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全文阅读 第29分节

第279章 谁帮的忙?

    “我虽非亲眼所见,但她房里装过砒霜的瓶子是我去销毁的,送给高幸的喜饼是与我同在她房里当差的芙渠装盒的!

    “还有二老爷不在府时半夜里给她添水的是木香,二房院子通往后门甬道是红樱看守的,我们这些人原先都是她的心腹!

    “她打赏的时候大方,平素有什么也都想着我们,加上她日常总做出一副温善的样子,说到老太太他们就背地里抹眼泪,我们也都是出身苦的,她又大方,待我们又和善,我们当然向着她,就算是知道她跟高幸不清不楚也绝不会说。

    “但谁能知道,她买砒霜居然是为了杀人!”

    铃兰说到激动处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李南风道:“她怎么会有那么大胆子敢杀?”

    “她有什么不敢的?”铃兰咬牙,“她连没招她没惹她的原配留下的嫡女都动过杀机呢,更何况一个对她来说是威胁的奸夫!

    “后来我们才知道,她一个委身做填房的寒门女子,手里哪有那么多钱?她竟全是昧了我们大姑娘的!也就难怪大姑娘后来处处盯着她了!

    “当然,这也换来了胡太妃对大姑娘更猛烈的打击。

    “那高幸跟高家嫡支已经隔了很多代,不过是沾着个高姓而已,因为家贫,娶的也是村头的女子为妻,自经被在高家养得细皮嫩肉的胡氏看上,他怎么可能舍得放手?

    “胡氏连怀两胎之后,他们屡次在暗中起争执,胡氏还曾经避他不见过,可高幸光脚可不怕穿鞋的,他还怕她不见么?

    “不过我们也只知道她是撂不开手了,倒没有想到她会杀人!

    “后来所有知道些许内情的都被她找各种理由给处置了,死的死,卖的卖,关键她还不着急,这些人都是被她陆陆续续找机会给弄走的。

    “加之当时又逢四处战乱,别的房也有好些不明下落的,便更是让她有机会下手!”

    李南风算了算时间,李夫人应是十五岁上下出嫁,胡氏在她七岁时过门,过门半年才怀上永王,那算起来李夫人应比永王大九岁,而比怡郡王大十三岁,比锦阳郡主又大了十四岁左右。

    李夫人出嫁后,在生下李挚的第三四年的样子李存睿前往辅佐宁王,在之前宁王已经揭竿有两三年了。

    这么说来,锦阳郡主出生后,或者说高幸死后,恰巧就碰上天下大乱之时,且当时乱的正厉害的又刚好是江南,所以胡氏身边接连有人被发落,而不被重视,也算说得通。

    高家出了宁王这个“反贼”,忙着想对策还未及,又有谁会注意到家里几个下人的事呢?

    当然也更不会想到,她一个读书人家出生的女子会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

    “所有这些相关证人,你都还记得是谁么?”李南风问。

    “记得,怎么不记得!就是她自哪里得来的砒霜,我都知道!”铃兰激动地拍打着大腿。

    李南风点点头。“那你把涉事的名单都写给我。”

    李挚听到这里,问她道:“你认字么?”

    铃兰情绪被打断,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我只认得粗浅的几个字。”

    李挚凝起眉头。

    李南风知他意思,不认识字就不能写供辞,就算有他们代笔,她也不能辩认内容是否属实,这样即便画押也没有什么意义。若无供辞,又如何提交证据?

    证人名单的事情倒好办,他可以带笔记下来,让人一个个的去查就行了。倒是供辞须得她亲眼看过才有说服力。

    她想了下,说道:“那倘若需要你进公堂指控胡太妃的罪行,你答应么?”

    铃兰迟疑了一下,没吭声。

    “你只需要把你知道的这些原原本本说出来,而后把当初受牵累的人都陈述清楚,我担保你不但不会被报复,且还可以一报你当初被发卖的仇。”

    铃兰直起腰:“那你们方才说能帮我解决在唐家的困境,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李挚道,“我一字一句,绝无虚言。”

    铃兰再想了下,看向袁缜:“我信袁公子。”

    袁缜略显尴尬。李挚倒笑起来:“也好。就由袁缜来担保。”

    袁缜重重点头:“莫说娘子这点小事,就是再严重十倍的事情,二公子和四姑娘也能帮娘子办到。你只管放心去做便是。”

    “那就行。”铃兰转向李挚,“公子几时有需要,只管来知会我就成!”

    兄妹俩出了客栈,嘱了袁缜两句之后就回了府。

    寿宁宫这里,李夫人守了太皇太后一阵,到傍晚时眼见着好转起来,皇帝便下旨让他们先回去。

    李夫人出了宫,轿子上思想了一路。

    毫无疑问事情发展越来越不对劲,首先是那船丝绸的缺额被被上了,苏溢那边来人说是当地商户自发的行为,纵然都是自发的,她心里却明白,胡宗元再作恶多端,短短两个月也不至于令得整个杭州城商户这么齐心。

    再接着是永王府对宫里的这道折子,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发生,他怎么会狠得下心做出这个选择?

    那么究竟是谁在背后做的这些?

    是李存睿?可是他即便是知情了,他会下手的也只能是朝上,况且作为大权在握的太师,他要出手根本不必这么迂回。

    比如说他只要随便钻个空子抓住把柄给六部三司,就好比礼部和宗正院如今正揪着永王与胡氏失仪的事还在纠查一样。

    若不是他,还能是谁?

    轿子进了府,下来她就看到了李挚与李南风。

    “你们去哪儿来?”她问道。

    李南风也没料着这么巧遇见她,支吾了一下说道:“哥哥带我出去相国寺踏雪。”

    李夫人瞅了他们片刻,进门了。

    李挚掐了李南风手臂一把:“死丫头,会撒谎了。”

    李南风捂着手道:“那怎么办?难道说实话?”

    李挚屈指在她面前虚晃了两下,才跨进门来。

    庑廊下看到他们这一幕的李夫人微微皱眉,回头看了眼跟随在身后的金瓶,抬脚回了房。

第280章 去挤兑她!

    人证到了手上,宫里也下了旨给永王府,李南风现如今就等着人马到齐后胡氏的下场了。

    胡氏抵京之后若是认栽那便省心,倘若她不认栽,那便直接将铃兰作为人证呈上去。

    原本她还想过让袁缜去嘉兴再鼓动高幸的儿子状告胡氏,但想想其实已经不必了,有永王的折子在前,又有铃兰为人证,究竟胡氏是不是属实,他们祖孙都是高家人,心里都有数的。

    不过证人还是要去找的,李挚要派谭峻去,李南风比较了一下,提议请晏衡帮忙。

    李挚听着满脑子都觉得不是那个味儿:“咱们家的事,为什么要他帮忙?”

    李南风心道咱们家的事他帮忙的多了去了,她不也还帮过他么?哪还分得那么清楚。

    但是得说服他:“你也知道我跟晏衡是打出来的交情,他别的事上我说不好,这种事情他还是靠谱的。”

    李挚一时不能接受这个提议。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这查的可是他们母亲娘家的事情!

    李南风自然也知道这种事情不适合找外援,但晏衡还真不一样,他们俩彼此的家丑还有比别人更了解的吗?恐怕他们本家旁系的人都不清楚这么多吧,虱子多了不咬,不在乎这回了,何况这又不是李夫人丢人。

    “那你是想快点找到证人还是等着事情完了证人还没上京?”

    李挚深思熟虑,最后沉脸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得了吧,这种事谁想经历第二回?

    李南风遂着人去约晏衡。

    近日雪大,营里积雪铲不过来,靖王便下令歇两日操,用来铲雪。

    晏衡宽袍大袖窝在府里门都没出,一面听着晏驰犯了老病,太医来来去去门槛都踏破的消息哼着小曲儿,一面听说晏弘跟徐宁处得还挺好,每日里红光满面又感到不以为然。

    再一面又观望着靖王往靖王妃屋里去的次数越来越多,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靖王妃这两年工夫把自己气色调养得跟二八姑娘也似,便开始怀疑自己未来不久会不会新添一个弟弟妹妹……

    永王上折子的事他当然也听说了,不过他一点也没想李南风。

    那婆娘上回说袁缜能力比他的侍卫还强,这令他觉得他高估了她的眼光,对于这种没什么眼力劲儿的死丫头,他不打算花什么力气去关注。

    “爷!李姑娘约您见面!”

    阿蛮个大破嗓子猛地在门口响起,盘腿坐在榻上看兵书的他手一抖,兵书就掉了下地。

    晏衡很不耐烦:“嚷什么嚷?又不是李南风要放火烧王府,看你那慌张劲儿。”

    “爷,是李姑娘要见您!”

    是李姑娘哎,当然得嚷啦!阿蛮帮他捡起书,同时没觉得自己有错。

    “见我干嘛?”晏衡瞄着他。

    阿蛮倒被他问住了,李姑娘想见他难道还需要理由吗?难道她不是想见就必须见?

    晏衡见他半天不答,不耐烦地自己起身了:“在哪儿呢?”

    阿蛮报了地址,又好奇问:“爷不是不打算去么?”

    “本来是不想去的,看在她肯定有事求我的份上,我得去挤兑挤兑他。”

    说完便更衣换鞋,昂首挺胸地出了门。

    ……

    李夫人回房换了衣裳,又服过暖身汤,坐了会儿就把人都唤了出去,只剩下金瓶。

    金瓶拿着美人捶上前:“大太太说近日开了盒老参,已经切片了,各拿了些到太太和老爷这边。”

    李夫人没回答,却望着她道:“蓝姐儿他们近来在做什么?”

    金瓶停住美人捶,回道:“姑娘上学,余下时间就在房里做功课与女红。”

    李夫人眉间渐冷:“还有呢?”

    李夫人威严惯了,但凡她正色,都能让身边人打心底里发怵。

    金瓶连忙拢手立定,垂首道:“奴婢不知。奴婢近来往扶风院去的少。”

    “这么说,从前去的多?”李夫人放缓了声音。

    金瓶攥紧了双手。

    她就知道给李南风通风报信这事儿瞒不住李夫人,收不收拾她就看她愿不愿意,但这段时间她的确没怎么往扶风院去,也不知道李南风忙些什么,这要怎么回答?

    她跪下来:“太太饶命,奴婢委实不知!但姑娘既是与世子同行,想来不会有什么不妥。”

    李夫人望着她,凝眉沉默。

    “太太,老爷回来了。”

    银簪撩起了帘子说。

    李夫人望着地下:“先出去。”

    金瓶谢恩退下去,恰在门口遇见李存睿走进来。

    李夫人也起身:“今儿回的早。”

    “听说你进宫了?”李存睿拍着身上雪花问她:“太皇太后情况如何?”

    “没什么大事,说是急火攻心,太医好生看着呢。”李夫人简短答着,递了自己的手炉给他暖手。又顺嘴问了句:“你没进宫里去?”

    李存睿接过手炉,说道:“我忙着呢,没顾得上进宫。永王上折子说的什么?”

    李夫人顿了下,背朝他给他拿衣服:“我也不知道。”

    李存睿也没说别的,只道:“不知道也没什么,反正你也嫁到李家来了,永王府的事情跟咱们也不相干。”

    又道:“对了,杭州那边急收绸缎,也不知谁手上有,真是急死人了!我还得去书房,天冷,你回头不必等我用晚饭。”

    说完他把驱寒汤一口喝了,出门去了。

    李夫人原地坐了一阵,忽然唤道:“金嬷嬷!”

    金嬷嬷应声而入:“老身在。”

    “咱们那船绸缎呢?”

    “还在找买家呢。”

    “赶紧传信给苏溢,就说城里若有人收缎子,看准人没问题就把它给出了!”

    金嬷嬷纳闷:“如何突然又这么急?”

    “是存睿说的,你先不要问那么多了,去办便是!”

    金嬷嬷愣住,随后即称是退下了。

    李夫人回转身坐在椅子上,神色已经不能平静。

    李存睿说他没进过宫,她自然是信的,他没进也好,胡氏的事情虽然还是出人意料的上报给了宫中,但终究是属于娘家的丑事,他不知道,也免得她也要跟着永王府丢几分脸,这也是她进宫之前没着人去通报他的原因……

第281章 夫妻之道

    但她也明白,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他一个太师,宫里出这么大的事情,他就是不知道,他还不会去打听么?

    就算打听不出究竟,他那么职明,难道还猜不着方向么?之所以这么说,多半还是想她主动提及罢了。

    胡氏的丑事被揭穿,胡氏不会有好下场的,等她一死,永王府一倒,事情就彻底了结了。又还有什么再诉诸于口的必要?

    她一点儿也不想回想过去,不想面对这些,更不想与他讨论,要让他知道自己是在那么不堪的人手下成长起来的,她自己都觉得没脸。

    李存睿至今没跟她直言提过胡宗元案子,但是有他刚才那句话,还用得着说吗?

    他必然是从头到尾都很清楚了,苏溢可是他的门生,搞不好从事发时起他就已经掌握了情况!

    他刚才是来试探她吗?他不是!他是来提醒她赶紧善后!

    这么一来,胡宗元兄弟会死的那么顺利也就有答案了,这确实都是因为李存睿在帮忙!

    不管之前她分析那么多不可信,如今也不得不信了。

    李夫人看着门外,想追上去跟他和盘托出。

    但走到门下她又止了步,她早就已经过了那个会冲动的年纪——不,她几乎是没有冲动过,她没有打算过让任何一个人插手,也实在不愿意把这些疮疤揭开给他看,她做不到像个年轻姑娘一样激情澎湃,她也做不成那样的女子。

    窗外白雪皑皑,她又想起了这庭院里的春夏秋冬。

    她做不成那样的女子,是因为她年纪不轻了。可她年纪不轻了,又还有多少时间任她犹疑踟躇?

    她扶着门框站了片刻,到底是跨出门槛,往外去了。

    李存睿刚见过安再容,下一个打算见的是李济善。李济善正在户部当差,织造局的事他也清楚。

    李济善还没到,门下倒是说“太太来了”。

    李存睿抬头,就见李夫人拎着个小食盒进来了。

    他站起来,李夫人到了屋里,拿出几样热腾腾的汤食肉食摆在一旁炕桌上道:“你既不回房吃饭,我就先拿了些垫肚的给你,你趁热吃。”

    李存睿微笑走过去,看了两眼执起牙箸来:“这羊肉炖的够烂,是我喜欢的。”

    “一大早就放灶头上开始炖了,用的炭火,够入味了。”李夫人给他拿了碗,说道。又看着他埋头大吃,扬了唇道:“慢点吃,跟个孩子似的。”

    李存睿脸上有得意:“我就是个孩子,蓝姐儿絮姐儿她们跟我玩的可好了。”

    李夫人也笑。末了,她望着他说道:“那船官绸,我打发金嬷嬷去售出了。”

    李存睿手下一顿,抬起头来。

    李夫人拿起手上绢子,轻拭去他唇上的汤渍:“你去跟那边说说,让他们去收吧。

    “那笔银子我原可以不要的,但想来若是不要反而让人起疑,多生事端,就还是照市价收回来。到时候我交给你,该怎么处置,你看着办。”

    李存睿半张着嘴望着她,像石化了一样半日未动。

    李夫人把手帕放在桌角,说道:“怎么了?”

    李存睿清了下嗓子,又喝了汤,才又停下看过来:“没什么。”说完又点点头:“好。”

    李夫人笑了下,没再说什么,从旁给他添菜。

    李存睿越吃越慢,越吃就越停下来。

    原本是李夫人该不自然的事情,如今倒变成他不自然了。

    在前所未有地知悉到夫人的过去之后,他选择了尊重她的意愿,对这一切不挑破,不追问。

    哪怕就是到了永王与胡氏即将进京,夫人即将与他们面对面的时刻,她不说,他也只是先提醒她赶紧善后。

    他能理解她心中的苦,原本以为这辈子这件事就将成为秘密,没想到她会主动跟他说出来,且还是毫不迟疑地跟他直接说到了事件本身,未免让人意外。

    他心里也因此有了些轻松的感觉,他少时家中和睦,因而性子也颇为不羁,初初见到夫人时,他只觉得这小姑娘一板一眼的,端庄衿持得太有趣,有俗套点的话说,在当时众多热情洋溢的高家女眷中她的严肃引起他他这位李家“才子”的注意。

    那会儿说一见钟情当然太早,只是他们家没有这么古板刻板的人,他极有兴趣逗逗她。

    后来与高家子弟见过几面,也侧面提到她,他才知道她的古板严肃并非其无因。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读过她写的诗,看过她抄写的佛经,也偶尔会听说一点她在高家的日常。

    听说母亲打算跟高家联姻,而且属意的人还是她时,他就希望自己会是那个被母亲挑中的人。

    不是多么爱慕,只不过是与生俱来的那份悲悯,使他自大地觉得自己的哥哥和弟弟一定不会像他那样的爱护她,理解她。

    如果两家一定要联这个姻,那他倒宁愿自己上。

    真正的情份是婚后相处产生的。

    她是真正意义上的贤妻良母——虽然这话蓝姐儿可能不会同意,但是打从过门第一日起,她就把为人媳,为人妻,为人嫂,为人妯娌的多重身份和职责履行得很好,父亲母亲对她的人品操守赞不绝口,兄弟们与嫂子们对她的能干也是肯定有加。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李家这样的氛围,也分外地珍惜。

    她越是珍惜,自然就越是近乎严苛地要求自己。

    除了对儿女,对自己,她对李家所有人都友善有加,二十年来她嘴上从未说过什么,但是对待李家所有人,她委实都在当成亲人看待。

    当然,最初的最初,作为一个风流才子,在新婚的激情渐渐消退之后,他一度也曾经觉得她太过无趣,刻板。

    那时候的他就如同眼下的李挚,满心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夫唱妻随情投意合,而在古板的她面前得不到回应,难免心生沮丧。

    后来恰逢宁王起事,而夫人又劝说他前往辅佐,他一则的确是有一番重振河山的壮志,二则,与妻子在闺闱之间得不到共鸣,那么去干一番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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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来入伙吗?

    他是没想到,在离开之后他才处处想起她的好来。

    她寡言之下周到细致的照顾,离别之时她寡言而脉脉的目光,她怀胎临产之前紧抓着他的手说若有意外必须先保孩子时的信任与忘我,她跟挚儿小声而简短地说他的父亲是世上最最好的父亲……

    在一起时总觉得温存应该唾手可得,分开后才觉相知方能相惜。

    他觉得她沉默无趣,换个角度想想,又何尝不是他体味不到她的风情?

    后来他就总寻找机会回去探望和陪陪他们,她没有个很好的父亲,她也不懂如何与儿女们温善相处,那他就学着做个好父亲。

    她在高家需要很努力才能受重视,那他就努力一些,让她在李家不必做任何努力,只凭她是李家二太太就能受到重视。

    不是没有成果的,至少这么些年来,对他这个丈夫,她已经不像初初成亲那样礼数周全。

    她慢慢适应他的爱护,会在夜里主动靠进他的臂弯,虽然依旧不习惯他那些脸红心跳的“浑话”,但是能有这样的关系,这样的一个枕边人,他已经十分欣慰。

    而今她居然主动地跟他说到那船官绸,则更令他高兴起来,她能说到这个,自然就说明她对他已经卸下了包袱。

    虽然这是在察觉他已知情的情况下说出来的,但她若依旧选择不说,那也是她的自由,不是吗?

    他吃着碗里的肉,竟然就忍不住夹起一筷子送到了夫人的嘴边:“你也尝尝!”

    李夫人习惯性地推拒:“光天化日,没得让人笑话……”

    “光天化日又怎么,不过是吃块肉。自己夫君尝过的,不是更香?”

    “咦!——”

    话音刚落,门口就有道拉长音的嫌弃声前来破坏气氛了,李济善两手在脸前乱摆:“我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李夫人连忙站起来,并脸红如霞地瞪了眼李存睿。

    李存睿大大方方道:“知道是不该听的还不赶紧忘了它!”

    李济善把手放下,嘿嘿走过来跟李夫人作了个揖:“得罪二嫂了。”又跟李存睿道:“二哥叫我过来,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看你们吃肉吧?”

    “你倒是想得美。”李存睿说完敛色。

    ……

    晏衡乘着马车到了地点,李南风照例先在了。

    屋上除了一壶茶几笼点心,还有个小账本。

    他坐下来,从容地给自己沏了杯茶:“下回要是想见爷,提前两天打招呼,想见爷的人都排到了东郊城外,不定抽得出时间来见你。”

    李南风瞟了他一眼,啪地合上了账本说:“我发现你这人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好歹也几十岁的人了,跟个小屁孩子似的吹这种牛有意思吗?”

    不等他回答,她接着往下道:“我要跟何瑜合伙开铺子,你要不要掺一股?”

    晏衡看她半晌,冷笑道:“没钱了吧?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就知道你找我没好事!”

    “洛咏答应以低于市价的价格供货给我,我打算开绸缎铺子。”

    李南风接着又打开账本,说道:“我帮你算过,你在天罡营俸银是每月十两,你的世子爵俸是二百多两,但经你母亲之手到你手上只有五十两。

    “你每月基本上要跟人组三到五次饭局,两到三次茶局,平摊算下来约摸一次二到四两,合计花销就得有二十两上下。

    “再有你交游广阔,保持联系的子弟不下于二十人,几乎每月都有那么一两个人过生日,于是在送礼花销上一笔少说得十两银子。

    “这还得你能腆着脸拿着出手。

    “如此算了算就四十两银子不见了,还剩下二十两,大概也不够你世子爷私下里办点事什么的。”

    晏衡听得一愣一愣,半日才支起身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婆娘太可怕了!两家隔着几里路远呢,她居然把他口袋算得门儿清?前世他娶的那媳妇儿都没她这么精明过呢!

    “我们还缺五百两银子,你要的话给你一股,别的不说,按照洛咏给我的货价,只要张罗开了,基体上两成利润已经到手了。”

    李南风再度把账薄啪地合上,问他道:“怎么样,这伙入不入?”

    晏衡脸色青寒,很想呸呸给她两个字:不入!

    但是入不敷出的人又没这个底气,瞪她半晌,他道:“入就入,什么时候开?”

    “你得空把钱给我送过来就行了。”李南风把账本放到一边。

    “不用我帮忙?”

    “不用。看在你出钱爽快的份上,给你个出干股坐收红利的机会。”

    “这么好?”晏衡有点怀疑。这婆娘一向对他不咱地。

    “姑娘,世子来了。”

    正说到这儿,门被人敲响,帘子撩开,疏夏进来道。

    晏衡正纳闷着除了约了他还有哪个“世子”来赴约,这时候进来个漂亮人儿,颀长身段俊秀眉眼,一身锦衣外披华丽貂裘,端底是个好风流子弟,居然来的是延平侯“世子”李挚!

    晏衡连忙咽下口里的茶,看看李挚又看看李南风,这就让他看不明白了,这是唱的哪出?

    “原来阿檀已经到了,”李挚褪下貂裘坐下来,春风满面地道:“多日不见,越发一表人材了。”

    人倒是养眼,就是这笑眯眯的眼神看着不像什么善类……晏衡听着这话,心里嘀咕完了,也扯了扯嘴角:“原来挚大哥也来了?”

    “是我让南风约你出来吃茶的。还以为这么大雪你不会来,没想到这么给面子。”李挚说。

    晏衡摸着唇上并不存在的小胡子打了个哈哈:“言重了,我也不过是在家闲着无聊,出来活动活动筋骨而已。像在以往,我也不见得会搭理她的。”

    谁不知道李家这爷俩看李南风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他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跟李南风往来甚多,不然说不定会回头被他给算计了。

    不过话说回来,李南风约他怎么把她哥也带出来了?

    想到这里他又狐疑地往对面看过去。

    “二位找我,莫不是有什么事儿?”

第283章 我是备用

    李挚笑了下,直接道:“阿檀机智敏锐,一猜就中。听说你手下扈从十分机警能干,我这里确实是有个忙想请你帮一帮。”

    晏衡低头吃点心,半路瞥了李南风一眼,然后道:“您直说。”

    李挚正色:“永王上折子的事想必你听说了,我猜你多半不知道他上的是什么。不知道不要紧,这件事只与我们家相干。

    “只是如今我却急于想找几个证人,然而又无合适的人手调派,你可否替我派两个侍卫去趟嘉兴?”

    晏衡板脸坐着,眼珠子转到眼角,又横了李南风一眼。

    他就知道这婆娘肯定不会那么好只让他赚钱不让他干活,每次给点甜头他吃完了就来占他的便宜。

    他清了下嗓子,嘶了一声说:“我记得李南风她养了个小——你不是有个袁缜么,怎么不让他去?”

    不是说袁缜比他的侍卫们强吗?比他的侍卫还强还来找他?

    “袁缜有别的任务,腾不开身!”李南风喝着热汤说。

    晏衡冷笑:“我说呢,合着你就把我当个备用的!”

    李南风抬头:“这话说的,我这请你吃茶,让你赚钱,明明白白诚心诚意请你帮忙,你怎么还端上了!”

    李挚听到这里道:“赚什么钱?”

    “回头再跟着说!”李南风道。

    李挚也被妹妹给呛了一口,转头朝晏衡:“这忙有点急,不知道阿檀肯不肯?当然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也不强人所难。”

    本来以为他们俩是真打出战斗情谊来了,这一看可不还跟从前一样么!早就说过不能找他,还是趁早拉倒得了。

    晏衡道:“挚大哥开了口,那自然是要帮的,就依李叔跟我父亲的交情,你就是随便吱一声我也得帮不是?”

    李挚瞥着他,笑道:“阿檀果然仗义。”

    说完他自怀里掏出两张纸:“这是名单,找到后带回京师,须赶在永王进京之前到达。当然,越快越好。”

    ……

    晏衡接了李挚所托之事,但跟李南风不欢而散。

    阿蛮看到他阴着脸回来,想到他本来是打算去挤兑李南风的,忍不住问他:“爷把李姑娘挤兑过瘾了吗?”

    得来晏衡一记眼刀,也不敢再问了。

    李家这边,李存睿找李济善来是过问织造局的事,李夫人收拾好碗盘后就出了门。

    身后屋里有他们兄弟认真议事的声音,相比较来时心情,李夫人只觉宽松明亮起来。

    她本也以为李存睿还会借此机会跟她打听细节,没想到并没有,短短几句话就把事情挑开又达成了默契。

    李夫人想了想,第一次觉得敞开心扉也不错。

    “啊……母亲?!”

    李南风裹紧着斗蓬跨进院门,就再一次遇见迎面走来的李夫人。

    依旧是大雪漫天,身上披着雪花一身狼狈,熟悉的场景使李南风立刻反应过来,拔腿往扶风院方向去道:“我这就回房更衣梳洗弄得干干净净地过来请安!”

    李夫人对着她背影望了半晌,最终敛声,瞥向丫鬟道:“给她送些驱寒汤去。”

    银簪连忙说是,也飞快去了。

    李夫人继续往前走。

    永王与胡氏一进京,她在胡宗元案子里插手的事情必然会被指出来,但如今他们只有胡宗元犯事的证据,而没有她插手的证据,形势还好。

    任何事情要走到最后成功那步都是有风险的,如果说能够就此让胡氏赴死,她不遗余力也是值得的。

    在确知是李存睿在帮她后,她的疑虑也就消除了。蓝姐儿贪玩在外跑,她也不会再怀疑她了。

    说来也是,她不过是个孩子,纵然聪明些,又怎么会有能力帮她呢?更别说,她跟这个女儿一点都不亲。

    ……其实也是亲过的。

    南方的冬天来得晚,九十月正是秋高气爽季节,生蓝姐儿那日还刮起南风,把院里两盆金丝菊给吹开了。

    老太太爱喜庆,说要以菊给她命名,李存睿来信说不,就给她取名叫南风,大名叫李蓝,让她活得像南风一样温暖而自由自在。

    但南风这个名字太顺口了,所有人都喜欢这么叫,后来就干脆叫成了李南风。

    她也曾牵着她在南风穿户的季节教她儿歌,给她梳辫子,但不管她怎么忽略,也抹不去她长得那么像自己的母亲的事实。

    在胡氏那里受到欺凌,身边统共也只有一个金嬷嬷懂她体贴她,她没有办法跟父亲告状,因为父亲跟母亲情份也淡薄,没凭没据的事,他不会相信的——跟祖母告状,高家的姑娘可不止她一个呢,多的是会讨巧卖乖的,更别说还有胡氏当着祖母的面成心设计。

    没有人有力的帮她,她怎么会不怨呢?

    如果母亲强硬一点,有骨气一点,好好养着身子,就要活得长长久久的,开开心心地给他们看,这样多好。

    那样的话,胡氏怎么有机会进门呢?就算能进门,那也是个妾,她一个原配,还能让一个妾骑到头上来不成?

    她确实是怨过自己的母亲的,不为别的,就为她丢下她一个人在世上。

    当然长大成人之后,她也能体会她定然有她的难处,但自己受过的这些苦,终究也抹不去。

    每每看到李南风越长越像母亲,她那种怨感也就越来越强烈,她并不是厌恶她,而是看到她时,仿佛就总会浮现出她软弱可欺的样子。

    但这跟她对她的严格是没有关系的。她的严格不过是想让她变得像自己一样无坚不摧,不是因为她长了一张跟软弱的母亲同样的脸而故意苛刻她。

    她希望她变成自己这样能随时保护好自己的一个人,而不是像母亲那样郁郁而终。

    少时的经历造就了她的性格,却还没有到驱使她要去仇恨敌视自己女儿的地步。

    当然看起来她不是母亲那样的,她在被晏衡扯了裙子之后会跟他拼,在在面对东乡伯夫人的挑衅时她会反击,这都很好。

    但她仍然觉得,她应该做个优雅的千金,不动声色地达到目的,因为她是李存睿的女儿,她应该优雅。

    为人父母,可真是难啊……

    ……

    李南风飞奔回房,差点把迎出来的梧桐给掀翻。

    “姑娘怎么跑这么快?”

    李南风嗨了一声道了原委,这边厢银簪就送来了驱寒汤。又说:“姑娘跑得太快了,太太压根没有要责备姑娘的意思呢。”

    李南风道:“反正走快点比较安全!”

第284章 让她高兴

    银簪等她把汤喝完,笑道:“虽说是这样,但太太还是每次会交代给她姑娘驱寒呢。”

    李南风听到这儿顿了下,也看了她一眼。说起来也是哈,在她日常起居上李夫人倒是从来没有疏忽过她。

    想到这儿她又边擦手边问道:“母亲近日忙什么?”

    银簪正色:“奴婢可不敢乱说,方才金瓶才被审过呢。”

    李南风顿住:“怎么回事儿?”

    银簪便把事由说了,道:“太太罚了她两个月例银。”

    李南风更是一怔,随后翻翻荷包,找出张银票来道:“这是五两银子,你拿去给她。”见银簪不动,又道:“我赏的。”

    银簪接过来,笑道:“姑娘这是在刺激奴婢呢。”把银票收好,她道:“那奴婢先代金瓶那妮子谢一声姑娘,回头让她自己来见您。”

    李南风摆摆手,让她去了。

    又去了五两,肉疼……

    李挚之所以没跟李南风同路回房,是因为正好也收到消息说锦阳郡主也闻讯赶去永王府了,如今胡氏三个儿女正齐聚王府。

    当然如今这些消息都无足轻重了,李挚也着人送信给姚凌,让在信阳的人可撤了。

    此去信阳得有好几日,消息到达时估摸着永王他们也已经进京了,所以刚好赶得及。

    完事后他到了李南风房间,正碰上李南风要出门。

    “你去哪儿?”

    “去父亲书房?”

    “做什么?”

    “我去跟父亲讨点钱花花!”李南风道,“我打算跟何瑜开个绸缎铺子,目前手头有点紧,入了股就没钱了,我得讨点钱回来留在手里应应急。”

    李挚顶看不惯她这样:“一天到晚坑蒙拐骗,都不知道你读书都学了些什么。”

    说完之后他又扭头,想起来:“你刚刚说跟谁合伙开铺子?跟晏衡说的赚钱又是怎么回事?”

    之前就问她来着,被她给呛了回来。

    “跟何姑娘。我们打算开个铺子。”

    李挚好奇了:“何瑜?她居然有这么多钱?”

    “废话,人家可比我有钱多了。再说了,这不是还有我跟晏衡么。”

    李挚狐疑地望起她来。

    随着近来他往姚家到访的次数变多,对何瑜在姚家的处境他也有了几分了解了。

    姚家因为是低层级的武将出身,家风不如世家严谨,子弟姑娘们修养如何多数要看天性。

    这一代的小辈因为出身在战乱时,对行为修养更是不曾很讲究,因此有姚凌这种粗犷而不拘小节的公子,也就有姚韵之那样心眼儿小的姑娘。

    当然李挚对姑娘们不熟,不过是因为徐涛这案子而多少听说了些。

    何瑜家里是书香人家,打小有祖母带着学规矩的,近来着力带着姑娘们做女红,宋国公夫人见状又特地请了女师回来作为鼓励,姚家这气氛明显不一样了。

    偶尔见到何瑜,也能看到她神采奕奕不同以往,这是事实。但她都到了能出来跟李南风合伙开铺子的份上了?

    李挚很怀疑她们就是小孩子过家家,未予置评。反正李南风坑的是父亲的银子,又不是他的。

    不过对于李南风居然还拉上了晏衡入伙,他又感到那么些不稳当……他们俩凑一堆真的能做成生意么?

    不敢说他们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无法无天,可这俩一气一点就着,都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人,开铺子可以,别到时候在外闹出什么事来,让家里给出面收拾烂摊子才好!

    他凝思半晌,就道:“你们每人出多少?”

    “我和何瑜本来说好是出一半,凑成两千五百两,我没那么多,就让晏衡和二姐掺进来,到时候利润再分就是了。”

    李挚就道:“那你去跟何姑娘说,把铺子开大点儿,你让何姑娘出一千两,你跟舒姐儿凑凑一千两,晏衡五百两,我再出一千两。”

    李南风愣住:“你也要来?”

    “你不是穷么?”李挚瞄着她,“支持你一把。”

    “还有这等好事儿!”李南风直觉有诈。

    李挚扯嘴:“谁让我是你哥呢。”

    ……

    李南风虽然对李挚这声“哥”感到半信半疑,但是有人掺股开大铺子,当然也是件高兴的事。

    想来他也不至于把亲妹子给卖了,他入就入吧,到时候万一李夫人知道了,还能推他上去顶一顶呢。

    便立刻就到李存睿书房去筹钱。

    李存睿心情不错,看到她来就把笔停了,再听说女儿是来讨零花钱的,不免要问来由。

    李南风就把想开铺子的事也跟他说了。一个千金小姐,居然跟别家闺秀张罗着开铺子做买卖,李存睿当然会觉得意外。

    李家差那点钱吗?没出阁的姑娘虽然说钱不多,但每月发的钱不够她胭脂花粉和零嘴儿的吗?

    但是他想了想,就也还是二话没说掏了两百两银票给她。

    李南风很高兴,但是走到门下又倒了回来:“父亲都不问我要钱做什么?”

    李存睿重新提笔,扬唇道:“我琢磨着,你们往信阳嘉兴两地取证也得花不少钱吧?”

    李南风惊讶:“父亲果然都知道?”

    “你说呢?”

    “那,那天在兰郡王府……”

    “是我让兰郡王放你们进来的。”

    虽然说早就猜到这个可能,可是亲耳得到肯定,李南风心里还是震动的,果然在李存睿心里,李夫人是重要的,也就不枉李夫人会因为他的离世而迁怒到她。

    “那母亲知道了吗?”她问。

    “知道我了。”李存睿挑眉的刹那透出一丝得意,“还是主动跟我说的。不过还没猜到你们。”

    “那父亲会告诉母亲吗?”

    李存睿想了下:“你母亲正觉得自己做的很周密呢,先让她高兴高兴,回头再告诉她也不迟。”

    李南风听到这里,也笑道:“父亲真是促狭。”

    不过看到他们这样,她心里也踏实,前世她并没有离父母亲的生活这样近,这一世借着高家的事情,倒令她深入了他们的人生,“恩爱的双亲”也不再是一句干巴巴的话语,而是有了一幕切实的画面。

第285章 作恶的人

    太皇太后休养了两日,情况见好,皇帝到了晚间,也往寿宁宫来了。

    太皇太后已经坐了起来,才吃过粥,正准备吃药。

    荣嫔跟皇帝行礼,皇帝接了药,挥挥手让她出去,自己端着药在床前坐下来。

    门掩上了,太皇太后方说:“怎么样?问过手下人了吗?永王说的是不是真的?”

    皇帝道:“他们没胆子欺君。”

    太皇太后拳头一攥,又红着眼眶道:“这胡氏胆大包天,等她上京,我倒要问她个明白!”

    皇帝等她平息,喂了她两口药。

    太皇太后又道:“此事便是真的,也过去多年,如何突然被揭破?”

    皇帝轻搅着碗里的药,没回答她,却缓声道:“当年朕离家之后,高家是什么情况?敏姐儿过的如何?”

    太皇太后侧首。

    皇帝道:“在继母手下讨生活,不容易吧?二叔那个人又是个粗心的,祖母催着他多生子嗣,他就把子嗣放在首位,对敏丫头这个女儿,多半没怎么关注过。没娘的丫头,祖母也没想过她的处境?”

    太皇太后胸脯起伏:“当年胡氏一过门她便跟她亲亲热热的,谁能想到……

    “也是我有疏忽,若是早发现胡氏竟有着蛇蝎心肠,也不至于容得她还有机会做出这种事!

    “我们高家竟给别人养了儿孙,这让我死后又如何有脸去见列祖列宗!——你定要查出那奸夫来,将他一并惩处!”

    说到这里她又激动起来。

    皇帝静坐了会儿,放碗起身,说道:“天色不早,祖母安歇。”

    碗放回桌上,他走了出去。

    他是开国之君,高家所有的荣耀都是因他而得,君临天下的人是他,手掌生杀大权的人也是他,太皇太后纵然为祖母,也不能拘他的礼数。

    拐角处,望着皇帝离去的荣嫔回头又看了眼屋内的太皇太后,提裙进去把剩下的半碗药给喂完了,亲手打水来侍候着她净面。

    太皇太后忽然道:“皇上是不是很有魅力?”

    荣嫔停下手来。

    “我们高家世代从文,偏他志向不一样,非要拜了武师习武强国。他成就了这番功业,又何尝不是这番功业成就了他?如果不是这样,后来他也不会认得你姐姐。”

    太皇太后把手抽了回来,道:“当年胡太妃也跟你一样温顺。”

    荣嫔提裙跪了下来:“老太后明鉴,姝儿对皇上绝无觊觎之心!也绝不敢有一丝愚弄之念。”

    太皇太后默了半晌,摆手道:“下去吧。”

    ……

    传旨的快马以最快速度到达信阳,永王与怡郡王早做好了准备,圣旨一到即请出胡氏预备启程。

    胡氏经过多日的打击,已然临近崩溃,不但面容失色,就连神态之间都透着戾气。

    因为乘辇,路上不免耽搁,但终究也还是在小年日到达了京师。

    这一日宫里没早朝,一行人直接从东华门进了宫。

    李夫人早起就在房里呆着,李存睿也没有出门,只有李南风在早上跟晏衡匆匆碰了个面,然后去了李存睿书房,李挚则去了衙门,顺便当然也打听点动静的意思。

    永王府的人进京虽然是大新闻,但是李家仿佛毫无所觉,依旧平静安宁。

    李存睿回房时李夫人正拿着几封庚帖在出神,李挚的婚事拖了这么久,终于也到了需要认真提上日程的时候。

    李存睿把庚帖抽出来,然后将自己手上一封书笺塞上去,说道:“永王进宫,必然第一时间呈辞受审,夫人先仔细看过这书笺上所写内容,倘若宫里不传咱们便罢,若传,夫人便照我说的行事。”

    李夫人回神,打开书笺看了看,而后又抬头。

    李存睿握住她的手:“无论发生什么事,李家还有我,都是你的后盾。”

    李夫人点点头,轻靠在他腰腹上。

    李存睿拍拍她发顶,吸气又道:“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和睦同心来得有力量。放心吧,作恶的人,总会有报应的。

    “我衙门里还有公务,我先出去,你就照我说的做,有事可找挚儿,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李夫人道:“挚儿他知道?”

    “他是我们的儿子,是延平侯世子,将来这家都得他来当的,他怎么能不知道?

    “不光是他知道,蓝姐儿也知道的。不过这些事我们回头再说,先过了眼下这关要紧。”

    “老爷,轿子备好了。”

    刚说到这儿,家丁就前来禀告了。

    李存睿松开李夫人冲她颔首,整整衣服就出了门。

    李夫人目送他离去,转而又唤来金嬷嬷:“打发人去兰郡王府,看看兰郡王进宫不曾?”

    刚说到这儿,丫鬟就进来了:“太太,宫里来人,传太太寿宁宫觐见!”

    ……

    毫无疑问,李夫人在乍听到李南风他们尽知她的事情之后,心里是震惊的,甚至有那么一点失措。

    她以为自己从头到晚都掩饰得很好,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胡宗元的事情跟她有关——

    好吧,就算是李存睿迟早会察觉,她也没有想到李南风他们会知道,他们究竟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难道说,早前他们行迹可疑当真不是她的错觉?

    前往宫中的路上她琢磨的不是回头要在宫里面对胡氏,而是满脑子都在捋着前后所有事!

    “皇上在寿宁宫,郡主请往这边来。”

    进了宫便有太监前来引路。

    在自己当家那会儿高家出了这样的丑事,太皇太后当然要亲自审审才能挽回些许颜面,皇帝摆驾在寿宁宫也就不奇怪了。

    进了宫门,兰郡王已经在了,在场除去宫人之外,便只有宗室的人了。

    胡氏跪在地下,投过来的目光像刀子一般锐利,脸上已经有着巴掌印。

    算算自从父亲葬礼上一别,前后也有十来年了,这女人眉眼倒依旧精致,有地位加持,穿着宫装的她看上去总算添了几分贵气,跟当年初到高家来时瑟瑟索索的样子很不同了。

    永王兄弟也跪在胡氏后方,殿里的气氛如意料之中凝重。

    皇帝脸上看不出喜怒,太皇太后却面如冰霜,看上去情绪十分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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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饶了她吧

    太皇太后脸色当然会不好,这怎么好得起来?当初为了护着这个填房可是连自己嫡亲孙女都能给委屈受呢,如今人家给了这么响亮个巴掌给她,没背过气去就不错了。

    “拜见皇上,皇祖母。不知皇上传臣妹有何事吩咐?”

    皇帝道:“永王检举胡太妃当年与人苟且生子混淆乱我高家血统的事,你可知情?”

    李夫人扬眉:“还有这样的事?那可新鲜了。继太妃当年可是还曾说我生母周太妃嫁进高家不光明呢,家母再怎么不光明也是明媒正娶进的高家,原来继太妃是这个意思,明媒正娶不光明,跟人通奸生子倒是光明的。”

    胡氏一声尖叫:“我于你总算有几年母女之情,当年你还是在我手上出的嫁,所谓升米恩斗米仇莫非就是如此么?你踩落了我又有什么好处?我终究是你的继母!”

    李夫人神色不变,说道:“你这话好没道理,是你通奸受审,倒又扯上我跟你什么情不情的来,你莫非想说你没偷人不成?”

    胡氏气得攥起拳来。

    李夫人眼底泛着冷光,看了会儿她又说道:“不过你说的也对,你终究是我父亲的填房,是高家的儿媳。

    “太皇太后,要不您就下旨饶了她吧,虽然通奸不对,但她在您老人家面前尽孝那么多年,您当年不是也很喜欢她么?些许错误,何须太纠结?”

    太皇太后一听这话气得鼻子都歪了:“你这是什么话!通奸生子违背人伦,还混淆我高家嫡支的血统,放在民间都得浸猪笼,何况她如今还是宗室太妃!你这是讲的什么歪理!”

    “可是太皇太后不是屡次跟孙女说娘家最要紧么?还让孙女不要为着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哪怕是她无数次在背后诋毁我的母亲,无数次苛薄我,又哪怕是她侵占了孙女生母的嫁妆,您都说维护娘家重要。

    “那么孙女不过是顺从祖母的心意,站在出嫁女的立场,替我的娘家说话,难道也有错吗?

    “她胡氏犯的错又哪止通奸这一桩?想来多体谅她一次也没有什么要紧。奸生子又算什么,不也是高家儿媳妇肚子里出来的吗?管她跟谁的呢,太皇太后大度一点,不好么?”

    太皇太后一张老脸胀得紫红,一口气没上来,眼看着又要昏过去。

    太子连忙上前劝慰,又紧张地看起李夫人。

    皇帝脸色当然也很不好看:“你是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李夫人福身,说道:“今日在场的都是我们高家人,皇兄既唤了我来,我也就不说两家话了。

    “要吃亏大家一起吃,哪里有专摁着我一个人的脖子吃亏的道理?这么多年我忍气吞声是为什么?我生母的嫁妆被胡氏扣了几十年没还给我,又是为什么?

    “不是我不软弱无能,是压根就没有人撑腰为我说过话!纵然是从前祖母不知道,我出嫁前之前可是原原本本跟她说明白了的,祖母身为当家主母,难道为我讨个公道的能力都没有吗?可偏没有,反倒是劝我顾全大局,眼光放长远点。

    “那么事到如今,怎么祖母又不愿意顾全大局了呢?眼光不愿意放长远些呢?都是一家人,不是说家和万事兴么?

    “既然家和最重要,那就也应该大事化小,把这一页给揭过去算了。

    “让外面野男人的种继续安享富贵,让胡氏来日依旧风光大葬,如此看上去安乐和睦,也全了您这位高风亮节的好婆婆的名声。”

    “你住口!”太皇太后怒道。

    殿里除去皇帝,没有一个人敢出大气。

    李夫人质问的是皇帝,控诉的是太皇太后,是她的亲祖母,这谁敢插话?!

    就连太皇太后本人也弱了气势,斥完之后只剩下抚着胸又羞又恼的份!

    李夫人毫无惧怕退缩之意。她怕就不会做这些了。

    如果不是当年这当家的主母和这把稀泥,事情何至于到如今地步?

    她又何至于对高家始终怀恨在心?

    太皇太后颤声道:“你是要气死我,你是要气死我!”

    “岂敢?”李夫人看向她,“祖母也不须气,更不须为此事耿耿于怀。”

    “你,你给我滚出去!”太皇太后颤手指着她。

    李夫人福气,就要退。

    “慢着!”凝紧了双眉的皇帝望着她,说道:“我听说是你提醒了永王高榕的身世有异的,先说说这奸夫是谁?”

    当日永王上报的折子只简单说了事由,自然不会在折子里说得太详尽,既然问到这个,可见这个时候也还没有审出来。

    李夫人听到这儿,就说道:“我不知道奸夫是谁。胡太妃是否通奸我也没有证据,不过我近日倒听说当年曾跟随我父亲打理高家庶务的高幸死的有些不明不白。”

    “怎么个不明不白法?”皇帝冷眼睃向胡氏。

    太皇太后原本正恨得牙痒,听到这里便就又投了目光过来。

    永王也迅速瞅了眼李夫人,而后看向胡氏,他检举胡氏通奸生子,是因为情势所逼,他不举报也会瞒不住。

    至于高幸的死因其实没有必要说,他作为儿子当然也不会额外再补上这条,把亲生母亲逼到这份上,让她死到临头还背上个命案!

    但他没想到李夫人会在这当口直截了当地说到它!

    皇帝咬牙:“常春!”

    “小的在!”

    乾清宫太监上来了。

    这个时候传太监,谁都知道是要做什么了,通奸抹黑高家,并生下奸生子来混淆血统,除了一死还能有什么呢?

    胡氏撑在膝上的十根手指蜷曲起来,她看向李夫人的目光仿佛像是两道尖利的铁钩子:“你这个白眼狼,枉我悉心养育你那么多年,你害死了我两个侄儿,害得胡家家破人亡,你还要来害死我,害得你娘家家破人亡才甘心么!

    “——皇上,太皇太后,你们以为她就是干净的么?!织造局的事就是她干的呀!”

    太皇太后闻言又看过来:“织造局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第285章 你也有份!

    “母后明鉴!”胡氏咬牙道:“织造局官绸的案子您或许深居后宫不清楚,但胡宗元兄弟的死您定然知道!

    “这一切都是高敏在背后一手操纵的,她利用她太师夫人地位之便,跟织造局的官员勾结,多方联合构陷胡宗元,最后达成了报复我的目的!

    “她害我不要紧,她这是祸乱朝纲啊母后!皇上!”

    太皇太后重新看向李夫人,牙关紧咬,怒容于色。

    李夫人嘴角冷冷扬起:“胡宗元犯事杭州举城商号皆可证,我就算构陷,还能摁着他的脖子去欺压商户,断人家财路?

    “还能逼着他把满船船工换成他自己的人?

    “朝廷各部早就查得明明白白的事,你还在这里胡搅蛮缠,难道你血口喷人把我拉下水,就能抹去你通奸杀人的事实?”

    “你——”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高幸是她杀的?”皇帝扬手打断太皇太后的话,缓声问起。

    “她没有证据,她怎么可能有证据?就算有也是假的!”胡氏扯着嗓子哭喊。

    皇帝皱眉又瞪了眼她。

    胡氏扛不住这份威慑,瘫坐下来。

    “有证据吗?”皇帝看向李夫人。

    “自然有证据。我手上有几个证人,可以证明胡太妃昔年毒杀了高幸。”

    胡氏眼喷毒光。

    “证人何在?”

    “昨儿晚上到的京城,方才随臣妹同来的,就在承天门外候着。

    “他们中间有胡氏当年的房里丫鬟,在高幸死后被发卖了的,有当年给胡氏买砒霜的小丫头以及药铺的大夫,还有就是负责往高幸家蘑菇里掺毒的小厮,还有当年负责过给高幸裹尸的家丁!”

    皇帝脸色青黑如漆:“那还等什么?宣进殿来!”

    ……

    李南风得知李夫人进宫,立刻先去通知了李挚,然后就打发谭峻去宫门口打听消息,隔着个深宫,当然注定是听不着什么,但聊胜于无,胡氏虽然逃不过赴死的结局,但李夫人是否能片叶不沾身地自这堆破事里脱身出来还未可知。

    多么担心好像也谈不上,因为知道李存睿一定会有准备的,但终究撂不下来去干别的。

    永王进宫这么大动静,晏衡如何不知?更何况早上还跟李南风作过交接。

    李家这档子事原本跟他是没关系,但是想来想去,他跟李南风勉强算是“难兄难妹”,还得在这个世界联手作战的,万一将来什么时候还得借她脑子用用呢?不如就主动关心关心,卖个人情给她好了。

    上晌练完操,他便找到廖天呈告假:“我肚子疼,必须回去找我娘开点药吃。”

    廖天呈顶着棺材脸瞅了他一会儿,说道:“我着人去王府跟王妃讨药回来给世子吃。”

    晏衡拉长脸:“等你把药拿回来我都要疼死了!”

    廖天呈指指校场坐镇的靖王说:“王爷在,真有个闪失,王爷会负责。”

    晏衡简直被他给气死。这么不知变通,难怪前世连他名字都压根没听过!活该他出不了头!

    但是又没办法,谁叫他级别没人家高。

    好在没过多久兵部就来人把廖天呈传走议事了,晏衡依旧装肚子疼,跟同僚将领打了招呼出了来。

    到了李家,把李南风喊出来问:“怎么样了?”

    李南风道:“听说方才把铃兰他们传进宫了,应该没有什么事吧?”说完她又睨着他:“你怎么跑出来了?仔细被廖将军告状扣俸。”

    晏衡没搭理她,下意识看了眼宫城方向,又问道:“你爹呢?”

    李南风摇摇头:“也许在文华殿,也许在吏部。我哥也去衙门了。”

    “那府里就你一个人在?”

    府里当然不止李南风一个人在,但李南风偏偏还就听懂了他的意思,她点头:“只有我在等消息。可惜宫里消息又出不来,我也找不到理由进去。”

    李夫人与胡氏碰面,加上还有个太皇太后,这简直是震撼场面吧,她竟然不能旁观,太可惜了!但愿李夫人能打下来这场。

    晏衡想了下,说道:“我去看看。”

    李南风道:“你怎么去看?”

    “我去宫门口,遇见有相熟的小太监,让他带个话还是容易的。”

    李南风愣了下:“你连宫里太监都熟了?”

    “废话!”晏衡睨她,“要不我一个月几十两银子怎么花没的?我不光有熟的,还有过一道出来吃饭喝酒的呢!”

    要没这么点钻营的功夫,前世他怎么会混得那么开的?

    听起来真是合情合理。李南风便不跟他啰嗦了,说道:“那我跟你一块儿去!”

    晏衡一点都不耐烦:“那还磨蹭什么?赶紧走啊!”

    ……

    寿宁宫里陆续被宣进殿的人证多达十一个,胡氏从最初的愤怒,到接下来的惶恐,再到后面的抖瑟瘫软,明明才不过个把时辰,但却煎熬得像是过了有几日几夜之久!

    殿里太子与兰郡王等人均已不敢动弹,太皇太后几度濒临昏倒,皇帝虽然君威镇定,但那眉眼之间的秋霜覆了厚厚一层,不过也没人看得出来他心里想着什么。

    “……事情真相就是如此,草民不敢欺君!”

    随着最后一个证人述说完毕,殿里也陷入了死寂。

    仍然是李夫人来打破了它:“人证都在此,倘若继太妃还不满意,我还可以着人把当年赶赴高家给高幸诊治的大夫也给找过来,他大约最明白明明高幸是死于砒霜中毒,却为何一口咬定是误食毒蕈而中毒的了。”

    胡氏跌坐在地上,已经没有任何回击的余力。

    “把她,把她给我拖出去!”

    太皇太后用尽全力在怒吼,“乱棍打死,贬为庶民,褫夺封号!把她逐出高家族谱!不让她污了我高家地盘!”

    “母后!母后您听我说!”胡氏跪爬上去抱住她双腿:“榕儿他们是老王爷的儿女,是真的!高敏她是在血口喷人,这些人都是她买通好了的!”

    “宗令呢?”皇帝青寒脸看了看门口。

    “皇上!——太皇太后!”

    胡氏凄厉叫着,死死扒住太皇太后的腿:“坑周太妃的嫁妆是我干的,但敏丫头不能光冲我一个人来!

    “你说过李家主母宽厚,不会因为敏丫头没把生母嫁妆带过去就看不起她,既然嫁妆我筹不出来那就暂且不还!这话是你说的,你不能翻脸不认人,把我一个人给推出来!”

第288章

    太皇太后惊怒交加,大声道:“我几时说过,我几时说过!”

    “你怎么没说过?”胡氏冷笑,“你不但说过这个,你忘了当年还跟我说过什么吗?你说只有我给高家多生几个儿子,我的存在才有价值!

    “如果不是你这么说,我怎么会这么做?老王爷文弱,我死活怀不上,我一个出身寒微的填房,又被你们所有人瞧不起,我除了这么做还有什么办法?!

    “我要是不想办法让人瞧得起,难道我就一辈子在高家唯唯诺诺过日子吗?然后等着你们给老王爷房里纳妾收通房,然后再让她们来对付我吗?!

    “我告诉你们,哪怕是这样,哪怕我不这么做,纳进房里来的侍妾通房也一定会有人这么做的!

    “这都是因为你们霸权,你们眼里只看得见子嗣,根本没把我们这些儿媳妇放在眼里!

    “周氏是这样,我是这样,你问问兰郡王,问问皇上,他们的母亲是不是这样被你拿捏!

    “你们这些当家的才是吃人的恶魔,有你们这样眼里只有孙子没有儿媳妇的人,永远都不会缺这种事!

    “你自己生的儿子不能给你养孙子,你却把锅甩在儿媳妇们头上!我胡氏落到今天这地步,你是有责任的!”

    大殿里充斥着她的尖锐的质问声,在场人终于不能淡定了。

    太监一涌上前,将胡氏摁趴在地下,拖了出去!

    永王眼泪纵横,伏在地下朝着胡氏方向不停地磕头,怡郡王呼喊着母亲跪爬至宫门方向,扶门嘶喊痛哭。

    生母纵有天大罪恶,终究于他们有养育之恩,为人子女,谁又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太皇太后全身颤抖,口角渗血,太子急忙唤传太医。

    一时间殿里人来人往,喧闹起来。

    皇帝急令太监传旨让兰郡王带永王与怡郡王移步至王府听候发落,也赶忙来到太皇太后跟前。

    经过好一阵忙乱,殿里逐渐平静下来。

    李夫人没有近前,她隔着人群从缝隙时远远望着胸脯不停起伏的老太后,心里一点担心的感觉都没有。她想,哪怕是眼下就敲响丧钟,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看看来来往往的宫人,她跨出门槛,缓步走下石阶。

    “你随我过来!”皇帝忽然在她身旁停了停,而后越过她,大步迈向宫门。

    宫城琉璃瓦上覆着深厚的白雪,因为在日光下逐渐融化,早前的屋檐的棱角变成了圆滑的曲线,反射着冰冷的光。

    李存睿一早起就在文华殿呆着,李挚是辰时来的,跟他父亲一道在等待宫里的消息。

    按说事情筹谋到如今,应该是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但他心里仍然放松不下来,李存睿似乎也如是,从来稳如泰山的太师今日心不在焉,案上的折子卷宗来时是什么样子,如今还是什么样子。

    当太监送来寿宁宫急传太医给太皇太皇急诊的消息,终于他忍不住问:“父亲觉得母亲会不会有事?……咱们,要不要进宫看看?”

    李存睿隔了有一会儿才凝视着殿外积雪,说道:“皇上心里还憋着气,再等等。”

    李挚纳闷:“皇上有什么气?”

    李存睿端起杯子:“织造局官绸的气。永王去探胡宗元的监时,有太监奉旨跟随。”

    李挚恍然大悟。

    胡宗元的案子了结得太利索,以至于都令人无暇疑心皇帝究竟是何态度。而他们早就应该从永王被允许探监想到,皇帝怎么可能会对胡宗元的案子一点疑心都没有。

    “那可有些麻烦。”李挚不由道。

    李夫人报仇有因,但最不该的是利用织造局,拉拢朝臣,处置完胡氏,皇帝未必不会拿李夫人开刀。

    李存睿啜着茶,说道:“你先回礼部吧。”

    李挚略想,点点头,起了身。

    ……

    皇帝直赴乾清宫,挥退了宫人。

    等李夫人进来,他方转身望着她。

    李夫人在他凝视下垂下了头。

    “真是报的一手好仇。”皇帝道,“从胡家到胡氏,到永王再到太皇太后,一个不剩,一个不漏,筹谋得天衣无缝,也真不愧是高家的女儿!”

    李夫人跪下来:“皇上恕罪。”

    “你要朕恕你什么罪?”

    “恕臣妹不敬尊长之罪。”

    皇帝扬唇:“你还知道你不敬尊长?”

    李夫人默然片刻,随后道:“恕臣妹斗胆,皇兄既然知道胡氏与太皇太后皆为事出有因,就不该这么问我。

    “我也是个人,我也不过是给自己讨回个公道,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祖母纵为长辈,可她同样也身为当家主母,我小时候受胡氏欺凌她不知道我不怪她,可她怎么能在我长大成人即将出嫁时和盘托出告诉她,她还要包庇胡氏?

    “她的理由就更可笑了,就因为胡氏给高家生了两个儿子,她是功臣!

    “既然子嗣这么要紧,而姑娘不重要,那她当初又保必把我嫁给李家,别的姐妹全都待嫁而沽嫁入世家高门呢?我也只能有这么个机会替自己说几句话,还请皇兄宽侑这一回。”

    “为自己说话,”皇帝寒脸点头,“没有不让你说话,但你知道你声讨的那个人是谁吗?是你的祖母,也是朕的祖母!

    “你当着朕的面,当着朕的儿子的面声讨朕的祖母,把年近八十的太皇太后拉下水,若她气出个三长两短,你说朕是惩处你还是不惩处你?”

    李夫人抿唇,接着又道:“皇兄知道我在出阁前寻她说出那些事,是抱持着多大的希望,希望她能替我主持公道吗?

    “我指望着她给我作主,可她却把我最后的希望都给抹灭了!我想让她把胡氏侵占去的我母亲的东西讨回来,让她把胡氏的假面给撕开,仅此而已,她都做不到,你还希望我能怎么尊她敬她?

    “难道不应该是长辈为慈在晚辈才为敬吗?今日哪里是我把她拉下水,分明就是她自己栽到了她自己手上!

    “事情是没落在皇兄头上,要是落在您头上,您未必不会如我这般!”

    “朕还真就不会如你这般!”皇帝说着自案上抽出几本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