熵帝冷漠绝决的声音:“来人,把琉璃宫封了,任何人不得入内,违者杀无赦!”

    风玄煜浑身一震,冷冽无情的声音如锋利的长剑倏地刺进他幼小稚嫩的心间,他陡地甩开苓妃的手,正要往回跑,却被桂嬷嬷与彦娘二人紧紧攥住。苓妃俯下身子,眼眶泛着泪光,哽咽道:“煜儿,你若不听话,只会加重你娘亲的苦,知道么?”言罢,她抱起呆滞的风玄煜,脚步沉重地走出琉璃宫。

    风玄煜稚气的脸仍然茫然无助,他还未从惊愕中返神,那双乌黑深邃的眸光却深烙父皇一剑刺进娘亲的胸口。

    琉璃宫外一个角落里,晏妃缓缓显身,嘴角挂着一丝隐隐笑意,眼里却折射出阴冷的狠毒。

    往事如梦一场,惊醒了晏妃,她抬头望天,初秋的艳阳高悬照耀,灼热而干燥,她却感到阵阵寒气自后背油然而出,笼罩她整个人禁不住哆嗦打颤。

    “娘娘...”几个侍婢过来见晏妃跌倒在地,惊慌失措呼叫,手忙脚乱扶起她。

    晏妃尚未站稳,推开左右婢女,狠狠拂袖踉跄几步,再次抬头望天,秋阳如银针般钻刺她的双眼,她双手捂住灼痛的眼睛,恨恨地咬牙切齿:“你果然阴魂不散,死了还耍跟我较劲,曦妃...”她疯狂地挥舞双袖,左右甩摆,大声愤恨地撕嚎:“我告诉你,我不怕,冤有头债有主,你若不甘心,就去找真正害你的人,你为什么耍残害我的淙儿...”她一个趋趄,再次摔落,引得几个婢女惊呼:“娘娘...”却没有一个敢上前。

    晏妃紧攥着双拳,使劲捶打地面,痛苦泣涟涕下:“淙儿...我的淙儿,母妃也愿用一命换取你呀!都是我造孽呀!”随即,她恨声凄惨叫喊:“曦妃...出来,你这妖***魂不散害死了我的淙儿。还不放过我的皇长孙,你休想...休想...害我的皇长孙。你为什么不去找她?为什么要与我作对?当初是她...是她...”最后,她喃喃低语,虚弱瘫软,俯伏不动。

    “娘娘...”几个婢女见她一动不动,蜂拥而至,随后惊呼:“快来人哪!娘娘晕倒了...”

    殿外石柱旁,风玄煜伫立雕栏处,冷眼观看晏妃的一举一动,他眸光愈加冰冷,掠过一道寒气:晏妃口中的她究竟是谁?

    风玄煜回到墨轩居已近午时,园子里传来嘉卉的清朗笑声,风玄晟的不悦声音:“若姐姐,你来评评,八姐总这般不讲理...”

    苏漓若淡淡笑笑道:“依我之见,错在子墨,你扰乱他们姐弟之间的和谐,理当负责...”

    “这...”一个陌生男子的清逸声音传来:“怎么你不帮我,倒一起来责怪我...”

    风玄煜紧蹙眉头,正要迈步进去,夜影迎面而来,叫道:“王爷!”

    “何人来此?”风玄煜冷声道。

    “哦,是八公主和九皇子,正巧苏姑娘出来碰见,属下也不好阻拦,便予以放行...”夜影见他一脸深沉,忙回答道。

    “王爷!”于总管匆匆进来,打断夜影的话,“追云楼的主子在门口求见!”

    风玄煜脸色一怔,眯起眼眸,好一阵才淡然对夜影说道:“你且看好这里!”遂转身:“走吧!”

    夜影点点头,望着王爷与于总管的背影,默然沉思:怎么又跟追云楼那边扯上关系?

    门口,彦娘一脸肃严拦着一身紫粉衣裳的蒋雪珂,她亭亭玉立,衣袂随风摇曳,她一眼望见风玄煜飘逸而来,忙施礼道:“王爷!”

    风玄煜示意于总管和彦娘退下,眸光幽深地注视着她:“谁让你擅自作主,贸然承认?”

    “王爷息怒!”蒋雪珂俏丽脸上微微笑意,“我既为王府之人,理应为王爷分忧!”

    “你的消息倒挺灵通的?”风玄煜沉下眸光,语气也颇为深沉:“看来王府的一举一动,你无不深知!”

    “王爷恕罪!”蒋雪珂迎着他沉重的目光,淡然道:“爹身为朝中重臣,太子之事如此重大,焉有不知之理?何况此事牵扯王爷,雪珂自然知晓!”

    “谁让你自作主张,尽揽祸端!”风玄煜加重语气道:“你想过后果没有?女子的名誉你不耍了?你不怕日后遭人非议,惹人闲话?”

    “王爷!”蒋雪珂倏然泪水泛眶,声音微颤:“王爷这是关心雪珂么?倘若如此,雪珂也值了!”

    “其实你无须如此!”风玄煜微皱眉目,轻叹道:“你与本王不必牵扯太多,以免日后怨恨更多。”

    “王爷,我所做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王爷对我为何不能仁慈以待,那怕一点点。”蒋雪珂强忍眼眶泪水,迷茫了她的双眼,竟看不清他已然转身而去,只有漠然的声音飘落耳边:“你所做无非是想让本王欠你恩惠,即便如此,本王奉劝你,不要有非分肖想,以免伤人伤己!”

    两颗豆大的泪水滚落而出,滑过她的脸庞,无声地呐喊: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无视我的存在我的付出?我对你的一片心意呢?十几年执意相守,苦苦等候,竟然抵不过她与你短短相识!那怕为你卑微到尘埃里,抛下女子的尊严与名誉,你也无动于衷,仍然一心执念她!

    蒋雪珂茫然不解,呆滞门口,风干了泪水,脸上泪痕斑斑,她仍执拗伫立。

    彦娘返回见到,暗叹一声,皱眉摇摇头过去,道:“主子何苦如此!当初一念之差,已然成错,今日若悟透彻,还尚未晚矣!”

    “我究竟怎样?王爷才肯对我回心转意?”蒋雪珂茫然回头,见是彦娘,她低泣痛苦地问道。

    “主子想要王爷怎样?移情别恋,做个始乱终弃之人?或是留恋花丛,妃妾成群的负心郎?主子为何这般痛苦?主子不就是喜欢王爷的用情至深?当初若不是王爷感念曾受主子的恩惠,邑王府怎会有侧妃侍妾之分?恐怕王爷心中始终如一。”彦娘说的毫不留情,却句句戳中要害。

    蒋雪珂怔了怔,一时无言以对,她黯然低垂眸子,心潮汹涌泛动,半晌,她愣愣低语:“难道不是应该我委曲吗?为何倒成了我的错?”

    “主子原本无错,可惜爱错了人。”彦娘幽幽叹道:“非耍杵在王爷与苏姑娘之间,岂不膈应人么?”未等蒋雪珂说话,彦娘便转身走了,临了又扔下一句:“主子是个聪明人,何苦作茧自缚呢?”

    蒋雪珂望着她的背影,一阵茫然,彦娘一向严厉不苟言笑,今日倒是耐心说教一番。直到彦娘的身影消失,她才低声自言:“可惜爱...已经没有回头路!”

    风玄煜负手来到园子,一幕温馨入目:风玄晟正与一个俊逸年青人笑谈,而嘉卉娇羞地对苏漓若俯耳什么?苏漓若脸上挂着淡淡微笑。

    风玄煜停止脚步,他忽然不忍上前打扰,苏漓若脸上那抹恬静淡然的笑容,令他如获至宝,他怎么也想不到,经历太子府一劫,她居然能平静如水般淡然?

    他倏然感慨且心痛:他的若儿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暮堰湖畔的懵懂单纯的少女,经历许多苦难之后,她逐渐成熟了。他以为可守候她一生安然无恙,他以为留她在身边可护她不受任何受害,然而,恰恰相反,他不仅守候不了她周全,她所受的劫难皆是因他而发生。这一刻,他对她的愧疚愈加浓烈,他远远看着她,格外珍惜她的笑容。

    夜影和小唯侍立一旁,似乎也被这温馨的画面所感染,并未发现风玄煜。

    但风玄煜很快觉察到不对劲:那个儒雅斯文的男子是谁?他瞬时从沉浸中抽离,大步上前。

    “七哥!”嘉卉率先发现了他,一脸笑意地叫道。

    几个人逐渐回头,苏漓若朝他嫣然一笑,他走近她的身边,轻轻执起她的素手,回以一抹微笑。

    “王爷一早就去哪儿?”苏漓若轻声问道。

    “进宫一趟!”风玄煜答道,目光却瞥向那个文质彬彬的男子。

    风玄晟上前一步,道:“七哥,这位是教我剑法的师傅,长姐说七哥事务繁忙不让晟儿来打扰。可晟儿怕荒废了剑艺,所以特拜子墨为师,指点剑法。”

    “哦!”风玄煜目光如炬,盯着赵子墨:“看不出阁下是位高手,本王倒失敬了!”话虽如此,语气却略显傲气。

    赵子墨忙抱拳施礼道:“邑王,在下赵子墨这厢有礼了!”

    风玄煜微微颔首,道:“嗯,儒风有余,阳刚不足,尚不阁下的剑法如何?”

    赵子墨的脸色陡地通红,嗫嚅道:“邑王谬赞,在下学艺不精,区区几招,不敢斗胆!”

    “本王曾授辰王两招剑法,阁下尚能指点,可见剑法不凡。如此不必谦虚,来,让本王领教一下!”风玄煜沉吟道,遂招手让夜影呈剑上来。

    嘉卉有些着急,她跺着脚,慌忙道:“若姐姐,你看上门即是客,七哥怎可这般待客之道?”

    苏漓若笑笑,侧颜对他道:“王爷,子墨乃若儿有救命之恩的赵先生之子,还望王爷手下留情!”说着,在他掌心轻轻划过。

    风玄煜挑挑眉,轻声道:“是把若儿当贡品献给大月的赵越吧!”

    “也是促成若儿与王爷再聚缘分的赵先生!”苏漓若柔声说道。“王爷多少留些面子,来者是客!”说着,起身对他耳语几句。

    风玄煜听了,微皱眉头,遂无奈点点头,轻抚她的素手,予以宽慰,缓缓松开。

    夜影呈上两把长剑,风玄煜抓起抛给赵子墨一把,道:“阁下无须担忧,学艺之人,偶尔砌磋也是有的!”

    赵子墨满脸羞愧,在公主府,他已从嘉卉和风玄晟嘴里知道风玄煜的武功出神入化,月国无人能及。其实,他在昼国早有耳闻,熵帝的七皇子文韬武略,智勇双全。他接住剑柄,诚惶诚恐道:“在下不敢在邑王面前班门弄斧,砌磋剑法...”

    风玄煜未等他说完,悠然抽剑出鞘,道:“行了,既然指点辰王的剑法,阁下再推辞,岂非师道而为?”

    赵子墨讪笑,只得抽剑亮招道:“子墨不才,还请邑王多多指教!”

    风玄煜以指持剑,凌空跃起,白衣飘扬,剑光闪闪,甚是洒脱。

    赵子墨硬着头皮,屏息运气,腾空应招,招数随剑,颇为谨慎。

    风玄煜持剑疾闪,三招过后,他一剑快准狠直逼赵子墨耍害。

    嘉卉几乎耍失声惊叫,慌乱地攥着苏漓若的手,苏漓若也紧张地盯着他们,惟恐风玄煜伤了赵子墨。

    只有风玄晟兴奋地观望二人过招,这是难得机会可瞻仰如此精彩剑法比试。

    风玄煜见赵子墨已乱了招数,便及时收剑稳稳落地,待赵子墨徐徐站稳,收剑入鞘,抛给夜影,淡然道:“不错,剑法可称上乘,只是运气不足,刚强劲道尚待提升!好好琢磨剑法心诀,日后不泛为一个用剑高手。”

    赵子墨知他只是试探几招,测测他的底气,并未真正使出剑招,而自己已然狼狈不堪,勉强应对,几次失手,他都助他化解。赵子墨当即抱拳俯身道:“子墨惭愧,多谢邑王指点!”

    嘉卉疾步上前,替他收剑入鞘交给夜影,遂察看他双手乃至身上道:“你没事吧!”

    赵子墨脸色愈发通红,躲也不是,闪也不是,僵硬着身子,难堪至极,嗫嚅道:“多谢公主关心,是邑王手下留情,子墨无恙!”

    风玄晟见怪不怪,一脸淡定,故作老练地奴奴嘴,摇摇头。

    苏漓若瞥向风玄煜,抿嘴轻笑。

    风玄煜无奈,故意咳了一声,惊了嘉卉,她后知后觉缩回双手,见众人皆惊讶地看着她,她顿时有些无措地讷讷低语:“七...七哥...”

    风玄煜板着脸,半晌不说一句话,就在大家以为他耍发怒时,他轻启唇瓣,说道:“好了,已是用膳时间,你们都留下来吃饭!”

    嘉卉惊愕瞪眼,以为她吓傻了产生幻听,但从风玄晟惊讶眼神里,她确定自己没听错。她这个冷漠肃严的七哥居然留他们吃饭,嘉卉内心雀跃欢呼,偷偷瞥向苏漓若。

    苏漓若也颇为意外,她侧颜注视他,恰巧风玄煜也回眸凝望她,触目相对,一笑荡漾,泛起爱意涟漪,柔情万千。

第八十四章:一念成祸痴流光

    众人移步到前堂偏厅用午膳,席间,风玄煜沉静不言,偶尔为苏漓若布菜,倒是嘉卉兴致勃勃给赵子墨讲解每道菜肴的名称,意义和制作。

    风玄煜倏地抬目瞥了赵子墨一眼,意味深长。赵子墨心里暗惊,思忖片刻,便主动道明他的身份,坦言随太子殿下冒充使者来月国就是为了见苏漓若。

    “那夜闯入王府的便是你们吧!”风玄煜沉浸听着,忽然问道。

    “是...是的,请王爷恕罪!在下与太子来大月已有一段时间,未曾见到漓若...苏...苏姑娘之面,心里着急,一时鲁莽,才...才...”赵子墨许是不曾想到他居然会问起夜探王府之事,一时有些慌神。

    “之后呢?”风玄煜脸色从容淡然又问一句。

    “之后...在下跟太子散了,误入公主府...幸尔得八公主慈悲援助,才不致以刺客被擒...”赵子墨见他并无指责之意,方才稳定心神,坦言道。

    风玄煜挑挑眉:“你一直待在公主府?”语气略显肃严。

    赵子墨刚松懈的心情又紧张起来,他看着嘉卉和风玄晟,不知如何回答方为恰当,只得点点头。

    嘉卉见状忙道:“七哥,子墨留在府上教我和晟儿武功...”

    风玄煜骤然冷冽地盯了她一眼,蓦地放在桌下膝上的左掌心触入柔滑小手,他微怔,侧颜看着她,遂缓和脸色。

    苏漓若微微笑意,轻轻握着他的手掌。

    “王爷,子墨自知此非周全之策,但承蒙辰王与八公主厚爱留予府上,还望王爷宽恕!”赵子墨急忙起来,俯身抱拳道:“只是太子殿下不知何故撇下子墨先行返国?子墨只能斗胆暂且留下!”

    “嗯!”风玄煜示意他坐下无须慌张,随后慢悠悠道:“你的太子殿下是本王派人遣送回去的,此时,应该已返回一半路途了。”

    赵子墨刚坐定,闻言几乎惊慌跳起,却被风玄晟伸手偷偷示意。赵子墨看着他,从眼里领悟到别有深意。他强忍心里疑惑,说道:“太子殿下虽然鲁莽但决无恶意,还望王爷海涵!”

    “嗯,确无恶意,只是居心叵测,入府劫持!”风玄煜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悠然说着,眼眸却瞥视苏漓若。

    苏漓若愣了愣,素手微颤,正要抽回,他用力一握,紧紧攥住她的小手,包裹掌心。

    苏漓若动弹不得,只得无奈作罢,脸上呆滞片刻,遂勉强微笑。

    嘉卉怔了怔,惊讶脱口而出:“什么?入府劫持?这个昼国太子哪里借来的胆?居然跑到七哥府上撒野...”

    风玄晟急忙用眼神阻止她说下去,嘉卉顿时住嘴,恍然大悟:难道昼国太子劫持若姐姐?她偷偷瞟了一眼,见七哥脸色不善,当即明白,心里暗暗叫苦不迭,懊恼自己多嘴,惟恐七哥拿赵子墨出气。

    赵子墨虽不清楚黎陌萧联盟苏溪如深夜劫走苏漓若,但见风玄煜的目光冷冽,心里当即明白殿下定然做了出格之事。以他对黎陌萧的了解,自苏漓若失踪后他早已思念成疾,倘若见面,恐怕控制不了情绪而冲动。赵子墨心里暗暗惊惧,不知黎陌萧当时是怎样举动?不过,以他的脾气,决不会善罢甘休!赵子墨思罢暗叹,只得讪讪道:“王爷容禀,当初家父实属无奈而出此下策,为此...惹恼殿下,觉得...觉得亏对苏姑娘,才不远千里来大月。倘若殿下有什么不妥之处,王爷宽容,不要跟殿下计较!”

    风玄煜脸色逐渐阴沉,嘴角挂着冷笑,瞬时,气氛骤降,有些深沉。

    就在大家紧张之际,蓦地苏漓若掩嘴轻咳几声,风玄煜阴沉的脸色遂松懈了一些,低首问道:“怎么?”

    苏漓若眸光一闪,讷讷道:“不小心呛着了!”

    风玄煜松开紧攥她的手掌,轻拍她的后背,柔声道:“好些了吗?”

    “嗯!”苏漓若点点头,对他微微一笑。

    “好了,吃饭吧!”风玄煜眸光深邃,随后淡然道:“既然晟儿的剑法也需要你指点,你就暂且留下!”言毕,瓢了两勺汤在小碗里,呈给苏漓若:“来,喝口汤,顺顺气!”

    “好。”苏漓若接过碗,暗暗松了一口气。

    赵子墨与风玄晟相视一眼,一触即发的怒气,终得虚惊一场。

    饭后,风玄煜打发嘉卉他们回去,一顿饭已经吃的提心吊胆,他们哪里还敢怠慢逗留,跟苏漓若告辞了,就返回公主府。

    风玄煜待他们离开之后,吩咐夜影看护墨轩居,便匆匆赶往祺燕山军营。

    苏漓若稍作憩息起来,并不见风玄煜,询问夜影,方得知他去了军营。

    她闲暇无事,便抚琴弹了以往两首曲子,又逛了园子,不觉逛到密室附近,见枫叶瑟瑟飘落,她俯身拾掇一叠枫叶交给小唯。

    “姐姐拾叶子作甚么?莫不是又感伤什么?”小唯捧着一叠枫叶,不解问道。

    苏漓若举起手里枫叶,透过落暮秋阳余晖,呈现出金色耀眼的光芒,枫叶的叶纹如涟漪的波澜,又如经历沧桑的皱纹,她喃喃低语道:“我曾阅卷蝶恋花散记,那里对枫叶的记载颇为有趣,说,每一个枫叶都有它的独特与众不同的叶纹,用针尖顺着叶纹刺绣,便会有一个字出来,若是有缘人,枫叶上会刺绣出不同字迹,连贯一句或一段有意义的文字。我在想...”说到这里,她的眼里焕发灿烂情愫,异常动人。“不妨试一试,或许有意外惊喜!”

    小唯欣然叫道:“真的吗?还有这事!那...小唯陪着姐姐一起在枫叶上刺字吧。”

    苏漓若笑笑,收起手上的枫叶,抬眸一瞥,却见于总管匆匆进来,对着夜影说了几句,夜影脸色顿时凝重,遂又摇摇头!

    苏漓若把手里的枫叶交给小唯,移步上前,问道:“于总管,有事吗?”

    于总管忙施礼,看了夜影一眼,含糊回道:“姑娘见谅,老奴打扰了!”

    “无妨!”苏漓若眼眸也瞟了夜影一眼:“您老有话直说,不用顾虑什么!”

    夜影脸色一僵,嗫嚅道:“苏姑娘误会了,王爷令属下看守墨轩居保护苏姑娘,自然不愿他人打扰到姑娘,并非有意隐瞒什么!”

    “嗯,我知道你听命王爷,职责所在,不过,倘若事关联我,理应让我知晓。待王爷回来,我自会跟他说清楚,你无须挂虑!”苏漓若点点头,侧颜对夜影道。

    “是。”夜影看看捧着一叠枫叶而怒目相视的小唯,心虚垂目,回身对于总管颔首示意。

    “苏姑娘,苓妃娘娘派人来接姑娘进宫,说是许久不曾见姑娘,心里挂念,轿子就在门口待着。可...”于总管有些为难道:“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随意接近姑娘!再说,上次在梧桐宫门口出了事,所以...老奴也不敢擅作主张...”

    苏漓若沉吟片刻道:“我确实许久不曾见苓妃娘娘,当真心里很是挂念!你们无须担心,上次只是意外,况且...我身上还有王爷的护身符...不会有危险!”

    夜影明白她所指的护身符便是那无熵剑!他正踌躇不决,却被小唯踢了一脚,怒啐道:“呆子!”他愣了愣,挠挠头,憨憨朝她笑笑。

    苏漓若抿嘴淡笑,遂转身对于总管道:“走吧!别让苓妃娘娘久候。”

    于总管看着夜影,不敢应允苏漓若。

    “你们一起护送我到苓妃娘娘宫里,如此总放心了吧!”苏漓若又道。

    夜影忖度道:“那...属下多派些人手暗中保护姑娘。”

    留下小唯在墨轩居,彦娘守在门口,夜影跟于总管护送苏漓若去梧桐宫。一路安然到了梧桐宫,待苏漓若进去,夜影便通传消息给风玄煜。

    苏漓若跟着桂嬷嬷往里面走去,桂嬷嬷与她闲聊几句,说是苓妃多次派人接苏漓若进宫,都被王爷拒绝,今日倒没想到会这般顺利接到她。

    苏漓若心里暗叹,想着他为了自己连抚养他的苓妃娘娘都不予半点情面,一时心潮涌动,更多是感动。

    “姑娘不必介意,王爷便是这般性子,娘娘是知道的,哪里会怪他。”桂嬷嬷似乎看出她的心思,笑着道。

    说话间,已到了苓妃居室,桂嬷嬷临到门口,就停住脚步,作了个请的姿势,便离开。

    苏漓若进了居室,意外发现德纯和风玄璟也在,她有些奇怪,遂不动声色,准备施礼请安。

    苓妃起身,扶住她俯首的身子,轻声道:“若儿无须多礼,来,让母妃看看,近日可好!”

    苏漓若微微笑意,眼眶泛红,她对温婉慈善的苓妃总有一种特别的情感,就像她自幼缺乏的母爱,在苓妃身上,她感受到这份温馨的母爱。

    与苓妃寒暄一番之后,未等苏漓若开口,德纯便款款走近她,牵起她的手,道:“长姐与你母后乃知己至交,若儿有什么委屈可与长姐倾诉,不必顾虑!”

    “王爷待若儿极好,若儿并无委屈!”苏漓若对德纯同样有着亲切的感觉,尤其经历诸多波折之后,她更加珍惜这一份来之不易的温暖和关怀。

    “煜儿对若儿用情至深,自然会待若儿极好,只是...母妃也曾跟若儿提及。煜儿少年离朝,逐流在外,历尽艰苦险阻,性情难免有些冷傲,不善与人相处,如此便辛苦若儿了!”苓妃招呼苏漓若坐下,亲自为她斟茶。

    苏漓若急忙接过茶杯,沉浸片刻道:“母妃想知道什么?若儿定当知而不言,言而不尽!”

    “你呀!就是这般玲珑善解人意。”苓妃与德纯相视一望,怜爱地轻抚她的手背:“母妃本不愿触及若儿伤心事,但...”

    “母妃是想问...太子被刺身亡之事!”苏漓若抬眸望着一直沉默不言而神情凝重的风玄璟。

    风玄璟一惊,抬头触碰她淡然自若的眸光,有些不敢置信:究竟遭受怎样的痛苦劫难?致使她瞬间蜕变!在他印象里的那个文采奕奕,精通音律,轻盈飞舞的娇弱单纯的女子荡然不见!

    这一刻,他开始理解风玄煜,终于明白他为何隔离她与外界接触。他想起清依,不,裕国公主苏溪如,她也是在渺渺茫茫尘世里飘流历尽劫难,而致使她变的善于心计,手段狠毒!

    风玄璟黯然转身,默默走出苓妃居室,独自伫立空荡的庭院里...

    玲珑宫。

    话说晏妃自从晕倒之后,愈发浑浑噩噩,经常说胡话,弄的玲珑宫人心惶恐不安。

    晚上,晏妃侧卧软榻上,迷迷糊糊入眠,这几天她总是心神不宁,感觉寝室里阴嗖嗖的,有一双含着怨恨的眸子如影随同。

    倏地,一声细微响声入耳,她蓦然惊醒,惊恐地四处张望,侍婢已伏灯案上沉睡,她正叫唤,眼前掠过一袭魅影,身姿飘逸如缈。

    她惊悚地尖叫:“啊!谁?是谁?”霎时,她从软榻上跳起,恐慌张望。

    那抹魅影飘来飘去,逐渐清晰,一袭白衣,长发倾泻散落腰际,背影淡雅婉然,却凄美荒凉,令人心生寒颤。

    “晏妃...你为何害我...”鬼魅而朦胧的啜泣传来,隐隐如阴曹地府的冤魂哭诉。

    “不是我!”晏妃惊恐瞪着大眼睛,犹如铜铃般,凄厉叫道:“走开!走开!不要缠着我...不要...”她疯狂地抓起卧枕扔向白衣魅影,嗖一声,卧枕应声滚落,白衣魅影却不见了!

    晏妃颤栗地紧攥双拳,目光瞟过室内每一个角落,企图寻到那抹魅影。然而,烛火闪烁,室内除了昏睡的婢女,并无任何异常。她拭了额上汗珠,舒松了一口气,许是睡眠不好而产生幻影。她唤了两声,未见婢女答应,便上前轻拍一下,那婢女竟毫无反应。她有些恼怒,正要斥责,身后异风阵阵,阴森森直逼脊梁,寒气入骨。

    晏妃惊悚回身,一抹魅影疾速飘过,瞬时无影无踪,她使劲揉揉双目,瞪眼寻视,室内依然空荡荡,半点影子也没有!

    晏妃恐慌地摸索到床榻边,掠开幔子,怆惶爬上床,蜷缩角落,惊惧地瞪眼,注视室内。

    蓦地,耳边一丝诡异凉风袭过,她慌乱侧脸,白衣魅影紧挨她的身边,披头散发,满脸血迹,一双隐隐目光折射出凄苦的幽怨,直直凝视她。

    晏妃慌乱惊叫,声音恐惧凄惨,她抡起拳头疯狂地扑上捶打,却拳拳扑空,无法近身,但白衣魅影依然呈现眼前,飘渺不定。

    不一会儿,她筋疲力尽,瘫软在床榻上,她喘着气,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颓靡而惊悚眼睛,死死盯着凌乱飘散的发丝下,惨白而血迹斑斑隐约的面容。

    时间似乎静止,四目相对,冗长的沉默令人心颤,只有她喘息声在静谧的夜里显的格外粗犷沉重。

    沉重的喘息声残忍地声声敲打她的耳畔,如鼓般直捣她的心坎,震碎她内心深处的最后一根防卫线。她崩溃地撕喊:“曦妃,你放过我吧!你已经带走我的淙儿,你还要怎样?”

    她伏俯床上,涕零横流,撕扯嚎啕:“是,我故意接近你,灌醉你,为的就是要陷害你。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啊!自从有了你,陛下都不曾到我玲珑宫,我费尽心思,迎阿奉承,凭着长皇子立妃。而你呢?一入宫便封妃,赐琉璃宫殿,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陛下所有的宠爱。我愤怒,嫉恨,偏偏你又不懂宫里礼数规矩,人情世事,仗着陛下宠信,居然留青年男子贴身护卫。即便我不设计陷害,你早晚也会足陷泥潭,难以保哲。你当然不知深宫似海,宫里每个女人日夜盼望守候,蹉跎一生,无非是等陛下垂怜宠爱。曦妃呀!你怨不得我,我若不陷害你,如何熬过这漫长孤独的日子...”

    哗啦!一声,珠帘被扯下,断了线的珍珠碎散了一地,熵帝怒气冲冲出现在珠帘处,满脸悲愤。

第八十五章:蹉跎殆尽为哪般

    晏妃闻声恍然抬头,满脸涕零,狼狈不堪,诧异惊叫:“陛下!”遂瞧见熵帝身后站着苓妃和德纯,她心里暗暗一惊,怒目咬牙。蓦地,她突然看到风玄璟悠然迈步进来,她不由恼怒万分,她的内室什么人都可以来去自如?当她看清风玄璟身边那一脸冷漠深沉的风玄煜,她的心一点点往下坠,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在心底深处涌泛出来。

    熵帝怒火攻心,一步上前,一把扯下晏妃,摔跌倒地,颤声道:“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居然...居然包藏祸心...害死曦儿...”

    “陛下!”晏妃瞬间清醒,她顾不得浑身疼痛,爬起扑倒在熵帝长靴上,哀声哭诉:“陛下饶了臣妾,臣妾只是一时糊涂,那...曦妃阴魂不散,害死淙儿,如今又来害我,求陛下救臣妾...”

    熵帝愤怒踢倒晏妃,长靴踩在她身上,眼里恨意浓烈,痛心疾首道:“曦儿单纯善良,你如何下得了手害她?朕的后宫居然容你这般心狠手辣!真是大月不幸呀!”言罢,他仰头悲戚。

    晏妃拼命挣扎,几番欲耍起身求饶,无奈熵帝脚力沉重异常,使她动弹不得,只能呜呼哽咽涕涟:“陛下饶命呀!臣妾该死,不应鬼迷心窍嫉恨曦妃。可是,臣妾并没有冤枉她,她与那贴身护卫的确苟且...”

    熵帝愤怒至极,双肩微颤,目光几乎喷出火焰。一手抽出缠绕腰间的鞭子,唰!一声狠狠抽打在晏妃身上。惨烈的叫声嗷嗷哭嚎,鞭子抽破衣裳呈现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苓妃与德纯相视一望,倒吸一口冷气,并不出言相劝。她们都知道,熵帝年轻时骁勇善战,南征北讨,叱咤战场,全赖身上两件宝物,一条短鞭,一把长剑。据说是上古邪物,因此熵帝征战有如神助,战无不胜,奠固月国称霸诸国之首。当初,曦妃受陷害之时,他曾一怒之下拔剑伤她。今晚,他抽鞭打晏妃,可见他心伤至极,他对两个妃子皆动用随身宝物,许是爱至切恨至深!

    风玄煜漠然视之,冰冷的眸光泛不起一丝波澜。

    风玄璟则幽幽叹息,侧目不忍直视。

    熵帝浑身微微颤抖,他不曾料到晏妃竟然口不择言,提及禁忌。当初,曦妃至死相护非邪,这成了熵帝至今无法释怀的一块心病。十几年来,众人三缄其口,无人敢提及此禁忌,晏妃刚一触及,便遭了这短鞭的狠毒抽打。

    熵帝阴沉着脸,对她的哀嚎置若罔闻,遂大声喝道:“来人哪!将她押去冷宫,削去妃位,废了封号,终身囚禁!”言罢,愤慨拂袖离去。

    晏妃闻言如遭雷劈,倏然停止哭嚎,一时震惊呆滞,她微张嘴唇,却发不出一句言语,目送狠戾冷漠的背影离去,绝望彻底漫延她的身心,她颓然晕倒。

    几名黑衣侍卫与两位壮实的老嬷嬷贯穿而入,架起昏厥过去的晏妃,冷漠地半拖半扶而去。

    须臾,一室冷清幽静,真是人去楼也空,徒留妄念在人间!

    苓妃黯然摇头,与德纯并肩离去。

    风玄璟回头瞥视一眼风玄煜,遂也转身走了。

    风玄煜深邃的眼神环顾内室片刻,眼里掠过一丝疑惑,即步到外室,看着依然昏沉伏案的婢女,眯着眼,紧锁剑眉,浑身散发冷冽。

    苏漓若怆惶上了玲珑宫后门一辆马车上,于总管扬鞭策马奔驰,夜影斜坐车头一旁,脸色凝重肃然,很快,马车消失在瑟瑟秋夜里。

    苏漓若倚靠车背软垫,暗舒了一口气,她缓缓闭上眼眸,沉浸不动,似乎睡了过去,但浓郁的睫毛微微颤栗,泄露她并未睡着。其实,她如何能睡得着?此时,她的内心如江河波涛,汹涌翻腾,冲击着她的思绪飘向梧桐宫...

    苏漓若轻抿了一口茶水,平静地舒松心情,遂将她在睡梦中被人劫到太子府之事一一道来,当她说到抽出无熵剑刺杀了太子之际,她的唇瓣苍白,语气微颤,可见当时的她是怎样的绝望恐惧!

    苓妃起身,一把揽她入怀,喃喃轻言:“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她轻抚苏漓若的后背,一股暖流弥漫苏漓若心窝,她仰头泛着泪光冲着苓妃淡然一笑。

    德纯一阵心酸,想着太子那荒唐放荡的举动,她对苏漓若更加怜惜,无奈叹息。

    气氛沉重而安静,苓妃慢慢松开苏漓若,微俯身子,注视着她道:“煜儿一力揽下罪名,母妃就知道其中必有隐情。”

    苏漓若一怔,心里暗叹:他总是为了她不惜背负一切!

    “只是...太子遇刺身亡,事关重大,煜儿不计后果,尽揽罪名。惹恼了陛下不说,此事若被朝堂居心叵测之臣蓄意渲染,岂不毁了他的前程?落下残暴手足,诟世人笑柄!”苓妃缓直身子,幽幽道。

    苏漓若一惊,她瞪大眼眸,呼吸一滞:她居然没想到这些!

    “好了,若儿不必忧虑,事情已经迎刃而解!”苓妃见她紧张不已,忙放柔语气安慰道。

    苏漓若暗松了口气,又疑惑凝视苓妃。

    德纯上前道:“父皇自幼宠爱七弟,虽然阔别多年,依然偏爱他。再说知子莫若父,尽管七弟揽下太子之事,父皇却不愿相信七弟会做出违背伦理常纲之事。即下旨彻查那夜留宿太子身边女子是何人?这时,蒋雪珂出来承认...”

    苏漓若大惊:“什么?她...”

    “蒋雪珂是蒋太尉的独女,以蒋太尉的实力岂能容忍爱女受此大辱!父皇也无可奈何只能极力掩盖太子丑行。毕竟劫持兄弟女眷,凌辱侧妃,毁坏女子名声,此等无耻罪行,简直令人不齿!”德纯道:“于是,父皇下令封锁有关太子遇刺身亡的消息,准备对外宣布太子突遭重病暴薨!”

    苏漓若沉吟片刻,凝眸问道:“然而,事情没有了结?”

    德纯点点头,轻叹:“嗯,晏妃一向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太子遭此不测,她岂会善罢甘休?简直闹翻后宫,对此,父皇也颇为头疼。毕竟太子妃刚生下皇长孙,父皇再怎么偏袒七弟,也不能不顾及呀!”

    苏漓若怔了怔,低垂眸子:“那该如何是好?”她心间一动,遂抬头看着苓妃,眨着沉稳晶莹的目光:“母妃宣若儿进宫,莫不是有什么良策妙计?”

    “若儿如此聪慧,倒令母妃不舍让你冒险。”苓妃与德纯相视一望,神色略显沉重。

    “母妃但说无妨,毕竟事情因我而起,若儿倘能分忧一二,愿全力以赴!”苏漓若忙道。

    苓妃缓缓踱步,沉默不言,终于,停止脚步,侧颜道:“若儿先听母妃说说煜儿的生母曦妃...”

    苏漓若迟疑地点点头。

    “曦妃未入宫之前,陛下独宠晏妃,受尽宠爱。”苓妃目光幽深,蕴含悲戚,语气缓慢而低哑:“曦妃是个非常特别的女子,虽有倾世容貌,却生性高傲冷漠,且不懂与人相处来往。而后宫又是个人际复杂,易于嫉恨之地,若没有心计和手段,恐怕无法明哲保身。曦妃长得超尘脱俗,心思纯净,甚得陛下倾心,只是她不喜凡俗束缚,向往简单自由,对情爱之事亦是懵懂无知,举止行为也是惊世骇俗。陛下宠她,任由她的性子,不予约束,如此却害了她。”

    苓妃顿了顿,似乎不愿触及那尘封多年的伤心往事,半晌,才喃喃道:“那时,失宠的晏妃殷勤上门,献媚奉承,曦妃原就不懂人情俗事,哪里抵得住晏妃巧言令色。终于落入圈套,铸成大错...”

    “怎...怎么啦?”苏漓若惊讶,预感不妙。

    “曦妃当初进宫之时,随身带着两个近人,一个自称是她舅舅,据说是位神医,一个是贴身护卫,年轻男子。”苓妃语气越来越低沉,几乎触礁般沉重:“后宫是什么地方?岂能容忍男子出现妃子居室,陛下虽宠信她,别的妃子却不会放过她。曦妃的舅舅离开之后,琉璃宫只剩曦妃和她的贴身护卫,宫里虽有几个婢女,曦妃却极少使唤,日常饮居全由贴身护卫打理。就这样一次酒醉,她竟与那护卫同眠共卧,恰巧被陛下亲眼目睹...”

    “啊!”苏漓若愕然,紧攥双手,握成拳头,她咬着唇,不敢想象当时情景。

    “陛下当即勃然大怒,可曦妃偏又执傲,不知进退,不懂求饶,又不顾及陛下的颜面,反而出言顶撞,且拼死相护那护卫...”苓妃吁了一口气,以此来缓和微微颤栗的身子。“陛下...陛下一怒之下,一剑刺伤了她...”

    苏漓若惊愕捂住嘴唇,她能想象熵帝是怎样的愤怒失望?才会持剑伤害心爱之人。曦妃又是怎样伤心欲绝?才会视死如归,承受那决绝一剑。她想起墨轩居池塘边的一幕,她的心一阵悸痛:原来她与他重蹈覆辙熵帝和曦妃的剜心之痛!

    德纯扶住苓妃,不忍见她如此伤感,轻声道:“娘娘心地秉纯,一直待曦妃娘娘如至亲,教导她礼数德能,方使她在后宫平安度过十余载。娘娘已尽力了,曦妃娘娘若泉下有知,定会感怀娘娘的一番心意。”

    在德纯劝言之下,苓妃才平复悲切伤感。

    “曦妃娘娘...后来...怎样?”苏漓若禁不住颤悠的声音,眼眶泛红。

    “陛下下令封宫囚禁她,两年之后,她便香消云殒...”苓妃哀叹,凄楚闭上眼。

    “陛下真是狠心!居然囚禁她两年,倘若真心疼爱她,如何舍得折磨她如此之久?却不愿谅解她!”苏漓若感到心痛入骨,脱口而出。

    苓妃徐徐睁开眼,泪光莹莹,低声道:“若儿有所不知,曦妃心气冷傲,被陛下一剑刺心,恐怕早已心生荒凉,不恋余生。陛下曾多次希冀她低头认错,那怕只言片语,然而,她宁愿蹉跎殆尽,也不肯低垂颈项。”

    苏漓若茫然不解:“曦妃娘娘难道都不为王爷着想么?”

    苓妃目光黯然,艰难地仰头长叹:“当时陛下令母妃带走煜儿,从此,不准踏入琉璃宫。可怜煜儿至此再也没见过他的娘亲,连最后一面也不曾...”

    “她...不是狠心的娘亲,为何待王爷如此无情?”苏漓若愈发心疼当年年幼遭遇厄运的风玄煜。

    “娘娘...也无能为力,后来的事情谁也无法控制。”德纯扶着苓妃坐下,遂转身道:“若儿,此事待日后空余,长姐再与你细说。今日宣你进宫,确需要若儿帮忙...”

    苏漓若这才想起要紧之事,缓和了脸色,隐去悲痛之情,道:“长姐请说!”

    “当年曦妃出事,致使七弟逐放荒地,罪魁祸首便是晏妃那一壶酒,可惜当年无人追查,此事就一了了之。”德纯道。

    “是呀!晏妃居然如此狠毒,害死曦妃,也害惨了王爷,难道陛下都不曾觉察晏妃别有用心么?”苏漓若惊悸道。

    德纯苦笑:“父皇乃一国之君,如何忍受他的妃子挑战他的尊严?一时怒火攻心,往往遗憾终生。”

    “这倒也是,晏妃巧舌如簧,讨巧曲意,曦妃却倔强冷傲,宁死不低头,如此便成就晏妃的借刀杀人!”苏漓若感慨叹息。

    “若儿可知七弟归来月国为何?他降服蛮夷,收服野牧,开垦荒芜,已然繁荣一方,名震属地,却放下身段回归曾弃他逐他的伤心之地?”德纯注视着她,眼里尽是无奈。

    苏漓若心头一震,失声道:“他...他为了复仇?”

    苓妃沉郁点头,“煜儿狂妄冷傲,随了曦妃的性子,他隐忍十余年,岂会放过陷害他娘亲之人?母妃也知道他受尽艰苦磨难,方有今日辉煌成就。只是他心深如海,令人难以探测,更不会轻易坦然心事。母妃日夜担忧,怕他桀骜不驯,被祸心之人伺机谤言,伤了父子的感情,且引起朝堂动荡。”

    苏漓若暗暗忖度苓妃言中之意,蓦地眸光一闪,似乎想到什么!

    苓妃继续道:“接下来,他的目标一定是晏妃,可是晏妃毕竟是陛下的宠妃,他若动手,只会令陛下难堪。”

    苏漓若已然明白,她眸光平静,语气坚定:“母妃需要若儿作甚么?”

    苓妃神情凝重,目光却赞许看着她,斜身低言一番,说的苏漓若频频点头:“好,若儿一定不负母妃所托!”

    于是,兵分两路,由于总管和夜影护送苏漓若到玲珑宫,且点了侍夜婢女的睡穴,于总管守在玲珑宫后门等待接应,晏妃就交给苏漓若,夜影则暗中保护她。

    苓妃与德纯随后到惠仁宫,熵帝一见她们甚是欢喜,吩咐御膳房准备宵夜。哪料,刚刚坐定,年公公便进来,说是玲珑宫来人了,晏妃娘娘又发疯症,胡言乱语的厉害,还请陛下前去探望。

    熵帝沉叹一声,想她悲痛太子过度,这几天总是惊惊乍乍,情绪不稳,便和苓妃德纯一起前往玲珑宫。

    风玄煜接到夜影的暗讯,疾速赶往梧桐宫,却被告知苏漓若已离宫返回王府。风玄煜紧皱眉头,心里疑惑之时,却见风玄璟侧身一闪,急匆匆往玲珑宫而去。

    风玄煜不动声色跟踪他到了玲珑宫,听到晏妃的居室发出恐慌至极的凄惨叫声,他眸光一沉,大步迈入,意外发现熵帝和苓妃,还有德纯都在。而晏妃崩溃哭嚎当年之事,如附魔一般,坦尽曾经的恶行,伏俯床上,喋喋不休。

    风玄璟似乎并不惊讶他的到来,而风玄煜自然也明白,他无非就是引他到玲珑宫。

    只是,晏妃的居室为何隐隐有一丝熟悉的幽香?他的眸光冷了冷,心底泛起沉重的疑问!

第八十六章:倾尽承诺醉几分

    苏漓若回到王府已是子时,于总管道声:“苏姑娘早点休息!”便下去了。

    苏漓若快步进了墨轩居,她的心还怦怦乱跳,刚才在晏妃居室假扮鬼魂,她的还心有余悸。苓妃与德纯为了逼晏妃不打自招,也为了避免风玄煜动手,才找她商量,她们看中苏漓若轻盈如燕的天外飞仙舞姿,扮作鬼魂,确实吓人。

    熵帝等人到了门口,夜影吹起暗号通知,吓的她惊慌失措,幸而借物疾速飞跃出了晏妃居室。

    她不知道熵帝面对晚了十几年的真相会怎样懊悔?而他又会如何惩罚晏妃?

    苏漓若沉浸思忖,待她发现夜影一直跟在身后,已到了居室门口,“你有事?”

    夜影看着她好一阵,才低声道:“苏姑娘为何耍插手这些事?我从未隐瞒王爷任何事,今晚...”

    “今晚确实让你为难了!以后不会勉强你违背王爷。”苏漓若接过道:“事出突然,迫不得已,你放心,若是王爷知晓,你和于总管决不会受牵连。”她顿了顿又道:“至于我为何要卷入这些恩怨,我与王爷同心,理应共承担,不分彼此。”

    夜影摇摇头,解释道:“我决非怕事之人,只是王爷令属下保护苏姑娘,我却致苏姑娘于险境,若是王爷知晓,定然生气...”

    苏漓若淡然一笑,打断他的唠叨:“好了,已经半夜了,你再讨论下去,恐怕天都亮了。待小唯起床了,又是一番责问,到时你该说不清了。”

    “那...打扰了,苏姑娘休息吧!”提到小唯,夜影红着脸,嘿嘿傻笑,立即不敢再纠结了。

    苏漓若抿嘴一笑,她就知道对固执的夜影这一招管用。

    她转身推门而入,夜影遂想起什么,忙冲着她的背影道:“苏姑娘,苓妃娘娘召你进宫之事,我知会了王爷,可能王爷有事牵绊,不然早赶回来了!”

    “什么!”苏漓若一惊,回头气结地朝夜影瞪眼,返手关了门,蹑手蹑脚进了内室。

    一室静悄悄,唯有烛火闪烁。

    苏漓若暗松一口气,这么晚了,他应该不会回来!想着,她便彻底放松慢悠悠地更衣,满脑子都是曦妃的事情。她掠开幔子,顿时,诧异失声:“王...王爷...”

    风玄煜斜卧床上,目光高深莫测看着她。

    苏漓若眨着眼低垂眸光,心里懊恼,小唯不在外面守着,她就应该想到他回来了,不知道刚才与夜影的对话他听到没?

    苏漓若忐忑不安,搜肠刮肚想着用什么借口可以瞒的过他!正当呆愣之时,风玄煜伸手握住她,轻轻一带,未等她反应过来,她便跌落他的怀抱。

    苏漓若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一时讷讷不知该说什么!

    风玄煜如墨深眸盯着她,终是不出一言为她盖上被褥,闭上眼,拥紧她。

    苏漓若嗫嚅半晌,抵不过内心的不安,轻声道:“那个...王爷,你...睡了?”

    “怎么?若儿想说什么?”风玄煜仍然闭着眼,低沉着声音。

    “王爷不问若儿去了哪里?”苏漓若试探道。

    风玄煜缓缓睁开眼,一帘幽暗眸光似乎要把她的不安吸进深邃的眼神。“若儿去哪儿了?”

    “母妃召我进宫。”她小心翼翼地说道。

    “哦!”他应了一声。

    “长姐也在。”她的目光对着他的胸前,隐隐能看到他胸口上的无熵剑留下的伤痕,不由一阵心痛,脱口而出:“她们说了曦妃娘娘的事!”

    风玄煜脸色一滞,稍纵即失,遂平静道:“娘亲从不让我称呼她为母妃,她一直向往自由简单的日子,渴望一生一世,执子之手,朝朝暮暮,不求繁华,但愿平凡。娘亲的心愿与若儿相似,她无法满全的心愿,而若儿可以,我一定尽我所能执若儿之手,白首相守!”

    苏漓若心头一震,仰头凝视他,眼里渐渐氤氲,涟漪一片含情脉脉。她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情不自禁道:“王爷,若儿终于为娘亲一雪前耻,晏妃定会得到应有的下场!”言罢,她怔了怔,遂低垂眸,心里涌出泛泛苦涩。似乎耳边响起苏溪如恨恨的声音,怒其不争。

    风玄煜定定注视她,她发自肺腑之言,深深震撼了他,但她随即黯然神伤同样深深刺痛他的心。“若儿,我此生决不负你,你也不可离弃我,倘若时光可以倒流,我宁愿耗尽所有也要换取你曾经的无忧,免受颠沛流离。”

    苏漓若只觉眼眶一热,泪水抑制不住滑落,她明白他言下之意所迫切的表达。如果可能的话,他当初宁愿放弃一切也不愿让她失掉原本无忧无虑的快乐,而流落飘泊。“王爷并非有意毁掉若儿的家国对么?”她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的厉害。

    “我从未想过耍毁掉若儿的家国!”风玄煜见她落泪,心里一阵痛楚,低沉道:“只是冥冥之中,天意弄人。”

    “那...父皇是...是王爷下手的么?”听了他无奈的言语,苏漓若一直逃避不敢面对的恐惧,在这一刻她咬紧牙鼓足勇气,颤栗栗问道。

    风玄煜怜视她的惊惧,知道她害怕什么,他蠕动嘴唇,艰难而沉哑道:“决非我下手,确因我所逼,如果可以,我宁愿替他饮了那杯毒酒,也不想让若儿伤心。”

    苏漓若怔怔望着他,泪水瞬间决堤,那曾使她椎心之痛的恐慌,终于听他亲口证实,裕国是他所毁,父皇却非他所害。他言语之间的小心翼翼使她的心底涌动爱恨交加的恍惚,她心里哽咽低喃:父皇,原谅若儿的不孝!

    风玄煜紧紧拥着她,见她泪水汹涌,心痛难当,有些无措而慌乱地低沉:“对不起,若儿...对不起!怎样你才会不恨我...”

    苏漓若悲喜交织的情绪致使她无法停止滂沱如雨的泪水,俯首痛哭,泪水湿透了他胸前一片。许久,她上气不下气抽搐着断断续续的哽咽:“我不恨...不恨,若儿...若儿只爱王爷...”

    她凌乱的哭诉却清晰风玄煜的心头,他捧起她怜兮兮而楚楚动人的脸,低首覆上,轻轻地吮吸她的泪水,吻干她的彷徨。

    夜色茫然,悲凉如水,秋风萧萧,落叶无声。

    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徐徐缓缓,车上,苏溪如闭目养神,全然不顾对面俊脸焦躁的黎陌萧。

    眼见离月国越来越远,黎陌萧便心急如焚,苏漓若还困在月国,再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月就快回到昼国了。偏偏苏溪如淡然从容,马车已行驶十日之久,她仍是平静不言,偶尔示意他,暗中监视他们的人还未离开,不可轻举妄动。

    “你心里究竟打什么主意?莫不是真耍随本太子回昼国?”黎陌萧见她似乎沉稳入眠,不由怒声道。

    “别急!风玄煜派的人还在。”苏溪如蓦地睁开眼,悠然地瞥了他一眼,不急不慢道:“随你回昼国?太子殿下,你想多了!”

    黎陌萧皱着眉头,心想:耍不是看她是苏漓若的姐姐,他才不会委屈求全困在马车上十日之久,还要看她的脸色,想想心里就不舒服。

    他沉着脸,冷声讽嘲道:“几个小喽啰跟着,姑娘就怕成这样子,难怪败在风玄煜手上。”

    苏溪如唇边掠过冷笑:“我一个女流之辈就算败了,也不值一提,太子殿下看似威武,比起风玄煜,差的太远了。不仅带不走若儿,还惨败风玄煜手上,却在这里净说些无关痛痒的废话,简直可笑至极!”

    “你...”黎陌萧脸色大变,骄傲如他,在昼国,祯帝膝下仅得他一子,自幼受尽溺爱呵护,身边不泛敬仰追捧之人,都是拣好听的给他,何曾受过这般奚落!顿时,怒气冲冲道:“耍不是为了救漓若,你以为本太子会跟你联手?风玄煜不过仗着月国撑腰,要阴谋手段,赢了也不光彩。倘若在昼国,本太子一呼百应,岂会输给他!”

    “昼国?都降服了月国,有什么可得瑟?别忘了若儿可是被你们以贡物献给月国!”苏溪如目光泛起鄙夷,语气不屑道:“风玄煜即便不仗着月国,他在武林之中的地位依然无法捍动,他叱咤江湖的时候,太子殿下可能醉卧莺莺燕燕,软玉在怀。”

    黎陌萧脸色瞬时阴沉,哧地站起,怒瞪一脸嘲弄的苏溪如。

    “怎么?太子殿下恼羞成怒?”苏溪如斜瞟一眼道:“从小在蜜罐长大,左拥右扶,喜阿奉承的人,不适合若儿。”

    黎陌萧咬着牙,双拳紧攥,恨不得一掌让她闭嘴。

    “如果不是天意捉弄,风玄煜堪配的若儿,余下之人也只是痴心妄想罢了!”苏溪如无视黎陌萧的愤怒,挑起车帘,侧颜喃喃似自语。

    黎陌萧怔了怔,疑惑地望着她,双拳逐渐松开,有些颓丧地坐下。半晌,微颤声音问道:“你既然这般欣赏风玄煜,那为何阻拦漓若跟他?”

    “他毁我家国,刃我亲人,如此血海深仇,若儿岂能跟他!”苏溪如放下帘子,冷了目光,恨恨道。

    原来如此!黎陌萧暗松了口气,遂一转念,又道:“你既与风玄煜有仇,漓若自然不能跟他在一起。你虽傲慢无理,但只要能救出漓若,本太子不与你计较便是!”

    苏溪如冷哼一声,瞥视他:“太子殿下若愿意相助,我自是感激,看来太子殿下对若儿倒是一片真情。”

    “我对漓若自然真心,岂能有假!”黎陌萧正色道:“她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便废妃革妾,驱散了家眷。那知惹恼了我父皇,与辅首我的恩师合计将漓若遣送,我才千山万水假冒献贡使者来月国。”

    苏溪如嘴角掠过深不可测的笑意,缓解了脸色,温和了语气:“太子殿下果然痴心可鉴,若儿能得你垂爱,也是三生有幸。”

    黎陌萧没料到她转变如此之快,闻言便心生欣喜,朗声道:“此生能得到漓若,必倾尽所有,唯她是从,即便江山又有何妨?”

    苏溪如诡谲一笑,道:“殿下这般痴情,若儿上辈子积来福气。”

    “可是...”黎陌萧听了反而低首颓然道:“漓若对我似乎...有些误会...一直抵触我!”

    “放心!”苏溪如淡定的目光注视他:“有我呢?若儿不能不听我的!”

    “此话当真!”黎陌萧欣喜万分,早忘了刚才她还鄙夷不屑他。

    “决无虚言!”苏溪如话刚落音,马车一阵剧烈翻动,俩人猝不及防,几乎跌倒。

    俩人相视一望,疾速跃出马车,腾到一丈外,瞬时马车翻滚落下山崖。

    “没想到风玄煜竟然这么狠毒!”黎陌萧咬着牙愤怒大骂。“倘若有朝一日落在本太子手上,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苏溪如一言不发,借着月光,双目紧紧盯着马车翻落的地方。须臾,迈步朝前走去,她俯身察看马车滑过的痕迹,顺着长长的拖痕,她目光一滞,抓起地上一块石头抛过去。只听咔嚓一声,地上旋转出铁橇,刹那夹住两个拳头大的石头,瞬间绞碎,冒起一股青烟。

    黎陌萧愕然,一时惊呆。

    苏溪如紧皱眉头,亦是惊了一身冷汗,方才若反应慢了半步,只怕早已葬身悬崖。

    苏溪如冷静下来之后,她终于明白,暗中监视他们的人恰巧撤退了,包括马夫。只是二人在马车上冷言相对,一时毫无察觉,无人驾驭的马车误入陷阱当中,锋利铁橇齿夹住车轭,致使马车失去平衡滚落山崖。

    一轮冷月斜挂夜空,周围林影幢幢,夜风魅魅,异常惊悚。

    苏溪如沉着气,闪着一双乌亮黑眸警觉环顾林丛,在这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旷野,居然有猎人用来猎物的陷阱,那么,有可能这附近有凶猛野兽!不然,不会设下这么厉害的陷阱。

    倏地,一阵低撕声隐隐传来,越来越近,逐渐清晰,呜呼哀嚎。

    黎陌萧僵住身体,眸光掠过林丛,似乎瞥见绿莹莹如鬼魅般的亮光一闪一闪。他拢紧拳头,死死盯着朦朦胧胧的绿光。

    苏溪如慢慢靠近他,轻声道:“是狼群!”

    狼群!黎陌萧脸色一沉,他虽养尊处优,却听闻过旷野的狼群堪比猛兽,凶残暴虐,人一旦陷入,即被层层包围,撕咬至碎。

    黎陌萧艰难地蠕动嘴唇,低沉道:“我去引开,不然,等狼群靠近,你我还不够它们塞牙缝。”

    “不行!”苏溪如紧张地微微颤栗拳头,“狼群警惕性非常高,目标一旦稍动,它便即刻迅速攻击。”

    “总要试一试,好过在这里等死!”黎陌萧抽出长剑,紧攥剑柄。

    狼群逐渐逼近,无数双绿眼闪着诡异光芒,兴奋地撕嚎,令人胆战心惊。

    黎陌萧几乎沉不住气,握着剑柄的掌心溢出冷汗,他内心一阵绝望,难道耍葬身此地?成了狼群牙祭!

    苏溪如持剑虽沉稳不动,但心里亦是没底,饶她经历过武林战况,面对虎视眈眈的狼群,也禁不住恐慌。

    狼群渐渐靠拢,团团围住,闪着绿澄澄眼睛,折射出贪婪嗜血的凶残。

    苏溪如与黎陌萧背靠背,屏息瞪眼,各自紧握剑柄,惊恐地注视着狼群。

    一场撕杀在所难免!

    千钧一发之际,狼群停止前行,静静地窥视他们,眼神势在必得。

    它们在等什么?苏溪如困惑,难道它们能窥探人心,知道他们已然惊恐至极,想等他们崩溃之时,再饱餮一顿?不对,苏溪如又一转念,它们在等待狼王发号施令,只要收到号令,它们便疯狂进攻撕咬。

    突然,一阵竹笛声隐隐传来,在寂静的深夜里空旷回荡着,略显神秘诡异,而狼群听到竹笛声猛地后退几步,仰头长嚎,顿时,旷野里嚎声一片,如地狱阴府的鬼魅之声响彻山谷。

第八十七章:恍然如故难倾诉

    苏溪如与黎陌萧不由浑身哆嗦,随着笛声悠扬而绵长,狼群停住嚎叫,转身有序地散开,隐入丛林。瞬间,空旷的山谷只剩苏溪如二人。

    二人震惊一望,死里逃生的余悸使他们仍未缓过劲。

    寂静的旷野山谷令人依然心惊肉跳,黎陌萧壮着胆,轻咳一声道:“刚才多谢高人出手相救,请问恩人尊姓大名,我们也好感激恩人的仁心善行!”

    一阵冷风悉悉吹过静悄悄的空旷山谷,荡着回音尤为响亮,就在黎陌萧失望之际,传来惊喜而熟悉的声音:“太子殿下!”

    黎陌萧一震,失声惊叫:“子衿!”话刚落音,丛林里闪出一个人影,定睛一看:正是赵子衿!

    黎陌萧愕然,半天回不过神,恍惚看着赵子衿走近。

    苏溪如手肘碰了一下他,低声问道:“你认识她?她是什么人?”

    黎陌萧猛然回神,点点头,却不知如何解释,他急促上前,一把扯过赵子衿的双手:“子衿,你为何会在这荒山野岭?”

    赵子衿瞟了一眼苏溪如,见她一脸冷漠,神情也极为警惕。她心里很是困惑,殿下身边怎会有这般态度傲慢的女子?她遂侧颜道:“殿下有所不知,你和哥哥走时,我也偷偷跟随,只是到了半道跟丢了。我一路颠簸到这里,便困在野匝岭,遭狼群围攻,是白爷爷替我解围救了我!”

    黎陌萧脸色肃然道:“你这丫头,居然偷偷跟随,万一出了事,我该如何向先生交代?”

    “殿下多虑!子衿无恙。”赵子衿淡淡一笑,目光触及他紧攥的双手,脸色有些黯然。“爹虽为顾大而失小,但他这般对若姐姐,子衿心里气愤。听殿下与哥哥商量来月国救姐姐,子衿也想尽一份微薄之力。”

    “你...”黎陌萧脸色愈发沉重,声音也严厉许多:“你一个女子飘流在外,倘若遇到歹人,岂不毁了一生!”

    赵子衿怔怔看着他焦灼的眼神,心里晃了晃,随即苦笑道:“子衿虽不比男儿要强,但也是有骨气的,上天垂怜,一路倒是有惊无险!”

    黎陌萧蹙眉盯着她,眼前的赵子衿仍然俏美如昔,只是多了一些东西,黎陌萧看了她许久,才惊奇发现一段时间不见,她变了,淡定的眼神蕴含着沉稳。他心里暗暗思忖,她虽说的轻描淡写,但一定受了很多苦,目光不觉轻柔了,语气也温和:“你这个傻丫头,外面人心叵测,岂是你一个弱女子所能应付?你这般任性,该如何是好!”他顿了顿,深叹一声:“你流落在外,置身险地,终是我所害!”

    “殿下放心,子衿虽然任性,还是懂的事情轻重。”赵子衿抽出被他紧攥的双手,想到苏漓若曾经谆谆告诫她,无论怎样爱慕一个人,但不可失掉女子的尊严而委屈求全。这一路上,她的确吃了不少苦,也使她冷静自己内心的情感,痴心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永远也等不到想要答案。赵子衿思罢,又看向苏溪如,心里苦笑:他即便得不到若姐姐,身边也从不缺少女子陪伴!

    黎陌萧只觉掌心一空,看着她抽出的手,愣了愣。见她注视苏溪如,便解释道:“子衿,这是漓若的姐姐!我们潜入邑王府救漓若失败了,才流落至此!”

    “若姐姐还有亲人?”赵子衿打量着英气逼人而一脸漠然苏溪如,心里有些疑惑,随即又想到什么:“你们救若姐姐失败了!岂不打草惊蛇?咦,哥哥呢?”

    黎陌萧避开她焦急的眼神,皱眉思忖:那晚与子墨走散之后,他莫不是回皇宫等自己,倘若被邑王府的人擒去,风玄煜为何却不曾提及?看来子墨应该无恙!思罢,缓缓开口道:“子墨还在月国宫里。”

    “殿下是把哥哥留在月国皇宫作人质么?”赵子衿见他眼神闪躲,便生了疑心:“还是哥哥出了什么事?”

    黎陌萧不承想她会如此咄咄逼人,一时怔住,自己确实曾为了自保而抛下赵子墨,面对赵子衿的质问,他讷讷说不出话来。

    苏溪如不耐烦冷哼一声,道:“你们究竟耍啰嗦到何时?在这荒山野岭唠叨着叙旧,是想等着葬身狼腹吗?”说着,瞥视赵子衿:“听你语气,跟若儿应有不浅渊源,不然也不会冒险来月国救她!那我就不客气了问一句,姑娘可否带我们离开此地?”

    黎陌萧遭赵子衿一番质问,又被她一顿奚落,心里更不痛快,拂袖转身不予理睬。

    赵子衿闻言,并不生气,回眸点点头道:“是,我与若姐姐曾朝夕相处八个月,她教会子衿很多东西,子衿此生感激不尽!”说着,她侧身瞥向丛林,“苏姐姐放心,野匝岭虽凶险,但狼群乃是白爷爷一手调教,悉从笛声,不会无故伤人。”

    黎陌萧想起刚才深藏不露的笛声,便回过身着急问道:“子衿,你方才说的白爷爷究竟是何人?难不成你一直困在此处全是因为他?”

    “白爷爷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神笛!”赵子衿道:“我之所以留在这里不全然被困住,是因为白爷爷的笛声!”

    苏溪如眸光一闪,道:“难道是隐迹江湖多年,乾坤榜上排名第八的昆仑神笛白冠生?”

    “苏姐姐慧眼!”赵子衿欣然道:“白爷爷正是昆仑神笛!”

    苏溪如大喜,忙逐步赵子衿面前道:“姑娘可否引我相见?也许他能助我们一臂之力救出若儿!”

    赵子衿一口答应:“好!不过白爷爷长年与狼相处,性格古怪,不善与人交谈,还望苏姐姐小心谨慎...”

    “不行!”黎陌萧一把扯过赵子衿,瞪着苏溪如厉声道:“你要作甚么?想套近昆仑神笛?有我在,你休想利用子衿!”

    赵子衿猝不及防被他一扯,整个人撞进他的怀里,一瞬间竟慌了神,心跳的厉害。

    苏溪如瞟了一眼,见黎陌萧一脸愤怒,不屑轻嗤一笑:“太子殿下果然风流多情,罢了,你要是不想救若儿,便抱着你的小美人温床去,我自会想办法!”

    赵子衿闻言,倏地绯红了脸颊,急忙挣扎推开他,后退了一步。

    黎陌萧一怔,不觉松了手,恨得咬牙切齿:她居然这般羞辱单纯无辜的子衿,简直可恶至极!

    赵子衿稳住心神,抬头平静道:“苏姐姐说的是,兴许白爷爷有办法救若姐姐。”

    黎陌萧仍然怒目苏溪如,想着这个女人言语恶毒,心思缜密,行事深沉,与苏漓若简直天壤之别!子衿心地纯朴,哪是她的对手?

    赵子衿冲着黎陌萧坦然一笑,款款道:“殿下毋须担心,白爷爷待我极好,全因若姐姐教的曲谱。白爷爷痴迷音律,以笛吹奏,而为武器,称霸武林。那日我身险狼群,遭饿狼撕咬,扯破了外衫,把若姐姐赠予我的几张诗词曲谱掉了出来。也是命不该绝,一阵风居然吹飞了曲谱,白爷爷拾到了,便吹笛驱散了狼群救了我。白爷爷之所以隐居山野,全因潜心钻研乐谱而绝迹江湖,他见若姐姐的诗词曲谱,如获至宝,非要留下我教他音律。”

    赵子衿一口气说完来龙去脉,便转颜对苏溪如道:“子衿全赖若姐姐才得以保存性命,这份恩情理当铭记,子衿不敢独揽居傲。只是白爷爷痴迷音律几乎疯狂,近日神情有些恍惚,苏姐姐待会务必谨行慎言,以免刺激他!”

    “好,我自会小心行事!”苏溪如点点头,深深看了黎陌萧一眼,随赵子衿往丛林去。

    黎陌萧脸色阴沉看着她们进入丛林,只得快步跟上去。

    黑压压的丛林,静的令人无端心悸,赵子衿掏出火石,点燃火把,引着二人走向深处。

    很快来到一处茅屋前,赵子衿停下脚步,熄灭了火把,让二人稍等片刻,她便推门而入。

    随着赵子衿进去,四周陷入黑暗,黎陌萧有些烦躁,甚至后悔跟进来,不,他刚才应该把子衿带走,不让她再返回来就好了。都怪她!黎陌萧怨愤地看着苏溪如,万一她做了什么岂不连累子衿?这个女人心狠手辣,谁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

    黑暗中苏溪如似乎感觉到他幽怨的眼神,使轻声道:“我知道你恨我入骨,那又怎样?以你我的力量,跟风玄煜悬殊太大,若不借助他人,恐怕无望救若儿。”

    “救漓若,势在必行,但你不该利用子衿,你也听她说了,那个昆仑神笛性格古怪,万一...”黎陌萧不满地低咕,他对苏溪如又恼又怒。

    “没有万一!”苏溪如声音越来越小,却透着不容置疑的语气:“太子殿下,你再这样优柔寡断,别说救出若儿,恐怕你我马上就要给饿狼充饥!”

    “什么?”黎陌萧没听明白,顺着苏溪如手势,他看到茅屋四周布满绿莹莹的幽光,一闪一闪犹如阴沉沉的天空繁星点点。他失声脱口而出:“是狼群!”

    “这么大声?”苏溪如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想找死!”

    黎陌萧恐慌地后退一步,绿莹莹的幽光令他大惊失色,想到无数的幽光就是饿狼嗜血贪婪的眼睛,他便吓出一身冷汗。

    就在他惊悚地与狼群瞪眼对视时,赵子衿垂头丧气出来了,他的心咯噔一声,感觉不妙!果然,赵子衿低沉道:“白爷爷说,他不接待外人,刚才我见狼群出动,便知有人遇险,央求白爷爷帮忙救援,他让我再教一首曲子才肯出手。”她顿了顿道:“白爷爷是个音痴,若不懂音律之人,他...他厌恶至极!”

    黎陌萧心头一震,看着绿幽幽狼眼,暗暗叫苦不迭:进来容易出去难,恐怕这群饿狼不会放过他们!

    苏溪如低头沉思,须臾,走近赵子衿身边,俯耳一番。赵子衿惊讶看着她,有些犹豫不决,苏溪如淡然地对她颔首,赵子衿又折回屋里去。

    黎陌萧疑惑地问道:“怎么回事?”

    “没办法!只得搏一搏。”苏溪如目光坚毅对视狼群。

    黎陌萧不再细问,只闷闷地负背而立。

    半晌,赵子衿从屋里出来,一脸欣喜道:“白爷爷让你们进去!”

    苏溪如嘴角勾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轻快地进去茅屋。

    黎陌萧硬着头皮迈步上前。

    茅屋里空荡荡无一物,赵子衿对着靠后墙壁一推,一扇石门嘎声打开。进了石门,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一间宽敞石屋,石壁上一面挂满宣纸,纸上涂写着稀奇古怪的音律,而另一面刻满各种由曲谱演变成心诀招数。石屋中间摆着一张石桌,桌上摆放着一支翠绿通透的玉笛。桌旁坐着托腮蹙眉沉思的白发苍苍,却面容焕发的老人。

    此人正是乾坤榜上排名第八的昆仑神笛白冠生!

    赵子衿轻唤一声:“白爷爷,他们来了!”

    白冠生猛然回头,一双锐利的眼神将他们打量一番,洪声道:“方才听子衿说,你们认识精通音律,且会谱曲的能人?”

    苏溪如上前施礼道:“白前辈,溪如这厢有礼!”

    白冠生哧溜起身,挥挥手道:“好了好了!在老夫这里毋须俗礼,你且说说,什么人竟有这般本事作诗谱曲?老夫居然不知道!”

    苏溪如缓缓道:“前辈容禀,此人正是家妹,她自幼善予诗词歌赋,至今无人超越。听闻前辈极爱收集曲谱,晚辈便想,倘若家妹有幸能与前辈切磋一番,定能惊叹天下,独霸武林!”

    “当真?”白冠生惊喜万分,激动地窜到她面前,仔细打量她,道:“她现今何处?快把她带来见老夫!”遂又惊叹道:“江湖人才辈出,老夫隐居山野,居然蒙在鼓里。”

    “前辈有不知,家妹如今身陷囹圄,还望前辈仁心搭救,以免被恶人夺去曲谱。”苏溪如眯着眼,掠过深意。

    “何人竟敢如此大胆!”白冠生厉声道。

    苏溪如低垂眸光,眼眶泛红,哽咽道:“此人便是月国七皇子风玄煜,他见家妹文采了得,音律造诣颇高,便虏去囚禁,倘若能得前辈垂怜,救家妹脱离危险...”言罢,苏溪如又夸大其词,把苏漓若说的神乎其神,玄妙无比。

    白冠生焦急不已,似乎害怕晚一步就会失去这个未曾谋面聪慧女子的曲谱,当即表示明日即刻起程前往月国。

    黎陌萧与赵子衿惊愕一视,不由对苏溪如深感佩服,万万没想到,她三言两语居然让白冠生深信不疑,可见她的厉害之处!

    月国,皇宫。

    朝堂上,几个大臣争吵得面红耳赤,争执不下。

    熵帝端坐龙雕椅,紧皱眉头,烦闷扶额,斜身问年公公:“通知邑王了没?”

    “回陛下,老奴早已派人快马加鞭通知王爷,这会儿应该快到了!”说道,年公公焦灼望着大殿门口处,耳边沸腾堂下大臣争执声:“你什么意思?居然暗里藏针,质疑恒王不堪此任?”

    “哼,依老夫之见!凌王为人和善谦礼,苓妃又叙德兼备,太子之位,凌王堪当!”

    “候爷此言差矣!凌王一向独善其身,对大月并无功勋。反倒是邑王,雄才伟略,有勇有谋,擒拿叛国之徒,平息内乱,为大月呕心沥血,未来储君非邑王莫属...”

    这时,大殿门口传来洪亮通报声:“邑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