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全文阅读 第26分节

第249章 一场角力

    但李南风想李夫人应该是完胜,如今胡宗元是别想跑了,永王府虽然不至于获罪,少说也要担一顿斥责,更是不可能还顾得上替胡家说情。

    可纵然他们没好下场,该要回的嫁妆却还是在胡氏手上,她又会以什么方式要回来呢?

    当胡宗元已经不可能再翻案以后,李南风竟然有点期待后续发展了。

    这一日再无话,太师府进入各怀心思的阶段。

    晏衡当着差半路跑出来带李南风进了趟宫,回到天罡营后就被廖天呈抓着了。

    廖天呈职级低,不可能与晏衡抗衡这身份得了,当面没说什么,随后则着人送来了屯营的章程让他站着读了十遍。

    事情是小事,可是放在晏衡身上就大了,营中不少人听说他是成日吊儿啷当游手好闲,又因为没有亲眼见过他的本事,便以为他上回在武举试场赢了太子乃是耍了花枪。

    因为同样也没有几个人见过太子出手,总认为身为储君哪需要认真习武?

    便自发觉得晏衡到天罡营来,是接替佟青来成为他们下任头领的,看他被罚,有些人就按捺不住在他面前挑拨廖天呈如何如何。

    晏衡没必要跟这帮小鬼起冲突,他们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左右只要他们不闹事,管他们嘴有多碎。

    下了衙回府,惦记着家里还要办谢师宴的事,去问靖王妃把帖子送到李家不曾?

    靖王妃说:“还得往后推几日,涂先生家里要办喜事了,咱们家得先去涂家赴喜宴。”

    晏衡哦了一声,回房了。

    碰巧管卿就来告诉杭州来人要告胡宗元的事,晏衡闲着也是闲着,就让管卿去找李南风,看有没有什么是他能帮上忙的。

    然而压根就没有什么晏衡能帮忙的,目前为止,李南风自己都觉得一身力气无用武之地。

    再说说牢里的胡宗元,从一开始的三日问斩,到等大理寺彻查完毕之后再行处决,可谓一波三折。

    于李夫人来说也许是坏消息又也许是好消息,坏的是又将拖上几日,好的是有他欺压百姓的事加码,他在劫难逃,而等到彻查完之后又能看着永王府下水,一举几得。

    而于胡宗元来说也是又好又坏,好的是可以多活几日就多几日的转机,坏的是他若牵扯上了永王,永王怎么可能不会迁怒他呢?

    继太妃从一届平民嫁到高家当太太,又从一个大户人家的太太做到亲王太妃的身份地步,他太清楚她有多在乎这个身份,皇上若问罪,她一定也饶不了他!

    但再饶不了他,他们也不会要他的命啊!

    同时他也困惑不解,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到底是谁要陷害他呢?

    他惶恐又不安,大理寺牢房不见天日,他只能通过每日送的几顿饭来推测时间的流逝。

    ……

    李家一直安静如常,自那日李存睿中途回来谈到了胡宗元这案子之后,此后他再也没有提及。

    李夫人当然也就当作他还不知情。

    她从来不装可怜,所以谁欺负了她这种话,她是不会说的。

    可是当李存睿跟她说没有人敢欺负她的时候,她也还是不免像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心里起了波澜。

    她和李存睿是媒妁之约,当然那会儿她知道李家二公子很好,人品上佳,才貌双全,纵然没见过,她自然也是希望如果一定要嫁,那么也最好是要嫁给这么一个人的。

    那时候高家想嫁给李存睿的姑娘不少,也有暗中使手段的,李夫人没使过,因为她不想自己也留下话柄给人诬蔑一世。

    但高家出于家族利益考虑,还是坚定地选择她成为与李家联姻的人。

    他们的结合并没有什么绮丽的色彩。

    夫妻俩除了头几年朝夕相处,此后聚少离多,连蓝姐儿都是在他回来探亲时才怀上的。

    她其实并不了解夫妻之间琴瑟和鸣是什么样子,她的父亲给她做的榜样,是妻子的言行不能给丈夫抹黑,不能妄想跟丈夫交心。

    当然,她也知道这是不好的,她也看过很多夫妻情深的典故,可这些还是无可避免地在她心里烙下了烙印。

    成亲这么多年,她仍然是不习惯丈夫的情话,不是不想听,是不敢太放在心上。

    “太太,大理寺那边有消息了。”

    如常侍候李存睿出门后,金嬷嬷到了身边:“吏部那边有胡宗元的官档,听说还有官员主动捋清楚呈交给了大理寺。大理寺再持这些线索捉人来问,就一问一个准了。如今只剩下前往杭州的人还没回来。”

    李夫人放下梳子:“吏部谁整理的?”

    “就是掌管官档的官吏,为此皇上还嘉奖了此人几句。”

    李夫人沉吟:“老爷呢?”

    “老爷这几日按部就班,没有插手此事。似乎皇上还召老爷进过宫,但老爷表示他应避嫌。皇上知道咱们家情况,也拿老爷没办法。”

    李夫人静默片刻道:“会是他做的么?”

    金嬷嬷摇头:“不知道。老爷行事向来滴水不漏,让人猜不着。”

    李夫人深吸一口气,又说道:“信阳那边怎么样?”

    “太太!”

    正说着,又有人进来,是金嬷嬷的儿子金旺:“太太,听说永王请旨进京了!”

    李夫人才举起的发钗又放下来,她在镜前转身:“已经来了?”

    “还没到,但据说已经准奏的折子已经到信阳了,快马加鞭,左右不过五六日就能抵达!”

    李夫人望着门口朝阳,寒眼道:“那很好。”

    李南风收到永王要进京的消息时感觉已有点麻木了。

    李夫人战斗力这么强,如今再有什么消息出来她都不再意外。

    这几日李夫人面上完全没露出任何破绽,不管是外出走访还是开门迎客,都应对得无懈可击,李南风也算是见惯风雨的,看到这样的她也不能不心生佩服。

    但又还是得安排下去:“去看看永王到哪儿了?快到了来告诉我。”

    永王进京,李夫人想必就会有新的动作。她倒要看看这场角力接下来她如何收尾。

第250章 一个难题

    冬月初四下的雪,初六这日永王进京时整个京城已银妆素裹。

    永王从东华门进了宫,风尘仆仆就去了乾清宫见了皇帝。

    彼时李南风正陪着李夫人用早饭,李挚也在,作为李夫人的弟弟进了京,这种消息当然是要送往李家来。

    李南风下意识看了眼李夫人,被李挚夹到碗里来的一只春卷打了回去。

    李夫人仿佛没看到,依旧面沉如水,捧碗吃着粥,手指头都没曾颤动一下。

    “我吃饱了。”李南风不太吃得下,放下碗筷,就着丫鬟捧来的热水洗手又漱了口。

    见李夫人还没吃完,不敢起身,便又看向李挚:“明儿涂先生家娶新媳妇,这两日学堂不上课,父亲让我明儿去涂家赴宴,哥哥会去么?”

    李挚正盯着胡宗元这边,自然无暇,他道:“不去。”

    李夫人道:“明儿王家的女眷也会去,你也去。”

    李挚凝眉:“王家女眷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你几岁了吗?不打算早些成亲替你父亲分忧吗?”李夫人抬眼,“王家姑娘不错,我见过了,你父亲说得让你看看,明儿你去见见,要是没有什么问题,就定下来。”

    李南风看向李挚,——早猜到是这么回事了,一年时间没够他挑中个媳妇,李夫人拖到如今才说,算是很给李挚面子了。

    但李夫人给儿女挑伴侣这眼光她可真不太有信心啊,何况她的意思是看过之后立马就定下来,这跟不看有什么区别?

    关键是,永王都进宫了,李夫人还能分心操持李挚的婚事,这究竟是一颗如何强劲的心脏?

    “我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眼下朝上事多,还是年后再说吧。”李挚也气定神闲地推拖。说完又问她:“母亲明儿亲自去涂家赴宴?”

    李夫人斜睨了一眼李南风:“是你父亲特地请来的先生,我能不去吗?”

    李挚便点点头,没作声了。

    李夫人不但有余力操心他的婚事,还能安然若素筹备去涂家赴宴,别的不说,这份沉着便让人无法小觑。

    饭后李挚照旧去上衙,李南风回房做针线,李夫人在窗前坐了坐,回到里屋开了箱,拿出一本发了黄的账本。天光透过窗棱照进屋里,翻开的纸张上扑腾的尘埃清晰可见。

    ……

    乾清宫里虽然烧了薰笼,但气氛依旧冷得刺骨。

    “证人证辞你都看过了,还有什么话说?”皇帝一身家常袍子坐在炕上,双目如刀,投向地下站着的永王。“大宁律法上未经允许皇亲不参政,不许为官,写的清清楚楚,你打量自己不能做官,就打发胡宗元去织造局?好把母族先捧起来,再顺便捞点油水?”

    “皇兄明鉴……”

    “算盘打得好啊,到时候又有势力又有银钱进项,守着个信阳,规矩都管不着。逍遥快活,谁比得上你?”皇帝轻哂,说完他下地起了身,走到他面前,骂道:“你个猪脑子!”

    永王被骂得蓦然抬头。

    “朕要是没记得,几个月前你就打发胡宗元进过京,还给太皇太后进献了不少土产,据说就是因为在孙易芳那里求职碰了壁,所以进京活动。

    “但他回去之后不久就进了杭州织造局,随后横行乡里连个敢阻止他的人都没有。

    “唯一一个孙易芳那会儿都奉朕旨意进了京,以致于胡宗元越发嚣张,不但自己在杭州乱来,还把弟弟胡宗亚也给传了过去,大有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胡宗元几乎不可能在短短两月间形成这么大的气势,除非真有你在背后撑腰,你撑腰了吗?”

    永王打了个激灵跪下来:“臣弟确是有些许小心思,但万死也不敢怂恿他胡来!臣弟从未指使他欺压百姓!”

    皇帝睨着他头顶:“既然你没撑腰,那他怎么会走到这地步?”

    永王反应过来:“难道是杭州那边有人要搞他?”

    皇帝负手睨他:“你得罪过什么人没有?”

    永王寻思:“想不起来,臣弟就算得罪,也绝不会得罪这么厉害的人。”他又道:“会不会是那帮余孽生事?”

    皇帝冷哂:“你不过是个皇亲,又无职权,余孽寻你做甚?何况这明显是冲着胡宗元来。”

    永王不说话了。

    皇帝接着道:“话说回来,哪怕是胡宗元真有可能被人陷害,也没有人按着他脖子在杭州作乱,事是他犯下的,他没法推脱。

    “还有你想揩朝廷油水,这一桩也逃不过。

    “但也别说朕不给你机会,限你三日,倘若找得着确凿证据替胡宗元翻案,朕仍可留下胡宗亚一命。

    “要是找不出来,那朕只能把他们俩都杀了,然后拿你是问,给杭州织造局平了这烂摊子。”

    永王不敢多言,跪地称是,退了出去。

    皇帝望着门口,眉头凝了很久都未散开。

    永王出了乾清宫,又前往寿宁宫去叩见太皇太后。祖孙俩简单说了几句近况,永王便踏着齐小腿深的雪出了东华门。

    这京城他十分陌生,当年皇帝举行登基大典时他才呆了几日,等到赐封永王的圣旨下来,他又与一家老小奔赴了信阳。

    与皇帝不能畅聊了,跟太皇太后之间也隔了身份,昔年的淘气亲昵不能再在此时放出来。

    之所以请旨进京,当然是因为他心里惦记着龙椅上那个是年少时与他同个屋檐生活的堂兄,然而如今的京城与当初的乱糟糟的模样完全不同了,紫禁城的“皇气”也越来越重,天子恩威把昔年的堂兄弟割成了君臣。

    胡宗元的事情被皇帝亲口放出态度不会轻饶,如今在他眼里,社稷稳定排在了家族情面之前。

    有点惆怅,原以为身为亲王,总归能有一点特权,原来竟不是。

    来时那股打定主意要喊冤告状,再在天下人面前显示显示他皇亲身份的气势也已然没了。

    他甚至有了个难题,就是他必须找出这个可能存在的栽赃陷害者,否则母亲会认为是他没有尽力替胡家留个后。

第251章 同父所出

    其实对这个人是否存在,他内心里是没底的,哪怕他再期盼着胡宗元的确就是被诬陷都好,也抵不过他身上的证据太完备了,以及他一手负责的船只,在他北上的这段途中出的差错,这又怎么解释?

    哪怕就是真有这么一个人,那他也只不过是在背后推波助澜而已,事情还是胡宗元干的。

    但既然皇帝这么说了,他总得努力看看。杀头这种事放在一个家族内部而言可太耸人听闻了,然而放在一个皇帝嘴里,就再正常不过——他是真的会杀的!

    可是,谁有可能会是这个人呢?

    他想不出来,他从小在高家锦衣玉食,因为是二房长子,所以也受尽父母亲的关爱,他从来不需要靠掠夺和伤害来达成目标,那么谁会恨他呢?想要针对他呢?

    哦,对了,胡家遭受的损失更甚,胡宗元兄弟要是死了,那么胡家就绝后了,是谁又恨着永王府,又恨着胡家呢?

    他站在雪地里,想不明白。

    “永王殿下,我们王爷着小的们前来接驾,迎接殿下前往郡王府下榻。”

    迎面而来的车驾停下来,车上着长史服饰的人前来下拜。

    永王这才蓦然想起兰郡王也在京城,他连忙回应了,而后上了马车。

    上车后他又想到,除了兰郡王,不是他还有个姐姐也在京城么?

    ……

    李挚是看着永王出府的。

    李夫人凭窗煮茶的当口他回来了,拍着身上雪花,掏出包栗子给她道:“母亲趁热吃,才买的。”

    李夫人接了栗子,道:“我又不吃这个。”

    “试试嘛,我看絮姐儿经常买来吃。”。

    李夫人不忍拂他的意,剥了一颗吃了。

    “好吃吗?”李挚问。

    李夫人没说话。

    金嬷嬷撩帘进来,没提防李挚在,停在门槛下。

    “嬷嬷有什么事情?”李挚问。

    金嬷嬷看向李夫人,暗叹了一气上前来:“郡王府那边来人传话,说是永王殿下到京了,在兰郡王府下榻,郡王爷请夫人过去叙旧。”

    李夫人抬起了头,李挚闻言也看了她一眼,而后他先接了话:“原来是舅舅来了。只是这冰天雪地的,出行不便,不如我去一趟好了。”

    “不,”李夫人道,“让人把车套上,我去。”

    李挚看向她:“母亲何必遭这罪?”

    “亲弟弟进京来了,我这当姐姐都请不动,传出去不是让人说闲话?”

    李夫人下地到了妆台前,开始整妆。

    “那儿子随母亲一块儿去!天雪路滑,安全要紧。”

    “不用了,有护卫们跟着,出不了事。”

    李夫人没有半点松动,梳妆完又拿了件斗篷披上来。

    李挚目送她出门,随即折身到了李南风房里:“母亲要去兰郡王府见永王。”

    正看着信件的李南风愣了下:“怎么突然要见?从前不是从来都不见的吗?”

    “不知道。”李挚凝眉,“不管怎样,我们得瞧瞧去!”

    “怎么瞧?母亲会让吗?”

    “当然不跟她一处,走吧,先过去再说。”

    李南风便不耽搁了,拿起披风便随他出了门。

    ……

    李夫人到了兰郡王府,迎出来的是兰郡王。

    “芷慧呢?”李夫人先打听起兰郡王妃。

    兰郡王叹了口气:“入冬以来就没下过床了,近来虽是好了些,但因天寒地冻,也没让她出来。”

    李夫人点头:“多顺着她些,让她好好养着。”说完转身让金瓶把带来的两株老参呈上,而后进了门。

    永王在暖阁,李夫人一进来,永王就觉出一股冷意扑面而来。

    他站起来,打量着面前这位打扮并不是很华丽,但是隐隐中又透着不怒自威之气势的太师夫人。

    “二姐来了,四哥怎么愣着了?”随后进来的兰郡王笑起来,“在我这里,可没有什么亲王郡王,大家都是兄弟姐妹,论排行二姐为大,您可别跟我摆架子。”

    永王回神,先跟李夫人深施了一礼:“姐姐。”

    李夫人颔首:“你来了。”

    永王对这个姐姐的印象不深,记事起她就已经有十一二岁了吧,一向严肃。

    母亲每每对她慈善有加,她也没有什么反应,更别提对他们兄妹三个。

    母亲倒是常说她可怜,让他们多让着些她。但每次让完她,反倒引来她更嫌恶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是填房所生,但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被她厌憎?

    她出嫁后就更加没有什么往来了,除了在父亲葬礼那次,此外应该是没再见过面。

    他自认世家子弟,也不是那行事畏缩之人,但此刻的永王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就是那种无形中似乎亏欠了对方的心虚感。

    “听说王爷要见我?”李夫人出声了。

    永王点点头,说道:“弟弟此番因事进京,想到姐姐也在京师,因此急欲谋面。连累姐姐冒寒前来,还望体谅一二。”

    “客气了。”李夫人道,“王爷有事吩咐,本就应直说。”

    永王略顿,道:“你我乃同父亲姐弟,姐姐何故如此见外?”

    李夫人神色未动:“那王爷说说,何故会在刚进京见完驾就急不可耐地见我?”

    永王目光微敛,握握拳看向兰郡王:“寒朝,我与你二姐有些话私下里说,你可否行个方便?”

    兰郡王起身道:“你们只管聊,我这院子清静,绝不会有人来打扰。”

    永王点头,目送他到门口,而后看向李夫人:“姐姐以为我寻你是为什么?”

    兰郡王出院子,脚步放缓,迎面却有太监走过来:“王爷,延平侯世子与南风姑娘来访。”

    兰郡王顿了顿,走到前院,望着双双立在殿中的兄妹俩:“你们怎么来了?”

    李挚拱手:“敢问舅舅,我母亲是不是来府与我大舅见面了?”

    兰郡王道:“你们是为这个而来?”

    李挚不好怎么说,只能问:“敢问他们何在?”

    兰郡王指指东面:“在说话,不让人打扰。”

    李南风探头看了眼,道:“有件事我们想求求舅舅。”

    兰郡王眉毛一挑:“何事?”

    李南风踮着脚,在他耳边细说起来。

    兰郡王听着听着神情一顿,惊讶地望起他们两个。

第252章 谁更恶毒?

    永王等到一切安静,方看向对面的李夫人:“姐姐似乎并不太愿意见我们。好几次我遣人到李家,姐姐都避而不见。”

    李夫人道:“哪里,你看你一来了,我不是就冒雪前来了么?”

    “姐姐今日能来,我也很意外。”永王沉吟。

    “你既然请了我,那么无论我来与不来,你都不该意外。”

    “姐姐难道不好奇我为何事急于请您么?”

    “你自然会说的。”李夫人道,“我洗耳恭听。”

    永王深吸气,说道:“胡宗元姐姐还记得吧?他犯事了,闹得沸沸扬扬,我不信姐姐不知道。

    “这件事也连累到了弟弟,弟弟只好请奏进京来面圣。

    “但我听说,至今为止,姐姐并未出面过问过任何一句。姐夫身为当朝太师,甚至连过问都未过问一句。”

    李夫人望着他:“你这意思,是怪我们做的不称职?”

    “我只是想知道,你从小到大对你的娘家人如此冷漠是为什么?

    “你出阁二十年,那些年兵荒马乱的不便往来也就不说了,为何大局已定之后你也不跟娘家往来,永王府来信,你从来没有回复过,你还当我们是你的家人吗?

    “姐夫身为太师,你身为太师夫人,应该知道胡宗元这案子发散之后会影响到永王府,你为何就如此沉得住气,能做到完全不闻不问?

    “你就从来不担心皇上会降罪永王府,让娘家人失了体面,你也会在李家短了气势吗?”

    李夫人笑了。

    “你笑什么?”

    “笑你真有意思。”

    永王脸上有了愠色。

    “你可真是幸福,生在高家,长在高家,从小读圣贤书,什么都能拿道德来判评一番,却又什么都不懂。”李夫人冷眼睨着他,“所有人都有资格说我冷漠,唯独你们没资格。”

    永王怔住:“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问我有没有把你们当家人,你怎么不先问问你自己呢?别的不说,先说你来京,口口声声唤我姐姐,也知道外子是当朝太师,你就做得到派人传话给我这个姐姐来觐见,而不是先登门到我李家来拜访。

    “我估且当你是在端王爷架子,前来走这一趟好了,然见面至今,你也不曾问我一句我近况如何?

    “反倒是上来就直接训我不顾娘家人体面,怪我与外子不替胡宗元求情,你这样的家人,我要来做什么?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给自己添堵吗?”

    永王道:“永王府不是每季都有家书给你吗?”

    “你是指你手下人每季必来的那道让我打听朝局动向的信么?”李夫人冷笑:“你连亲笔写两个字都不肯,也好意思提家书两个字?

    “还家人?家人也是相互的,你把我当家人,我也才会把你当家人。你母亲没教过你,做戏要做全套吗?”

    永王脸上有些挂不住:“王府事务繁忙,我以为手下人提笔也是一样。再者,你说我便说我,又提到母亲做甚?

    “你少时她便过门来了,几时不是拿你视如己出,但凡我们有的,也绝不会少你一份?你扪心自问,世间几个继母能做到像她那样?”

    他实在不明白,他们的母亲那么面面俱到的一个人,人前永远对她温善有加,怎么结果却换来她这般地针对呢?

    李夫人低头吃茶,嘴角浮出一抹寒意。

    永王被她这态度撩得有些坐不住,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你找我来是要做什么?”李夫人问。

    永王道:“皇上方才斥责了我一顿,胡宗元犯的这事太大,把我也给牵连进去了,他给我三日时间让我找出背后是不是有人使诈,你常在京师,姐夫又是当朝太师,帮我想想看会是谁要针对永王府?”

    “原来是来求我。”李夫人微微勾唇。

    永王怒目:“你也是我们高家二房出来的姑太太,无论如何,你总不能看着娘家倒霉吧?

    “胡宗元也是咱们的近亲,他们兄弟被杀,胡家后代就没男丁了,你总不能能眼睁睁看着胡家绝后吧?”

    “胡家绝不绝后关我什么事?”李夫人回视过去,“他胡家跟我有半点血缘关系吗?我连自己外祖家都多年不曾往来,你还指望我认胡家?

    “你们哪里来的脸?他胡家又哪里来的脸?你是跟我同父所出的弟弟了不起?因为同父你就可以骑到我头顶撒野?

    “你自小苦读圣贤书,除了身份地位还知不知道长幼尊卑?我是谁?我是你长姐!”

    惯常沉静的她乍然狠戾起来,令满肚子怨怼的永王也被威慑住了。

    “你们是哪来的信心我必须受你们差遣?胡家什么货色你心里没底吗?

    “他胡宗元什么东西?到了京师来求我们给他谋职,还敢对我的儿女摆脸色?

    “他这不是被你们母子惯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么?你们自己作死,如今倒还拿什么家人亲戚情份压迫我帮你们进宫讨饶?”

    李夫人冷笑,“你既看得出来我们有替你们讨饶的本事,怎么又瞎了狗眼还有胆子来使唤我?就不怕我干脆进宫再告你们一状?”

    永王听到这里坐不住了,他腾地站起来:“你怎么这么恶毒!”

    “我恶毒?”李夫人从博古架上拿起只半尺长的玉白菜,直接放到他后颈上。

    半尺长的玉白菜少说也值几百两银子,自然不能把兰郡王的家当给磕坏了,永王瞬间低头不敢动,只怒道:“你干什么?!”

    “沉吗?不舒服吧?”李夫人问他,“不舒服就对了。我小的时候,你那对我视如己出的母亲隔三差五就这么对我。

    “有时是个玉摆件,有时是只大钧瓷,那些东西多贵啊,我可赔不起,就是赔得起,有了闪失,父亲知道了也必然要打我一顿。

    “可是我身上连伤痕都没有一个,我就是告状都没有人相信,毕竟每个人都觉得她对我视如己出。

    “所以我不敢动,一呆就总是一两个时辰,每次回来我都要趴着哭半天。

    “尤其是在天寒时节,头肩勾得久了,僵得就跟木头一样,针线做不了,还要被祖母责怪我懒惰。后来我这脖子肩膀一到天凉就酸痛得不得了。

    “你说,究竟是谁比较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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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她不配的

    永王听愣了,双手扶着玉白菜放下来,望着她:“你说母亲?”

    “是你的母亲,不是我的。”李夫人道。

    “这怎么可能?”永王当然不相信。随后他又怒了:“你未出阁时她对你关怀备至嘘寒问暖,每次出门都会先问你去不去,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

    “每次祖母或父亲说你什么,她都是第一个站出来护着你,母亲怎么可能会那么对你?你这是诬蔑,是血口喷人!”

    “所以说你蠢!”李夫人哂道,“你怎么不想想,我本就是府里的大小姐,纵然我母亲出身不及高家,那也比胡家强。

    “连胡氏都能受到祖母青睐,她所生的你们她也一视同仁,难道她看得起胡氏就看不起我母亲?

    “就算看不起我母亲,我也是高家的小姐,是受高家教育长大的,后来我的表现也没有任何辱没高家门风之处,可见我不是那么差劲的,那么他们有什么理由时常责罚我?

    “没有人在背后使手段,他们为何要处处挑我的错?”

    李夫人目光泛着幽冷,接而道:“你们看到的好,那是因为她想让你们看到她好。在我面前她就不必了。

    “因为我母亲只留下我这么一个女儿,而她却生了两个儿子,是我这个原配嫡女横在前面挡住了她的光辉,是我的存在时时提醒人们她只是个继室,也是我的存在才使得我母亲每年的祭日变得那么显眼,令她永远也需要在那么一些时刻在我母亲灵前执妾礼。

    “你难道没有发现,父亲死后她根本就不再往李家来信联络我了?”

    永王恍如遭受了几个大雷,耳边只剩嗡嗡响,一度不能思考了。

    年代离得有些久远,但他努力回想着,无论怎么想,他的母亲也还是一副温温顺顺的样子,他还曾以她成为一个成功的继室赢得了好口碑而自豪。

    但他也的确不明白从小在众姐妹里脱颖而出的有着高贵气质的姐姐为何就是接受不他们?

    母亲说她是因为自幼丧母,所以心里孤独,他相信了,也没有觉得太有问题。

    她出阁后多年不与他们联系,他也只是认为她生性凉薄,可她这一番话却突然把他的认知颠覆了!

    他依然不愿相信这是事实,可是好像也的确是从父亲过世之后,母亲就不再往李家联络姐姐了。

    当然他也认为这是正常的,因为姐姐本身就很冷漠,母亲心冷了也是正常。

    却原来……

    他望着李夫人,好半晌才道:“如果是这样,这也不足以令她这么恨她……不,我还是不相信!到如今为止,我只听到你一个人这么说她!”

    “所以说嘛,”李夫人望着前方,缓缓道,“我要是能有她三分做戏的功力就好了。”

    “你什么意思?”

    一本泛着陈腐味的册子忽地自对面飞到了永王怀里。

    他下意识接住,册子封皮上赫然写着个“周”字。

    “老头子死后你就是二房当家的了,翻翻看,看看里头的东西是不是也有那么几分眼熟?”

    李夫人双目如刃,直视过来。

    永王连忙翻开,第一页里写的是抄下的几张地契,上面不但有位置,还有面积大小。

    看到此处他心下一凉,再翻开第二页,是一间铺子的房契,同样也有位置,再翻开第三页第四页……

    到最后他猛地合上册子看回封皮上的“周”,又倏然看向了对面。

    “看懂了?”李夫人道:“这账本是我母亲素日记流水账的簿子,周家是做买卖的,她刚好有记账的习惯,早就把她的嫁妆一笔一笔抄录了下来。

    “如今这账本上的地产有六成在你自称仁善的母亲手上,如今成了她的私产。不过想必早已经到了你的手上。”

    永王惊骇难抑。“这些产业不是胡家做买卖发达之后赠给了母亲的么?”

    “你母亲嫁进门时还是个黄花闺女,你外祖父不过是个穷举人,在外乡做着个芝麻官,你以为胡家要是有点家底,一个读书人至于把自家的女儿嫁给人当后娘?且还嫁给岁数相差十二岁的老男人?你这猪脑子,到底是怎么撑起永王府的?”

    永王颤抖了,他问:“那胡家又是怎么发迹?”

    “往后翻。”李夫人道。

    永王果然就往后翻了。

    “看到后面的那些古董字画了?我出阁的时候没剩几样了,但是我听说,胡家当年拿着好些字画古董去过当铺。”

    永王抬起头,表情已崩裂。

    “胡家哪里来的做买卖的本钱?那是我母亲的傍身钱!那是她的嫁妆!胡氏连多看一眼都不配!”

    李夫人声形狠厉,像来索命的无常。

    永王喉头干渴:“这怎么会——”

    “怎么不会?”李夫人看着窗外,“因为她有娘家撑腰,而我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过门我才七岁,看到她年轻漂亮,说话轻轻柔柔地,我也像你一样以为她会是个好人,人前她的确是对我视如己出啊,走到哪里都牵着我的手,人后就对着我抹眼泪,说手头紧,缺钱花。

    “我也想做个好人啊,我没有娘了,能有个人继续对我好,我怎么不乐意?

    “我也不是天生就是坏的,我看不得她哭,不顾金嬷嬷阻拦,把自己存的月例钱拿给她。拿了几次我没钱了,急得说再动就只能动母亲的嫁妆了。

    “她就问我母亲有多少嫁妆。我不说,她就哄着我说只帮我看看这账本,不要我的东西。

    “她看完账本后果然就还给我了。但从那时起,她开始打起一个七岁孩子的主意。”

    她望着永王:“听到这些事情,你也一定还会认为我是编的,目的是为了抹黑她。

    “你怎么可能会相信我而怀疑你母亲的人品呢?你最不应该的是来找我,你信她没有错,但你错的是又不信我,又还想来求我。”

    永王完全不要知如何接话。

    先前皇帝那番话令他觉得,皇帝不是不想放他们一马,只是没有人来递这个台阶,所以他想到了李夫人,想到了这个受过他母亲养育之恩却又薄情寡义几乎断了往来的姐姐。

    但现在竟不是这么回事!别说让她帮忙,他连自己亲生母亲都不敢正视了!

    :。:

第254章 没有情份

    他攥着这账簿,又问她:“你后来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李夫人道:“她看完我账本不到半年,我发现她私下里看我时的目光变得可怕了,我虽然没有见过狼,但我看过书里描述的狼,她看我的目光,活脱脱就是一头饿狼。”

    她顿一顿,接着道:“话说回来,一个眼界低到嫉妒原配嫁妆的女人,到底是有多没见过世面?……还有件事我也很疑惑,高家子嗣不旺,父亲跟我母亲成亲好几年我母亲才过世,也只生了我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她胡氏一进门就连生三胎,这是不是也太好生养了些?”

    永王怒起:“你住嘴!你竟敢无端臆测!”

    李夫人冷笑:“生气?你引以为傲的母亲,当年也是这么臆测我的母亲呢,我这才不过一回,她却是很多回,无数回!

    “只有我和她在的时候,她会说,敏姐儿,你可千万别学你娘,她太丢人了。

    “又或者说,敏姐儿,你亲娘为什么会早死?她莫不是做了对不起你父亲的事情?你长的一点也不像你父亲,你别不是高家的孩子吧?

    “你外祖家这么有钱,还想把女儿嫁进世家,她死了还让你有这么大一笔家产,可真不公平。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很多!

    “你让我住嘴,你怎么不先回去让她跪在我母亲面前自刎谢罪呢?我的母亲,也是你的嫡母!

    “你爱你的母亲,我就不爱吗?如果你长年累月被她如此对待,你会怎么样?

    “谁都有资格说我不好,就你们不配!”

    永王通体发麻,喉咙像火烧一样,如果说母亲贪图周太妃嫁妆还情有可原,是胡家太穷了,那她连一个小姑娘都不放过究竟是为什么?

    隔壁忽然传来一声闷响,接而又传来一声猫叫。

    永王回神,睚眦欲裂看向对面:“这些你又有什么证据?”

    李夫人扬唇:“我要什么证据?难道我需要向你证明什么?你信不信于我来说,都没有什么损失。

    “不过你倒可以好好想想我的话,毕竟你引以为傲的母亲可是靠生养上位的,给二房连生两个儿子……你是我弟弟,你弟弟就未必是我弟弟了。”

    这句话再次把永王给激怒,没有什么比侮辱自己的母亲更让人血脉贲张!

    永王拳头在颤抖,但忽然他一个激灵,目光又犀利起来:“胡宗元的事情,是不是在背后操纵的?”

    李夫人坐下来,气定神闲捧起冷了的茶:“何以见得?”

    “我永王府从不与人结怨,胡家虽偶有逾矩也还够不上大恶,再者能铺下这么大阵仗的人一定不是等闲之辈,你这么恨他们,不是你还会有谁?”

    李夫人啜茶不语。

    永王怒道:“我要进宫状告李存睿,他假公济私祸乱朝纲,他有不轨之心!”

    “尽管去,皇上不是还给了你三日么?只要你有证据,告谁不能告?”李夫人睨着他。

    “你就一点不怕?”

    “我怕什么?”李夫人冷笑,“你当我出阁前那些年都是吃素的?胡氏做的那些事,祖母心里都有谱了,不然你以为那么多年没回过娘家,为何祖母不为难我?

    “告诉你这些不过是让你明白点,别拿自己当什么好货色,也别狗眼看人低,我的儿女至少有个端正的母亲,比你强多了,以后也别拿什么阿猫阿狗在他们面前摆谱!”

    她把账本自他手里抽回来,又道:“这件事从头至尾就是胡宗元自己的锅,他行贿是事实,自己求着要进织造局是事实,他上任之后屡出奇计逼迫商家,造成大批丝商罢市也是事实。再有,他亲自挑选的船工,亲眼核对过绸缎,这些都不是假的。

    “出事了就想找背锅的,当初就别那么贪得无厌啊!”

    永王握拳,竟想不出话来应对。

    李夫人把账本卷成一个筒,冲他扬唇:“没有别的事,我就告辞了。你姐夫每天下衙回来要用点心,他只喜欢我替他准备。”

    “慢着!”永王忽然唤住她。

    李夫人转身,隔空望着一脸颓唐的他。

    日光不知几时出来了,透过窗纱在屋里洒下薄薄光影,将两脚下都铺出一团阴影来。

    永王连续咽下几口气,说道:“你说的这些,我会去求证的。如果是真的,这账本上缺的东西,我会原原本本给你送回来。”

    李夫人站半日后冷哂:“你不还,我也会有法子拿回来。”

    “姐姐!”

    李夫人背转身:“不要叫我!”

    永王上前:“虽然我知道我找不到证据,也知道胡宗元兄弟死定了,但我知道是你。”

    “没有证据,话就不要乱说。”李夫人回过头,“诽谤抹黑朝廷命妇,也是要获罪的。

    “我跟你之间不可能有情份,今日我之所以来,且是一个人来,就是不想污了外子他们的眼耳,不是要给情面你。

    “以后也不要再拿家人两个字来恶心我,恶心透了。心里有我的才是我的家人,只想从我这里占便宜的,只会算计我的不是我什么家人,你也认清认清自己的位置。”

    语音落下,她人已经开了门。

    裙摆拂过门槛,冷风簌簌地闯进来,将帘幔吹得飞起,但留下来的这番话语,却比寒风还刺骨。

    屋里一下变得寂静,永王呆立着,望着门口久久没有再动。

    右首屋里坐着的李南风指甲已折断了,掌心有着模糊血痕。但血液还在四肢各处梭梭地流蹿,蹿得人全身发麻还停不下来。

    前次听金嬷嬷说胡氏苛薄时便已经恨得牙痒,但那种感觉到底还隔了一层,如今经由李夫人亲口说出来,那些感受便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终于明白李夫人的冷静冷漠是怎么成就的,为何会在永王来京的当口,她还能若无其事地操心李挚的婚事,只因为面对这一切她毫不心虚。

    李挚在扯她袖子,他的手今日也格外有力。

    她蜷了蜷麻木的手指,再度透过门缝看了眼那头呆坐未动的永王,跟随李挚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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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来烧火吧

    沿着庑廊向左,是王府的后门,李南风他们的马车停在后门下。

    她和李挚的脚步都有些沉重,并且都没有说话。

    在不知道这些真相之前,是李夫人一个人的事。

    在知道之后,就不只是她的事了,而是他们全家人的事。

    就像李夫人以言语回击永王,永王为他母亲所受的轻侮而怒愤一样,他们不可能把自己的母亲分割出去,或者说不可能把他们一家四口当中任何一个人分割出去,他们就是一个整体,无论何时何地。

    当然,李南风的心情会更为复杂些。

    她停步看看四面:“怎么不见兰郡王?”

    因为耳闻目睹,即便是她一直印象都不错的兰郡王她也张不开嘴喊舅舅了。

    李夫人在高家的遭遇,固然是胡氏歹毒,但也可想而知,当初的高家并没有太把生活在继母手下的李夫人放在心上,否则的话,怎么会需要李夫人自己挤破头逼着自己从众姐妹中脱颖而出,为自己谋出路呢?

    那位总在她面前轻描淡写地说李夫人把她拘坏了的太皇太后应该明白,一旦有了继母,那么李夫人有可能会面临什么。

    一视同仁?有继母还谈的哪门子一视同仁?胡氏纵然会做戏,也得有那么多捧场的观众!

    垂头行路的李挚停步,也举目看了看。

    这庭院来时冷清,走时更显清冷了。

    ……

    屋里头,永王坐了半晌,终于也抬步走了。

    暖阁四处都安静下来,那边厢猫叫声早就没有了,鸟雀声也没有了,左首耳房里的兰郡王早已经坐立不安。

    他的面前坐着李存睿,打从永李夫人到来之前,他就已经这么坐在这里了。

    李夫人的话让他浑身听出了冷汗,但李存睿的安静更让他无地自容。

    忽然光影一黯,李存睿撑着膝自太师椅上起身,转身跟他拱起手来:“多谢寒朝。”

    兰郡王连忙俯身:“姐夫言重,即便是姐夫不说,兄长来京,我也是该邀请到府的。只是我也是今日才知道,我们高家竟欠了二姐姐这么多。”

    说完他双唇微翕,还想添两句什么,到底什么也没再说了,只深揖道:“若有小弟效劳之处,姐夫但请直言。”

    李存睿深吸了一口气,跨出门槛。

    ……

    李夫人上了轿,放下来的轿帘把视野一挡,整个世界便缩小成轿厢里小小的一块。

    她像石像一样定坐着,忽然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而后她抬手覆住面容,慢慢地俯下身,伏在膝盖上。

    两肩从轻轻微的抖动到不停地起伏,但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却始终安静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直起身,深深地吁出一口气,说道:“起轿。”

    ……

    后门这边,李南风他们也上了马车。

    沉默了一路的李挚忽然道:“你先回去,我去跟父亲说说。”

    李南风一把拉住他:“你要怎么说?”

    “自然是原原本本全告诉。我若还坐得住,便枉为人子。父亲身为丈夫,也是应该站出来替母亲讨个公道的!”

    李南风闻言把手撒了:“我只怕你这么莽莽撞撞地去,回头反倒要惹得母亲恼羞成怒。”

    李挚寒脸未语。

    李南风凝眉:“你方才没听到母亲说么?她就是为着避开咱们才来的这趟。

    “她那么高傲,高傲到根本不想让我们看到她的任何不光彩的地方,她处处小心谨慎,不肯把高家这些事透露出来,是不愿意撕开伤口给人看。

    “她既然这么在乎这些,咱们就不要多事了。要是让她知道父亲把她看穿,她心里不定能扛得住。”

    如果李夫人不是太过在乎李存睿,也许就不会在他死后责怪是她这个女儿把她的丈夫给害死了吧?

    纵然母女之间有那么多隔阂在前,但也改变不了李夫人是她母亲的事实,改变不了她生她养她的事实,更改变不了自己的母亲被人欺负了的事实。

    她跟李夫人母女间的恩怨是一回事,李夫人跟胡氏和胡家的仇又是另一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连她自己都不愿把被陆铭背叛,以及母女彻底闹翻这段诉诸于口,想必李夫人也是如此。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说对前世承受的心理伤痕完全释怀当然是早了些,可是难道面对自己的母亲被欺压,面对她心里确然存在的苦楚,难道还要怀恨相待,冷眼旁观吗?

    那她就也妄生为人了!

    李挚一拳又捅在车壁上!

    红柚木质地极硬,寒冬更甚,一缕血丝沿着他白皙手指流下来。

    “母亲有后招的。”李南风毕竟是个四十出头的灵魂,此刻尚能冷静,“方才她说那么多不是多余,永王得知这些,自会回去寻胡氏求证。

    “胡氏当年凭子嗣赢得太皇太后偏爱,母亲是想让她在此事上得到报应,有什么比让他们母子反目,让那老毒妇晚景凄凉更让人解恨?

    “永王一回去,永王府会有好戏看的。躁怒无益,倒不如看看怎么帮着母亲把这把火烧得更旺吧!”

    李夫人既然打定主意一个人报仇,自然是不会留下首尾给他们。

    前世永王府后来再没有脸上李家来,想必就是这次让她给收拾完了。

    虽然李夫人没有透露过任何关于永王府的消息给他们,但永王这一回去,怎么可能不会去找胡氏对质?

    世家出身的骄傲子弟,是容忍不了自己有个会为了贪图继女家产而下龌龊手段的母亲的。

    只是后来李南风那位嫁出去的姨母锦阳郡主还趁着给兰郡王妃奔丧试图求见,怕不是个好缠的。但那些倒可先不管了,如今要紧的是,李夫人的复仇计划要完成。

    他们可以不插手她的计划,却不妨碍他们私下里帮忙添点柴加点油……毕竟一个人的力量比起三个人的力量来还是单薄的!

    李挚静坐一阵,忽然:“你这个冷静的样子,倒有几分像母亲。”

    李南风未置可否。

    他再默了会儿,又起身道:“你先回去,我出去转转。”

    说着他头也不回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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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作为男人

    李夫人回到府里,金嬷嬷早备好了热水给她净手。

    等丫鬟出去后问她:“还好罢?”

    李夫人嗯了一声,拭着手上的水,没多说。

    金嬷嬷觑着她脸色,也看不出什么来,心里叹了声,说道:“既然该说的都说过了,就松松罢。人生还长呢,总不能为着这些人总在内心里惩罚自个儿。

    “老爷不是说挚哥儿成亲后就慢慢历练他么,回头等事情了了,就多跟老爷出去走走。您瞧瞧靖王妃,人家不差点连命都丢了,如今不也挺开心?”

    李夫人垂首望着水盆,闷声道:“我又不是她,为什么拿我比她?”

    金嬷嬷笑了:“多大人了,还孩子气呢?你不是也常拿别人家姑娘这么比蓝姐儿?”

    李夫人扬唇笑了下,随后又沉默起来,不吭声了。

    一场对质也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可却仿佛耗尽了她全身力气。

    她期待这一局,却也厌恶这一局,要赴这一局,就必须逼着自己想起那些陈年旧事。

    谁愿意想起来呀,她那么恨不得要跟过去一刀两段。

    三日。她等着。

    “大太太那边来过两次,约是要商议明日去涂家的礼,太太有何示下,要不奴婢去回个话?”

    金嬷嬷打量她大约这会儿没心情谈这些,如是说。

    李夫人却道:“不必了,涂先生不比旁人家,我去寻大嫂。”

    ……李南风其实也不想回家,心情太沉重了不好。她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她喜欢快意恩仇,当场仇当场报。

    抱着两只烤红薯进了门,庑廊下就恰恰遇见李夫人与金嬷嬷一道往这边走来。

    她停了脚,面前的李夫人步态沉稳,冷静端庄,跟素日的模样竟又毫无二致。若不是李南风先前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定要以为她完全不曾出过门,不曾经历过这一场。

    李夫人自然也看到她了,才跟永王见面回来,回到自己家,让她心情好了点,再看到自己的孩子……便停了脚,打算跟她说上两句话。

    但这一停脚便发现,这大雪天里她披着斗蓬,头发上还浮着雪花,脚尖早已湿了一截,这模样之狼狈,无疑让人那腔想要好好说话的心情又消散了下去。

    “干什么去了?”

    李南风倏然感到一股熟悉的冷气,但如今再面对她的严苛,却已不像从前那么在意了。

    她上前把烤红薯递上去:“出去转了转,我给母亲带了点吃的。”

    李夫人垂眼看来。

    金嬷嬷知道她素日不吃这些胀气物儿,也不让蓝姐儿吃,深怕再激起她的不悦,连忙打岔:“姑娘今儿什么事这么高兴?还知道买吃的带给母亲。”

    李南风手举了半天也没等到李夫人回应,也不在意,直接把红薯递到她手里:“晏衡跟我说红薯不吃,拿着暖手也好。我觉得挺有道理的。

    “亏什么不能亏了自个儿。这么冷的天,有个热乎乎的东西捧手里,心里也会好受些吧。”

    谈不上亲近,不过是面对一个阅历相仿的人,至少可以拿正常心态交流了。

    李夫人抬眼。

    李南风咧嘴,又道:“说起来好笑,我前几日早上路过父亲书房,还听到他跟絮姐儿讨零嘴儿吃呢!我觉得父亲有时候也跟小孩儿似的。我要是给他带红薯回来,他肯定吃!”

    李夫人更是木然。

    李南风没等她反应过来,拢了拢披风又说:“母亲慢行,我先回房做功课!”

    说完即退开两步越过她,往扶风院去了。

    李夫人拿着这烫手红薯,可真是觉得有些烫手。

    她把红薯丢到金嬷嬷,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它一眼,最后再收回目光时,脚步就慢了很多。

    ……

    文华殿外绿木葱葱,不比正宫那边的肃穆规整,花圃里几棵青木松被积雪覆盖,麻雀飞过时扑腾下来几团雪球,啪啦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李存睿坐在殿里,手撑着额角翻一本折子,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了,页面还是那个页面,姿势也还是那个姿势。

    这四面安静得跟空谷一样,但有些画面和声音总还萦绕在眼前。

    衙役走进来:“禀太师,卢大人求见。”

    李存睿放下撑额的手,没回他见不见,却说道:“请宗正院宗令过来一叙。”

    宗正院是专管皇室九族的衙署,由于本朝皇亲几乎都分封到了外地,大宁第一代的宗令便由皇帝昔年的表亲,母族那边的人担当。

    宗令姓魏,叫魏士楷,这大冷的天里连皇帝都体恤臣子而免了朝,魏士楷不知何故太师传见,少不得披上皮裘进了东华门。

    门下见着一人在那里徘徊,仔细一看竟又是延平侯世子李挚,不由又下了轿打招呼:“世子如何在此?”

    李挚转身,顿了顿之后笑应:“我在这儿等人,魏大人请便。”

    魏士楷便就走了。

    李挚看看他背影,再站了站,也离开了。

    他本来还是想要来见见李存睿的,虽然他认为李南风说的有她的道理,但她毕竟是站在女人的立场行事,而且南风跟母亲关系并不亲近,她会不上心也是情理之中。

    但作为他,也作为男人,他实在是没办法接受父亲对母亲的一切不闻不问的。

    李夫人虽然对子女严苛,也显得过于刻板了些,可是她毕竟这么多年替李家生儿育女,里外操持尽心尽力,让人挑不出话来说。

    作为妻子也好,太师府的主母也罢,她都是称职的。

    那么李存睿便不应该对妻子的内心处于懵懂未知状态中。

    但是他终究不知该怎么跟李存睿开这个口,他也的确是怕李夫人在知道这一切被他们所有人知道之后,会无地自容。

    李挚从未经历过这样煎熬的时刻,他曾以为成长只要有他在仕途上的作为来证明便就够了。

    他咬咬牙,踩着积雪,又折向了去宋国公府的路。

    屯营里每日天不亮就起操,晌午就散了,姚凌这会儿自然在府。

    李挚记得在徐涛那案子后姚凌曾说过,若有事,他可帮。到了眼下这需要帮忙之时,他也就不必再客气了。

第257章 人间祸害

    姚家离宫城不远,着人前去通报后,不等姚凌出来迎他就迫不及待进了门。

    迎面正与人碰上,是何瑜,他退步拱拱手,便要继续进内。

    何瑜看到他抬起的手背上几道猩红伤口,当下道:“世子这手是怎么了?”

    李挚平日才思敏捷,此刻低头看看右手,一时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何瑜等不到答案,也不便多问,颔颔首便要继续出门。

    李挚却唤住她:“何姑娘。”

    何瑜停步。

    李挚默了下,问她道:“姑娘近来如何?”

    何瑜微觉诧异,但仍是笑着点头:“劳世子惦记,极好。”

    “你心里,还有恨吗?”李挚意有所指。

    何瑜听闻此言,却探究地打量他起眉眼来。

    这位延平侯世子以往任何时候都意气风发,衿贵难言,仿佛那膏梁上绘着的龙凤,让人高不可攀。但今日的他看起来却多了些许冷硬,又露出些许颓唐,澄亮的目光浮动,让人能感觉到心绪不宁,便平白地接了些地气。

    她摇摇头:“没有了。”她指指心口:“早在真相出来的时候就没有了,我如今这里头暖融融的。”

    这几个月她忙着打理铺子,忙着带姚韵之她们习字做针线,日子过得踏实又充实。

    虽然裴氏仍旧对她不算热情,姚韵之也每日仍要跟她针锋相对几回才甘心,但是她并没有再等来姚韵之的算计,看到赞许姚家小姐的人越来越多,她的心里真的踏实了。

    没有人能无缘无故得到他人的接纳,能为人付出的人,才活得有价值。

    李挚看着她闪亮双眸,半晌后点点头:“那真是要祝贺你。”

    何瑜万福:“也要多谢世子。”

    李挚扬唇,跟她挥了挥手,转身进院了。

    莺儿等他进门,转头跟何瑜道:“世子看起来有心事。”

    何瑜也疑惑地蹙起了眉头:“不知道是不是李家有什么事,也很久没见南风了……”

    ……

    晏衡连日天罡营被廖天呈搓磨,每日里回来几乎连饭都要阿蛮喂了。

    那日因带着李南风去过一趟宫中,回来被廖天呈罚读了几遍军章,满心以为就这么回事了,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跟靖王告了状,靖王回头又把他给抽了一顿。

    到这会儿他才知道原来这廖的看着不温不火,却居然就是当初朝廷下力整顿天罡营之后,让靖王亲自给提拔过去的!

    晏衡自认倒了血霉,每天在营中兢兢业业,哪里还敢开小差?

    好在每日晌午后也就下衙了,不然对着廖天呈那张棺材板脸,他非得便秘不可!

    但是哪怕回来了他也得苦思如何整顿军务啊,不然哪怕不开小差不离岗,差事办不出成效,姓廖的还是不会放过他!

    前世他没正儿八经带过兵,说真的,这差事还得从头干起。

    想到这里他就不禁……他奶奶的,他当初是不是就不该跟太子比那一场?

    “世子!世子!南风姑娘约您见面呐!”

    刚进家门呢,阿蛮就三步并俩地进来了。

    晏衡倏地转身:“在哪儿?”

    这死婆娘还能想得起他来呢?

    “就在咱们对面的茶馆!”

    茶馆?

    晏衡看了看天色,不早了,这个时候找他,肯定绝对必然不可能是想他了吧?

    “这死婆娘,大冷天的,要没正经事,看我不骂死她!”

    他抓起大氅,飞奔出了门。

    李南风是回过房之后才出来的,永王府那边暂不急,目前要紧的是胡宗元兄弟和永王。

    要把火烧旺,首先就得先保证李夫人计划一定要成功,其次就是趁着永王在京,先把某些事情给造起来。

    “找我干嘛?”

    晏衡一屁股坐在她对面凳子上,靖王世子一身锦绣,气派雍容地解下他的黑狐皮裘递给阿蛮。

    李南风斜睨他:“哟,几天不见,这人间祸害的派头可出来了。”

    男孩子长得快,一段时间不见,他似乎又蹿高了些。

    “敬告你对本将军客气点儿。”晏衡指尖轻敲着桌面,漫声道。

    李南风瞥他一眼,给他倒了杯茶:“先喝杯水吧。”

    “不喝,我怕有毒。”

    李南风忍住直接把茶泼到他脸上的冲动,说道:“高家祖籍在嘉兴,我想让你帮我个忙,找两个可靠的人去嘉兴帮我打听打听永王府的继太妃。”

    晏衡把茶端起来:“还真有事?”看她两眼又道:“发生什么事?”

    关系到李夫人的过往,李南风不便说得过细,只能道:“你也知道这胡氏是我母亲的继母,我怀疑她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良善,正好永王不进京来了么,我又听到了一些事情。特别生气。”

    晏衡顿住:“气到什么地步?”

    “必须让她落得要多惨就有多惨的地步!”

    晏衡微怔:“就像程淑那样?”

    李南风想想,点头道:“更惨也可以的。其实还有胡家和永王府。不过报复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你只要帮我往仔细里打听出来她的过往就好了,事无巨细,她婚前婚后,全部都要。”

    程淑也是很惨的,不过所有作恶害人的人无论多惨都是应该的。

    晏衡把茶放下:“把信息给我,今夜人就可以出发。”

    李南风从袖口掏出写好字的一张纸给他:“我能给出的信息全写上了,可以先查这些,再查其它。”

    晏衡粗粗扫了一眼折进怀里。然后又看向她:“那永王府呢?”

    “永王府那边我哥哥应该会去办,你只管帮我查胡氏和胡家,分头行动,这样比较快。”

    ……

    晏衡说靖王妃很久没见她,问她要不要去王府吃个晚饭?

    李南风当然不能去晏家吃饭,一来不能晚归,二来她还要等李挚回来。

    坐了会儿之后晏衡仍把她送到府门口,对着那开了又关的朱门看了会儿,他扭头跟管卿道:“永王住哪儿?”

    “被兰郡王邀请回去了。”

    “永王进京后,皇上对胡宗元这事又持什么态度?”

    “据说也给了永王三日时间翻案。”

    晏衡瞅了他一眼,随后掉转马头:“盯着兰郡王府,不管永王跟谁接触,见过谁,都来报给我!”

    管卿应是的声音淹没在马蹄声与风声里。

    :。:

第258章 还有脸哭?

    李南风在晚饭前等到了李挚。

    一看他的手已经缠上纱布,便问:“你上哪儿了?”

    “去姚家了,姚凌给我上的药。”李挚坐下来说。“当年跟着宋国公的很多将领都分留在河南,姚凌如今是宋国公府世孙,我拜托他去查永王府了。

    “一个进了京还能使唤当朝太师与夫人办事的皇亲,素日在封地能没有半点把柄!”

    又道:“回头我再让谭峻去查查胡家。”

    李南风道:“我果然没猜错。不过胡家这边,我已经请人帮忙去查了!”

    “请的谁?”

    李南风因为不想连累晏衡,含糊道:“当初跟洛永谈买卖的时候认得的,他们路子广,比谭峻他们方便。”

    李挚道:“可别是什么三教九流的人?你一个大家闺秀,少掺和这些。”

    “说都说了,以后不了就是。”李南风道。

    李挚也就不说她什么了,只道:“只要证据到手,我倒要看看寿宁宫还保不保他们!”

    “保是多半会保的。”李南风哂道,“不保就等于打她自己的脸了。”

    她至今为止还没有听到太皇太后在胡氏方面的任何态度,这时候急于把她当敌人或许不可取,但是李夫人都已经亲口说她出阁之前已经让太皇太皇都知情,在李夫人嫁人后疏离娘家后没曾为难,那为何周太妃的嫁妆就是没有回到李夫人手上来呢?

    太皇太后至少是在和稀泥。

    李挚坐了会儿起身:“我先去歇息,明儿还要去涂家赴宴,别让母亲看出破绽来。”

    李南风答应着,目送他离去。

    李挚刚出仪门,就遇上晚归的李存睿。

    庑廊下唤了声父亲,李存睿点点头就要过去。

    李挚又说道:“父亲还去书房吗?”

    李存睿顿了下回头:“不去了,有事吗?”

    李挚摇头。

    虽是决定不说,但他还是希望父亲能多陪陪母亲的,尤其是今儿这样的时候。

    李存睿等他走了才往上房来,金瓶来迎的门,他说道:“太太睡了不曾?”

    “没呢,在等老爷。”

    李存睿到了房里,见李夫人在卸妆,走过去,弯腰撑着她椅子扶手,看起镜子里的她来。

    “这是看什么?”李夫人被盯的有些不自然。

    “看你呀。”李存睿微笑。

    李夫人摇头轻笑,要站起来。

    李存睿按着她肩膀,顺势给她捏起肩来。

    这么多年一直是李夫人替他捏肩,因为知道他提笔写字手累,这是第一次被他侍候,有点不自然,道:“怎么这么晚回来?”

    “衙门里事忙。来,放松一点。”

    ……

    时间要快,要慢也慢。接下来两日李家看上去一切如常。

    李夫人依旧往来应酬,闲时与妯娌们管管家常,哪怕就是去涂家去客,也是应对得体收放自如,没有一个人能察觉得出来她近期正经历着什么。

    在与王夫人见面“相看”王小姐的时候,她也还是不忘往同路进来的李挚看过去一眼。

    李挚全无心思想这些,何况王小姐也的确不是他属意的类型,当然不是人家不好,只是李夫人的标准并不是他的标准。

    李南风相对轻松些,因为在赴宴的同时她收到了袁缜送来的消息,永王自昨日进了兰郡王府之后就没再出去。

    预想中的他会四周找人来指证李家倒是并没有,登门的也有几个,细细数来倒只有宗正院的宗令,以及长公主夫家在京的两个子弟。但细究起来,都是跟宗室有关的人。

    李南风回想起昨日永王的表现,倒有些难以辩认他这是憋着大招,还是真把李夫人的话放心里去了?

    兰郡王府这边,永王彻夜未眠。

    李夫人的话在他心里掀起了轩然**,没有人能够对这样的冲击无动于衷,她甚至把他对整个世界的认知都给敲碎了。

    想他曾经还因为自己的母亲能够对原配的女儿做到这样。而对她的人品沾沾自喜呢,经由李夫人翻出来,却原来不是这么回事!

    他当然很不想去相信李夫人的话,可是她的话又哪条哪句属于没有根据的乱说?

    他也许有个心狠手辣的姐姐,但这也不及有个谋夺继女家产,并且还有可能通奸生子赢取上位机会的母亲来得丢人啊!

    他的确是怀疑这个姐姐,可是别说他没证据,就是有证据,他若当真告去皇帝那儿,那胡氏可能通奸生子的传言一定会被宣扬出来。

    她昨日那仅仅是在报复吗?不是,那也是威胁!一旦有类似传言出来,自然李夫人也要无光,但那又哪里及得上皇家颜面的损失?

    皇室必然会赐予胡氏毒酒白绫,这么说起来,他的亲生母亲,就等于是死在他自己的手上!

    他不眠不休想了两日,傍晚忽然唤来长史:“递个折子进宫,我要求皇上允我见胡宗元一面!”

    李夫人说的那些事情,胡宗元纵然不知全部,也定然知道一些,比如说胡家的家产怎么来的,他一定要去问个真相!

    如果能证明胡家家产没问题,那就说明李夫人说谎,胡氏通奸,以及她摧残李夫人的事情也有可能不是真的!

    皇帝的批复倒是很快,晚饭就传来了允许探望的旨意,不过也指派了太监随行,以防串供。

    永王不在意,简单用过晚饭就出了兰郡王府。

    天牢里充满着恶臭的气味,牢里呆了一段日子的胡宗元也已经蓬头垢面,面目全非。

    “王爷!”

    胡宗元拖着铁链扑到铁栏前,“王爷救我!王爷救我!”

    牢里传来他的啼哭,哭着哭着他就趴在了地下,隔着铁栏抱住永王的腿不肯放开。

    永王咬牙道:“你哭什么,你犯下这么多罪,还有脸哭?”

    胡宗元还是哭。

    永王起了些厌恶,想起平时他油头粉面,在王府插科打诨,在胡氏面前出现的次数一点不比他这个亲儿子还少,如今却怂成这样,哪里还有半点王府外戚的骨气?

    便连本来打算问他杭州的事情,忽然也不想问了,直接道:“我问你几件事,你如实告诉我。”

    胡宗元收声抬头。

    永王道:“你们胡家是怎么发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