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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至亲忠仆

    金嬷嬷是李夫人的乳母,这层关系不是旁人能比的,尤其是对从小就丧母的李夫人来说。

    府里申时末就开晚饭,李存睿每夜至少得在书房呆到寅正才回房。

    金嬷嬷像往常一样带领金瓶她们给在李夫人薰了香,铺了床,又温好开水——李存睿不习惯房里有人侍睡,因此屋里得彻夜备好小炉子,以防他半夜要喝茶。

    金嬷嬷年纪也不轻了,今年已满五十六,头发白了,背也不像过去那么直了,走路也不像从前那么快,但是李夫人这边事无巨细,她都要亲手仔细打点。她的细心周到也换来了李存睿的敬重,和李夫人的信任。有时候她觉得欣慰,一辈子能遇上这样的主子,也值。有时候她又惆怅,她要是干不动了,李夫人该怎么办?

    李夫人才三个月大时,她来到高家,那时候老夫人,不,永王太妃,那时候的高家二太太,太太身子不太好,不但要给还在襁褓里的小小姐找个乳母,还要找个聪明,能干,体魄强壮的乳母。金嬷嬷被人牙子带到太妃面前时,其实挺忐忑的,因为她虽然健壮,一连养了两个无病无痛的胖小子,丈夫得疟疾死后,她一手操持家务,小儿子长到半岁,她没吭过一声,小时候跟着当秀才的父亲认过字,也会算些简单的账,因而也还勉强当得起能干两字吧。只是这聪明两字就万万不敢当了,要不是人牙子一再说明高家这位太太是个好说话的人,她也不敢迈这个门槛。

    没想到,太妃竟然留下她来了。不但留下她,在看着她把小小姐侍候得没有任何不妥之后,还开始教她认字,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又教她豪门望族处世的规矩,几乎可以说,在身份允许的范围内,把能教的都教给她了。起初她不明白这是为何,甚至有些惶恐,因为她深知天上不会掉馅饼,后来她看着太妃日益消瘦的身体,逐渐蜡黄的面色,才知道原来她竟是在把自己当成小小姐的影子在培养。

    她本来就已经签了卖身契,是打算要在小小姐身边,再不济也是太妃跟前呆一辈子的,听到太妃这么说以后,她忽然就意识到自己责任重大起来。太太必然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才会这么做。果然,翌年春天小小姐就戴上孝了。没过两年,孝期都没出,府里就张罗起给二老爷娶起填房来。当然,作为他们这样的人家,急着生男丁传宗接代也是能理解的,但是小小姐怎么办?没有想到她,也没有人理会她。三年一满,胡氏就进门了。这真是个好生养的女人,就连本来也好生养的金嬷嬷看着她跟下蛋似的一下一个准,也忍不住看她不顺眼了。当然,这只是埋在心底深处的不顺眼。她是不能在面上露出一丝一毫来的。太太娘家已经没什么人了,没有人给小小姐撑腰。倘若她也留下把柄让胡氏抓了,那小小姐就更艰难了。

    说到底,胡氏终究是个继室,府里还有别的妯娌呢,她一个填房要跟原配嫡女过不去,那就是现成的把柄。于是头两年她倒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来。但谁让后来二老爷身子也不行了呢?自胡氏生完女儿之后,再也生不出来了,招了通房,也是没丁点动静。

    老太太,也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就急了,这要是二房再也没得生了,那就只能是两个儿子算数了。老太太为什么这么急呢?因为其余几房人丁也不旺,好容易二房这么会生,她自然是要格外关注一点。

    胡氏就坐不住了。

    “明儿把我那镶红宝的展翅大凤钗拿出来,我要用。”

    李夫人说道。

    金嬷嬷立时应是,进了里屋取凤钗,并且精准地寻到匣子取了出来。

    那些年她和李夫人,谁不是时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过日子?别说人就在身边说话,就是隔墙有人,她们也得支起个耳朵来。在高家如此,是因为不能掉坑,为了能找准一条出路,成功地迈出去,这条路就是李家,是李存睿。

    高家唯一对得住李夫人的地方,大概就是坚定地把李家这位惊才绝艳的二公子许给了在高家一众姑娘里脱颖而出的李夫人,而不是当时明争暗斗也想争取这门亲事的别的姑娘。

    而到了李家之后呢?李家很好,不愧是真正的世家。但越是难得越是珍惜,越是珍惜越是谨慎。李家是李夫人的救赎,于她金氏而言,又何尝不是呢?只有李夫人好过了,她也才会好过。

    “世子那边有请金嬷嬷。”

    刚打点完一切跨出门来,小丫鬟就过来了。”

    金嬷嬷拂拂袖子,让小丫鬟掌灯,去往李挚院中。

    李挚和李南风都是她看着长大的,不,也可以说是她带着长大的。

    打从太太当年跟她推心置腹时起,她就把小小姐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当然,这么说妥妥地是僭越了,但是在私人情份上来说,的的确确就是。她把小小姐当女儿,把她的儿女也当成自己的孙辈,但是仍有一点她改变不了,那就是她身为母亲与儿女之间的疏离。

    没有人能替代母亲这个身份,哪怕是形影不离的金嬷嬷,也终究是个值得信任的忠仆。

    从小到大,这俩孩子在母亲面前规规矩,却没少在她跟前腻歪,动辙有点事会寻她,这令她既难过又无奈。

    “世子,金嬷嬷来了。”

    还没到房门前,丫鬟就掀帘通报了。

    转而出来,就让了她进去。

    这一看,原来蓝姐儿也在,兄妹俩正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齐齐看过来。

    金嬷嬷道:“你们怎么干坐着?这冬月天了,可仔细着凉。

    李南风笑道:“无事,屋里烧着薰笼呢。嬷嬷过来坐。”她把位置让开一点。

    金嬷嬷可不敢坐,只在床下凳子上挨了点边坐下了,借此缓缓两腿的酸胀,说道:“大晚上地把奴婢喊来,是闯什么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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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原来有坑

    “没闯祸,我最近听话着呢,昨儿才绣成了一对枕套。只是很久没和嬷嬷喝茶了,哥哥拿了新茶回来,请您过来喝一杯。”

    李南风是女娃儿,从小就在嬷嬷面前爱娇惯了,说着就让丫鬟把茶捧上来,还有几样好消化的小食。

    金嬷嬷看了看,笑着道:“姑娘还记得老身爱吃糖芸豆呢。”

    “是啊,我记得在金陵时,到了下晌,嬷嬷常常端着糖芸豆,或者酥炸淮山什么的给我垫肚。我们小的时候,跟嬷嬷在一起的时间可比父亲多多了,母亲虽然就在身边,无事也不会想起我们,还是嬷嬷最疼我们了。”

    李南风亲手给金嬷嬷奉了茶。

    金嬷嬷直身双手接过,复坐下来:“真是傻孩子,哪里有当娘的不疼自己孩子的?太太也是心里苦。”

    李南风与李挚对视,李挚接着道:“母亲贵为太师夫人,又是皇上钦封的郡主,在李家也颇受尊敬,我不明白,她有什么苦呢?”

    “人世间的苦,哪里随随便便说得尽啊。”金嬷嬷微笑说。

    李挚见她未上当,便扬着唇,再道:“嬷嬷说的是,我们才多大人?不配提人间疾苦。只不过既然说到了母亲,那我们做儿女的也不能不闻不问。不闻不问那就是不孝,嬷嬷说呢?”

    金嬷嬷叉着糖芸豆的手停下来,这个世子从小就聪明,小时候考她题目,她十次有八次掉他的坑里,这话一出来,她就嗅到了被挖坑的味道。但是斗心眼她不会,打马虎眼儿她还是会的。说道:“太太打小就没了母亲,怎么不苦啊?小小姑娘到了夜里就哭,迫于规矩还不能大声哭,可不挺苦的么。世子和姑娘很有心很孝顺了,太太很欣慰的。”

    这回轮到李挚看李南风了。

    李南风便接口道:“那就奇怪了,如果母亲觉得我们很孝顺,很欣慰,我怎么从来没见她对我笑过呢?从小到大,我和哥哥都是在您身边粘得最多,母亲离我们很远,我怎么看着跟三姐姐五妹妹她们的娘不一样啊?”

    金嬷嬷被问到语塞,打从看着孩子慢慢长大时起,她就提防着这句话会从他们嘴里问出来,也怕着他们问出来,但从前李挚不在跟前,他又是个男孩子,不会在意这些,而李南风又乖巧听话,十分惧怕李夫人,也不会敢问。如今却不同了,进京后这两年李南风性格变得强势刚硬,一度让她也觉得无所适从,这种话再问出口,就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奇怪了。

    但她不能说呀!

    “龙生九子,还各不相同呢,更别说太太和那几房太太压根就不是一个母亲生的,性格怎么会相同?三太太有三太太的耐心,五姑娘母亲也有她的宽厚,咱们太太从小就自律,如今人人尊重,事事打点妥贴,这也很好啊。如今人姑娘走出去,就是不知身份的人,谁不高看姑娘一眼?”

    金嬷嬷微笑望着他们:“比什么都好,也别跟别人比母亲啊。太太在姑娘身上的心思,费的可一点都不比别人少呢。您以为她不疼你么?那老身倒要问问姑娘,您时常找金瓶那妮子打掩护,你当太太一点都不知道么?”

    李南风没吭声。

    “太太是什么家庭出来的人,这点瞒不过她的眼睛。她不说,不过是因为您是她的女儿。哪里有一门心思跟自家女儿勾心斗角的人呢?姑娘眼下是小,等将来您成了家当了母亲,也许就能体会到了。”

    李南风缓缓吸气。

    她竟不能否认金嬷嬷这番说辞,她原先也不是没想过她总是找金瓶,李夫人会知道,但因为她从来没有阻止过,更连提都没有提过,她也就大着胆子装作不知了。如今被点破,余下的话也不知该怎么继续。

    好在还有个李挚。李挚道:“等蓝姐儿自己有了孩子再体会,她就已经嫁到别人家了,就是那会儿体会到又还有什么用处?不如嬷嬷趁着我们还在母亲膝前,帮帮我们,让我们跟母亲能亲近点儿,也替她分分忧解解劳?”

    金嬷嬷竟然也不能反驳。

    她内心里当然也是这样认为的,李夫人从小就苦,几十年端着防着自省着自律着,不累吗?就是靖王那样的铁汉子,在遇到挫折和打击的时候也需要亲情来抚慰呢,何况她一个弱女子?但是这些事情,又怎么好跟金枝玉叶的他们说呢?

    再者李夫人也再三交代过的。

    “老身跟了太太一辈子,给太太分忧解劳就由老身来就好了,世子和姑娘只管好生读书上进便是。”

    “嬷嬷此话当真?”李挚拂了拂袍角,“包括胡宗元的事情莫非也由您代劳?”

    金嬷嬷陡然一震。但很快她又扬唇:“好端端地提胡家做什么?这人上回在郡王府给世子和姑娘难堪的事老身也听说了,不要紧的人,日后不理他便是……”

    “嬷嬷当真要跟我们装糊涂吗?”李挚道,“我们俩是母亲的儿女,她是我们的母亲,胡宗元已经被设计到京了,昨儿晌午,您着人出城去了沧州。把嬷嬷请到这里来,是因为事情已经明明白白,作为儿女我们只是想知道她这样的原因是什么。嬷嬷把母亲视为亲人,该知道母子之间情意互通才是好事同,如何要回避我们呢?”

    金嬷嬷内心已经震惊到不知该作何表示了。

    一直都知道这兄妹俩出色,但也没想过她与李夫人瞒得这么紧的事情也让他们查到了。这究竟是哪里露出马脚了?!

    但更让她说不出话来的是,从来在她面前顽皮又有礼的李挚,此刻的神情竟有三分李存睿素日的威严。

    李南风拉起她一只手,摇起来:“嬷嬷最疼我们了,是不是?”

    小姑娘又漂亮又可爱,再一这么娇昵的说话,谁受得了?

    金嬷嬷心里一激荡,脱口就要说了,但想起李夫人,最终她还是忍住了,下地站了起来,深深跟他们施了一礼,一言不发地迅速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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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不要脸皮

    李南风也站了起来:“嬷嬷!”

    金嬷嬷站在灯光下,望着这两个无论放在哪里都是耀眼夺目的孩子,她的心纠缠得跟打了结一样。

    事实上李夫人两个孩子不亲近,从他们小时就开始了,从那时起她也开始担忧了,然而李夫人性子固执,她认定的事情也是不会轻易回头的,纵然作为旁观者她想要疏解,又有什么用呢?毕竟她只是个仆人。

    “天色不早了,世子和姑娘早些睡吧。”

    她深施一礼,抬步往门口走去。

    可又怎么比得上李南风的眼疾手快?

    她几步抢前挡住她去路,并且把房门也关了,望着金嬷嬷说:“嬷嬷知道我脾气的,您还是说吧。哪怕是不想说的太具体,至少也让我有个底,母亲从小就不亲近我,是为什么?我究竟哪里不好,她要对我处处严苛?”

    如果说最开始她与李挚只是好奇李夫人与胡氏及胡家的纠葛,那么此时她已经从金嬷嬷的回避里察觉出了更大的问题。

    她言语之间在强调李夫人对他们的关心,但是她两世里都从来没有感受到过。

    于是这又勾起了她的心病。

    当然,在重生回来的当时,她是打定主意跟李夫人井水不犯河水,不让李存睿他们难做,她会选择一定程度的乖顺妥协。

    前世的事情虽然是无论如何忘不掉的,但她也不想再提。可是话到了这份上,她发现自己也终究想要一个答案。

    她想知道李夫人往自己女儿伤口上撒盐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

    她李南风纵然不是个善类,与子女关系也不好,也从来没有对他们做过那么冷血的事情。

    她真的太需要一个理由了。

    面对着认真起来一点也不输李夫人的李南风,金嬷嬷只觉得今儿不该来这趟。

    她真的不该来。她能跟李南风说,李夫人从小不亲近她,是因为她长得特别像太妃吗?

    太妃过世的时候李夫人才只有几岁,那个时候她什么也不懂,直到尝到了冷暖才开始变得敏锐。

    太妃身子不好是事实,老王爷因为她身子不好不能再生育而埋怨她也是事实。但是太妃当初嫁到高家来,娘家人曾经动用了一点心眼儿同样也是事实。

    当然并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也没那么龌龊,不过是太妃娘家为了谋求更大发展而请人买通了高家一个长辈,请她出面说成了这个门第悬殊的媒。

    本来太妃本人并未能参与的事情,但在胡氏听到后就把故去的太妃传成了别有用心的人。

    被逼到孤立无援单兵奋战地步的李夫人知道后就难免羞愤,她为自己的母亲正名,也因此跟外祖家断绝了往来,而她内心里也怨起了自己的母亲。

    这也促成了她内心的矛盾,就好比谢莹那件事,她既能理解女孩子以正当的方式为自己争取,但是又对耍弄心机不顾名声这样的行为深恶痛绝。

    金嬷嬷也不能不承认,她走极端了。

    她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更是不容人对她的品行有丁点抹黑诋毁。

    她时刻自律,不敢放松。极尽所有力量想通过自己把母亲带给她的“污点”洗去,洗干净。

    没娘的孩子多可怜啊,她要是不怨,不怒,金嬷嬷才真的要担心她。

    一个人承受着苦闷总得找个发泄口吧?她当时只怕她走进死胡同出不来,便没怎么阻拦她这么想,也没有防备她这么想,然而谁能想到,多年之后她生下来的女儿会那么肖似她内心正怨着的母亲呢?

    刚生下来还不怎么明显,那会儿她对子女的态度都不热络,她跟谁都不热络,但后来李南风越长越大,模样越来越明显,金嬷嬷才终于察觉到了。

    李夫人对母亲无法释放的怨气转移到了女儿身上,这点上说,李南风确实无辜。

    长着一张肖似外婆的脸,不见得就会像外婆那般结局,也不见得就是外婆那般的心性,更不见得她就会任人摆布,可是,心结就是心结,三言两语如何解得开呢?

    而李南风偏偏问起这个,她又怎么能说实话呢?那不是更加激起她们母女间的矛盾吗?

    她闭了闭干涩的眼,缓缓又坐了下来。

    抬头看过去,灯影下的李挚和李南风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了。

    “你们想知道胡家的事?”她清了下嗓子。

    如果一定要说些什么的话,她宁愿选择说说胡家。

    李挚看了眼李南风,李南风也走回来坐下,点了点头。

    看得出来金嬷嬷心里很纠结,这是李南风尊敬的人,她也不想逼她太甚。

    “我只能简单说说,因为太太不让说。当年太妃是留下来一笔嫁妆的,娘家人怕她在高家被人低看,嫁妆并不少。

    “但是胡氏以不要脸的手段给侵吞了,太太出嫁时府里公中出了一笔,原本太妃那笔是应该全部带走的,但胡氏当时因为二老爷一些事而正被老太太他们撑着腰,太太不便在那时候生事,因为当时能顺利完成这门婚事才是最要紧的,所以留下了一笔没能及时讨回来。”

    李挚凝眉:“那上回胡宗元在兰郡王府交给我的那个匣子是?”

    “就是留下的部分太妃的嫁妆。”

    “部分?”

    “是。留下的那笔,继太妃并没有完全让胡宗元带进京。而拿来的那部分,还是因为想求老爷太太帮忙举荐织造局的差事。”

    李南风倏然直起了腰背!“原来她是为这个!”

    难怪胡宗元会趾高气昂,不把她和李挚放在眼里了,合着他们至今手上还拿着李夫人的家产没放呢!

    也难怪李夫人死活就是不肯见永王府的人,这永王府真是不要脸皮了!

    “这么多年,母亲就没有跟高家讨要过么?”青寒着脸的李挚也出了声,“李家虽然不是什么皇族后裔,那些年在前周朝廷也是没怕过谁的!

    “那胡氏敢占外祖母的遗产,不用李家出面,光父亲一个人就能让她趴着喊祖宗!”

    金嬷嬷叹气:“太太要是个会示弱的人,也就不会过得这么辛苦了。这这都是因为她太在乎老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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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会改变的

    李南风与李挚都不再出声了。

    李夫人的性子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也不是他们说怎么样就能改变得了的事情。

    看着金嬷嬷,她索性道:“那胡宗元进织造局,并且还押船进京,这所有事嬷嬷都是知道的了?”

    这话问的隐晦,金嬷嬷还是吃了一惊,对付胡宗元的事情按理说不可能泄露,没想到他们还是知道了。

    她没有做声。

    但她没否认就已经是有了态度。

    一切得到证实,也就不难理解了,胡氏抢夺了太妃的嫁妆,李夫人怎么能不要回来呢?

    但她不想把自己的过去太多地暴露于人前,所以干脆谁也不告诉。

    在外人看来,世家小姐,皇室郡主,太师夫人,这样的身份光环多么耀眼,但在李夫人的心里,她也许依旧是忐忑的。

    她亲手抓取的幸福和荣耀来得太不容易,所以即使她有了自己的家人,丈夫儿女都出色,也仍然不能让她放松。

    李南风自己也经历过彷徨艰难的一段,但她和李夫人还是不一样,她拥有的更多,因而她也有底气得多,李夫人需得步步为营,她却能举起大刀所向披靡。

    前世李存睿过世后她也许觉得天塌了吧,不是日子没法过了,而是那个她默默无言守着的伙伴不见了,她没有了支柱。

    当然这只是她的猜想,究竟是不是,她想答案应该在先前金嬷嬷没有说出口的那段话里面。

    “多谢嬷嬷实言相告,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不会透露出去,也请嬷嬷在合适的时机告诉母亲,欺负她就等于是欺负我们,是欺负李家,我们不会让任何人得逞。”

    李挚说。

    金嬷嬷双手颤抖:“世子能这样想,实在是太好了。太太太苦了,您们若能体谅她,那老身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她下地拜了一拜,被李挚搀了起来:“母亲多亏有嬷嬷长伴在侧,我们心里也记着,时候不早,你先回房歇息。”

    李南风唤了小丫鬟进来,嘱好生送回去。

    人去后她坐下道:“金嬷嬷虽然没有提到胡宗元,但母亲拿他开刀,必然是这胡家也对不住母亲了。

    “这下好了,姓胡的惹了我,结果还先对不住母亲,这次不扒掉他的皮都不能好意思说是李家人了!”

    “李家人可不靠凶狠出名。”李挚睨了一眼她。

    “那难道还饶了他?”

    “饶是肯定不能饶的,但既然母亲不想我们知道这些,我们又必须顾全金嬷嬷,这件事就不能明面上干。”

    说到这里他道:“胡宗元明日就该进宫了,母亲既然筹谋了,就肯定会有些事情发生,明日看看再说。”

    李南风想了下,举杯把面前茶给干了。

    ……

    李存睿今夜回房晚,不过李夫人也没有睡着,丈夫悄声上床的时候揽了揽她的腰,她以握了握他的手作为回应。

    李存睿低笑了下,给她往上拉了拉被子,咕哝了一句什么,闭上眼睛了。

    夫人每日天不亮就起,梳妆完刚刚好该他起床,知道她事情也多,跟她说过不必这么早起侍候,她也不听,没办法,他只好尽量不连累她晚睡。

    李夫人也知道丈夫体贴,侧转身挽住了他的胳膊。

    但此刻她一点静下心来想睡的意味都没有。

    虽然几十年的内宅生涯她早已练就心如止水,但明天就可以看到第一步成果,她静不下来。

    在高家那段过去是她不能正视的过去,杀人不过头点地,而要毁掉一个人,哪里需要举着刀往脖子上伸?

    对付一个小姑娘能用的手段实在太多了。胡氏就是能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

    设局男女私情?她不会。把她生母用不光彩的手段宣扬出去?她也不会。

    她只会在人前对她嘘寒问暖,私下里笑眯眯拿生母的事添油加醋奚落她,嘲笑她,暗示她有这样一个生母是耻辱。

    她并不认为自己的母亲有做错,就算错也是想攀高枝的外祖家。

    但言语的力量是强大的,她即使再坚持母亲没错,她不丢人,也经受不住年年月月的摧残。

    有什么比摧毁一个人意志更彻底的杀人手法?

    她死了,既不能再碍眼,那笔嫁妆也能顺理成章得到了。

    可惜她没死成。多少次想主意对付她也没得逞。

    父亲葬礼上她特意带着蓝姐儿回娘家,让第一次看到长大了的蓝姐儿的全家族人都惊叹起来,被李家百般宠着的小姑娘,长的怎么那么像棺材里那个人的原配?

    她看到胡氏慌了,虽然不确定她究竟慌的是哪一方面,但她还是觉得快意,胡氏不遗余力地想抹煞她母亲优秀出色的那一面,可是高家上下终究还是一看到蓝姐儿就记起她母亲长什么样来。

    回来路上她搂了蓝姐儿一路,她也许对不起那个孩子,可是她也没有办法,看着那么相像的一张脸,她总是按捺不住情绪。

    金嬷嬷说她太执拗了,是啊,等她收拾完胡家和胡氏,就一定不执拗了。她就对蓝姐儿好点,像絮姐儿说的那样,做个会在女儿难过时抱一抱她的母亲。

    她不觉叹了口气,一抬眼看到李存睿也睁着眼睛。

    她愣了一下:“你没睡?”

    “你把我胳膊抓的这么紧,我怎么睡的着?”李存睿偏了头过来,已显风霜的他眼神还像少年一样清亮。“你在想什么?”

    李夫人额头抵在他臂上,半晌道:“许是喝多了点茶,胡思乱想。”

    李存睿把胳膊绕到她颈后:“有什么事情,多跟我说说,我虽然忙,但你们总是不能冷落的。”

    李夫人心潮涌动,望着他道:“你已经够体贴了,能少操点心,顾着些自己的身体就很好了,我用你惦记什么?”

    李存睿笑着摩挲她头发:“你不用担心我,我好得很。回头挚儿成了亲,我就多抽些时间在府里,外面的事让他多忙一些去。”

    李夫人想想道:“那敢情好。”

    说起来,李挚也是该成亲了。

第243章 出篓子了!

    她说道:“你对挚哥儿的婚事有什么想法么?”

    “那还不是听你的?”李存睿道,说完他又接着道:“不过还得他自己看中了才行。”

    李夫人没吭声。刚刚才想着回头要转变心态,一落实到家务,就又没法洒脱起来。李挚的婚事她怎么能不管呢?这么一想,仿佛更加睡不着了。

    翌日双眼下难免挂上了两块隐隐青色,简单梳洗后把李存睿侍候走了,坐下再梳妆,把眼睑下的粉补了又补。

    金嬷嬷昨夜也没睡好,哪里睡得着?两个孩子的话在她脑海里压根就没停过。但她却没法儿补粉,老了,粉都压不严实了,她自嘲地想。拿着李夫人要的大凤钗到了妆台前,看看镜子里她,也是不轻的年纪了,眼角有鱼尾了。依稀记得多年前那个夜里会躺在床上面朝墙壁暗暗哭泣的女孩子,豆芽菜似的,一恍人生又已过半。

    “给我吧。”李夫人冲镜子里的她说。

    金嬷嬷把钗递上去,说道:“咱们不必出去吧?”

    “不出去。”李夫人道,“着几个人去内务府那边听听消息就行了。回头吏部左侍郎夫人会来拜访,她是第一次登门,去吩咐厨下备桌小宴,我要请她吃饭。另外,又到年底了,涂先生的束修也该给了,衡哥儿不再来上学了,明年学堂的茶水小厮什么的,也让大太太那边斟酌斟酌。”

    金嬷嬷一一应是,看着她起来,又道:“昨晚怎么没睡好?”

    李夫人叹气,离开妆台走到榻上坐下,道:“挚儿婚事还没有着落,当初答应他的一年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这下他该没理由推托了。但他父亲却说还得他自己看中才好,这怎么能由着他来呢?”

    金嬷嬷忙道:“这事儿还是听老爷的吧。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

    李夫人未置可否,显然是不想多说。

    金嬷嬷想起昨夜,忍不住说:“看太太前阵子好像对姑娘宽松些了。”

    李夫人看了眼她,说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金嬷嬷赔笑:“就是感觉。太太既说没有,那想必是我弄错了。”

    李夫人恍若未闻,低头用早饭。

    李南风也辗转了有大半夜,不是想胡家,也没有再担心胡宗元这件事,而是反反复复地想着与李夫人的前世今生。原先她总以为李夫人就是古板专制,因为幼年的遭遇而变得行事极端,不近人情,但金嬷嬷那一刹间的欲言又止,宁愿说出胡氏的事也不肯透露李夫人严苛待她的真相,那一定是还有原因的吧?

    原来李夫人真的不是性格使然,而是因为别的原因才那样对她?

    那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她到底对李夫人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一晚上她不停地翻来覆去,想破头都没想出来。

    又猛然发觉自己最近对与李夫人的关系上了不少心,便有点不以为然,以那些过往而言,她实在不必要这么着。她向来洒脱,却因为早已经有定论的事情辗转反侧,实在也不像她性格。

    半夜时她就摸出几颗安神丸吃了下去,到天刚亮又醒了来。

    算着胡宗元该进宫了,唤来袁缜去宫门外盯着,自己到了学堂。

    学堂里人差不多来全了,没有晏衡在的日子,真是格外清静。

    胡宗元这边晏衡与李南风商定静观其变之后,正式开始去天罡营上岗,还得一个月才满十五的他,穿上他前不久打来的盔甲之后,也像模像样了。

    靖王妃张罗着办谢师宴,靖王提出要把李存睿夫妇请过来,晏衡立刻觉得也可以请一请李挚和李南风,这样显得有诚意,靖王嫌他嘴多,顺口又训了他,但晏弘却很支持,说道:“早前因为三弟得罪南风的事两家还红过脸,借这次机会大家聚聚,也是好事。”

    靖王本来就不反对,既然有人帮腔,那当然就答应了。正好沈家那边沈翼上门,靖王寒暄了两天,才知道他是为晏弘婚事来的。这一说又才知道原来晏弘与徐家的婚事已经提上了议程,心下顿觉惭愧,没想到当初自己提的建议,如今都正式请媒了他才知道,少不得问了问情况,又嘱沈翼好生做好这桩媒。

    回房再又问靖王妃知不知情?

    靖王妃当然知情,府里大公子的婚事她一个当王妃的能不过问?徐宁那姑娘她也见过了,平心而论,宜室宜家,沈侧妃和晏弘这边没什么意见,自然就张罗起来了。

    晏衡听说后挑了挑眉,一个字儿也没蹦。

    昨儿到天罡营报了个到之后走了,今儿正式到位,自然不能再马虎。

    天罡营分派给他的差事是管秩序,除去操练以外的所有秩序。整个营才不到一百人,全部都是勋贵与将门子弟,这种秩序是能好管的吗?也就得亏晏衡是只老鸟,不然能撑三天他都得俯首叫这人一声大哥!

    早饭后开始出操,他指挥人先把活干了,就搬了张小板凳在树下看起来。

    指挥使廖天呈四十来岁,是前番徐涛事件后新调来的将官,嗓门宏亮,喊起操来声音能传老远。营中这百来号人,除去武举有名次的那几个走了之外,余下的都还必须呆满三年才能出营,这天罡营也就是个短期的给朝廷栽培后继武将的屯营,这百来个人若是真能成才,那未来三十年大宁的江山都无忧虑。而有三十年时间缓冲,后面的青年将领也能续上火力了。

    晏衡双手绕在脑后看着这帮人,忽然被走进来的管卿给打断了:“世子,内务府那边好像出了不小动静!”

    晏衡被内务府三个字刺到,微顿了一下立刻把手放下来:“什么动静?”

    “杭州织造局新进宫的这批丝绸,似乎出了大篓子……”

    ……

    李南风安安静静上了两堂课,课间李舒转过头来,两颊绯红欲言又止。

    李南风正等着她开口,梧桐先来了:“姑娘,袁缜回来了,在院子外头等您!”

    李南风当下示意李舒回头再说,飞快到了门外,径直走向已经在门下徘徊的袁缜:“有什么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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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置于死地!

    袁缜立刻停步:“内务府出事了,胡宗元带进宫的那批丝绸,有一半是货不对版的次品!

    “刚拉进内务府开封验货掌管丝织的太监就看出来了,如今胡宗元及其带来的杭州织造局的人都傻眼了,方才内务府那边也把太师和户部尚书给请过去了!事情好像闹得很不小!”

    李南风听完都惊呆了!

    胡宗元一旦出事肯定跑不了是李夫人下手的,她一直以为李夫人是要等胡宗元进到京师才开始动手,她还想着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和李挚就是想尽办法也要帮着撸上一把,却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在绸缎上动手,这说明她早在胡宗元刚进杭州织造局时她就已经谋划好了,就等着姓胡的进宫这一着呢!

    难怪她那么镇定也沉得住气,胡宗元都到京师了她也只不过是私下里着人往沧州去过一趟,织造局这批丝绸都是供宫里用的,怎么能出漏子?这出了篓子哪里是问罪的份?这可是要杀头的!这是欺君之罪!

    她打了个激灵,说道:“那货有多次?”

    次的程度直接关系到这件事的可信程度有多高,皇帝是个精明人,如果是残次太严重,胡宗元再一喊冤,搞不好这位圣明之君有立案审查的可能,这样一来李夫人就很麻烦了!

    “没有多次,颜色质地都不相上下,但就是次一等,完全不是能拿进宫的那等质料!”

    李南风攥紧手心。

    既然颜色质地不相上下,说明与正品相差不多,这样故意栽赃的说法就不可信了,而胡宗元的申诉听起来就会像狡辩,不要说皇帝不信,首先内务府的人就不会相信,他们不信,又怎么会跟皇帝详细禀述呢?眼看就到年底了,这件事他们也是要担干系的呀!

    由此可见李夫人设计得有多么缜密,原来她要的根本就不只是那笔嫁妆,而是直接要置胡宗元于死地!胡家就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上这条船来了,李夫人存着什么念想还用说吗?李南风早前还以为不过是借此要回外祖母的嫁妆,顺便收拾他们一顿即可,没想到她竟是半点余地都没给人留下!

    她到底是有多恨胡氏和胡家?前世应该是没有这一出啊!

    李南风纵然也是个嫉恶如仇的,也对李夫人这次的出手捏上一把汗了。

    她到底多有把握?

    胡宗元兄弟死了,胡氏要是怀疑到她头上,绝对也不会善罢干休吧?不光是绝了她娘家的后,还断了他们永王府想借织造局揽财的念想,而李夫人理应也不会白白放过永王府?胡宗元是怎么进织造局的,这件事想必她也一定会授意人起底!

    ……想到这些李南风都觉喉头发紧了,她脱口道:“世子在哪里?!”

    “李南风!”

    袁缜正要说话,远处却传来晏衡的声音,他驾着马儿飞奔过来了,到了跟前纵身下来道:“内务府的事你已经听说了?”

    李南风点头:“我正要去找我哥!”

    “别去找了,他肯定进宫了,走,我带你上内务府去!”

    李南风两眼放亮:“你能带我进去?”

    “光明正大是不行,悄悄去还是行的。”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李南风招呼袁缜跟上,回府去坐马车!

    ……

    吏部左侍郎常歆是李存睿给皇帝举荐上来的,新上任,常夫人到京之后特意前来拜访。

    但凡只要是李存睿赏识的人,李夫人也都会尊重有加,李夫人不光挽留常夫人留下用饭,还趁着天光晴好邀请她往自家园子里走了走。

    金嬷嬷是在她们湖边漫步的时候过来的,凑上来跟她说了几句就退开了,李夫人神情里连个微波都没有,平声静气道:“老爷既然去了内务府,那就定在午初开饭。”说完她又与常夫人道:“冬日天短,我们北上之后就惯于早些用饭。”

    两厢寒暄着往前,李夫人仿佛连衣角都没闪动过一下。

    金嬷嬷出来到了前院,面对等候在此的李南风反复咬了几回牙,才说道:“太太心里都有谱。”

    李南风也就不说什么了,火速出门上了马车,与晏衡进宫去。

    作为皇帝的外甥女,太师的掌上明珠,想进个宫还是不难的,晏衡同样轻松。

    内务府在西华门进去,一路都顺利,只是到右翼门西侧,到了衙署范围,不能乱闯了。晏衡当然有办法,换下了盔甲只穿着常服的他引着李南风从甬道七弯八拐地到了白虎殿,渐渐地就听到了有声音了,并且也能看到庑廊下路过的人也多起来了。

    内务府也不算什么机要衙门,又处在宫内,因而没有侍卫,此刻院子里堆满了两座高高的绸山,每一匹都开了封,而内务府会稽司的大臣都在院里,李南风赫然见到胡宗元就在其中,而他旁侧还站着几个人,当中一人与他有几分相似,想必就是胡宗元的弟弟胡宗亚。

    再看过来,李存睿与户部的人也在了,这细细辩认过来时,院门口又有人快步进入,竟是随着礼部尚书梁赐一道进来的李挚!

    李南风趴在镂花窗上张望,事情应该已经进行到一半了,胡宗元面如白纸,两腿正筛糠,说话间就扑通跪倒在地下,声泪俱下道:“下官登船之前是亲眼看着封的,不知道何以会出现这样的事,各位大人,下官当真是被栽赃的!”

    内务府的人闻言怒道:“既然丝绸你有检验过,那漕船上的船工你可曾查过来历?!”

    胡宗元语塞。

    旁侧押货进宫的船工闻言立刻跪下了:“太人明鉴!小的们绝未染指过丝缎,而小的们当初有幸登船,乃是胡大人亲自查过来历也是他亲自挑选的!”

    “船工都说是你自己挑选的人,你如今哪来的胆子喊冤?!”内务府的人都气炸了,这马上年底了,宫里本身要用不少丝绸,年底各宫要赏赐大臣官眷也等着要用丝绸,这节骨眼儿上姓胡的居然还跟他玩花样,他能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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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养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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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明鉴,下官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君啊!”

    胡宗元扯着嗓子申冤,但又哪里有什么说服力?在场内务府的人要担干系,户部的人与李存睿与他又毫无交情——不对,怎么会没有交情呢?太师夫人不就是宜乡郡主,是永王府的姑太太么!他怎么能把这茬儿给忘了!

    想到这里他顿时如同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浮木,掉头跟李存睿施礼:“不知太师是否还记得下官,下官是宗元,是郡主的表弟啊!少时在高家,小弟还曾见过姐夫几次!”

    在场人听到这里,面色忽然一顿,倒是没人料到太师与这姓胡的还是亲戚!

    先前斥骂他的那内务府大臣都面露了些许惶恐,毕竟没有人知道太师是不是来和稀泥的!

    李南风只觉这声姐夫格外刺耳,加之身后晏衡也传来轻蔑谑笑,更是恼火。

    胡宗元却还趁热打铁套起近乎:“姐夫知我一向安份守己,既然替皇上办事又怎会不尽心心力?姐夫务必救我!”

    李南风见李存睿智没答话心下有些着急,李夫人这事她和李挚都知道,自然不会上胡宗元的当。

    但李存睿什么都不知道,万一他察觉什么疑点要“如实斟察”可就完了!李夫人可是筹谋了好久才把姓胡的推到这份上,总不能败在她自己丈夫手上吧?!

    旁边李挚看起来也不那么镇定了,正想冲胡宗元开口,内务府已先按捺不住:“敢问太师,这胡宗元所说可当真?”要知道李存睿但凡说个留情面的话,这罪就不该胡宗元全担了,内务府焉能不急?

    李存睿打从一进来注意力就全在那两堆丝绸上,还没说过话,听到这里他与内务府官员道:“这个胡大人我从前的确认识,但他是永王府的亲戚,是永王继太妃的娘家侄儿。

    “内子是永王府太妃所出,与胡家不相干。内子外祖家姓周,内子便是有表亲,也是周家的人。”

    这脸真是冷不防打得啪啪响了!

    胡家跟永王府是亲戚不假,可如今的永王府是老永王的填房及其子嗣,跟早就出嫁了的郡主不相干啊!

    宜乡郡主要认,当然是能认,但若不认,也没人敢说她什么,何况李存睿把关系交代得明明白白,这姓胡的跟李夫人没瓜葛?

    胡宗元在众人注视下一阵抖瑟,随后跪下来:“太师夫人年幼丧母,多亏家姐过门后悉心教导,慈爱有加,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大,太师不认我则已,如何能连家母对郡主的养育之恩也不认呢!”

    胡宗元自然是要当着所有人面逼着李家承认这层关系,但李南风在这边听得却是五脏六腑全开始冒火了!

    夺人嫁妆还有脸敢说什么养育之恩?难道他所谓的养育之恩就是把李夫人养成那么个冷血无情的人么?!

    好在李存睿虽然不可能知道这事会跟李夫人相关,但他又岂是吃素的,姓胡的莫名其妙来攀亲戚,还拿胡氏什么养育之恩来作要挟,他能惯着他奇了怪了!

    他说道:“你这话有些奇怪,你求我救你,却又拿永王府那点旧事来要挟我认下继太妃所谓的养育之恩,我是不明白你以次充好犯下欺君之罪跟继太妃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是想说这件事跟继太妃也有关?”

    李南风听到这儿都忍不住要为他叫一声好了!

    胡宗元要是个聪明的就不会认为李夫人还应该对胡氏感恩戴德回报他们了,此刻被李存睿这么一绕,他立刻懵了!

    这事跟胡氏以及永王府是没有直接关系,可是他挑明了来历,那么谁都知道他背后撑腰的有永王府,这要是把胡氏扯进来,那还了得?

    想到永王跟皇帝乃是共爷爷的堂兄弟,他们俩的亲奶奶如今还就在寿宁宫里头,当下他心一横,起身道:“下官有冤,我要求见太皇太后,请她老人家作主!”

    李挚也是一直冷眼旁观的,到此时两眼里寒光一射,转头与李存睿道:“这厮胡搅蛮缠,让人想说他是无辜的都不能了,今年生丝收成不好,杭州织造局竟还敢玩这些花样,不如让内务府禀公办理,奏明皇上,请皇上圣裁!”

    内务府的人生怕要担干系,见着李挚给了这台阶,当下附和:“半个月前本府收到杭州织造局亲手下发的公函,言明所有丝绸都经过严格审核,并且附有清单,结果到方才却发现货不对版,此事若非杭州织造局弄鬼,就是这胡宗元使诈了,下官也赞成即刻禀明圣上!”

    李存睿道:“那函呢?”

    内务府官员取过来。

    李存睿仔细核对了几匹,合上信纸道:“去写折子吧。”

    “太师!”

    胡宗元一听要扑过来,被户部下的官员上前拖开,护着李存睿走了。

    李挚走到胡宗元跟前,深深睨了他一会儿,也青着脸走了。

    李南风望了会儿那边厢急到抱头痛哭的胡家兄弟,松开攀着窗的手,方才稳住了气息。

    如人所料,胡宗元如同毡板上待宰的鸡鸭,完全没有任何翻盘的本钱——自然他还可以求见太皇太后,但后宫不得干政,英明如皇帝是不可能会因为太皇太后几句话就会罔顾法令的。

    而皇帝这边,年底下丝绸空缺那么大,只要胡宗元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是被陷害,他又怎么可能会轻饶这桩“欺君之罪”?

    胡宗元唯一的办法是把锅扣回杭州织造局,但是,货是他自己验的,船工也都是他自己挑的,可以说这坑都是他自己帮着李夫人挖下的,他哪里还有什么反转之机?

    李南风不是惋惜他,而是惊讶于李夫人的沉着周密。

    能把一切做得这么果断利索,她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吧?

    “走了。”

    晏衡拍拍她肩膀。

    她踮脚又看了看窗户那头,只见已来人将胡宗元兄弟及所有船工尽皆看住,而内务府衙门里也有官员匆匆拿着折子往正宫那边去,这才心思纷乱地跟着晏衡出宫来。

第246章

    晏衡只是来带李南风一探究竟的,出了宫他就得回营。

    李南风想着虽然事情的起因是胡宗元坑了她的绸缎,他也不能说全无干系,但是眼下的确是用不着他帮忙了,便与他分了道,先回了府。

    进门先往正院一看,李夫人刚送走常夫人,丫鬟端着铜盆毛巾进出,看模样她正准备午歇!

    李舒在廊下看到李南风,快步过来道:“你先前上哪儿去了?怎么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李南风无暇寒暄,匆匆敷衍两句便就回房,着袁缜去打听消息。

    李夫人对付胡家这招虽然做得狠绝,但李南风竟有些期盼事情尽快落成了,从先前胡宗元对李存睿的说话完全可以看出来,胡家乃至永王府至今都认为胡氏有恩于李夫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在面对李夫人这个被胡氏欺压过的高家姑太太。

    纵然再多次地跟自己说李夫人是李夫人,她是她,此时此刻她也没办法抑制住心中的怒火中烧,看来胡氏不光是觉得李夫人得任她拿捏,就连李存睿这个太师也得恭恭敬敬当她是丈母娘呢!

    再想想前番在郡王府姓胡的那番态度,她这心肠也立刻硬实起来。

    “世子!”

    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她转身回头,正看到李挚进来。

    “哥哥!”她起身。

    李挚进了门,先回身让丫鬟们出去,然后把宫里的事给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只能速战速决了。朝上这边我会跟进,你设法留意留意母亲动向,一旦她再有动作,切记告诉我,免得回头出了岔子!”

    这些不必他交代,李南风自然已经想到。

    李存睿方才既然已经有了态度,对胡宗元的下场她更有了信心,她眼下只惦记一件事:“被换走的那批丝绸在哪里?如今内务府紧缺丝绸,倘若交不上货,那回头得杭州织造局背锅,我们得如何把这首尾摆平?”

    当然,既然丝绸是李夫人换下来,那么只要从她手上把真货拿出来就行了。但又怎么能交上去呢?这一交上去,岂不就不打自招了吗?就是他们答应,李夫人也根本不会打算交出来。

    李南风不了解李夫人与胡家的恩怨,她既然恨他们恨到了让人绝后的地步,那么一定不会是什么小事,她当然不会插手她的决定,但她必须帮着善后,如何让被此事牵连的人不被牵连问罪,这是他们必须考虑的事情。

    虽说各方证据指证胡宗元指证的相当干净,但是织造局那边接下来在筹集绸缎这件事上,一定是会有压力的,他们得找到一批丝绸帮织造局填上来。

    “世子,谭护卫回来了!”

    小厮在门口道。

    “让他进来!”李挚当即起身。

    李南风猜想谭峻是去了打听消息,果然才起身,谭峻就匆匆进来了:“禀世子,方才大理寺的人已经押着胡宗元兄弟进天牢了,传言皇上大怒,降旨称若三日内胡宗元交不出来那批绸缎,便着刑部处以极刑!”

    “胡宗亚呢?”

    “圣上没说饶他,但是也没说斩他!”

    李南风看了眼李挚:“不出所料,接下来胡宗元应该还是会提出求见太皇太后。胡宗元也许能争取到永王来京,消息传到永王府一去一回也得大半个月,也就是说未来半个月他还有机会死不了。”

    但他若死不了,李夫人就得出事。

    这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一个是作恶多端的恶人帮凶,一个是自己的母亲,当然是无条件站李夫人。

    李挚前行两步,倏然转身:“你可能联系到洛咏?”

    李南风凝眉:“是要让洛咏前来插一脚?”

    李挚拢手:“胡宗元不是在杭州把绸商们弄得怨声载道吗?他定然很希望看到胡宗元倒霉。”

    李南风稍顿,点头道:“也好!”

    洛咏被胡宗元害得连买卖都做不成了,他怎么可能会不盼着胡宗元倒霉?

    况且除去洛咏之外,还有其余被祸害过的商家,若是能联系到洛咏把胡宗元在杭州打着替朝廷办事的旗号为非作歹的事情上告朝廷,那胡家兄弟则别想翻身了!

    如此,更连永王府都要被拖下水,祸害百姓外加欺君,别说是太皇太后,就是太上皇跳出来都没用了!

    “可以联络到,只是从京城快马至杭州得多久?”

    “最快十日,稍快十五日。”谭峻说。

    李南风算算时间,洛咏收到消息是半个月后,联络其余商家得有个两三日,再返回来又得半个月,这就一个多月了,又能顶什么用?

    “死马当活马医吧,万一母亲那边疏忽了”

    。但既然是个机会当然就不能错过,她看看外面天象,写了同样的两封信,分别交给两名护卫,命他们一个走水路,一个走陆路,总之尽量争取时间。

    护卫走后兄妹俩一度陷入静默,事情都让李夫人都安排好了,他们实在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后招,除去暗中查漏补缺之外,也只能等她的动作了。

    李南风送走常夫人,如常午歇。

    但当然是睡不着的,哪怕昨夜里也缺眠。

    内务府有消息出来后她就踏实了,胡宗元一定会死的,胡宗亚也会死的,胡家会绝后,胡氏会被她的亲兄弟索命,有什么比看着他们狗咬狗更解恨的呢?

    “老爷进宫了吗?”她问道。

    金嬷嬷上前:“老爷不但进了宫,且还没给胡宗元留一点面子。他让内务府公事公办。”

    李存睿身边的长随之一就是她的儿子,这些消息她自然能掌握。她接着道:“但是据称胡宗元坚持要求叩见太皇太后。奴婢担心寿宁宫那边会不会出岔子?”

    李夫人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她不会不管的,但皇上不一定会由她干涉。三日时间也足够发生许多变故了,还是要速战速决,以防夜长梦多。”说到这儿她道:“把前些日子苏溢寄来的那些胡家兄弟在杭州作恶的诉状拿出来。”

    金嬷嬷拿出来了。

    李夫人一本一本慢吞吞翻过,说道:“找个人,递到都察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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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谁敢欺负?

    金嬷嬷去往前院李南风就知道了,但这风口浪尖上她不敢把金嬷嬷传到房里来,免得李夫人发觉后连金嬷嬷也信不过,接而自己行事。但她让袁缜跟着,袁缜得来的消息是金嬷嬷派人去了驿馆。

    去驿馆做什么?却并不知道,因为往来的人太多了,很难近距离听到说话声。

    但是接触的人是南边人,这倒是在派去的人离开之后让袁缜给打听到了。

    既然是南边的人,那多半是杭州那边来的了。

    李南风让他继续盯一盯驿馆那边,结果刚交代下去,还没够怎么缓神的工夫,谭峻来了:“刚有人前往都察院告胡宗元在杭州横行霸道,是杭州织造局里的小吏,其诉状有十来信纸之多,历数胡家兄弟在杭州的桩桩件件,证人证辞列得明明白白!”

    李南风听得一阵头皮发麻,李夫人的速度竟比她想象的要快得多!金嬷嬷才去过驿馆,都察院这里就接了状子,这前去告状的人若不是李夫人安排的就真有鬼了!

    这么说来早在胡宗元他们进京之时,杭州那边就应该把证据收集起来了!

    “姑娘!”梧桐走进来,趴在她耳边道:“袁缜去过驿馆,发现那人已去了都察院!”

    李南风悬浮着的心咚地下地了,得,果然就是这么回事了,这位郡主娘娘,真是一切都算得天衣无缝,果然是用不着旁人插手。

    “继续去都察院那边盯着吧。”

    她当下又打发谭峻,随后又到窗前往李挚那边探了探头。

    李挚衙门里活没干完跑回来的,这会儿又回衙门去了,她扭头唤来梧桐,让她立刻又找人去给李挚送个讯。

    李挚在衙门里,这个时候却已经知道了。

    他意欲直接先往都察院去,想了想半路又折回来,往文华殿方向而来。

    李存睿任职吏部尚书,按说平日在六部衙门办公,但他又官拜太师,皇帝时常传他议事,十分不方便,便将外朝文华殿这一带,毗邻亲军卫衙署的院子划给了他作理政之用。

    从内务府回来后李存睿就在公事房里没出去,历代织造局都是个油水衙门,少不了一些银钱往来,因着差事特殊,朝廷虽每每三令五申,也无法杜绝。

    因此在提督人选的斟酌上就得费好一番思量,孙易芳是皇帝少时同窗,既然选中他,自然是可靠之人。

    事实证明这几年杭州送上来丝绸也确实按时按质从无差错,这次桑蚕减收,织造局压力大情有可原,谁能料到居然就在他手上闹出了底下官员以次充好这么作死的事情?

    李存睿拿起桌上看过不知几次的胡宗元的履历,再次看了一遍之后皱紧了眉头。

    “禀太师,世子来了。”

    李存睿嗯了一声,将履历合好塞在怀里:“让他进来。”

    李挚跨门迈入:“父亲,听说都察院那边方才接到了杭州织造局状告胡宗元与胡宗亚的状子,不知父亲可知情?”

    李存睿望着他:“都察院如今什么情况?”

    “来人是织造局负责与生丝商接洽的小吏,状子上说因为胡宗元兄弟扰乱行情,横行霸道,引得无数生丝商人闭市抗争。

    “以至于如今织造局根本收不到生丝,然而织造局那边因胡宗元有永王府撑腰,又不敢拿他如何,因而一个月前趁胡宗元兄弟押船进京之时,织造局便也召集了这批商人联名书写了这份状子,同时进京告状来了!

    “据说都察院那边接了这份状子也是坐不住了,方才把内务府的人也请了去,估摸着,要不了多久也还是会报到您这儿来。”

    毕竟他管着吏部。

    李存睿想了想,起身道:“那我先回府吧。”

    李挚微顿:“父亲这是不打算理会?”

    “既然证辞证人都有,那便禀公办理就是,还来问我作甚?”

    李存睿说着已经抬腿出了门。

    府里也开始迎冬,下晌冯氏让管家带着人刷门漆,糊窗纱,堆菊山,娘家嫂子又来串门,见李夫人闲着,又结伴往正院来坐了坐。

    抹了两手牌,冯家太太被家里来人叫走了,这边厢妯娌俩唠了唠家常也就散了。

    李夫人这一日过得跟平常没有两样。

    李存睿回来时,她正坐在窗前抄王安石的诗集。一个个蝇头小楷写在印花香笺上,半点磕绊都没有。

    “夫人雅兴。”李存睿走到她身后,细看看之后点头道:“嘉兴高家的才女,果然名不虚传。”

    李夫人微笑放笔,起身道:“怎么你也来损我。”

    “这怎么能是损你?这是实话。”李存睿拉着她的手引她到桌旁坐下,说道:“我还记得当年母亲跟我说,打算聘你为我李家新妇那会儿,我暗地里还慌了一慌。

    “我可有兄弟三个,母亲要是乱点鸳鸯谱,把你聘给别的老大或三,那我可要不依不饶了。”

    李夫人略窘:“哪有这么夸张?咱们婚前,可没有见过面。”

    “怎么没见过?”李存睿道,“你忘了那年金陵松山寺庙会,我们两家在街头相遇的事了?”

    李夫人恍然,但也不以为意:“那也不过是偶然见了一眼,话都没说过,也不算什么。”

    李存睿道:“那是你傻,你不跟我说话。我还以为你没看上我。要不是两家坚持,我们今时今日哪里能对坐在这里说话呢?”

    李夫人被他闹的颇有些不自然,别开脸道:“大白天的,让人看到了笑话。”

    “谁敢笑话?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是我李家的人,谁敢看不起你?”

    李夫人原是随口一句,不想引来他这番应答,心里蓦然一荡,抬起头来。

    面前李存睿目光炯炯,十几年烽火岁月蹉跎,他早已经不如少时俊美,但目光里的专注却能融化人。

    李夫人垂下头,把桌上杯子倒扣进盘子里:“几十岁的人了,无端端说这些,真是让人臊得慌。”又道:“你不是挺忙吗?怎么还有闲心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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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阴暗的心

    李存睿豁然笑了,随后敛色道:“我是回来避风头的。”

    “这话怎么说?”

    李存睿神色逐渐凝重:“永王府继太妃的娘家侄儿,那个叫胡宗元的这次犯事了。”

    李夫人微顿,垂眼道:“跟我好像没什么相干。”

    “是不相干,但他今儿居然唤我姐夫,还让我救他。”

    李夫人抬头,面肌痉挛了一下:“他姐姐是谁?你怎么就成了他姐夫?”

    “我也是这么说,”李存睿缓声道:“我说我夫人没有同胞姐妹,我岳母娘家也不姓胡,我生怕回答错了,听到夫人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李夫人神情松了松,看到一旁的美人捶,拿起来给他轻捶着右肩:“不要理会他们,咱们过咱们的清静日子。”

    李存睿捉住她一只手:“你不好奇他犯什么事吗?”

    “不好奇。”李夫人道。完了她又补了一句:“你要是不忙,当闲话说说也行。”

    李存睿把手松开:“早几个月胡宗元进了杭州织造局。这次是负责押了趟丝船进京。

    “结果那船丝绸竟被他暗中掉了包,大约是打量着内务府的人瞧不出来,又或者看在今年生丝减产的情况下能蒙混过关,数量名目都对,就是没有一匹是质量对版的。

    “被人一眼就瞧出来了,告到了皇上那儿。”

    李夫人唇角噙着冷意:“那是活该。这京中但凡是个官,谁能没见过丝绸?何况内务府。”

    “可不是?所以皇上大怒,把他押进了大牢,这边厢事情还没眉目,杭州织造局那边告状的人又来了,原来这厮在杭州为非作歹竟不是一日两日。”

    李存睿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夫人身上。

    李夫人面上波澜不惊,只是半晌才回出一句:“是么,那他真是倒大霉了。”

    “只不过他在我跟前喊冤,说是有人陷害他。”

    “那你相信么?”

    李存睿未置可否:“倘若真有人陷害,能做出这么大手笔来陷害他的人,我想也一定也是曾经被他欺压过的人。

    “如果是他作恶在先,那么天道总有轮回。”

    李夫人看了他一眼。

    “只是可惜了杭州织造局那些人,这船丝绸胡宗元若交不上来,不光是他们兄弟得死,孙易芳他们只怕也要受连累。”

    李夫人捻紧桌下流苏:“是胡宗元自己一个人犯的事,又关织造局何事?胡宗元既然有永王府撑腰,那就应该由永王府来收拾这个残局,难道偌大一个永王府,连一船丝绸都凑不齐吗?”

    她站起来:“若是永王府不出面,胡家不也还有田产家产吗?也足够抵一船丝绸的。”

    李存睿道:“原来夫人对胡家情况掌握挺多。”

    李夫人转身,顺光下的李存睿依旧一脸光风霁月,而逆光站着的她却一身的幽暗阴冷。

    “我不了解他,父亲过世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她幽幽说道。末了又问他:“我有点饿了,你要一起吃点什么吗?”

    李存睿顿片刻,也点点头:“那来一碗粳米粥好了。”

    李夫人走向门口。

    隔一下李存睿又道:“多放些薏米。我喜欢吃。”

    光影晃了一晃,李夫人走出来。

    门外阳光正明媚,晃得人眼花。

    以这种手段报复胡家其实并不光彩,但是她愿意,她解恨。她虽然表面上循规蹈矩,心底却仍然有一块地方阴暗到伸手难见五指。

    说来也好笑,明明是恨一个人就恨不能将他死死踩进泥沼的人,却又在拼命地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道德高尚的人,累不累?

    当然累,她做梦都想像蓝姐儿那样我行我素地活着,可是伪装得太久,她都已经忘记率性是什么东西了。

    她也为自己的阴暗为耻,因为这样看起来,她其实也并不比当年设法把母亲嫁到高家的外祖父高尚到哪里去。

    可是李存睿不一样。

    也不是没想过跟他吐露,只是如果这件事从一开始让他知道,那么他是支持她还是不支持她?

    支持,那便违背了他做人的宗旨,不支持,那她积压的那些怨恨该怎么释放?

    报仇是她自己的事情,她有皇亲的身份,何况高家那点事皇帝也很清楚,倘若事败,皇帝也只会选择以家法处置她,不会连坐李存睿和儿女。

    所以又有什么理由让他知道呢?

    至于连儿女也瞒着,她自己曾为母亲过往所累,自然不必再让自己的儿女也背负着这样的心债。他们应该是光风霁月,性如金玉的,不应该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如此歹毒的人。

    她不能确知李存睿是不是察觉了,若万一察觉……那她也不会承认的,同样他也不会有证据的。

    想到这里她下了台阶。

    窗内的李存睿望了廊下怔忡的她良久,目光扫到面前那几张小楷,随后也提笔写了几句诗在下方。

    ……

    李存睿刚回府李南风就知道了。

    但外头消息一道接一道,简直令人目不暇接,首先是都察院那边状子一接到手,都御史们相互一商量,即刻就送到了宫中。皇帝为着丝绸的事还在盛怒中,看完折子反倒是气笑了,与御史道:“这很能耐啊!渎职是重罪,欺君是死罪,再加上仗势欺人横行乡里,这该当如何?”

    在场的刑部侍郎道:“数罪并获,该立刻处以极刑!”

    御史也说:“那上告的小吏口述的现象还有很多,包括胡宗元曾经试图行贿官员,以及拉帮结派等等,此人若不重罚,杭州那边行政恐怕会因此受累。”

    皇帝道:“即刻处刑便宜他了,大理寺先去彻查胡宗元进织造局与永王府有无干系!”

    大理寺没人在场,便由太监即刻赶去传旨。

    这边厢刚跨出门,又有人迎面进来了:“启禀皇上,太皇太后有请移驾寿宁宫!”

    皇帝凝眉:“太子呢?让太子过去!”

    于是正做着功课的太子又奉旨到了寿宁宫尽孝。

    李南风虽未知得这么详细,但当听说皇帝要查胡宗元进织造局的缘由时,也知道这事板上钉钉了。

    胡宗元若不是永王府的亲戚,他怎么会有资格进织造局?于是连永王府也要下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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