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全文阅读 第32分节

第309章 臣妾担心

    晏衡拿着那千两银票自宫里回来,心里也揣着疑云。

    太子让他寻的人不消多说,他早已经猜到是他生母。

    但他竟然不曾光明正大地找,而是让他私下暗访,这未免让人感到奇怪,难道这事还不能让皇帝知道吗?

    再想想前世皇帝也是这般神秘,这就更让人好奇了。

    但既然是太子生母,那按理说不应该只有这么点线索,他们爷俩这究竟是要闹哪样?

    搁府里寻思了两日,这日就还是决定进趟宫。

    接下来便是相互送年礼走亲戚的时间,各府热闹欢腾不亦乐乎,宫里就没那么热闹了,往年还有李夫人年内进宫走走,今年就只有兰郡王。而且兰郡王妃身体不好,兰郡王也平白少了很多次数。

    太子在东宫歇了一阵,看看四面围得跟铁桶一般的宫墙,问王信:“这几日城里又什么模样呢?”

    王信道:“过年是一年里最大的节日,今日城里必然已经热闹欢腾。”

    太子略沉吟,道:“我们也出去走走吧。”

    “外头人可多……”

    “我也不走远,去李家坐坐就回来。”

    王信无法拒绝,只好下去安排。

    刚到门下便说靖王世子来了,王信很高兴,连忙又回殿禀告太子,毕竟城里人多,伴着太子出门也是要担风险的。

    太子等晏衡进来,就埋怨说:“我这正打算微服出巡,你就来扫我的兴了。”不过还是坐下来,让人上了新到的贡茶,“这大过节的,有什么事情?”

    晏衡看了看左右,等太子会意后把人摒退了,才说道:“就前两日殿下说的那事儿,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线索更多点好找些。

    “不然耽误时间不说,找的久了也怕引人起疑。再者,时间越往后挪,有些事情也不好说,生老病死什么的。”

    如果真是太子生母,作为他当然也想尽快查个水落石出。他不相信太子找不到办法,只看他想不想给罢了。

    太子道:“我没有别的线索。”

    “那之前那些线索殿下又是自哪里得来的?”

    太子瞥他一眼。

    晏衡立刻知趣闭嘴。

    殿里静了片刻,太子端茶:“你先回吧。”

    触到了人家禁区,晏衡哪还敢多说,当下退出来。

    在原处静坐了片刻,太子起身往殿外走来。

    乾清宫里皇帝跟兰郡王在下棋,一面唠着家常。看到太子,皇帝让他坐在旁边。

    一局下完,兰郡王落败,叹着说:“小时候就不是皇兄的对手,如今更是不及了。”

    皇帝扬唇清盘:“谁让你不长进,太子如今都能跟李太师对羿了。”

    兰郡王听到这里笑道:“那是,也不看看谁的儿子!”

    这马屁拍的舒服,皇帝撑膝笑看了太子一眼,而后招来常春:“把那副翠玉棋盘赏给兰郡王。”

    兰郡王谢了恩,起身又笑道:“臣弟就知道但凡夸夸太子就没有亏吃!臣弟告退,下回再来!”

    皇帝笑骂了他一句,等他走了,让太子坐在了对面:“怎么不出去走走?年节时正是观望民生之际,不必成日在宫里拘着。”

    太子捏了颗白子,说道:“年节乃团圆日,儿臣亦想呆在父皇身边。”

    “孝字挂在心头即可,不必处处谨慎。你是储君。”

    太子嗯了一声,又说道:“父皇,儿臣前几日,梦见母亲了。”

    皇帝捉棋的手指一顿,随后他把棋子落下,淡淡道:“你怎知是你母亲?”

    “儿臣梦见她牵着我,还抱我,对我十分温柔关爱。”

    皇帝垂眼捻弄着棋子,没有说话。

    太子觑着他脸色:“父皇,我母亲,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不是都在你姨母那儿听过了吗?”皇帝把棋子放了,淡淡道。

    “可是父皇从来不跟儿臣说,于是姨母也不敢跟儿臣说很多。在我的心里母亲就是个影子,我甚至连她姓什么,具体什么年岁,她长成什么样,什么喜好,什么脾性,都完全不清楚。

    “我仅仅知道她带着我跳进了火场,姨母把我救了出来,却没能救下她。

    “儿臣想知道,母亲在父皇心目中是什么样的人。您这么多年也不追封也不寻找,是为什么?

    “为什么当年父亲领兵就驻扎在徐州城外,而她却带着我在徐州城的客栈里,未曾跟父皇在一起?她是不是真的无情……”

    “够了。”皇帝把棋子丢回罐里,“有这工夫,该把心思放在读书上。”

    太子深吸气,咬牙垂眸。

    皇帝缓下语气:“近日写的文章怎么样?拿过来朕看看。”

    太子握了握拳,躬身走了。

    ……

    出了乾清宫,太子心内依旧不平静。

    “这是怎么了?”

    刚走到东宫就听到荣嫔的声音,“脸色这么不好,跟谁生气呢?”

    他连忙停住脚,缓了缓神色道:“姨母。”

    “没什么事吧?”荣嫔柔声问。

    “无事,就是方才准备上李家去玩,结果让阿檀给坏了兴致,埋怨了他两句。”太子神色自若地说。

    荣嫔笑了笑:“李家有什么好的?大过年的,人家也忙呢。”

    太子没说什么,敷衍两句,道别入宫。荣嫔看着他背影,问太监:“殿下这是上哪儿来呢?”

    “回娘娘,殿下方才去乾清宫来。”

    荣嫔敛了笑容,看了眼乾清宫方向,然后走了过去。

    常春候殿门下,看到她来即迎前两步:“娘娘前来可是老太后那边有事?”

    “常公公这话说的,老太后无事,我就不能为殿下来么?”荣嫔笑道。

    常春连忙赔笑:“那是自然。还请娘娘稍候,小的去通报一声。”

    皇帝还盘腿坐在炕上看着棋盘出神,听完禀报,看向门口。

    荣嫔走进来,在帘栊下行礼。

    “有什么事?”皇帝捉着太子捉过的白子,落在盘中。

    “没别的事,只是臣妾方才见到殿下气呼呼地回了东宫,心里有点担心。”荣嫔忧心地看过来,“殿下这几年虽然也稳重了很多,但终究还是个半大孩子,有什么不对之处臣妾去劝说他,皇上万莫斥责太过,伤了父子和气。”

第310章 打听件事

    皇帝仿佛没听见,缓慢地落了两颗子下去,没有说话。

    荣嫔等了片刻还是没有回应,便就福身道:“既然无事,那臣妾就回宫了。”

    转身走到门下,身后又传来声音:“她到底为什么要跳火场?”

    荣嫔转身,皇帝亦扭头看过来,面上看不出一丝波澜。

    她走回来,进了帘栊停下:“皇上真的不知道吗?”

    她目光炯炯,含着殇意:“姐姐对您情深意重,忍着那么大的委屈嫁给您,你不把她当妻子也就罢了,结果有了夫妻之实您却还弃她于不顾,一个心灰意冷的女人,有什么做不出来呢?”

    皇帝静静地看着前方,没有答应。

    “姐姐怀孕才两个月姐夫就在两百里外起事,而后是战乱,她一个女人,挺着肚子随我们辗转四处。

    “况且那时候孕吐又重,她还在担心你,在四处找你,在途中历尽万难把孩子生下来,结果还险些遭遇轻薄……

    “这些事情,姐夫不是都知道吗?她承受了多大的痛苦生下孩子,难道姐夫还要怪责姐姐吗?”

    皇帝一身气势悄然消退,静坐着的他看起来仿佛一座冷峻石雕。

    “说句不要命的话,若不是因为姐夫,姐姐这一世不可能过得这么苦,她也许会嫁个门当户对的男子,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

    “可是因为姐夫,她死了,姐姐一家也死在了战乱里,尸骨无存。姐夫对不起的何止是姐姐,还有我的义父,义兄和嫂子。

    “倘若当年姐夫有些担当,肯对姐姐负起为夫之责任,我,我也不至于落得孤苦伶仃下场。那样我至少还有家人。”

    荣嫔说到这里眼圈已经红了,她垂眼望着地下,双手攥得生紧。

    皇帝双手合握支起额头:“下去吧。”

    荣嫔屈膝,缓步走出帘栊。

    “你若想出宫,朕即时安排。若不出去,好好侍候老太后和太子,也会有出路。”

    光影下的荣嫔站立片刻,伏地磕了个头。

    ……

    太子一早得到常春过来传话:“皇上有旨,让殿下不要孩子气,皇上心疼呢。”

    太子领旨。又觑着常春:“父皇还说什么不曾?”

    “还说,让殿下不要胡思乱想。”

    太子有些意兴阑珊。

    等常春走了,他坐一阵又唤人道:“传晏世子。”

    靖王府因为跟徐家结了亲,最近两家女眷打的十分火热,靖王妃与徐夫人本就是旧识,这一来虽然晏弘还没成亲,但是看上去已经亲如一家了。

    晏弘最近跟徐宁也常在一起,陪小姑娘逛园子啊,打秋千啊什么的,别提多有耐心。

    晏驰因为有幸听了李存睿几堂课,境界上竟突飞猛进,近来做出了好几篇听说还不错的文章,也不出夭蛾子了,搞得晏衡一个人怪无聊。

    下晌东宫来人,忽然又把他传到了宫里。

    等他进了殿太子就把人全挥出去了,还让人把门掩上,气氛整得还挺严肃。

    “让你的人去徐州,找十八年前当地南市发生过大火的客栈。”

    太子神情凝重地望着他说。“死了多少人,是什么人,一定要查问清楚!”

    晏衡顿了下道:“怎么突然要去查火灾?”

    “因为我要找的人据说是消失于那场火灾,你就去查查这个吧。”

    晏衡沉吟着,点了头,又道:“还有么?”

    太子咬唇半晌,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深深望着他道:“她会卜吉观星,准确地说,她师从他父亲。”

    晏衡张大了嘴……

    ……

    李家今年客人比往年少……但其实也不算少,李存睿终究是个有品格的人,愿意与他长久结交的总不在少数。

    以及虽然不再掌权,但也还是有些精明之辈抱着宁可结交不可得罪的心态登门。

    再者李挚在宫宴上崭露头角,自然也有不少同辈的年轻官员怀有亲近之心,算来算去全家就李南风无人问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透了世态炎凉,李夫人如今也不怎么押着她去正院陪坐待客,这很好,因为她就有时间往袁家串门。

    袁婧掰着指头在数袁缜父亲到来的日子。

    袁缜的父亲叫袁邺,虽然是养子,但因为当初收养了就是用来传承香火的,所以就姓了袁。

    袁邺来信上说元宵节前必定会到京城,也就是说这半个月里都有可能盼到他来。袁婧这几日已经趁着晴好,在一点点地收拾行装。

    “等袁大叔一来,娘子就要南下了么?”

    “是啊,这会儿南下,正好赶上江南的春天,可以看柳树发芽,吃上破冰后的河鱼。江南还是比这儿好。”

    袁婧说着把被子晾到竹竿上,晾完又转身道:“你在江南长大,有没有试过下河捞鱼?划竹筏放鸭子?”

    李南风叹气:“我娘都恨不得把我双手双脚绑起来,哪里还能容我脱鞋下河?”

    说完她打量她,自那日之后,袁婧再也没有流露过那样的情绪,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正轨。

    但李南风还是从她企盼着袁邺早日到来的迫切心情里,察觉了一些隐约的想要快些离开京城的气息。

    毕竟是自己深爱过又伤害过自己的男人,要说全无感受是不可能吧?

    就算是身上的伤疤好了也还有个印子在呢。

    这不免又使她暗骂起那渣男来。做了那么无耻的事情,居然一点后果也不用承担吗?

    虽然说这是袁婧自己的事情,她作为外人不应该贸然插手,但是她是她的朋友啊,而且她的的确确是受过伤害呀。

    身为朋友,她怎么能不义愤填膺呢?至少她也应该知道知道那人是谁,唾弃一下不过份吧?

    回府护卫就打听来了六部外大街那家茶馆开张了,便又立即出门往茶楼来。

    这时节人客还不算多,楼上坐了一半人的样子,李南风为免扑空,特意找伙计打听到的那说书先生开场的时间,坐下未久,鼓点响起,人就来了。

    说的无非是帝王将相一类,本朝传奇人物都还健在,说这些捧场的人多。

    耐着性子听完一场,她便让伙计把那老先生给叫了过来。

    先给他沏了杯茶,然后和蔼地问道:“老先生不要怕,我就跟你打听件事情。”

第311章 渣男舅舅

    能被雷直接劈死的这种人就算再和蔼一般也好不到哪里去,老头明显比那日见袁婧时要紧张,挨着边儿坐了,问道:“姑娘是想打听什么?”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除夕那日有个长得特别貌美的娘子来找过你?”

    “记得!”老头看来印象深刻,“那小娘子确实极为美貌,老朽……”

    “打住!”个死老头了还惦记着人家美貌?李南风道:“她跟你打听什么人?”

    老头明显被她气势镇住,瑟索道:“也没有具体打听谁,只问了些宁王北征的事情,不过也都是很早年的事了。最后,最后就打听了一下太子殿下的生辰年岁什么的。”

    “太子殿下?”

    听到这里李南风有点卡壳。

    “李南风!”

    这时楼梯口又上来人快步到她跟前:“走,有要紧事跟你说!”

    晏衡一把拽着她就要下楼。

    李南风一看面前,发现那老头竟已经走了,便就随他到了楼下,又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这还用问?当然是找你们家丫鬟打听过!”

    语罢两人已经上了王府马车了。

    “什么事情?”李南风惊魂未定。

    晏衡表情十分严肃:“还记得去年太子让我私下帮他找人的事吗?”

    “当然记得!”

    去年武举之后太子的确是安排晏衡私下给他找人,而且据他们推测,找的还正是太子的母亲——

    “找到了?!”

    “没找到。但是有了新的线索,太子让我去徐州查十八年前失过火的一间客栈。

    “而且还说此女会占卜观星,以及师从其父,我一听就觉得怎么像是——哎哎,你这是什么鬼反应?你怎么了?”

    晏衡正事没说完就伸手在李南风脸前挥舞起来。

    李南风把张大了的嘴快速合拢:“十八年前失火的客栈,会占卜观星,师从其父?”

    “对啊!”晏衡道,“除了失火的客栈……”

    “不用找了!”李南风一拍炕桌,“全部都对得上号!是袁婧,是袁娘子,全部都对上了!”

    刚才老头提到“太子”时就勾起她记忆,那天太子到李家来送赏赐偶遇袁婧,袁婧似乎就有点不对劲,她盯着太子看了很久,太子——太子肯定不会是那个渣男,那袁婧打听宁王又打听太子就只能有一个可能!

    “……这话怎么说?”

    李南风深吸气:“晏衡啊,咱们这次摊上事儿了!”

    说完她便把袁婧所说之事以及刚才打听来的全给说了。

    晏衡快惊掉了下巴:“这真的假的?!”

    “你觉得这种事我能骗你?”李南风认真到不能再认真,“本来我也没有想到会是她,这谁能想得到,渣男会是我舅舅?

    “但现在已经毫无疑问了,太子要找的就是他的生母,而他的生母就是袁娘子!

    “咱们无意间给太子找到了娘,还发现了皇上的秘密!”

    她就说嘛!袁婧看到跟皇帝长相相似的太子怎么会呈现失态,夜里在晏衡说到皇帝时也有些不在状态中,而后她又飞奔到这茶楼来跟说书先生打听宁王昔年的事情以及太子,再加上她说她的孩子在客栈丧生。

    这边厢太子又让晏衡查十八年前客栈失火案,关键是以袁婧的年龄推算起来,她跟渣男的孩子也应该是十七八年前!

    那么这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若还不能证明皇帝就是背弃了袁婧的渣男,还有谁会是?!

    托老天爷的福,被她骂了前后两个年头的渣男竟然是她的舅舅!

    怪不得袁婧不肯说出那人是谁,也不打算去质问算账,这换了她,她也不敢去指人家鼻子骂呀?

    这哪骂得起?不要命了吗?跟当了皇帝的渣男讲为夫之责,想诛连九族吗?!

    “这真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晏衡隔衣摸着怀里那千两银票,喃喃道:“要这么说来,便是袁婧带着孩子住在客栈,结果着火了,袁婧被兄嫂救出来了,她以为孩子死了,其实没死,而且还被皇上接走了?”

    “必然是如此!”

    李南风无语极了,本来她去跟老头打听真听是想替袁婧出了这口气来着,这下怎么出?要替皇帝的媳妇儿造反吗?

    晏衡也觉得棘手了,照袁婧的说法,皇帝对她根本没感情,这虽然是知道皇帝曾经找过她,可谁知道他找来干什么?

    万一是杀人灭口呢?渣男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呀!

    想到这里他忽然嘶了一声,说道:“不对呀,如果是被皇上接走的,那他必须到得及时,如果皇上及时到了,为什么发现不了袁婧?”

    李南风闻言抬头,定神道:“我记得我父亲说过皇上是在起事一年之后把太子接到身边的,算起来那会儿太子至少得有三四个月了。

    “皇上在战地,必然不能离军太久,所以,孩子应该是事发一段时间后才被皇上接走的。”

    “如果是这样,那又是谁救的孩子?”

    李南风皱眉。袁靖客栈里发现大小两具焦尸,被认为是她的妹妹和孩子,按说是没有人能救孩子而不救大人。不过……

    忽然她灵光一闪,说道:“有可能娘子的妹妹并没有死!是她救了太子!”

    “是有这个可能。”晏衡同意这个说法,“既然孩子留下来了,那么大人更可能没死。袁娘子看到的尸体应该是别的人。

    “袁家妹妹把太子送给了孩子的爹,这很正常。但她为什么没把孩子还给孩子娘呢?”

    李南风凝眉思索:“的确奇怪,客栈地盘就那么大,孩子若是被其姨母救出,很应该立刻寻找袁家的人,而袁家的人丢失了亲人,也不应该很快离去,那么他们又是怎么失散的?”

    连串的疑问使两个人又陷入了沉思。

    “有诈!”李南风得出结论。

    晏衡起身:“去跟太子摊牌,问问他不就行了?”

    他可是找到了太子的亲娘!管皇帝认不认,至少下代皇帝必须得记他一大功!

    他得赶紧邀功去。

    “慢着!”李南风一把把他拉住,“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

    李南风望着他:“荣嫔。”

第312章 渣的本质

    晏衡不觉坐了回来。

    “怎么说?”

    “荣嫔后来做了太后!”

    晏衡屏息半瞬,恍然道:“只有袁婧的妹妹没死,才可能带着孩子到孩子爹身边。

    “而既然袁家妹妹没死,那就很应该出现在太子身边,难道皇上还会放着救出孩子的妻妹不用而去用旁的人?

    “如今太子身边只有一个荣嫔,而且荣嫔是太子很小的时候到过来侍候的,所以除了她之外,没有别的可能,荣嫔就是袁娘子的妹妹!”

    “没错!”李南风凝眉看着前方:“荣嫔如果真的只是个侍女,皇上有什么理由升她的妃位?

    “而若不是她从火海里冒死带出了太子,太子前世也不可能会尊她为太后,毕竟救命之恩恩同再造!

    “再者她还是袁家仅剩的人了!而袁家但凡还有一个人在,按律都得受封候爵的!”

    “所以皇上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在回报袁家,”晏衡说完望着她,“那这么说来皇上也不算太渣,虽然当初不告而别显得不地道,可是毕竟要起事要打仗。

    “而且他要是无情无义之徒,为什么还要为媳妇儿守身?还要把妻子的妹妹留在宫里照顾着?

    “他不告而别八成是他不愿拖累她,所以才走掉了,真不算渣。”

    “呸!”李南风啐他,“起事打仗就连老婆都不要了吗?那当初你爹怎么还跟你娘在战地成亲生了你呢?

    “你怎么不去跟你爹说他当年该抛妻弃子呢?

    “你们这样的渣男都是要情义没有,要借口就一堆一堆的!”

    “关我屁事!我又没抛妻弃子!”

    “你不是杀妻了吗?!”

    晏衡一语噎住。

    随后他也暴躁地拍起了桌:“你到底说不说正事儿?!”

    李南风横他一眼,收势道:“如今线索对上了,太子就是娘子的孩子,荣嫔极有可能就是袁娘子的妹妹。

    “但是荣嫔为什么当初没有跟袁娘子他们会合,反而却很快找到了皇上?

    “袁娘子可是一直到前不久才知道皇上就是渣男。

    “还有,荣嫔就是袁娘子的妹妹基本能确定,那么前后两世里皇帝太子都让你找人,这是不相信袁婧死了吧?

    “既然不相信她死了,又为何不曾公开寻找呢?而且荣嫔作为妹妹,难道都不会提议着找一下吗?”

    晏衡捏着下巴沉思半刻,说道:“你说的对,这个荣嫔很有问题。那么不公开寻找的目的,是不是就是为了避荣嫔?”

    “是不是暂且不论,总之这个人有很大问题。而袁娘子十有仈Jiǔ还不知道!”

    李南风忘不了荣嫔乍然之下露出的那股子不合时宜的精神气,袁婧与皇帝之间的事情,荣嫔应该是全程最知情的一个,就连皇帝与袁婧都不如她掌握的多,这里头透着那么不单纯。

    最明显的一点,既然荣嫔和太子都没死,那为什么袁婧他们还从火场里找到了相应的两具焦尸?

    “袁婧这边我们是知道了,但太子,皇上,以及荣嫔那边我们都不清楚他们怎么想的,别搞不好弄巧成拙。”

    说白了,太子只是说寻找这个女子,并没有透露他寻找了干什么,目前也不能确定他这么做,荣嫔知不知道。

    再还有,关键是乾清宫那渣男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要是万一真是个薄情郎负心汉,袁婧的露面还不见得是好事呢!

    “那怎么办?”

    李南风思索:“袁缜的父亲很快就要到京了,他一到,袁婧他们也就得走了。

    “你先去找太子,设法问出来他究竟什么心思,最好摸清楚他对荣嫔的态度,比如他找母亲这事儿荣嫔知不知情。

    “毕竟他们十几年的情份,咱们可别在这上头翻了船。

    “我则去寻袁婧,看看她对此有什么想法!”

    晏衡道:“你倒是给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李南风睨他:“别忘了你早就答应了给太子找人,找不着你不是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晏衡自认倒霉,起身下车。

    到了车下他猛一回头:“凭什么我下车!这是我的车!”

    李南风没理他,直接跟管卿道:“劳驾,送我回府!”

    管卿边掉转马车边跟晏衡道:“爷您等会儿,属下送完南风姑娘就来接您!”

    说完哐当哐当走了,快得活似车上那位才是他们的真主子!

    ……

    袁缜这几日也被南风放了假,不过他闲不下来,趁着晴好,早饭后便拿着鱼竿去河边钓鱼了。

    袁婧在叠着衣裳,刚起身就见李南风跨进了院子。

    “南风?”她走出门。

    李南风快步走过来。

    袁婧笑道:“我炖了肉,晚上在这儿吃么?”

    “怪不得这么香。”李南风扇了扇风笑道,“除了炖肉,还想吃上回吃过的腊野兔子和麻油小蘑菇!”

    “那有什么难的,我去准备就是。”

    说着她把衣裳收了,拿围裙去了厨房。

    李南风也跟进来,拿小板凳在桌旁坐着看她忙碌。一会儿她说道:“娘子,我想问你点事情。”

    “说吧。”袁婧冲她笑了下。

    李南风就道:“你喜欢过的那个人渣,他长得有多好看?”

    袁婧从炉钩上取下一只柴火薰黑的竹篮,说道:“忘记了。都快二十年了。再说了,再好看也掩不去他渣的本质。”

    李南风剥着她推过来的一盘葵花子,说道:“你说得太对了,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要提他,只是我在想,娘子看中的人一定不会是一般人。

    “而如果娘子和他的孩子长大了,不知道该有多漂亮,多出色。不知为什么,听完娘子的故事,我总觉得那孩子还在人世呢。”

    袁婧听到这里失了下神。

    “前不久有个可做娘子儿子的人托晏世子找个女子,他列出的线索让我们觉得很惊讶。

    “比如说他要找的人三十五六岁,在十八年前徐州客栈大火里失踪,且她还会观星占卜……

    “听了娘子的话后,我有种强烈的感觉,他要找的人很可能就是娘子。”

    袁婧手上的腊兔子啪地掉下簸箕。

    李南风连忙往她身前凑了凑:“娘子不想知道是谁吗?”

第313章 这是血赚

    袁婧一双秀美的眼睛乍然生灼人的辉亮。

    李南风道:“那日看到娘子与我太子哥哥站在一起,竟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你们二人冥冥之中还有更深的缘份似的,看上去神韵很是相似。

    “娘子,那孩子好可怜,年纪小小就没有母亲,父亲还不告诉他母亲是怎么回事?你觉得他可怜吗?”

    袁婧清瘦的脸庞一点点地泛白,她双手颤抖,抓住椅背才使自己目光对上焦。

    “是谁?”

    “当然就是我表哥,太子殿下。”

    袁婧喉头下沉,双唇翕了翕,十指更紧地握住了椅背。“这怎么可能呢?”

    她喃喃说着,一张绝美脸庞血色褪尽,目光也开始泛散失神。“当年我亲眼看到他们的尸体,我给他脚脖子挂的金圈儿都在尸体上面,怎么可能不是他?他怎么会还活着?!”

    李南风听到这儿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如果有这个证据,那倒是很难证明人还活着。可如果太子不是袁婧的孩子,那他又是谁的孩子呢?

    按照时间和生平来看,太子只能是袁婧的孩子,皇帝不可能在那个时候还跟别的女人生了孩子吧?

    “那你看到太子时,就一点没想过这个可能吗?皇上没再成过亲,身边也没有侍枕的人,如果这孩子不是娘子的,那会是谁的?

    “他一个皇帝,不至于抱养别人的孩子当储君啊!而且您也见过我表哥了,他应该和您的丈夫面容极为相似,您应该也怀疑过吧?”

    袁婧紧抿双唇看向门外,指节已经泛白。

    “太子怎么说的?”她哑声道,“他知道多少?”

    李南风凝眉:“知道的不多,就方才我说的这些是确定知道的。据我所知,皇上对你们的过去三缄其口,应该也没跟他说过多少真相。

    “不然的话他不会私下寻找。

    “除了你们就是母子之外,我再也想不到别人有符合条件的可能了。”

    袁婧双手扶着窗台,十指抠得紧紧的:“当年孩子的尸体是跟他姨母在一起的,这十几年来我见过的死人太多了,的确没想过还有别的可能,——他会是么?会是么?”

    李南风走到她身边:“不管是不是,见一见,问一问,不就能对上号了么?”

    “见谁?”

    李南风略顿:“当然是先见孩子。”渣男见不见无所谓的,就让他守一辈子活寡好了。

    而且这辈子靖王府没出事,李家目前还好,搞不好皇帝也不会那么早去见祖宗,这活寡真是守得越长越好啊。

    袁婧闭上眼,眉头锁得生紧生紧,咬了咬牙后她睁眼道:“的确是应该见!

    “那可是我历尽千辛生下来的孩子,结果他活在世上,我却不知道,岂有这样的道理!

    “——可假设他的确就是我的孩子,那戴着孩子金圈儿的尸体又是谁?”

    听到这里,李南风沉吟着说:“不知道娘子以往与您那位妹妹关系如何?”

    袁婧微怔,随即冷静下来:“你是说姝儿?她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从小爱跟着我,性子很温顺,我怀孕的时候几乎是她和嫂子在照顾我。

    “孩子生下来,她也爱不释手,对他极好,常跟我数落林昭的不是。”

    “林昭?”

    袁婧瞄着她:“应该就是你的舅舅。”

    李南风清了下嗓子,不做声了。

    “你为何问起她?”

    “其实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李南风道,“如今宫里有位荣嫔,做人也是面面俱到,她在太子约摸两三岁的时候以老太后找来的丫鬟的名义来到皇上身边照顾太子。

    “建国之后,成为了皇宫之中唯一的嫔妃。她对太子视如己出,跟您说的这位妹妹特点十分相似。”

    “‘荣嫔’?”袁婧眯起双眼。

    “对,”李南风点头,“不瞒娘子,来之前我和晏世子已经在怀疑荣嫔就是娘子的妹妹。

    “不然的话,我表哥为何会到达皇上身边,这点无法解释。

    “如今听得娘子说孩子尸体上套着金圈儿,但如今太子无论各方面都与娘子的孩子对得上号,那么我想也许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趁火打劫,把孩子抱走了,而临时拉了别的孩子推入了火堆中,掩人耳目。”

    “你是说杨姝做下了这一切?”

    “我不确定,”李南风道,“我只是说出了一个较为合理的猜测。

    “您的妹妹应该是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所以才会在那个时候能找到替身来代替她和您的孩子,以达到让你们死心的目的。

    “而从她很快就能找到皇上这一点来看,说不定其实在你之前就已经有了皇上下落。

    “娘子,你我都是女子,有些话我不说您应该也能想到。

    “您的妹妹当初不断的数落您的丈夫,如今却在宫中享受着您的丈夫和孩子赐给她的荣耀。

    “不管她图的是人还是荣耀,当年那么一做,凭着守护宁王独子的功劳,她都是血赚。”

    袁婧往前踱了几步,停在门前站了会儿,转身道:“太子是什么时候到你舅舅身边的?”

    “是起兵一年的样子。”

    “那荣嫔被他收了吗?”

    “……那倒没有,就是有个名份,方便照顾太皇太后和太子。”想到前世的太后之尊,李南风又道:“不过,这位份有可能还会再晋。”

    袁婧脸色变得沉郁,她喃喃道:“我不愿意相信会是她。但如今看起来,除了她的确不可能会有别人。

    “因为当年我们成亲之后,我父亲曾跟他与我哥哥说,让他们照顾好我们姐妹。

    “那人虽对我无情无义,但看来对孩子是看重的,而且家父是他的师父,看在这份上,他抬举带着孩子过去投奔的杨姝倒不是没有可能。”

    说到这里她看过来:“这件事情你们还告诉别人了吗?”

    “当然没有。在没跟娘子通过气之前,我觉得跟任何人说都不合适。”

    “那很好,”袁婧沉吟着,说着:“南风,你帮我安排一下,不管太子是不是我的孩子,我想尽快见见他!”

    “我这就去!”

第314章 特别感觉

    晏衡徒步进了宫,太子正在午门骑马。

    看到他捋着袖子,太子在马上笑道:“你怎么又来了?捋着袖子想干嘛?”

    “还不是李南风!”晏衡一肚子牢骚,“抢了我的马车,还把我侍卫都给抢走了,害我走路。”

    太子下马,收了马鞭道:“你对我表妹客气点,小姑娘得好好爱护。”又道:“到底有什么事?”

    晏衡瞅着他,轻嘶了一声说道:“有件事我想听句真话,还请殿下直言相告。”

    “什么话?”

    晏衡看看左右:“殿下让臣找的人,莫不是前朝余孽?”

    “什么前朝余孽?”太子皱眉。

    “我才接到消息说是有了点眉目,要是的话,臣就让侍卫找到人杀了了事。不然押进京来目标太大。”

    “谁准你杀的?!”太子低喝,“把人找到就行了!你要敢动她一根汗毛,本宫即刻要你偿命!”

    晏衡盯着面容看了半刻,当下哈哈道:“臣就是问个明白,您说不动,那当然不动!”

    太子缓下神色,负手道:“我怎么看你奇奇怪怪的,有什么眉目了?在哪儿找到的?这么快?”

    “还不是很确定,迟点有准确消息再跟殿下说。”晏衡摸着他的马,觑着他。“臣再问一句,荣娘娘知不知道这件事?”

    太子斜睨他:“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不许任何人知道’是什么意思?”

    晏衡忙又道:“知道了知道了!”

    太子不准杀,晏衡心里就有底了。荣嫔也不知道,那也就可以说明不是被荣嫔挑唆的,他可以去跟李南风复命了。

    谁知这里刚出宫门,他就在筒子河这边跟李南风迎面撞个正着!

    晏衡走后太子也收工了,刚泡进浴桶里打算好好洗个澡,王信就来说晏衡又回来了。

    太子简直郁闷。让王信传话让他等着,可又禁不起他来来去去这么多趟搅得人心神不宁,便糊乱洗了洗,穿好衣裳走出来。

    晏衡贱贱地道:“美人出浴了。”

    太子反手一只罐子丢过去:“你今儿是跟我耗上了是吧?这都第几趟了?”

    晏衡接了罐子,说道:“这回是真有事来,殿下上次不是说想去李家吗?

    “李南风有个朋友也是个大美人,听说殿下也见过,就是那个姓袁的娘子,反正您去李家也是串个门,要不咱们微服上袁家去看看美人如何?”

    “袁娘子?”

    太子显然还有印象,他迟疑道:“我跟她隔着身份,贸然前去,那多唐突。”

    “那倒无妨,袁娘子极好客,而且是官户出身,又是见过世面的,不会怯场。再说还有我和李南风伴驾呢。”

    太子想了想,睐眼道:“那袁娘子是不是有事儿?”

    晏衡嘿嘿笑了下。

    ……

    太子平日极有分寸的一个人,不知怎么就答应了晏衡这个泼皮。

    管卿送来消息,李南风就与袁婧在家里等着。想到袁缜呆会儿回来,怕影响发挥,又着了个护卫去河边找他,缠着他在外头吃完晚饭才回。

    袁婧此时此刻终是有些坐立不安,备菜的时候几次手抖到握不住刀。

    夕阳照进门框的时候门外马车声就响起来了。

    太子下车道:“先去李家打个招呼。”

    晏衡拉住他:“先去袁家,再决定去不去李家。”

    说完竟是引着他进了门,口里唤着李南风。

    李南风与袁婧迎到院子里,袁婧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就移不开了。

    与上次高高在上的他不同,今日他微服出行,身上只穿着件宝蓝色的锦服,腰间一块美玉,披着件鹤氅,依旧是人间翩翩贵公子,却又平白多了些和气。

    太子望着袁婧,颔首道:“叨扰娘子。”

    袁婧回神,要跪地行大礼,被太子扶住了:“娘子不必多礼,在下今日可不是以东宫身份过来,娘子可别怪在下唐突了才是。”

    袁婧笑道:“殿下请。”

    一行人进了屋,袁婧招待大家坐下,而后去倒茶。李南风跟着过去帮忙。

    晏衡趁她们不备,压声问太子:“殿下在袁娘子面前怎么这么谦逊客气?一点也不像您平时。”

    太子轻瞥他,一面打量着这简朴的屋子,一面道:“袁娘子有本事,又是官户之女,还是个女子,到人家家里来打扰,当然要客气些。”

    “可我爹跟太师也会本事啊,还有我娘也会本事,也是女子,怎么每次您来我们家就不这么客气?”

    太子转过头来:“你什么意思?这是怪本宫对你不客气?”

    “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您对袁娘子有点不一样。”晏衡觑着他,“是不是殿下对娘子有什么特别亲切的感觉呢?”

    太子轻瞥他,没搭理。

    但晏衡的话不算有错,他对袁婧的确印象深刻,除去她有着让人过目难忘的容颜,还有就是她的目光,以及她浑身传递出来的一种特别温柔的感觉。

    他当然也不缺爱护,自己的父皇从小对他关爱备至,并不像靖王那样暴躁严厉,因为是宁王独子,属下将士们又无不礼让着他,但是他仍然清晰记住了袁婧。

    以至于因为她刚刚会卜吉观星,同样也出身术相世家,所以忍不住回宫跟荣嫔打听起了父母双亲。

    晏衡邀他到袁家来,这邀请听着有些荒唐,更荒唐的是他竟然还顺着心意来了。

    “殿下,臣冒死问一句,您要找的人,是不是您的母亲?”

    太子仍瞥了他一眼。这家伙虽然一天到晚不着调,但他认为凭他的脑子也早该猜到了的。但看破不说破,别指望他会承认。

    “你想说什么?”

    “袁娘子十八年前,也遭遇过一场火灾,而在那场火灾里,她丢失了自己刚出生的孩子。”

    晏衡深深望着他:“那个出事的客栈,跟殿下提供的地点一致。她有个收养过来的妹妹,真名叫杨姝,当年……”

    “等等!”太子抬手唤停,神色恍惚看了他半晌:“你说杨姝?”

    “没错。木子杨,女朱姝。”

    太子喉头滚动了一下,他站起来,目光倏然投向厨房……

第315章 母子连心

    袁婧说是来沏茶,莫如说是来平复心情。

    这里李南风刚把茶叶帮她投进杯子里,忽然脚步声就响起来,太子站在门口,胸脯微微起伏,目光直接投向了桌旁的袁婧。

    “南风你在外面等我,我有几句话跟娘子说。”

    李南风看了眼他身后的晏衡,得到示意,遂点头出去了。

    屋里只剩两人,空气仿佛凝滞下来。

    太子走进来,匀了一口气道:“娘子是杨姝的什么人?”

    袁婧把杯子放下:“殿下……”

    “您认识她吗?”太子竟然等不及她往下说,追问道。

    “我认识。”

    “那您是怎么认识她的?”

    “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了。”袁婧道,“她是我父亲收养的一个养女,家父姓袁,是前朝钦天监监正。

    “当年我们离京南下隐居,买的是杨家的田地,杨家为强人所灭,留下杨姝,家父便把她带回家抚养。

    “因为杨家只有她了,家父觉得,总得给他们留个上坟的人,所以她仍然姓杨。”

    太子抿紧双唇,双目紧望着她。

    袁婧平静说道:“殿下所认识的那个杨姝,她可是左耳后有个瓜子大小的疤痕?疤痕偏红色,还且一半隐在头发里,一半露在皮肤上?”

    太子怔然:“所以,您认识的那个杨姝,她也有这么一个疤痕?”

    “她有。而且那并不是一个疤痕,而是个胎记。”

    太子蜷紧双手。

    袁婧接着道:“如果她身上符合我说的这些特征的话,那我可以肯定,殿下认识的那个杨姝,就是我的妹妹。而她本应该是在十八年前徐州客栈那场火灾里,跟我的孩子一道丧生了的。”

    太子抬眼,眼底泛出了红丝。

    “客栈失火是怎么回事?”

    袁婧斟了杯热茶给他,坐下来,又把火盆里的炭拨旺了点,而后望着猩红炭火说道:“那会儿宁王正好在江南作战,我们一路在江南辗转,路经徐州的时候因为两百里外就有战火,所以临时在城里住了下来。

    “我是八月生的孩子,八九月里正好天干物燥,房屋又是连排建造的,那天夜里隔壁家着了火,火势很快就波及四面。

    “孩子生下来后,我大嫂和妹妹就轮流照顾我和孩子,那天夜里正好是大嫂陪着我睡,孩子就由妹妹带着。

    “火势烧到二楼来我们才惊醒,所幸我大哥会武功,与大嫂合力把还在坐月子的我救了出来。

    “而我妹妹带着孩子住在隔壁房间,我大哥去救的时候已经只有烧着的两团火球,等火势下来,人当然是没了。”

    炭火明明很旺,却又透着隔外清冷。

    太子脸色泛白,怔怔地望着火盆这边的她。

    “我也是从火场里逃生的。但跟您说的不一样,我姨母说是母亲心灰意冷抛下了我……她说是她冒死把我救了下来,然后辗转找到的父皇,然后把我送了给他!”

    “她还说什么?”

    太子摇头:“她说的极少。”

    袁婧道:“十月怀胎历尽艰辛生下来的骨肉,哪个母亲会舍得舍弃?

    “即便真是如此,如何她不把孩子交给他的舅舅舅母抚养,而是抱着她离开去寻找他不告而别的父亲?更何况,那么短的时间,还让她找到了。

    “不管殿下的母亲是谁,我相信,她都绝不会在历尽万难之后生下你,还要撇下你踏上绝路。”

    太子目光迷惑,炭火在他眼底照出簇簇火光。

    屋里安静得只有木炭燃烧的噼啪声,他握紧拳头抵着前额。忽而又抬起来,目光炽热地看着这边:“我第一次见您的时候就觉得莫名亲近,也不知道您对我是否也有这样的感觉,小时候我每每看到晏世子在靖王妃面前撒娇耍赖,靖王妃为她打点一切,我都很羡慕。但是,但是……”

    他把腰直起一些,起伏的胸脯透露出他正经受着强烈的情绪波动:“我心里现有着很多疑问,我必须去寻找一个确切的答案。

    “不知道您能理解吗?”

    “当然。”袁婧点头,“不光是殿下想知道答案,我也想,甚至比起殿下来更想。

    “因为父母的爱从孩子生下来之前就已经存在,而孩子的爱却是从出生之后才开始。

    “今日请殿下来,我就是想确认宫里的荣嫔是不是就是我一直以为死去了的妹妹。

    “我也很想念我的孩子,从我怀上他的那一刻起,我就把他当成我生命的一部分,如果他还在世上,那便是老天爷对我最大的恩赐。

    “如果她是我的妹妹杨姝,那么我一定要问问她,我的孩子是生是死,他在哪儿?她怎么活下来的?这对我来说,极其重要。”

    太子抹了把脸,重重点头。

    袁婧又自袖口里取出只锃亮的小金圈儿来:“这是小儿生下来时我给他套在脚脖子上的,这些年我都随身带着。”

    太子怔望着那金圈儿,摩挲着那上面的几个刻字,眼底有波涛汹涌。

    “娘子这物事,可否借我一用?过后我定然原物奉还。”

    袁婧静默片刻,点点头:“可以。”

    太子吁着气把小金圈儿仔细收入怀里,然后站起来,于她深揖到底,而后拿起斗蓬出了门槛。

    袁婧送到门外,太子又回头看了看她,走到院子门口再回头看了一眼,最终再次作了个深揖拜别,才攥拳走出门。

    李南风与晏衡在马车里呆着,先看到他出来,两人连忙下车。

    晏衡看太子这模样,遂不多话,先送他回宫。

    李南风回到院里,只见袁婧还立在屋檐下,晚风撩起她的衣襟,使纤瘦的她看上去倏然孤清起来。

    “娘子……”

    袁婧轻吸气,瓮声道:“我从来没想过他还活着,更没想到东宫里住着的是我的儿子。没有想到阔别十八年,再见他已经这么大。

    “他说要确认,我又何尝不是?我也是真害怕弄错,到最后空欢喜一场。可是我的心还是跟着他去了,我再不敢轻率,直觉也告诉我,他应该就是我的孩子无疑!”

    李南风紧握住她的手:“母子连心,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第316章 我的母亲

    太子回宫一路上都没言语,晏衡也没打扰他。

    眼看着他进了宫门,便也掉头要走掉。

    太子便一手挡在将要关闭的宫门上,炯炯目光又投了过来。

    ……

    晏衡随太子到达东宫,人都被挥退了出去,偌大的宫殿里只有烛影在摇动。

    太子立在殿中央没说话,晏衡也没有吭声。半晌,那沉思的男子才转过身来,说道:“你跟南风是不是已经把事情捋过了?”

    晏衡摸了摸鼻子,清嗓子道:“完全不捋也是不可能的,不然没那个胆子来通报殿下。但是没想太多,也就随便说了几句。”

    “说说看。”

    “那得殿下先恕臣妄言之罪才行。”

    太子看了他一眼:“你说吧。”

    晏衡便就道:“袁娘子的身份生平与殿下的母亲基本全对得上,唯独就是失火前后有疑。这当中一定有个人说了谎。

    “但眼前明摆着的是,袁娘子说谎的风险更大。如果荣嫔所说无假,那么她撒谎欺君的下场是难以想象的。

    “而荣嫔说谎的风险就小多了,而且荣嫔既在火场救下了殿下,为何没把孩子送回袁家?如果说她是以为袁家人都死了,那么她又为何偏偏抱着孩子生还了?”

    太子立在灯影下,凝重到像是跟这殿宇连在一起。

    “她到底图什么?”

    “一个女人,她能图什么?”晏衡道,“连娘子那么出色的女子都能被皇上深深吸引,杨姝难道就不会怀着想法?

    “她带着孩子找到皇上,最好的结局是能因此博得皇上的信任与感恩,得到长伴君侧的机会,名利双收。

    “再不济,她也担着个救下太子的恩德在,不光皇上记着她,殿下更是不能不惦念这份再造之恩,只要宁王最后成功,于她都是没有任何坏处的。

    “就好比如今,后宫除了老太后之外,就她一个人说了算。就算是皇上日后再纳新人,她还有殿下您撑着呢,地位是倒不了的。”

    太子咬牙:“可要是父皇当初没成功呢?”

    晏衡顿了下,说道:“再不成功,皇上也会对自己的孩子有个安排。无论如何她也是被托孤的其中之一。

    “不过我想既然当初她选择了那么做,一定就是想到了后果的。她要么是爱皇上至切,不惜飞蛾扑火,要么就是想好了退路。”

    说到这里他道:“殿下,我觉得您应该尽快从皇上那里问明前因后果。因为中间还有很多疑点连我和李南风都想不透,比如说皇上当年不告而别,以及她当年为何那么快找到皇上?这当中一定还有我们都不知道的事情。”

    “不告而别?”太子凝眉。

    晏衡轻咳着,说道:“听说皇上离开娘子时是没打招呼的,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您去问皇上吧。”

    太子脸上写着不可思议,半晌才收回目光。

    “时候不早,我得出宫了,有什么事您再传我。”

    晏衡看了眼天色说。

    太子摆摆手。

    等门合上,他低头看看手心小金圈儿上刻着的“云哥”二字,又攥紧起来。

    ……

    朝廷虽然放假,但自初二起,各司仍有人轮值。

    织造局把官绸补上来之后,缺口就小了,至少能做到暂时不慌。姚霑年前也来了信,再有天罡营备选的将领名单也拟了出来,只剩下因为李存睿的辞任,朝中暗涌渐显,但也未到时候。

    皇帝难得松泛几日,对朝中事有了点,早膳后便也打算去靖王府坐坐。

    这边常春却忽然来报:“皇上,殿下似是着了凉,刚传了太医。”

    太子幼时便得到精心照料,又自幼习武,体质极好,闻说着了凉,也请了太医,皇帝也是不放心,掉转脚尖往东宫来。

    进门见太子半躺在榻上,两颊潮红,就不由道:“这怎么回事?挺大个小子了,怎么还着凉发热?”

    “没什么大碍,只是昨夜吹了点风。不该劳动父皇牵挂。”太子挣扎着要起身。

    皇帝按住他,仔细看了看,说道:“既然知道不应该,那日后就得注意。”

    太子使眼色把人都挥退了下去,然后笑道:“父皇不是说男孩儿家不该娇惯么。”

    “你不同,你是朕的儿子,还是得仔细。”

    皇帝说着,看他说话不紧不慢地,想来也没有什么大碍,便放了些心。一旁炕桌上铺着的物事倒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粗看是幅画,他拿过来,展开在手上看了看。

    这一看下去,他竟是凝住气息,目光也似胶着在了上头。

    太子道:“父皇怎么了?”

    皇帝凝目看了半晌,侧首道:“你这画的是谁?”

    太子未动声色:“便是我前些日子梦见过的人。也不知怎么了,这几日她在我脑海里盘旋不去,还不停地唤我云哥儿,儿臣可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个小名,不知她是否认错了人。

    “只是又奇怪了,她若认错了人,又如何会入到儿臣梦中来?”

    皇帝凝眸良久,方才倏地把那画反扣在桌面上。

    天光透过窗纱正照在他眉眼上,将他原本棱角分明的五官映得无端柔和了些许。

    但很快他又紧锁起了眉头,那突起的眉结下目光深沉而幽远起来。

    过片刻,他缓缓再把这画翻过来,看着画上的人脸,说道:“那想必是有些异常的缘份。”

    太子垂眸:“儿臣也觉得是。只是不知道这云哥儿是谁?看起来应该是她的孩子,难道她的孩子不见了吗?

    “儿臣惦记于心,竟不觉在风口站了大半夜。我想,倘若我是她的孩子,得知我的母亲在这般地思念我,我定然会第一时间冲到她身旁的。”

    皇帝喉结下沉,目光仍落在那画上,说道:“你近日想这些想的挺多。”

    “当儿子的想念母亲,当丈夫的思念妻子,都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父皇难道就不想念母亲吗?”

    皇帝看了眼他,站起身来,拿着画往门口走去。

    “父皇!”太子也下地站起来,“父皇,儿臣画的这女子,可是儿臣的母亲?”

第317章 这个名份

    定立在门槛下的皇帝回了头,看着立在榻下的他,说道:“这画像是谁给你的?”

    “我画的。”

    “你都没见过她,你怎么画得出来?”

    太子道:“您告诉我您跟母亲之间是怎么回事,我就告诉您。”

    皇帝面容冷峻,缓步走回殿里。

    这是一代开国帝王,迫人气势发于无形,但太子倒也未曾后退,他道:“儿臣今日已经铁了心要问个水落石出,您要是不说,以后的年年月月我都会问,我还会请封母亲为皇后,让她成为我大宁的第一个国母。

    “哪怕你不允,来日儿子也定会追封,我不会让我的母亲连个名份都没有!”

    “那你可知道,她是否想要这个名份吗?”

    太子微顿,道:“这是她应得的,为何她不想要?她若还在世,不知有多高兴看到我!

    “她会温柔跟我说话,会处处替我着想,她会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母亲,我给她这世上至高的尊荣,不是天经地义吗?父皇不给,难道儿臣也不能给吗?”

    “天经地义?”皇帝呵笑,“你太想当然了!”

    “那就请父皇告诉儿臣,究竟如何才叫合情合理!”

    皇帝侧首望着他,好半晌,他说道:“我与她朝夕相处两年,她的什么事情我都知道,你会比我更了解她吗?

    “你母亲非但不会稀罕这个后位,她根本连跟多看朕一眼都不会愿意,她不会愿意当我的皇后,更不会愿意当我的妻子。她有多恨我,你不会知道!”

    “……她为何恨你?”

    “因为我对不起她。”

    “怎么个对不起法?”

    “我没有善待她。”

    “你为什么不善待她?!”

    “因为最初认识她的时候,我还是个钦犯。”皇帝目光低垂,让人摸不到深浅。

    “我是杀了当时朝廷命官而逃亡的。我穷途末路,我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明天,跟你外祖父学艺也不过是垂死挣扎,我没有任何资格给人以承诺。”

    “那你又为什么要跟她成亲?”

    “这真是个好问题。”皇帝转过身来,“为什么跟她成亲?我也不想,因为我知道这是条不归路,但是你外祖父让我选择。

    “我若是答应成亲,便能得他亲传本领。你知道这份本领让我在征战途中占得多少优势吗?

    “我若是不答应成亲,那么我就得立刻下山。我学艺未成,那时下山自然是不甘心的。”

    “所以你是屈服于现实才娶的母亲?”太子红了眼眶,“那你为何要让她生下我?”

    皇帝默语,片刻道:“那天夜里一同起事的另两个周营军官来找我,他们已经筹备好了前期所需,我们在山下喝了点酒,商定了大略的起事日期。

    “我很激动,我想我终于不用再藏头露尾,隐姓埋名,哪怕就是战死也能死得光明正大。

    “上山后我原本是要跟她说清楚的,但我又不知道此去还能不能活着见到她,结果我未能把持住。

    “酒醒后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毕竟我的行为看起来那么不可理喻,一面不理她,一面又要了她。

    “后来我就留了张纸条,在她醒来之前下了山。但这显然是我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如果我等她醒来再走,也许她不会去寻死。”

    太子紧抿双唇,半晌道:“您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皇帝道:“我要是说了,你又会怎样?”

    太子没有言语。

    “你也不能做什么。”皇帝望着窗外,“除了替我遗憾,你什么也不能做。”

    “世上没有后悔药,我至少也会劝您向前看!”

    “所以,你最多也就是劝劝我而已。可是我自己犯的错,为什么要你来开解?我没有资格跟任何人探讨这段过去,让你们替我想出各种理由,给出各种台阶来放下它。

    “她既狠得下心自焚,可想而知有多恨我。她若有灵,怎么会肯放下身段来当这个皇后?

    “她定然是一丝一毫也不想再与我扯上关系。这个后位对别人来说倘或至尊至贵,于她而言,她大约只会不屑一顾。

    “既如此,我便望她来生自由自在,永世不为情字所累。

    “我说了这些,你满意了吗?”

    “您就那么认定母亲是自焚的吗?”

    “不然呢?”皇帝道,“下山之后头几个月我忙着起事,半年后我才知道她有了身孕,我留了信在她素日偷偷藏东西的树洞里,但她没有一个字回我。”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

    “我是个逆贼,既然已经走了,她也不知道我是谁,又为何要露面拖累她?”

    “那后来您就任凭她颠沛流离吗?”

    “后来我就自顾无暇了。最初起兵的时候我们才几千人,第一场战争我们对的是周军上万的人马。

    “而那时候的兵马只有一半是正规的军队,另一半只是散兵游勇,我们连自己生死都顾不上,睡觉的时候都在想着怎么绝地反击——

    “她幸亏是没有跟着我,要跟着我,就算是后来不寻短见,也会在还没有生下你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我听说母亲出事的客栈离父亲的营地不过两百里!”

    皇帝望着他:“知道的还挺多。”

    太子换了个问题:“既然父皇没有露过面,那么姨母是怎么找到父皇的?”

    “因为是我让他们往徐州来的。”

    “……是您?”

    “没错。周室暴政,各地百姓怨声载道已久,我们经过大半年的征战,已经召集了不少兵勇,亦有好些投诚加入的将士。

    “那会儿我虽仍然不敢跟你母亲接触,但是我给了信给你姨母,让她引着你母亲舅舅一行往我军周围城镇行走,如此我对他们的处境便有把握。”

    “也就是说,姨母一直跟您有联系?”

    “不是一直,”皇帝端起桌上的冷茶啜了一口,“是知道他们准备离家避乱的时候。

    “我想还有谁能比我更清楚如何避乱的呢?于是就主动找到了你姨母,让她配合我,引着大家往我给的路线走。

    “她想活命,当然会听我的,但我也没告诉她我是谁。”

第318章 姐夫有事?

    “可是你跟姨母接触,与你直接找母亲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若是告诉你母亲,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跟着我,我怎么能让她跟着我?”

    太子屏息,脱口又道:“既然姨母都不知道您的身份,为何母亲出事之后她又那么快找到了您?”

    “那是因为我事后到了徐州!”皇帝道,“他们进城当天我就收到消息了,你出生时我就在墙外站着,直到听见你的哭声!

    “知道你们出事,我怎么会不过去?但两百里的距离,我赶到的时候到底已经晚了,整一条街七八间铺子,烧得只剩下个空壳。

    “我最后找到的,只有抱着你暂住在别人家里哭泣的你姨母,以及废墟里的几具尸首,你母亲的钗环,半片你的襁褓,和你舅舅的箭囊!”

    太子闻言怔忡。

    “是这样吗?”

    “那你认为是哪样?”

    太子望着他,摇起头来:“我不信。我不信母亲会自尽。我也不相信姨母说的话。

    “既然您当年能传消息给姨母,为何不传给舅舅?”

    皇帝抿紧唇,没有回答。

    太子继续道:“父皇对姨母及袁家怀着悔恨愧疚之心,所以格外地抬举她,那么将来,您是否会与她生儿育女,让她代替母亲坐享你给予的尊荣?”

    “你在说什么?”

    “我不信父皇不知道姨母为何执意不肯出宫!”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若要临幸,还用等到将来吗?!”

    “那父皇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有可能姨母早就贪图着您,她故意制造那场火灾来抹黑母亲,而后又以母亲的死来指责父皇,让父皇背负着深沉的愧疚难以自拔!

    “以至于您丧失了正确的判断力,就此认定母亲已经死了,而且死的那么绝决,连名份都不想要?”

    皇帝双瞳紧缩:“你说什么?”

    太子赤着的双脚往前走了两步:“我认为,母亲还在世就是最好的证明!”

    皇帝微眯眼望着他,他迅速地看了眼后宫方向同,再接着又迅速看回太子,身影飘游得像庑廊下北风吹动的宫灯。

    “儿臣说过了,这画是儿臣亲手画的,因为儿臣已经见过母亲了!她人还在世活得好好的!”

    太子拿过那幅画来展开,眼里浮起泪光:“她好端端地就在京城,她说当年客栈火场里死的是我和姨母!

    “母亲找到的尸体明明白白是一大一小,如果这还不能证明姨母从中做了什么,还要什么才能证明?!”

    皇帝只觉得有些眩晕,他需要扶着床榻才能站直。

    “你再说一遍?”

    这声音嘶哑,仿佛也刚被烈火炙烤过。

    “我说,母亲就在京城,她以为姨母和我都早就死在那场火灾里,但其实,受苦的只有她一个人!”

    太子把那只金圈儿递过去,“这是她从当年所谓我的那具尸体上取下的我的脚圈,我好端端地在这儿,那尸体是谁的?是谁预谋的?!”

    皇帝把这金圈儿接过来,喉头骤沉。

    “父皇,母亲就在李家住着,您去见见她吧!”

    皇帝抬指抚摸金圈上的字眼,从来都体面泰然的形象突然崩解。

    他几近失措地看着手里的物事,接而大步往门口走去!

    但到了门下他又蓦然止步,定立半晌,他缓慢地转了身:“摆驾,去后宫。”

    门外常春称是。

    皇帝隔空望着太子,又道:“你代朕传旨给李家,让他们家今儿谁都不许出门,随时等朕的旨意!”

    ……

    李南风昨夜也没怎么睡好,以至于李夫人着人来传话让她今儿跟着出门去拜年都没有什么精神。

    太子回宫也不知道事态会如何发展?荣嫔前世得逞,她可真怕又发生什么变故。

    但她觉得这个时候也是该提醒着李存睿了,不说别的,太子生母住在自己家,这当口应该让他心里有个数。

    这么想着她放下针线就去找李存睿。

    刚到正院就见常春拿着个圣旨进来了……

    李存睿早膳后起就跟顾榷在书房里下棋,不紧不慢下了两局,就被急匆匆跑过来的金旺给打断了:“老爷!老爷!宫里来人传旨,让咱们家今儿谁都不许出府,包括下人厨子护卫所有人在内!”

    下棋的双方同时顿住,顾榷迅速地看了眼李存睿,先行起身:“可曾说过是因什么事情?”

    由于李存睿辞官一事,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突然下出这样的旨意,这怎么看着怎么像要抄家的节奏啊!

    李存睿趿上鞋子就往外走,金旺在后边回头道:“不知道!反正看着挺严重的!”

    李存睿把近日之事在心里过了一遍,也就不多说什么了,直接回房去更衣接旨。

    却在院门口刚好遇上李南风。

    李南风虽然说心里正悬着,也猜到多半是袁婧这事暴露了,虽说李家收留太子娘这么久没说看上去有点说不清,但也不至于到抄家份上!

    便就急急跟在后头,说道:“我有件急事先跟父亲透个底,回头父亲自个儿掂量着来!”

    “什么事!”

    李南风掰着他肩膀跳到他耳边说道:“袁娘子很可能就是太子娘!”

    李存睿正弯腰穿着鞋呢,听到这话失衡往前一栽,就栽到了面前站着的顾榷怀里!

    ……

    荣嫔去完寿宁宫回来,顺路在廊下侍弄水仙。

    天又阴了,估摸又要下雪,这北方的冬天灰扑扑的,让人心情也无端有些抑郁。

    忽然宫女道:“皇上来了。”

    她顿了下急转身,果然见庑廊那头走来的男人颀长伟岸,翩翩如从记忆里走来。

    她心下豁然敞亮,连忙提起裙摆迎上去:“臣妾恭迎陛下。”

    皇帝停住望着她头顶,目光在她脖颈上的红色胎记上停留片刻,继续举步往前。

    “在忙什么?”

    荣嫔随在他身后一路进殿:“才去侍候完老太后过来,正侍弄些花草。”

    抬眼见皇帝正打量殿里四面,她又道:“姐夫这是头一次到我宫中来,此番可是有事吩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