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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一只匣子
内侍通报之后,屋里的说话声就停下来了。
李南风跟在李挚身后进门,只见兰郡王与王妃坐在上首,左首客座上坐着一老一少两名男子,年轻的居上,三十来岁,锦衣华服,头上梳着玉冠,腰间也坠着玉佩,鞋子也是织锦制的。
一看到他们俩进门,这人全副注意力就集中在他们身上了,尤其是看到李南风的时候,那目光立刻闪了闪,使李南风立刻有种被狼盯上了的感觉。
“南风拜见郡王、郡王妃。”
上前行了礼,郡王妃笑道:“这么见外,叫舅舅舅母就好了。”说着让人设了座在旁侧。
兰郡王跟李挚说:“这里是永王太妃的内侄,胡家的三爷,大名宗元,如今在永王府管着庶务,昨日到京的。”
又跟胡宗元道:“这位便是延平侯世子,礼部员外郎李仲文。”
兰郡王这番介绍有点意思,永王府是李南风他们的外祖家,就算外祖父高潜不在世了,这层亲戚还在,但兰郡王给胡宗元的介绍却像是李家跟永王府没什么关系。
当然,她知道这肯定是因为李夫人跟永王府不亲近的缘故。
胡宗元立刻起身给李挚行礼。李南风打量他,对永王继妃,也就是她的继外祖母找回了丁点印象。
那年李夫人带着她和李挚回嘉兴奔丧,在丧事上她就见过胡氏那女人一面,胡氏那会儿还年轻苗条,倚在高潜棺材上,哭得肝肠寸断。
胡宗元跟胡氏眉眼只有三分相像,但是举手抬足间这做戏似的作派竟很相同。
高潜在世时曾替宁王筹集过粮草,只是身子骨不行,没撑到天下大统,在世封王。胡继妃把娘家侄儿抬来管了王府庶务,还派他进京捎东西给李夫人,看起来永王府如今搞得还挺团结。
李挚示意他落座,他转道又面向李南风躬了躬身子:“蓝姐儿都长这么大了。那年在姑父丧事上见到你,你还是个娃儿呢。”
李南风又不认得他,并不想让他套近乎,望着他道:“听说胡先生捎了东西来?”
胡宗元笑容敛了敛,点头说:“是。我们王爷特派小的捎了些东西上京。”
李南风和颜悦色:“那东西呢?”
“东西在房里,回头表少爷与表姑娘回府时,我再顺道拿着去拜访太师和郡主。”
李南风并不知道清楚胡继妃娘家底细,高家虽是望族,但高潜当时是续弦,且李南风印象里胡氏那会儿年岁还不太大,不会有哪家大户人家的未婚小姐肯给人做填房当后妈,以此推测,这胡家八成也不会是什么顶好家世,一般读书人家的可能居多。
胡宗元这么糊弄她,李南风心下就道了句果然,扯了扯嘴角道:“胡先生,家母是特意让我哥哥过来取东西的,早知道你要往李家去,我们又何必巴巴跑这一趟呢?”
李夫人没亲自过来,也没答应让他们上李家去,他心里没点数吗?居然有脸说还要跟他们一道去李家拜访?
李南风原本对永王府的人无感,就是对胡太妃,因为不了解,也不想作出什么评价。
这胡宗元跟她来这一套,是不是就有点瞧不起人了?
李挚一个素来不爱露锋芒的人,此刻端着茶,半垂的眉眼里也有了轻慢之色。
胡宗元明显有点下不来台。
兰郡王夫妇知道小姑娘被撩火了,也不可能说她,反而只能道:“南风说的对,仲文可不比你,他如今是礼部的官员,梁尚书的得力手下,巴巴来这一趟,你还跟人卖什么关子?”
胡宗元无法,只能道声“得罪”,退下往内院去了。
由此可见他是住在兰郡王府的。
李南风看他走了,便跟兰郡王妃道:“南风淘气了,舅母可莫怪罪南风。”
兰郡王妃笑道:“你这丫头,便是不为取东西来,过我这来串串门不成么?”
她这么说着,嘴角笑容又略有艰涩。
李南风细究她脸色,只见不复去年见她时的红润,说话也略显气短,想起她是个福薄之人,也不敢相问,移开了目光。
她便是重生,也不能改变整个世界,兰郡王妃的命运,她伸不得手,自然不去触发的好。
李挚与兰郡王在寒暄,无非是说些公子哥儿们的消遣。
一会儿内侍说胡先生回来了,一看,胡宗元果然拿了个包袱进来。包袱皮下看得出明显的方正的四角,是个匣子样的物事。
李挚接了过来,打开包袱看了眼,匣子上还挂着锁。
“是什么?”他问道。
胡宗元道:“在下也不清楚,王爷只说郡主会知道的。”这话里竟也流露出一丝轻慢味道……
李挚未动声色,把匣子交给长随童央,向胡宗元称了谢。
李南风也很好奇,但也只能忍着,兰郡王妃问她要不要进园子走走,她不便扫兴,便应了。
出来的时候正好李挚也在等她,兄妹俩便就此告辞。
马车上李南风问李挚:“那盒子里会是什么?母亲可曾说过什么?”
“什么都没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李挚对李夫人跟高家的事同样不清楚,但他也没李南风那个时间去操心,猜也猜不着。
回到府里,李南风就跟着他往上房去了。
李夫人神色如常,既没问他们永王府来的什么人,也没问他们说了什么,打开包袱拿到盒子她就摆手让他们退下去。
李挚到底忍不住,问:“这是什么东西?”
李夫人轻描淡写:“一些旧物而已。”
“什么旧物?”
“跟你有什么相干?”
李夫人一句话怼回来,李挚便哑口无语了。
李南风就聪明得一个字儿也没吭!
金嬷嬷看他们俩出了门,看向李夫人。李夫人道:“把钥匙取来。”
金嬷嬷颔首,进里屋取来两把陈旧铜钥匙。李夫人接在手里,插进锁孔,啪地弹开。
匣子里呈现出来几枝金玉首饰,还有一本账册,还有些许其它物。果然都很陈旧。
“当年两万两银子的嫁妆,只给了我一万两,剩下那一万两就剩下这么些了!”
李夫人声音阴冷阴冷。
金嬷嬷也深吸气:“这手黑的!要不是太太多年来一路不曾松口,只怕连太妃的这点东西都要不回来了呢!
“竟还敢求见太太,也不想想自个儿哪来的脸皮!” 第200章 有所图谋
“把挚儿喊过来。”李夫人放了铜匙。
李南风对匣子里装的什么,好奇心倍增,李挚对李夫人和高家的事不如李南风这么上心。
他也并不认为打听这些有什么必要,李夫人幼年丧母后来在继母手下长大,不如自己亲生母亲教养长大这是必然的事情。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李家跟永王府也没了关系,李夫人若不说,那他觉得没有必要去打听。
上房传话过来,他便又中断了与李南风的谈话回到了李夫人房间。
李夫人问:“胡宗元说什么不曾?”
李挚立刻看了她一眼,说道:“他倒没说别的什么,只不过刚才还打算要带着东西与我同回府里见母亲。”
李夫人神色依旧平静,又问:“你怎么回的?”
李挚道:“让蓝姐儿给怼回去了。”怕她怪罪,他立刻又皱眉道:“儿子看这个胡宗元态度也很奇怪,东西交付过来时还似有些高高在上之感,但愿是我误会。”
“是么?”李夫人瞅了眼他,依旧没说什么。
李挚点头。趁机又道:“母亲跟舅舅他们有通信么?这些年来我也没往高家去,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
李夫人没回答,只道:“你还有事忙吧?”
……李挚便又一次被赶了出来。
等他出门,李夫人这脸色就又一点点阴沉了下去。
金嬷嬷气愤地道:“这胡家还敢小瞧太太呢,还以为他们个永王府成了皇亲,能继续压着太太呢!
“我们世子和姑娘是什么?是有立国功勋的太师的儿女!连兰郡王他们都百般敬着李家呢,他们仗着长辈的势,就这么轻慢起来了?
“从前咱们须得韬光养晦,如今却也不看看在皇上眼里,到底是他们这些没作为的皇亲亲近,还是能替皇上分忧解难的老爷和世子亲近!”
金嬷嬷气的眼眶都湿润了。
李夫人把匣子合起来,重新锁上,说道:“你说胡家在想杭州织造局的差事?”
金嬷嬷靠近她:“信阳那边的信上说,江南今年生丝收成不如往年,胡家大老爷前阵子在跟织造局那边接触,这当口胡宗元又进来了,多半是为这事来的。”
她说完又叹气:“要不是皇亲无旨意不得进京,只怕永王亲自进京都有可能了。”
大宁还沿袭了前朝江南三地织造的设立,掌管织造的多是财力雄厚的富贾,胡家傍着胡继太妃一跃升天,李存睿把徇私舞弊这块看得死死的,胡家没那能耐插进来,这织造局一类的差事倒是很能图谋图谋。
李夫人道:“可知道他们想拿哪个局?”
“据说是杭州。”
“杭州管织造的提督是谁?”
“……是孙易芳。孙大人是皇上少时同窗。”
“是孙易芳啊。”李夫人想了下,“孙易芳也决定不了,所以胡宗元就进了京。可他们进京来求我,却还敢轻慢挚哥儿他们?”
她阴冷着脸,随后看过来:“给信阳那边去个信,提醒衙门先把胡家那两个庄子的赋税算一算。”
……
李南风看李挚两度铩羽,也懒得理会李夫人这边,只把精力放在怎么挑选好货商来发这笔财的事情上。下晌得到袁缜已经跟另两家货商约好见面时间的消息,这才安下心来。
晏衡在跟李南风道别之后,却先去天罡营转了转,然后才回府,把邹蔚叫来,吩咐他去先前何瑜所往之处打听打听。
等待的工夫里先把功课做了,又练了会儿箭,邹蔚就回来了,禀道:“何姑娘雇了辆车,去过清云观。但她本来是乘着姚家的马车出府的。细究起来,在世子与南风姑娘进酒楼的当口,何姑娘刚刚好也从那里头出来。”
晏衡停住弓:“这话怎么说?”
邹蔚凑近了点儿:“在何姑娘进酒楼之前,姚世子正好也在那酒楼里。”
晏衡这就彻底把身子转过来了:“姚霑?”
“没错。”邹蔚往下说起来:“姚世子在酒楼里吃完饭,随后独自去了清云观烧香,而何姑娘在发现之后,居然弃车跟随,而后另雇了车尾随到了清云观,并且在姚世子出来之后,也跟着进香去了。”
晏衡眉头皱紧了:“何瑜跟踪姚霑?”
“应该是这么说。”
“还有呢?”晏衡想了下又问。
“何姑娘出了清云观之后没多久就遇见世子和南风姑娘了。”
也就是说后来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
晏衡把弓放了,犯起心思来。
首先何瑜跟踪姚霑就没道理,靖王跟各家勋贵都关系不错,尤其是宋、荣、英这几家当初都是挑梁大将的国公府,因此晏衡多少也了解各家一些情况。
何瑜虽然是姚家的小姐,但是姚家并没亏待她,况且李南风说她待人接物都很大方,那么她为何要暗中去跟踪对她自己还不错的舅舅?
然后,姚霑去清云观……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去清云观了,前不久有一回他送李南风回府,也曾看到过他独自进观里烧香,他一个堂堂国公府世子,怎么烧香要跑到那么偏僻的道观?他烧个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想了下,就道:“去道观里打听打听,别动声色。”
邹蔚看他没有别的动作,不由搔头:“可是不给点香油钱,人家怕是不会说。”
晏衡抬手来摸荷包,又想起他全部家当都搜刮出来给了李南风,眼下囊中正羞涩,便道:“你先垫着,下个月发了钱再还你!”
邹蔚:“……”
……
吃晚饭的时候李南风试着从金瓶那里打听李夫人那边消息,但金瓶居然也不知道。
“太太近来很多事情都只跟我祖母说了,不跟奴婢这儿露口风了,估摸着是知道奴婢跟姑娘当眼线的事了。”
早已经是李夫人身边掌事大丫鬟的金瓶叹起气来。
李南风忙塞了两块金丝卷儿给她:“没事儿啊,以后等我发达了,忘不了你的。”
金瓶噗哧笑起来,把点心放下道:“奴婢说个玩笑呢,哪里至于?不过太太是真没说。”
又道:“姑娘也真是,您如今堪比金枝玉叶,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您呢,您还想怎么发达呢?”
李南风当然不会跟她说缺钱的事儿,不过既然她真不知情,也只好算了。 第201章 有个想法
到了学堂,刚坐下,晏衡就拖着椅子挪过来了。
“姚霑果然有秘密。”
听到姚霑,李南风立刻想到了昨日路遇的何瑜,她问:“你查到什么了?”
袁缜去了给她联络货商,还没来得及顾上这茬儿。
晏衡把邹蔚打听来的事情跟她说了:“据清云观的道士说,姚霑每个月都会去那儿烧香,祭的是个女人。”
李南风愣了下,“还有呢?”
“没了。”
“没了?”李南风挑高尾音。
“是没了。光是烧个香能看出什么来?能知道他祭的是个女人就不错了。”
李南风看他半晌,收回目光坐直,——姚霑躲着烧香,每月如是去祭个女人,让人很容易会想到红颜知己一类。
但即便是红颜知己,他姚霑也没必要这么偷偷摸摸,难道他还会怕有人传到裴氏耳里吗?裴氏还能为这个跟他起高腔?
若不是红颜,又能令何瑜一路跟踪,并且还为之失神的,怕是也不多了……
“前番徐涛死前骂了姚霑什么,姚霑究竟为什么而拔刀,似乎还没有答案。”晏衡指间摆弄着折扇说道,“我有一个说不上靠谱的想法,我觉得姚霑这把柄搞不好跟何瑜有什么相干。”
实不相瞒,李南风跟晏衡有同样的想法,但想法终究是想法,就他们俩这种混了两世的老油条,猜错了的事情也不在少数,所以凡事终究还是要力求证据。
李南风只有个袁缜可供差遣,就不管了,让晏衡去查。
况且眼下她也无暇分心,这日约好了的这两家也是不一般的,两人照旧到了酒楼。
轮流商谈下来,三家绸缎质量都不相上下,现如今就对比价钱和运送等各方面。
李南风先刨去了价钱浮动过频的那家,因为价钱浮动太频繁,说明各方面不可掌控的因素太多,再剩下一家价钱略低,但是运送上他们没有自家的船,这样的话可能就有延期收货的可能。
他们赚的是快钱,而且很可能捞完这一笔就走,时间上可不容含糊。
日前姓洛的那位则价钱一直压不下来,晏衡建议选价格便宜的。
当然就凭他前世以高出几百两银子的价钱跟她抢南郊的庄子的行为,他的意见并不重要。
李南风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跟洛老板再见个面谈谈。
便又约在了酒楼。
洛老板全名洛咏,三十来岁年纪,细皮嫩肉的,保养的极好的一双手上各套着一只翠玉斑指。
那日因为抱着开拓新主顾的热情而来,没想到来的却是对半大孩子,他便是见惯了场面也忍不住拉了脸。
当然商人重利,看在那丫头说的头头是道的份上他也还是把样品价钱都摆了出来,也算有问必答,就当是出来遛了会儿圈吧。
不想还没两日,他们又约上他了!
这怎么着?这还真想跟他做生意不成?
包厢里坐下后他就拿戴着翠玉斑指的手指叩起了桌面:“绸缎我有,要生丝我也有,不管你是跟我拿一百匹还是五百匹,我也都一个价。
“但洛某人丑话说在前头,生意可谈,文书可签,这银货两讫可是规矩。”
李南风笑道:“银货两讫没问题,但我也有几个问题问问洛老板,还请你如实相告。”
“你说。”
“敢问贵行在京畿一共供货多少家铺面?目前各家订货的数目有没有浮动?”
“一共供货四十三家铺面,订货的具体数目要回去查账,但最近半年,各家提货数目上下浮动都不会超过一百匹。”
“我听说江南今年生丝产量不如去年,不知后续若我要加量,洛老板这边能不能供得上?”
洛咏听到这里把正喝着的茶放下来,望着她道:“今年生丝是比去年要少,但为了应对饥荒,我们每年都会留些库存,加上前几年战乱,丝绸需求量少,如今库存充足。
“加量的话,姑娘大可放心,只要不出现一年半载续不了新丝的情况,你要多少有多少。”
话说完,他却也暗暗吃惊,这小姑娘问的个个是要紧处,俨然一副老江湖的样子。
况且她居然还知道今年生丝收成不好,这个消息目前可还不准确呢,桑蚕有丰年有寡年,今年收成是差些,但目前才有个苗头啊,这么敏锐,到底是真不懂,还是个行家?
倒也不敢掉以轻心了,反正只有她肯付钱,白纸黑字写明白了,管她年岁多大呢!
李南风防的就是未来一年半载绸市饥荒的情况,说道:“那要是交货的时间推迟了,那晚一日我可得扣你一日的罚金。”
“那是自然。”洛咏道,“我们做买卖很多年了,契书都立得很明白,正好我今儿带了一份,姑娘你过目。”
他从随从处接了个布包,从中取出来几页纸。
李南风仔细看过,说道:“我拿回去好好看看,若无问题,便跟掌柜的签字。”
洛咏道:“那李姑娘可得尽快,我明儿晚间的船,回杭州了。”
“要不了多久,成不成,明日这个时候我会有回复。”
洛咏道了声“痛快”,举杯吃茶。
李南风想了想,又问他:“江南这两年民情如何?”
当年宁王是从江南一路往北打过去的,当时江南就由宁王指派的亲信接手衙门理政了,如此也保证了后来北征的供给。到建国时,江南已经平稳了十来年,百姓应该说比较富裕了。
“民情不错。”洛咏当她是担心供货的事,“如今好的蚕场,一年产茧十次是没有问题的。”
李南风点点头,没多问了。前世明明这一波病虫害持续了好几个月,还是大面积的,在丝绸市场引起了极大动荡,好在是老百姓穿不起,这才只影响到江南一带的桑农。
看洛咏这口气似并未把这个当回事,未来只怕连这些大货商都要撒不少血了。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再碰上行情不好也还是有钱花的。
也不多说了。
回府后连夜把契文章程看过,没有问题,翌日晌午就把他约出来把契书签了,预付了银子,下一船丝绸是一个月后到,包押送到京。
第202章 要靠娘家
李南风算了算时间,约摸端午节前货能到手,而绸缎进入“饥荒”是从七月左右开始,因为七月面临入秋,又到了各家各户赶制秋衫的时候。
再者天气转凉,婚嫁什么的也从这个月份开始了。
便耐心且等这一个月。
问起晏衡那边查姚霑的事,又说姚霑除去每月烧香之外没什么异常,但是仍然又发现一次何瑜跟踪他。李南风有点忧虑:“何瑜老跟踪他,会不会被发现?她这可有点危险。”
晏衡道:“那姑娘也是个心深的,在姚家也没露出马脚,日后就不知道了。”
李南风更觉得不稳当了,如果真如他们猜测的那样,姚霑祭拜的人跟何瑜相关,他能对徐涛拔刀,难道就不会对何瑜做什么?
其实事情到眼下,连她和晏衡都猜到这儿了,何瑜心里也该有个底,她还跟踪他做什么呢?
该撕就撕,该闹就闹不成么?
可这事纯粹他们自家事儿,在没有扩散出来的情况下她可以暗中关注,却不归她插手,连提醒都不方便提醒呢。
但姚霑到底干了什么,为何被徐涛拿来辱骂,她还是想知道啊!
“再去查查吧。”她说道。
“不去!”晏衡耷拉着脑袋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行事!”
李南风简直不敢相信:“你就一点余钱都没了?”
“你当我多有本事呢?”晏衡道,“我又没成亲,每月二百多两银子,拿到手也就五十两,其余的钱还有米粮锦帛什么全被我母亲扣下来了。
“这五十两银子我还得管我自己在外吃喝,打赏,听个曲儿看个戏什么的,还有应酬。
“你以为男人在外不花钱啊?关键是我领薪俸才多久?左右不过一年多!
“就这我还存了四百两拿出来给你,已经过得很克制了!”
李南风拿他没辙,凉凉看了他会儿,把荷包倒过来翻出两颗碎银子,拍到桌上:“拿去!”
晏衡拿起来:“就这么点儿?”
“钱还没赚到手呢,能给这么点就不错了!回头我还给你记账上!”
晏衡无奈何,把银子揣进兜里。
回府后跟阿蛮把银子换成铜板,然后再唤来侍卫着手去查姚霑,数铜板的时候感觉自己真是太艰难了。
李南风除去读书心思就放在了关注丝绸市场的变化上,江南偶有消息传来,说是三处织造坊都在鼓励农桑,甚至还有提议改薄田为桑田的声音,但都是很平常的消息,暂时还没有大动作出现。
这日进宫去看太皇太后出来,到了府外,见东角门下停着有马车,车下有仆从,车帘是撩开的,里头竟坐着有人。
也没有太在意,太师府外头每日都能有这样的人候着,就等着求见李存睿一面,或者李挚他们一面,区别在于数量多少罢了。
她绕到平日进出的东南角门进了府,随后跟进来的梧桐才说道:“姑娘猜猜是谁在外头?”
“不猜。”
梧桐泄气,说道:“就是永王府来的那个姓胡的。”
永王府?
胡宗元?
李南风回头看了眼,又走回前院,趴在墙上透过镂花窗往外看,只见那马车还在那儿,车厢里依旧看不着人影,但马车下站着的仆从,细瞧着倒果然像是那日在兰郡王府院子里看到的胡家下人。
这都过去七八日了,这胡宗元是还没见着李夫人?
连李夫人都见不着,他就更不用想见李存睿了。李存睿每日事忙不说,就是得闲在府,要求见他,那还得层层往上报。
而且能报到安先生那关就不错了,往往不是李存睿直接吩咐,来访的人都是直接由安先生接待的。
“他这巴巴地非得求见一面作甚?”
李南风狐疑。她虽然不了解高家旧事,但就冲胡家如今还敢图谋织造局的差事,就知道胡太妃没少拉扯娘家。
拉扯也就拉扯吧,你也不能捎东西给当了权臣夫人的继女的时候,还不嘱咐人客气点儿。
再退一步说,不客气也就不客气了,你又怎么好意思还守在这儿求见呢?
“奴婢不知道,不过,多半是想巴结老爷吧?”
在梧桐眼里,这永王府来的人也跟平素来求老爷办事的人没区别。
李南风却不这么想,永王府只怕压根也没把李家放在眼里呢。毕竟那只不过是他们家大姑太太的夫家而已。
她盯着那马车深深看了两眼,转身走了。
李夫人不让他们打听高家的事儿,她也懒得理会。
……
胡宗元在李家连守了三日,都没能得其门而入,回到兰郡王府,闷坐了半晌越想越丧气。
便起身又跟永王派着同来的长史刘潇说:“这宜乡郡主也未免太张狂了!
“咱们王爷是她的亲弟弟,太妃是她的母亲,从十岁起就开始抚养教育她了,于她那是有恩的!
“她嫁了人便与娘家淡了,罔顾了太妃的养育之恩不说,如今竟是一年到头连书信都没一件,我奉王爷之命进京来了,她居然还不见我!
“她这可曾把太妃放在眼里?把王爷放在眼里?!”
刘潇道:“宜乡郡主如今是大权在握的李太师的夫人,哪里还会记得永王府是她的娘家?又哪里会记得昔日太妃于她的恩情?
“我看这回,她是铁了心的不见了。咱们呈给门房求见太师的帖子,多半也是她下令给拦截了下来。”
“见不着,那织造局的事怎么办?”胡宗元冲他摊手,“历朝盐业丝织业都是肥差美差,要是能拿到手,这可不光是胡家好,于王爷也有大好处。
“她一个爹死娘不在的孤女,娘家家族声势都壮大了,对她在李家不是也有好处吗?哪个女人地位不是靠娘家撑着?
“再说我一个前朝正经的举子,当今永王太妃的内侄,一个皇亲国戚,总不能在永王府当一辈子典史吧?”
刘潇沉吟:“只能再想想办法了。”
“先生!”
刚说到这儿,门外仆人匆匆进来:“信阳来人了!说是衙门在催交胡家铺子庄子的赋税!”
胡宗元脸一沉:“谁给他们的胆子?我胡家的税他们也敢催交?!”
“不清楚!来人只说官府这回态度强硬得很,说胡家几年从未交税,不能再拖了,让先生赶紧回去呢!” 第203章 这是决心
胡宗元见话说得严重,也无法坚持,只好即刻着人收拾行李。
李南风翌日就留意着门口,发现胡宗元没来了,后来几日都没有再来,只当他死了心,心里暗道着看来还是知难而退了,冷哼两声了事。
天气渐热,大家伙的院子门如今都是敞开的居多,加上李舒这个月及笄,冯氏她们给她操办起来。
正常来讲,她及笄之后就该议婚了,很快梅氏和李济善会为她挑选好夫婿,然后李家将迎来第一桩婚庆喜事。
当然成亲这是后话,眼下大家关心的是及笄。
既然很重要,那当然就免不了要送礼,及笄礼还不同平常的生日礼,得有些份量的,但李南风没钱。
考虑到及笄礼是正当支出,于是她找到了李挚,打听他送什么。李挚财大气粗,花一百两银子打了对赤金镶宝的金镯子,外加一柄精巧的玉如意。
李南风问他:“你在哪儿打的镯子?”
“将作监啊。”
“我也想送她头面,那你干脆一道替我打了呗。钱我回头给你。”
李挚闻言,上上下下打量她:“我怎么嗅到了点坑蒙拐骗的味道?”
“不至于吧?”李南风托腮,“作为妹妹,跟哥哥撒个娇,偶尔占点小便宜多正常。”
好在李挚是有钱人,不跟她在钱字上计较,照她给的样子帮她打了一套赤金头面。
李南风为什么要送这么贵而俗的东西呢?还是因为前世李舒嫁人后不久,因为李家的式微而随丈夫外任,直到李南风把李家声势扭转回来他们才回来。
这样情况的话,那还不如给她多添置些关键时刻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来得靠谱。
头面拿到手的时候晏衡瞧着那明晃晃的金钗金项圈可真是羡慕,看了一眼又一眼:“我被钱饿着了。”
“我也是!”李南风没好气。
又想起来上回他还从她这儿支了钱去查姚霑,便问:“姚霑那儿怎么样了?”
晏衡眉头蹙了一蹙,说道:“我去过一趟清云观,道士说的跟邹蔚打听来的差不多,但他们还透露了一点,姚霑每次烧香的时候,是跪着的。按理若非长辈,他并不必跪,除非他对此人内疚有愧。所以,我越发相信何瑜母亲的死,有姚霑的原因在内。”
李南风沉吟:“姚家进京获封之后,对何瑜母亲有过什么说法没有?”
“何瑜的父亲过世较早,宋国公带兵路过她们家,就把她们母女带上了。
“可是刚聚首没多久,周军先锋将就带兵突袭宁军大营,宋国公率兵抵抗,姚霑带领家小后撤,我所听到的消息是,姚霑他们寡不敌众,被包围了,而当时只有何瑜的母亲熟悉地形,知道怎么突围。
“她母亲就选择了在危机关头涉险,本是抱着能全部人平安的愿望去的,结果她却被周军捉住,当场杀了。
“后来宋国公夫人就一直把何瑜带在身边,等情势稳下来,就去了芜湖老家安居,一直到咱们这次进京。”
“难道是姚霑失手害死了何瑜母亲?”李南风听完后这么说道。
如果是这样,何瑜跟踪姚霑就有理由了,毕竟那是她唯一的至亲了。
“爷,爷,邹蔚来了!”
阿蛮边说边走进来,身后跟着邹蔚。
邹蔚进来道:“刚才发现,姚世子连去了好几家铺子,那几家铺子却还不是姚家的。”
李南风纳闷:“他去铺子做什么?什么铺子?”
“就是一间绸缎铺,一间粮油铺子,再还有一间杂货铺。属下查了查,发现这三间铺子的东家是何姑娘。”
李南风愣了一下:“何瑜还有自己的铺子?”
邹蔚点头:“何姑娘在京不但有自己的铺子,还有自己的田庄,如今都是姚世子代她打理。
“以往铺子田庄的经营都是由掌柜的每月交账到姚世子那儿。据说姚世子从来没有亲临过这些地方,这次不知为何突然过去了。
“哦,对了,他身边还有个丫鬟,目前不知是什么身份。”
李南风难免好奇:“何家战乱里走来,按说并不很富裕,就算有家产,也应在京外祖籍,如何她会在京师有这么大笔财富?”
“是宋国公受封之后划了份家产给女儿,由何姑娘继承的。”
邹蔚顺道把打听来的消息给他们说了说。
李南风恍然想起当日在何瑜房里看到的那几本账本,看模样应该就是她自己的私产了。
说起来何母因姚家全家老小而死,宋国公夫妇补偿她也是应该的,再加上是自己的亲女儿,那么多给些也不过份。
只是他堂堂一个国公世子,为何竟亲自去给外甥女巡起了铺子?
……
早饭后天就转阴了,莺儿跟随姚霑巡铺回来,头上身上也落些许雨粉。
“好好的天,回来的时候偏就下雨了,还好没有耽误事儿。”
她走到正在抄佛经的何瑜身边,把账本拿出来放在案上:“全部都对过了,没有不明的账目。看起来这方面倒是没有问题。世子也没有多问,看起来不像起疑的样子。”
“他堂堂宋国公世子,怎么可能会在我这点家产上动手脚?”何瑜停笔把账本打开,边翻边说道:“只是即便没有问题,我也得给拿回来。
“这是我母亲的命换来的,我就是死也要带着这些地契房契和账本去死。”
“姑娘!”莺儿敛色,“您别这么沮丧,往后日子还长着,咱们还得往后看。”
“这是什么丧气话?这是决心。”
何瑜说完起身,打开柜子把她自己做的两本账拿在手里,出了门。
姚霑自铺子里回来,回房只见裴氏不在,折出来时见到姚凌,问他:“你上哪儿去?”
“挚大哥约我,我去李家。”姚凌说着,又道:“父亲怎么神不守舍的?”
姚霑微顿,沉脸道:“怎么说话的?”
姚凌赶紧走了。
姚霑站了会儿,去了书房,把门掩上,一个人在书案后坐下来。
书案上空荡荡的,黯淡天色照着哪儿都显得有些沉重。
他信手拿起笔,想写点什么,片刻后却又把笔搁了,把干净的白纸揉成一团。
“笃笃。”
房门忽然被人叩响,他蓦然一顿,半刻后才沉声应道:“谁?”
第206章 安下心吧
“属下有事禀报。”
是护卫贾植。姚霑松懈下来,道了声“进来”,将纸团扔进痰盂。
贾植道:“世子,表姑娘方才拿到账本,就拿出自己做的两本账本去往上房,先是跟太太说到世子您多么关照她,后来就跟太太说到了如今买卖场上的各种事。
“太太觉得她很聪明能干,完全可以自己掌家了,就放话让她自己打理铺子呢。”
姚霑静默片刻:“还说什么不曾?”
“没了。”
“可我听说,她最近出门的次数有点多。”
贾植微顿。
姚霑继续道:“还有人在清云观外头看到过她。”
贾植直起腰,立刻道:“小的这就去门房那儿查查。”
“再把大掌柜请辞的事情也查查。”
贾植离去。
……
俩人都没钱,最近便连找个茶馆什么的聚首议事都很难办了,李南风只好又打着给晏衡指导功课的幌子去了靖王府。
刚吃完一盘葡萄,邹蔚回来了。
“打听到了,姚世子亲自去巡铺,是因为何姑娘手下几间铺子的大掌柜突然请辞,姚世子需要前去对账,同行的丫鬟是姚姑娘从身边的丫鬟。
“但是,”邹蔚喘了口气,“属下又去查了下那请辞的大掌柜,他已经离京了,而在他离京之前,曾经去过一趟钱庄。”
“他贪墨了账上银子?”
“原本属下也觉得是,可是铺子这边并没有查出错漏。”
这就有意思了,账没出错,大掌柜突然辞了,而且离京之前还去过钱庄?
“十有八九是何瑜动手了。”李南风看向晏衡,“何瑜的家产让姚霑打理着,姚霑又已经被何瑜怀疑上,明目张胆地去要回来自己管肯定不好开口。
“然而她有钱,所以她出钱收买了大掌柜,让铺子里来上这么一出,只怕是要把家产拿回来自己掌着。”
晏衡觉得何瑜“有钱”这几个字特别刺耳,他伸指掏了掏耳朵:“拿回来又能怎样?姚霑若是真杀了亲妹子,还会怜惜一个外甥女?更别说她如今还住在姚家呢!”
李南风点头。
晏衡说的有道理,她如今势单力薄,虽说如果姚霑真害死了她母亲,道理是完全站在她这边,她是否有了证据?
就算有证据,她又能拿姚霑如何?宋国公夫妇再疼她,也不会任凭她搅和整个家而不管的。
“搞不好她选择出家,原因就是这个。”她自语地说。
自己的亲舅舅不知什么原因杀死了自己的母亲,而她还受了姚家几年庇护之恩,这种事情,换成她自己,也是不好怎么抉择呢。
晏衡坐起来,叹气道:“先查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姚霑若真杀了亲妹妹,这个爵位是保不住了。
“姚家在朝中举足轻重,如今营中也有许多当年跟着姚霑出来的将领,他要是不能继承宋国公的爵位,这些将领也会受到影响。”
李南风就道:“他不是每个月都得去道观吗?算算离上回也挺长时间了,你先去打点,回头我们也进观里看看!”
……
晏衡这边着了侍卫去办事,按下不提。
过了两日,贾植也把打听来的消息传送给了姚霑。
“小的已核实,那大掌柜请辞之前,表姑娘到过铺子里。还有,近来姑娘出门次数的确多了,关键是每次世子前往道观烧香,姑娘也都出门了!”
姚霑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何瑜刚刚写完字,拈了一枝香在点。
丫鬟便来说世子来了,她神色如常地把香插在香炉里才转身。
“舅舅来了。”
姚霑停在门下,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环视这小厅,走进来:“铺子那边我都亲自去看过了,没有什么大问题。账本莺儿给你了?”
“多谢舅舅帮我跑这一趟。”何瑜把沏来的茶递给他,又道:“账目我还没看,但我相信舅舅挑账房的眼光,不会有差错的。”
姚霑望着她,点点头:“你也成年了,铺子田庄什么的,你还是自己掌着。回头我让他们直接跟你交账。”
何瑜笑了下:“先前外祖母也这么说来着,我还犹豫呢,怕自己掌不好,又想着我迟早也该接手,既然舅舅这么说,那我就试试看好了。”
姚霑仍旧是点点头,又说道:“婚事上你外祖母给你物色得怎么样了?有没有需要舅舅帮忙的地方?”
何瑜垂首:“这些事情也不该我过问。不过还是多谢舅舅关心。”
姚霑道:“舅舅关心你,是应该的。不管你将来嫁给谁家,只要舅舅在,都绝不会让人给你委屈受。”
何瑜指甲攥进手心。
姚霑望着她,嘱:“安心过日子吧,在舅舅心里,你跟馨姐儿她们是一样的。”
说完他把茶放下,出门走了。
何瑜望着门口,好半日才收回目光。
……
洛咏回杭州已二十日,李南风下晌收到了他的来信,说货船约摸会在七日后靠岸,靠岸翌日会送货到她手上。
两百匹丝绸也占不少地方,这么说来就还得找个地方存放,可这两日她想了几处地方都不合适。
袁缜看出来了,说道:“我们那院子倒是空的地儿蛮多,姑娘要是放心,就放我们那儿,我姑姑还可帮忙照看照看。”
李南风再乐意不过!这日就亲自到袁家跟袁婧说了。
哪知袁婧听到袁缜提及,都已经提前把空了的一间耳房收拾好了。不过她也好奇:“姑娘怎么想到要做买卖?”
李南风叹气:“不瞒娘子,我花销大,家里给的例银不够花的。再说这也是门学问,学了总有好处。”
袁婧笑道:“那倒是。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不老实的,喜欢满山满田野地跑,家父常说我太野了。”
李南风想了下:“娘子秀外慧中,从前在家乡必然是个人见人爱的姑娘。”
袁婧笑着坐下来翻皇历,说道:“人见人爱又如何?我总归只要一个。”
李南风想到她守寡,止住了话头。但再看她面色平静,并未因她的话受影响,又想象不出来她眼下是怎样一番心境。
她这样出色,想必她“只要的”那一个,定然也是出类拔萃的了。 第205章 要杀我吗?
出了袁家,袁缜跟在李南风身后。
李南风说道:“袁缜,你姑父是什么样的人?”
袁缜沉默了会儿,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
“没见过?”
“嗯,”他点头,“我很小的时候姑父就不在了,我对他没有任何印象,平日我们也不会提起他。”
不提起是正常的,谁年纪轻轻守寡不难过?
可袁缜有十六岁了,这就是说袁婧至少守寡十六年,十六年里在战乱之中都没有再嫁,果然是只取一瓢饮了。
李南风点点头,走向马车。
却差点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好在对方反应迅速,袁缜身手也够快,把她拉开了。
“南风姑娘?!”
唐素一站定,立刻回神说道:“我们爷让小的来接您,姚世子又往清云观去了!”
李南风顿了下,立刻上马车:“那还等什么!”
……
姚霑出门的时候莺儿也来告诉何瑜了。
何瑜把手里的佛经放下来,攥了攥拳,起了身。
莺儿道:“一定要去吗?”
“不然呢?”何瑜自顾自系起了披风,“他已经知道我知道了,我也不能骗自己不知道,你是觉得我还能浑若无事住下去呢,还是能在姚家跟他讨公道?”
莺儿默然。
何瑜拿起扇子,又道:“纵然我胳膊拧不过大腿,母亲是怎么死的,这件事我也定要跟他问个明白。
“你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莺儿也只好点头。
姚霑显然是胡同口的常客,他才进门,掌柜的就亲身迎出来,躬身让了他去里头的一间包间。
“世子今儿还照旧么?”
姚霑点头,掌柜便出去,片刻后端了个食盘上来,是一壶酒,四个杯子,约摸两斤酱牛肉,鸡一只,鱼羊各一,皆只是简单烹饪过,是按祭祀的标准。
姚霑唤了护卫进来,连着食盘放进包袱皮里包着,结账出了门。
驾马进了胡同,在观前下马,他如常打发护卫走了,而后跨门入内。
马车里的何瑜守在胡同口,等到护卫出来后,才下车往胡同里去。
到了道观后头,她敲了敲门,不多会儿门就开了,小道士无声地跟她施了个礼,又无声地接了她手里的银子,引着她去往神堂。
道观不大,但前后三进都收拾得十分干净。三进是道士们的起居处,二进供的是神像。
一进也是,此刻香烛焚烧的气息已经浓烈起来。姚霑半蹲在地上,一张张地将纸钱丢入火笼。在他上方的香案上,摆着牛羊鸡鱼肉各一盘,另有三杯酒,还有一杯在他手里。
何瑜立在门下后,望着那个人影,姚霑却似完全沉浸在烧纸钱的动作里,火光照耀着他的脸,忽明忽暗的,很显阴晦。
姚霑在地下蹲了有小半个时辰,而后起身,抬步往后堂走来。
何瑜没躲避,看着他停在门这边。
“来多久了?”姚霑问她。
“你开始烧纸的时候。”
姚霑看她一会儿,转过身来,道:“道士们呢?”
“我给他们每人一两银子,都出去了。”
“你最近花钱不少。”
“身外之物而已。”
姚霑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何瑜抬头,眼眶已经红了:“我想知道,徐涛死前,骂了您什么?”
姚霑定立不动。
何瑜跨出门槛,望着他:“他骂了您什么,使您会忍不住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拔刀?
“即使是愤怒,我想,你不用武器也完全可以收拾他吧?
“可是你拔了刀,所以一定是极重要极重要的事情,刺激了你,才使你下意识地有杀人的举动。
“你的这个举动,是因为害怕吗?你是想灭口吗?”
姚霑脸色阴黯,他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
“就是那天夜里。你回避了李南风的问话。”何瑜道,“我本来也相信你是无辜的,或者说从那里回来后,我也还是想相信你是无辜的。
“可是谁让我发现你后来一直在授意所有的护卫模糊这个疑点呢?我想忽略也无法忽略。”
听到自己的名字,早已经与晏衡藏在夹壁里的李南风腰背一挺。
她是记得那天夜里离开血案之前,何瑜看了她一眼,却没想到她的疑心竟是自那时而起……
姚霑听到这里,忽然吹了声哨。
门外很快有衣袂飘飘的声音传来,稍顷,随行的六名护卫都到场了。
“看住道观四面,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护卫梭梭声又往四周围散去。
何瑜望着他:“你是要杀我吗?”
“杀你干什么?”
姚霑提起袍子,弯腰在门槛上坐下来,“我要是杀了你,还得想法子怎么解释你的下落。麻烦。
“再说你是我妹妹唯一的孩子,我杀了你,也怕遭雷劈。而你有备而来,应该来之前也打点好了吧?
“事后你一定不会让我逍遥法外的,是吗?”
何瑜落下泪来:“若我母亲因你而死,你又何曾还惧什么天打雷劈?”
姚霑没说话,只是望着她。
何瑜很快把眼泪擦了,沉气道:“那你想怎么?”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姚霑的声音缓了下来,“我来告诉你。”
何瑜腰背明显挺了一下。
夹壁这边藏在晏衡胳膊底下的李南风也不由得屏息起来……
姚霑停了一下,说道:“那天夜里,我进了城,徐涛忽然从马车上下来,脚步踉跄着,却径直走向我,他张嘴就骂我畜生,说我害死了很多同袍,我是榆城那一战的罪魁祸首,我没资格享受如今这身荣耀,我应该自刎谢罪!
“他还说,我是个叛徒。”
何瑜微怔。
这边厢李南风也纳了闷,徐涛骂他的是这些?作为一个为国家江山流过血受过伤的将领来说,若是这般,倒也确实让人难以忍受。
但如果是这样,他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这明显是疯话,他又在意这些胡言乱语做什么?
“只有这些吗?”
“不然呢?”
“如果只有这些,那你为何每月来此烧这些纸钱?为何会在纸钱上写上我母亲的名字?”
何瑜走近他:“我的家乡就在榆城,我母亲就是在那里牺牲的,她是为了姚家牺牲的!
“我不相信他只说了这些,他一定提到了我母亲!”
“提到没提到,又有什么区别?”姚霑平静地望着她,“你也只是想知道,你母亲是不是死在我手上,不是吗?”
第206章 那是真的
“我没有杀她。”姚霑说。
何瑜身形微震。
“连失手杀她都不是。”姚霑手抚着膝盖:“让你失望了。”
神堂里忽然安静下来。
李南风微微吸气,眉头紧拧。
显然,何瑜确实和他们一样都怀疑姚霑在何瑜母亲的死因上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只因他一个铁骨铮铮的大将军,没有理由会任徐涛撩拨到自己,也不会偷偷来观里烧香……但此刻姚霑却说不是!
他是在狡辩吗?
“如果不是,那您又为何每月如是躲到这小道观里来祭拜?”何瑜胸脯起伏,“这难道不是因为您做贼心虚,想以此寻求心里的安稳吗?您若无亏心之举,又何须鬼鬼祟祟?”
姚霑有一会儿没说话。
何瑜道:“你说话!”
“我没有杀你母亲,也不是误杀她,她的的确确是自愿去引开敌人的。但是,”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徐涛说的,却也是真的。”
何瑜懵然地望着姚霑。
李南风回想起他刚才的那番说辞,也不由吃了一惊……
姚霑说徐涛指控他的那番话说的什么来着?徐涛指控他是叛徒,说他害死了很多人,榆城那场战役他是罪魁祸首……
天啊,这怎么会跟战功赫赫的宋国公家族联系起来?而他还是宋国公世子!是朝廷器重的骨干将领之一!
他居然说徐涛指控他的是真的……
那么他当真当过叛徒?!
“为什么?”
很显然,何瑜跟他们一样想知道答案。
姚霑也没有再卖关子:“那年我们在榆城落脚,一是因为你们母女,一是因为犹豫着下一步的行军路线。
“我和你外祖父在往北攻克隆兴,还是往东挺进与宁王大军会合上有了分歧。
“你外祖父主张先与宁王会合,与诸将面议之后再定决策。
“但我认为此刻隆兴周军人马不过一万人,且他们的主帅正受伤,是极好的攻城之机。
“那日我父子争论了几句,我盛气难平,出门找了间酒馆喝闷酒。我部下有个叫姜图的,见我独自一人,喊上了他的两个友人来陪我。
“姜图为人本来就很机灵,那两人谈吐不俗,简单说就是说话中听,又不让人觉得刻意。人在烦恼之时总是喜欢听些好话,我虽然知道,但也还是听得很舒服。
“那顿酒也喝得很舒服,一舒服,我就说了些不该说的——为什么要克制呢?姜图是我的得力属下,好几次战事他都与我配合的很好,我信任他,他靠得住,他的友人自然也靠着住。
“喝完酒我心情舒畅地回了营,当天夜里,我还在昏睡中,号角声就响起来了。”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仿佛整理了一番思绪,才接着道:“我们这些带着家眷的将领,那会儿全住在榆城县衙的宅子里,含你外祖父与二舅在内,一共五名将领,率着有三万人。
“号角响起时我那刹那间就醒了,探子送回来消息,隆兴受了伤的周军主帅率领那一万兵马突然向我们发动攻袭。
“我们三个人——除去城墙下值夜的那两个,立刻商量出对策,你外祖父出城应敌,我负责带着家眷向东撤走,另一位则负责断后。
“一路都算是井然有序,但在刚出城门之后,姜图突然带着一小支队伍出现了。”
姚霑的双眼里闪烁着一簇异样亮堂的光,像刀剑相碰时的火星那样炽烈。
“姜图是来拦阻我们的。我没有想到他已经暗通了周军。”他粗哑的嗓子说道,“他年轻聪明,也很吃得了苦,但人总有短处,他在女色上沦陷了。
“他相貌好,也爱美人,在那之前,周军用女人魅惑他,他中招了,之后周军就许以金钱官职。
“那时我们仗才打了一半,周室还在君临天下,确实不知道最后胜利的会是哪方,他会动摇是在情理之中的。
“后来他妥协了,带来那两个人接近我,套走了军情。
“我当场跟姜图厮杀起来,而你母亲因为我的狂怒而下了马车。
“我不敢让她知道,泄露军情是多么大的错误,甚至可以说是有罪,不消宁王说什么,光是你外祖父也可以把我就地行军法。
“我把她推回车里,让身边士将带他们先避退。
“姜图跑了,他们的援兵来了。我们再次被包围。
“我急得快疯了,终于让你母亲看出来,她问我究竟,我瞒不下去,说了出来。
“她骂我,说我意气误事,我不敢反驳。
“那天夜里我们站在寒风里,又气愤又无奈,到最后她说,她知道有条路可以出去,但是风险比较大,因为地形险峻。
“她在榆城生活多年,城内外都熟悉。我让她画给我,让探子去探路。
“但那地方实在复杂,而且岔道太多,不去实地实在难以说清楚。商议半日,最后她还是决定亲自带路。
“我还是担心她的,但那时已经快天亮,容不得我们拖延了。
“我派了五十个人跟着她,我们大部队随后赶上。临走前她把你托付给我,我也只当是寻常的托付。
“没有想到,在最要紧的关头,她竟然义无反顾地选择带着那五十人里的其中十个引开了追兵。给了我们所有人脱困之机。”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整座道观也忽然静得连出气声也没有了似的。
暗处的李南风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姚霑声音又响起来:“老天爷就像是要成全我一样,姜图逃跑了,身边唯一知道这秘密的妹妹也赴死了。
“后来我又经历过无数次战争,也经历过很多险情,但是再也没有哪一次感受像这一次这么扎心。
“它成了我心底一颗毒疮。我以为事情过去了,但我没有想到,这些句句戳人心肝的指控会在那样一个夜晚,透过徐涛那样一个人乍然摆在我面前。
“我羞愧难当,心虚不能自已,是想过杀他的,因为杀了他,世上就再也没有人会知道曾经因为我的过失,遭受了一场那样的损失,同时害死了自己的妹妹。
“人人只知道那次是营里出了叛徒,却无人知道,若不是我轻敌,至少不会有那一夜的突袭。
“徐涛若再多说几句话,我都不敢保证我会不会下手,当然我没有想到,他的死也是已经被设计好的。” 第207章 忘了它吧
李南风抬头看向晏衡。
晏衡眉头也紧皱着,一扫往日漫不经心。
不等他们有交流,何瑜声音又响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少女的声音已经嘶哑,哪怕并没有说多少话。
“我既然打算说,就没有必要再隐瞒。”姚霑站起来,“你说的没错,我到这里来祭拜,是我内心不安,那场仗打完之后,三万人最后剩下两万人。
“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哪怕不死在那儿,终究也不见得能全部活到最后,但至少是因我之故而死。我不能公之于众,只能暗中纪念。”
“可是你的纪念有价值吗?”何瑜颤着声说,“他们已经牺牲了,而你如今却在安享着宋国公世子的荣光!
“你难道以为私下里忏悔忏悔,就能对拥有这身荣华富贵心安理得了吗?你甚至连公开拜拜他们你都不能够!他们就这么冤死了!”
“你说的很对,我没有资格。可是无论如何,我已经错过了最好的述罪时机。
“当初会合后,我有机会说明实情,可是我不敢。因为我还想打仗,我想有前途,想在将来新朝廷史册上被记下一笔。
“我选择了隐瞒,想拖到胜利之后再说。可是等大军夺取京城,那时论功行赏,我才意识到我根本不可能再说了。
“那场战争是我的罪孽,若我请罪,那么你外祖父多年建立的功勋将会因我而染上污点。
“他有什么错呢?他最是忠正的一个人,跟我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爱惜士兵。打仗的时候从来不会拿将士生命去冒进。
“当然我也想过不当这个世子,因为罪责在我,只要我不当,也就无人说什么。
“但我又是长子,且在兄弟里我的军功最大,我不当世子不合理,你二舅他们也不能让人服气,只怕还要引起家宅矛盾,以及外人猜忌。
“我索性选择沉默。再后来到了徐涛这儿,我就更不能说了,因为我若说,还会连累到妻儿。
“凌哥儿与馨姐儿他们总是无辜的。我若说出来,自然当不成这个世子,凌哥儿也就不能继承祖业,馨姐儿马上就要出阁,她一个姑娘家,出阁前父亲世子之位被黜,于她也是有影响的。
“还有你舅母她们,你舅母虽然偶尔犯糊涂,但她不是个恶人,她只是眼界窄些。她为我生儿育女,跟着我担惊受怕,到头来让她连个荣耀都没有,我也对不起她。
“再往大面说,徐涛这事已经明摆着是有人暗中操纵,那么我自行交代,只会把事情弄得更复杂,杀皇上和姚家一个措手不及。
“这也就是为何我下意识之下拔了刀,但最终还是没冲动到杀他的原因。”
想杀徐涛当然是下意识的想法,谁会在那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十足理智,思考那么多?
如果可以,敌人也就没必要这么安排了。对方当然是算到他会动杀机,才会在徐涛身上做那么多部署。
说完他又道:“当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懦弱。所以瑜姐儿,这事到现在已经是个局了。我困在里头,都不知该怎么破解。”
何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背靠了门框,并没有回应。
李南风小心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也沉了口气。
这真相真是让人意外。
前世是肯定没有今儿这么一遭,因为前世没有徐涛的死。
但何瑜怀疑姚霑是肯定有的,因为毕竟姚霑常去观里烧香是已然存在的事实。
所以也让人不禁猜想,何瑜当时在察觉这些之后是怎么在姚家自处的?
姚霑就算没有杀她母亲,她母亲也是因他而死,作为女儿,她要不要揭发他?
李南风倾向于她没有这么做。
因为不看僧面看佛面,宋国公夫妇总算是真心疼她的,揭发他是伤了谁的心呢?
还有裴氏,她会有那么宽宏大量,站在何瑜的角度理解她的做法吗?
得不到姚家人的理解,她的处境就尴尬起来了。
可如果就这样忍气吞声,装什么都不知道,她之前为母亲寻求真相不就成了场笑话吗?
所以李南风猜想,何瑜前世还是做了点什么的,事关亲生母亲,她没有退路。
她甚至做好了离开姚家的打算,比如这次她就把自己的家业从姚霑手里要了回来。
当然,她有田产,有钱,可以自立门户,然而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她能怎么立门户?
世道允许,也得考虑安全问题。
再者,她在姚家这么多年,若是撕破脸离开,真的就能完全不考虑宋国公夫妇的感受吗?
即便是选择青灯古佛,也比公然与姚家断绝关系要好。
这一世何瑜会怎么选择,李南风无法估测,但这事儿也不止关乎他们姚家,不止关乎她何瑜,还关乎那么些冤死的将士,以及人间正义。
关键还有,怂恿徐涛的那伙人,是不是就全部抓住了?
那个姜图……
“徐涛是被人操控着的,而你说姜图当年逃跑了。”
那边厢,何瑜忽然自沉默里抬头。
“对。”姚霑神情复活,“我们攻打榆城是八年前,姜图逃走之后一直没再出现过,我也只当他死了,但是这一次,操纵徐涛的人却知道这件事情,我有些怀疑,背后的人就是姜图。”
“何以见得?”
“因为姜图叛变事后大家都已经知道,而我跟姜图以及那两个人的接触只有我们彼此知情,而且也没有字迹什么的证据留下来,这件事我不说,就只能是姜图他们说了。
“而能够这么准确地知悉我禀性,能猜到我听后会出现什么反应的人,也只有曾经跟随过我的姜图。”
“舅舅既然知道,为何不站出来跟朝廷说明情况?”何瑜站直,“这个时候,难道不是最好的坦诚的时机?你举报线索,兴许皇上还能网开一面呢?”
“不是没想过。”姚霑道,“可是瑜姐儿,不是每个人都是完美高尚的,我懦弱,我虚荣,我做不到你母亲那样的义无反顾。
“你如今知道了你母亲不是我杀的,如果你能忘了我今天所说的话,我会很感激你,我也会用余生来忏悔和弥补。”
第208章 没退路了
“这不可能!”
何瑜斩钉截铁,“纵然你没有杀我母亲,我母亲也是因为你而死的,你把真相掩埋下来,这对她不公平!
“没有人知道她本来可以不必死,韵姐儿至今认为外祖父分给我母亲的这份家产是偏心,是不公平的!
“可是这份家产它来得堂堂正正,因为那是我母亲用性命换来的!他没有任何的不公正!
“而你如果不说出来,那么我将一辈子都要被她眼红嫉妒!我又为什么要承受这些不公平?!”
她以为不跟姚韵之争长论短,不在姚家露锋芒,是因为在她心里,姚家对她的庇护之恩大于姚韵之对她的挤兑,所以她可以不计较。
然而当她知道母亲是这样死去的,而姚霑作为罪魁祸首连个真相都不愿公布之后,她还有什么理由不计较!
“如果我就是不呢?”姚霑道。
何瑜扯一扯嘴角,苦涩道:“超过一个时辰我没走出去,莺儿会带着外祖父他们来这里的。”
姚霑倏然一怔。
李南风看着这边厢的僵持,为何瑜捏了把汗。这丫头看来是打定主意了,但姚霑会怎么做呢?她没有把握。
姚霑凌利地看了何瑜一会儿,最后别开脸:“你跟我撕破脸,你怎么办?”
“我会有出路的。”
“我已经在暗查姜图下落,就不能等我抓到他之后为自己搏得一个网开一面的机会,我再把真相说出来?”
“这与你跟外祖父他们先说出来不冲突!而且,”何瑜咬唇,“我怎么知道你到时候会不会又犹豫?”
李南风听到这里皱了眉头,姚霑的推测很靠谱,姜图曾经与他合力打过多次仗,哪怕这件事情在周军那边不是秘密,也没有人会比姜图更了解姚霑。
换句话说,也只有姜图才有可能预测到徐涛在说完那席话后,姚霑会有些什么反应。
所以抓到姜图也是很重要的,而抓姜图,只怕也还是姚霑更有把握。
但姚霑此时顾虑甚多不肯主动交代,那么就很可能对方还会拿这件事来大兴风浪……
想到这儿她跟晏衡使了个眼色。
晏衡带着她,小心地从夹壁里走出来,到了靠近外墙的地方,吹了声短哨,等外头埋伏的侍卫把姚家护卫引开,他们便顺利到了外头,回到了马车里。
李南风道:“这事儿可不能由着姚霑来,事情不说出来,就一定会有第二个徐涛,到时候朝廷就能被敌人随便耍着玩儿了!”
关键这事儿若被动披露出来,对朝廷不利,对姚家也不利,对姚霑自己也是百害无一利!
晏衡道:“虽然说姚霑必须自食恶果,但宣扬开来也没有好处。
“他是宋国公世子,宋国公会因为他受到影响,而当初跟随姚家父子的那些将领,不会接受这个结果。”
“可是姚霑曾经害死他们那么多弟兄,他们能接受?”
“如果姚霑的话是真的,那么那场战争他只能占一半责任,因为姜图叛变已成事实。
“况且,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当初剩下那两万人,后来定然还有牺牲,而跟随姚家父子走到最后的,却共有好几万人。
“每个人都只会对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感同身受,他们若只亲历过姚霑在别的战事上的英明,又怎会站在被坑的立场考虑问题?
“所以姚霑的顾虑是有道理的,他若贸然说出来,带来的定然还有五军都督府的动荡。”
晏衡不曾带兵打过仗,但要说到军营内幕,将士们的心思,他到底也是打出生起就跟将士们一起混的。
想到这儿他也替皇帝觉得难办,这事瞒当然是不能再瞒,但纵然知道这是敌人的计中计,可皇帝是处置姚霑好还是不处置好?
处置的话中了诡计,将士们要为姚霑讨公道,不处置则怎么跟那些死去的士兵们交代?
“说来说去,这事咱们压不下来,我觉得只有两个办法,一是你赶紧去找你爹,把来龙去脉跟他说清楚,让他去姚家直接处理这事。
“但这样做有个问题,就是我们俩得暴露。”
“换一个!”晏衡一想到靖王对大理寺夜审那事的紧追不放就头皮发麻。
“第二个就是,咱俩想个法子逼姚霑一把,让他自己说出来。”
“怎么个逼法?”
李南风凑近他悄悄说了两句。“姚霑眼下是不敢说,但如果让他看到后果他就不能不说了,再说他也不是故意犯错,如果他能争取主动,对善后是有好处的。”
晏衡听完一想,立时就道:“那还等什么?——唐素去找几张纸来!”
……
道观里舅甥俩还在僵持。
何瑜没有让步的打算,也许她出来这趟,就没想过让步。可是这个舅舅,也的确是爱护着她的舅舅啊,姚韵之每一次与她有争锋,他没有一次不是站在她这边。
但要说原谅两个字,又那么艰难。
“世子!”
门外的声音忽然打破了这一堂沉默,姚家护卫走进来,急声道:“刚刚有弟兄发现徐家与可疑人接触,并从那可疑人身上截取到一封信!”
姚霑听到徐家,立时把信接过来!
何瑜看到他脸色倏然变了,问道:“信上说什么?”
“说的便是徐涛骂我的那番话,来龙去脉都写清楚了!”
姚霑脸色微微发白,他瞬即抬头:“怎么截到的?谁截到的!”
“护卫队的弟兄在街头撞见有人鬼祟接近徐初,察觉有异,便跟踪了,然后把他藏在身上的信件取了出来!方才送回府里,听兄弟们说世子在此,便又送了过来!”
姚霑咬紧牙关,胸脯起伏起来。
何瑜从他手上把信取过来,迅速看完后她说道:“这必定是有人在利用舅舅心理在挑拨徐家来对付姚家了!
“有了这封举报,徐家难道不会告去朝廷吗?只要徐家拿到它,外祖父和表哥一样会受到牵连!
“后果就摆在眼前了,你还犹豫什么?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何瑜这番话掷地有声,震得神堂里回音都起来了!
她走上前,继续道:“您既然知道自己弱点是什么,与其私下祭拜寻求心安,为什么不索性克服它呢?
“难道您愿意当一个懦夫吗?以后遇到这样的事情您也要继续懦弱退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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