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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 你也有罪!

    晏驰纵然不曾在乎这个父亲,但此刻也不如先前般理直气壮。

    “衡哥儿母子若有你十成之一的狭隘,你们都不会有今日这么好过!

    “她退居侧妃之位让你们当正室,但你们连衡哥儿的爵位也要图谋!更不惜将他们性命都夺走!

    “她今日涉险,命悬一线,全是因你心术不正之故!你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以我晏崇瑛儿子的身份指控她!”

    晏驰自幼多病,被沈夫人当眼珠子一般护着,性子也格外外露些,这次跟靖王见了面,靖王又极力地善待他们,因而从没见过他发怒,更未曾想过他还会冲他发怒!哪里还敢接话,瞬间靠在枕上,不再吭声。

    沈夫人站了起来。

    晏弘怔然望着靖王,说道:“父亲方才说林夫人命悬一线,不知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在出城的路上被人图谋性命!若非衡哥儿去的及时,她眼下已成了尸首一具!”

    靖王怒瞪着晏驰,忿然回道。

    沈夫人身形摇晃,脸色变得煞白!

    晏弘脸色也倏然惊变,晏驰心下正不服气,闻言道:“怎会那么巧?她出城就被人谋杀?还救下她的刚好就是晏衡?别不是他们俩商量好的苦肉计吧!”

    “啪!——”

    话音刚落,靖王一巴掌已落到了他脸上!

    行武多年的男人力道可想而知,晏驰冷不丁被扇滚在地下,在沈夫人尖叫声里连打了几个滚才停下来!

    “我竟不知道你是这副德行!我晏家没有你这种唯恐自家不乱的孽子!素日我处处疼你想着你是念着你体弱多病,但绝不可能纵着你无法无天!

    “你如此擅长挑拨离间,别说今日已经造成恶果,就是不成,但凡我知道我也断容不得你!”

    靖王怒斥着,大步上前拽起他胳膊来又要往他脸上扇。

    沈夫人抢上前道:“你干什么!”

    靖王扬手将她甩开,又且怒指她:“你还有脸来劝阻?知你当年因为我受苦,昨儿衡哥儿母亲跟我说你们心存不轨我才会问她要证据,就是生怕误会了你们!

    “我是打心底里想做到好好待你们,不让你们受委屈,但不表示我能容许你把孩子养废了还来图谋你们份外之物!

    “如果不是他揣着那些肮脏心思,如果不是你纵容他往邪路上走,他如何敢在你面前胡言乱语!

    “衡哥儿母亲出事,不管你们有没有插手,你都有逃不掉的责任!”

    说罢,那一巴掌仍是落到晏驰脸上去了。

    血从他鼻孔里钻出来,蚯蚓似的往下漫延。

    他喃喃道:“我要走!我要走!我知道我不如你亲手带大的,你哪里把我当成过亲骨肉,接我们过来压根就是为了成全你的脸面!”

    “你住嘴!你给我住嘴!”沈夫人哭起来,爬过去将他揽在怀里。

    晏驰两眼发直,呆呆地望着屋顶,口里潺潺地往外吐血,靖王青筋暴起,眼仁猩红,犹在怒目瞪视他。

    晏弘含泪跪下:“父亲息怒!驰哥儿年少不懂事,倚仗身体不好性子刁钻了些,是该管治!

    “母亲疼爱弟弟,待每个人都友善有加,并不曾视林夫人为敌!这次不过是初初到府触景生情,才多说了几句。

    “儿子身为长子未能及时发现并制止,现愿以一己之力承担所有责罚!

    “也愿意亲自去追回林夫人,当面向她认错赔罪!”

    “认错?!她方才若遭了不测,命都丧了,你要到哪里去认错!”

    靖王怒而一掌拍在桌角上,那新打就的一张梨木案,便应声崩了个角!

    ……

    李南风知道林夫人是什么意思,她虽然只是个无功无禄的小丫头,但却胜在爹娘背景强。

    别说李存睿是皇帝甚为倚重的太师了,就说李夫人这位未来的宜乡郡主,在京的皇亲除去兰郡王和丈夫也立下功劳的两位公主,余下的就只有李夫人。

    这宫城门下,抬出李家的名头,怎么着也得有人出来搭理。

    而林夫人的身份也不同,此刻也快天亮了,只要她能有机会把宫门叩开,要蒙皇帝召见应该是问题不大。

    林夫人出府遭遇危险,按理说第一个该知会的应是靖王,不管他们发生了什么,夫妻之情也没有一日之间就断得如此利索的地步。

    林夫人如此,就只能是王府发生过什么。

    她没遇过这种事,不免思虑后患,再看晏衡那边,马车已被控制,而林夫人的丫鬟英枝被押在地下。当下也察觉出来,林夫人身边有内贼。

    而能把她丫鬟都策反的人,除非熟悉的,还能有什么人呢?沈氏虽是前不久才出现,但不表示在这之前他们就不能行动……

    算了,她也乐得帮她一把!

    无非是回去领个罚而已,便扭头喊护卫回府,让他找李挚拿手令去叩宫门,他们这里同时也进城。

    晏衡对林夫人的决定自然不反对!

    如果说先前他还对沈家母子抱着些侥幸心理,凭沈氏先前对晏驰的态度认为她也许手脚还算干净,到方才全程目睹过车厢内的景况后,他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

    英枝老家在碑县,离蜀中不过几十里路,靖王府开立至今不过三四个月,英枝在立府之后进来,而据林夫人的说法,他们俩在京城落脚之后就立刻着人去蜀中接过沈氏,从时间上说,英枝早就属于被他们收买好的人完全可以实现!

    再者,前世里林夫人死了,获益的不全都是沈氏母子吗?!

    他凭着怒火在心里给此事定了性,但心底里按理说应该紧接着升起的仇恨却并没有如期而至。

    沈氏母子翻不了身了,他也不可能会让他们翻身了,但证据来得这么轻松,是否又透着点异样?

    “三爷!”

    马行至城中,阿蛮便也驾着马飞奔走来。

    晏衡勒了马,阿蛮抹着汗道:“小的奉命派人盯着晏弘,晏弘一直与府里几位小爷喝酒,直到晏驰出事他才起身去往安雎堂,期中无异常之处。但是晏驰那边出事了!”

    晏衡倏然凝眉。

    “是被猫所伤!”阿蛮喘气道,“自爷离开安雎堂后,雪狐突然直扑窗檐,把晏驰给吓了一跳,发了病。猫扑人是真的,发病也是真的,后来便有人从窗台外边发现了樟脑草!”

第040章 臣妾有冤

    樟脑草为猫所吸食,会令之作出诸多不合常理的行为,这种情况下猫扑人也不奇怪。

    但晏衡先前在安雎堂窥伺那么久,也未见除去林夫人以外的人去过那里,这樟脑草首先就绝不会是林夫人放的。

    而除她之外,还有谁有理由做这种事?是晏驰因林夫人房里有猫,因而故意陷害?!

    想到这里他倏然看向英枝,又道:“查出来是谁不曾?”

    阿蛮面色有点焦急:“初大人找来药房的人仔细核过了,竟是夫人之前采办的那一批当中的!小的暗中窥完全部经过,瞧着他们也不像是弄假的……倘若是假的,那他们做戏做的也太真了!”

    晏衡目光阴寒,抓住马缰的手下意识收紧。

    英枝背后一定还有人,但这么明显的栽赃手法,纵然晏驰恶毒如斯,恨不能立刻把他们母子逼上绝路,也不见得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再者,这樟脑草来自林夫人房里,就算英枝早被他们收买,他们又是否当真能在初初进京的当天夜里就起了这杀心呢?

    “爷,这事怎么办?”

    阿蛮在马下唤他。

    他看了眼英枝,再看向行去前方的车马,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李南风与林夫人都下来了,李家的护卫在场,看模样是已经回府把手令取了回来。

    晏衡纵马追上前:“母亲真想好了,要见皇上?”

    “自然是真的。是非黑白,总得有个了断!你拿着手令去叩宫门,我随后便到。”

    说完她转向李南风,跟她施礼:“多谢姑娘仗义相助,这个人情我会记着,来日定当相报!”

    李南风扶住她:“夫人不必如此,南风生受不起。眼下天色不早,今日还要朝会,您快去吧,也免得误了时辰!”

    林夫人点头,也不罗嗦了,拉上晏衡便回了马车。

    晏衡深深看了眼李南风,再扫过她身后的护卫们,也上了马。

    疏夏目送他们走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晏衡对林夫人的决定没再发表什么意见,到了这份上,便是不进宫,势必也得当面锣对面鼓地理出个是非黑白。

    直行到了承天门下,早有值守的亲军卫将领认出王府的马车而率兵迎过来。

    晏衡呈交了太师府的手令,将领不免惊疑地看了眼他,但随后仍是拱手让其稍候,自行进内去层层通报。

    这天下乍定之期,功臣总是受人敬仰自然难免,更何况亲军卫的将领里不乏有从战地出身的老将,与靖王也很熟络。

    将领进宫时已交四更,未久就该是百官上朝之时,皇帝正好已经起来,听说了事由,竟未说二话,即着了跟前太监掌灯来迎。

    乾清宫内稍站半刻,皇帝便出现了,昔年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宁王如今伟岸依旧,面容虽染了风霜也仍然不失俊美,一身耀眼金龙袍,立时将满殿的锦绣都衬得没了颜色。

    看到林夫人,他一贯轻拧的眉头便愕然顿了一顿:“你这是……”

    皇帝与靖王及李存睿三人日常十分亲近,自然对长年呆在跟前的林夫人也十分熟络。

    可眼前的她鬓发凌乱,虽然看得出来进宫之前着意修整过,也仍然与素日整洁精致的靖王夫人形象十分不符!

    林夫人提裙跪至地下,磕头行了个伏地礼:“臣妾有冤,恳求皇上给臣妾作主!”

    ……

    安雎堂里,靖王怒意依旧笼罩在上方长久未散。

    晏驰血已经止住了。沈夫人揽着他,仍在啜泣。

    晏弘跪地伏身,长久未曾起来。

    最后是门外脚步声打破了这番宁静,初霁飞步跨进来,急急唤了声“王爷”,看到满屋狼藉他立时怔了怔,但随后就走到靖王身边说道:“王爷,夫人进宫面圣去了!”

    靖王倏然侧身,屏息半刻道:“进宫面圣?!”

    “正是!”初霁向前一步,“进宫面圣,自然是告状啊王爷!”

    地下三人闻言均抬起头来,晏弘道:“林夫人被父亲送出府,结果途中遭遇谋杀,定然是怪上父亲了!不管怎么说,父亲此刻都宜从速赶过去才是!是非黑白也好弄个明白!”

    “王爷!”

    话正说到这里,又有王府典史跑着进了屋来:“乾清宫来人了,在前头候着王爷呢!”

    靖王当下抬步,疾速跨出了门。

    沈夫人怔住,与晏弘晏驰面面相觑。

    晏弘上前搀扶晏驰,一面又着人去寻大夫来。

    晏驰负气推他,断断续续说:“大哥压根不是我们一伙的,先前帮着林氏母子来斥责我们也罢了,如今还把父亲往林氏那边推!林氏恨上父亲岂不是好事?他们不和,才有咱们的活路!”

    “看来你是真没被打怕!”晏弘怒道,“林氏在途中遇险,险些丧了命,倘若真出了事,凶手是谁?!

    “你不过只是被猫扑了而已,而她是实打实的被谋杀!两件事孰轻孰重?父亲虽是把她送出府去,但不表示他会容人欺负她!

    “方才那两巴掌你还看不出来吗?得亏是咱们没下黑手,但凡是昨夜伸了一个指头,你方才便已经死在他手下!

    “还怪我不该催促他去寻林氏?眼下他们俩闹掰,于我们才是真的难堪!我们便是清白也会变成不清白!

    “你还得庆幸父亲是个明理的人,才没至于糊涂到一来认定我们就是凶手!

    “都什么地步了你还敢在此口吐狂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晏驰被斥骂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次就连沈夫人也不打算饶他了:“林氏若要使这苦肉计,断不会傻到直接进宫!闹到这样鱼死网破的下场,她是根本没打算回来了!

    “眼下分明是另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你不学着你哥哥,把心思放在如何被人利用了之上,只想着眼前这点得失,你这么些年的书也是白读了!”

第041章 您下旨吧!

    晏驰咬着下唇,横竖不再吭声。

    晏弘看着沈夫人:“衡哥儿母亲若不回来,就算他们不往外说,世人也定然会认定是我们容不下他们。

    “就算不考虑靖王府在朝中的影响。只说我们自己,一来冤枉,有口莫辩,二来就是留在了王府也不光彩。

    “——他们已经把我们给恨上了,留下来也没意思,我是主张离开的。但是走之前,总得把事情说清楚,不能我们稀里糊涂地走了。您说呢?”

    沈夫人撑着额,叹气道:“这要怎么说?到了这地步,说了她也未必信!况且,我们能走哪里去?难不成还回沈家?”

    晏弘沉吟,说道:“不回沈家,咱们安身的钱总还是有的,这个等回头再议。

    “先说衡哥儿母亲那边……

    “她不是进宫了么?不如我们也进宫去,索性就当着皇上的面,一五一十说出来,倒要看这幕后凶手究竟是谁!”

    沈夫人攥着帕子深思。

    她不过是个凡夫俗女,哪里有那么多早知道?昨夜里会去寻晏驰也着实是因为回到故地看到物是人非,心下感触去寻他唠几句罢了。

    晏驰的话的确让她心动过,可说到动手杀他们,哪里至于。

    若早知道会牵出这么多事来,她自然是会及时掐止他念头的,可惜就是不知道。

    但不管怎么说,事情都是因他们而起这点没有错,她也确实该做点什么了。

    她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有这番主见,我又有什么问题?

    “就按你说的办。你去安排吧,我换身衣服,咱们也进宫求见去。”

    ……

    乾清宫的太监便是来传靖王入宫的。晏弘刚至前院,就正碰上靖王登马欲要进宫。

    他抢前几步拦住马说明来意,又跟太监深作揖求他通融。

    太监皮笑肉不笑,推说作不了主。

    晏弘提袍跪于马前,靖王才沉脸允了,这里迅速穿戴好的沈夫人便立时登上马车,一道往乾清宫来。

    此时天边已有晨曦,文武百官们已经陆续在赴朝的路上。

    在等待靖王到来的过程里,晏衡坐在凳子上,望着心灰意冷的林夫人,开始有了足够的时间沉思。

    有人利用林夫人所购樟脑草嫁祸她,如果沈氏与晏驰作案条件不足,那会是什么人呢?英枝背后是沈家吗?

    看起来沈家确实有理由。

    可是沈家前世也没从沈夫人这边捞到多少好处,晏弘晏驰对沈家似乎都观感平平。

    晏弘看起来会好些,但晏驰压根不在乎,就像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

    沈余原先还想嫁进晏家,沈氏没肯,晏弘死后,沈栖云有一次着人来托晏驰帮忙跟靖王递话,晏驰竟把来人腿都给打折了。

    沈家以一个没落世族身份,想在权势滔天的靖王府施行这样的手段,还是得掂量掂量吧?

    除沈家之外,似乎就只剩晏弘了……

    “禀奏皇上,王爷到了,沈夫人与晏家大公子也来了,恳求面见皇上。”

    正想到这里,太监进来了,始终皱着眉头在等待的皇帝,眉头皱得更明显了点:“宣。”

    靖王先进殿,一眼看到坐在旁侧的林夫人与晏衡。

    皇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借着端茶润嗓子,把沉着的脸别开了。

    君威之下,靖王气势也无形短了三分。他先往上行了个大礼,而后来到林夫人跟前:“小莺……”

    林夫人冷笑:“我跟王爷很熟吗?”

    “小莺——”

    “皇上!”林夫人越过他走到御案前,“臣妾叩请皇上即刻下旨,判我与晏崇瑛自此之后一刀两断,您怎么还不下旨呢?!”

    “我不接旨!”靖王怒道,“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怎么惩罚都可以,要想离开王府,除非我死了!”

    “想我留下,除非你杀了晏驰给我报仇!”

    “倘若凶手是他,我立马亲手拍死他给你报仇!”

    “那你这意思想杀我的不是他们?”林夫人咬牙冷笑,“你看看你,事实证据都摆在眼前,你还要为他们开脱!

    “我说沈氏母子容不下我和衡哥儿你不信,我离府是你下的命令,半路上我就差点被人杀死还要伪装成自尽,这世上还有比你们更狠毒的吗?!”

    “你讲点道理好吗?”靖王急道,“驰哥儿也遭了暗算,这分明就是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先把事情弄明白了再来骂我成不成!”

    “驰哥儿遭暗算?”一直斜乜着眼看着他们俩吵嘴的皇帝听到这里,忽然插话,“什么意思?”

    靖王便把晏驰如何被猫扑,来去事由皆说了出来。

    “驰哥儿窗外发现的樟脑草确定跟衡哥儿母亲采办的是一批?”皇帝倏然凝目。

    “千真万确!”

    “皇上!”林夫人亦未料到这层,当下激愤说道:“是他们栽赃我!”

    “行了,朕心里有数。”

    皇帝凝眉,兀自想了会儿,忽然看向靖王:“不是说弘哥儿和他母亲也来了?”

    靖王俯身:“就在殿外,未得传召,不敢擅闯。”

    “传吧。”

    晏弘与沈夫人由太监领进来,拜见过后,皇帝也让赐坐。

    沈夫人未起,伏地道:“臣妾教子无方,得知小儿心有邪念时未曾及时制止,以至于酿成大祸。事情是因我而起,臣妾不敢诿过。但臣妾与小儿并未插手谋杀之事,还望明查!”

    “此事回头再说。”皇帝又看向晏衡,“下手的那个丫鬟呢?”

    晏衡起身:“在门外。”说完冲殿外的阿蛮挥手,随后阿蛮便把英枝给押了进来。

    英枝往前一扑,栽倒在晏衡脚底下。

    皇帝望着押送的侍卫:“方才林夫人所说与事实可有出入?”

    侍卫伏地:“回皇上,无任何出入!”

    皇帝背抵着椅背,垂眸望了英枝半晌,侧首看向晏衡:“你是怎么想的?”

    晏衡静立半晌,才缓声说道:“回皇上,这刁婢的老家在郫县。”

    “郫县?”皇帝笑了下,“这么说来与蜀中隔得挺近。”

    沈夫人与晏弘俱都抬头。

第042章 瞧不上朕

    晏衡颌首,接着道:“英枝的老家在郫县,而沈家在蜀中蛰居多年,沈氏与晏弘晏驰也在蜀中多年。

    “郫县至蜀中不足百里,沈家是早在去年就接到了父亲的信件,知道要进京这么一回事。

    “在这时间里,沈氏母子看起来完全有时间也有便利买通英枝,在王府里设下埋伏。

    “家母前往沧州之时英枝也曾跟随在侧,从这点上说,她也有足够多的机会与沈氏母子接触。

    “而昨夜里,雪狐突然失踪,家母寻找到安雎堂时发现院中一个下人也没有,这才致使她有机会亲耳听到沈氏母子密谋着如何铲除我与母亲。关键是,英枝一直没有露面。

    “事情到这里,已经充满了巧合,英枝固然是内贼,但她若无人接应,也绝对无法把安雎堂的人驱散干净。

    “再之后,雪狐出现在安睢堂窗下,而府里侍卫在原地发现了能导致行动失控的樟脑草。与此同时,英枝上了家母的马车,在马车里冲家母下了手。如此看起来,沈夫人以及我的两位哥哥,的确是有重大嫌疑。”

    沈夫人震惊,晏弘则紧抿双唇直视于他。

    皇帝看过来:“弘哥儿呢?”

    晏弘施礼道:“回皇上,丫鬟是林夫人的人,这么说起来,又更应该是他们故意商量好的来倒把一耙才是,莫说我们根本没见过婢女,便是见过,就凭彼此都来自川蜀,显然也不能证明我们收买了她。

    “再者,安雎堂的下人消失,有多人证明是应林夫人身边丫鬟的传唤而离开。我等便是早有买通英枝的条件,也没道理有把握昨夜就能一举成功。”

    皇帝道:“听起来都有点道理。”

    他垂目看着下方,又凝眉道:“既然各执一言,那就听听她怎么说。”

    晏弘就等这句话了,目光立即转向英枝:“你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到底是谁指使你!”

    英枝颤唇望着他,忽然流下泪来:“大爷怎地对我如此凶狠?这一切难道不是大爷你指使我的吗?!”

    这话立刻像道惊雷一样炸响了整个大殿!

    沈夫人像被针刺了一样弹起来:“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夫人看这个就知道了!”

    英枝自怀里抽出两张纸。

    沈夫人一把接过来展开,看清之后脸色又变得煞白,身子一晃,又跌回了地上!

    晏衡将纸自她手里抽过来,看看也凝了眉头。

    这两张纸不是寻常纸,是如真包换银票,且还是整五百两的银票!

    他看向旁侧的晏弘,晏弘额上有了汗珠,而他那头的靖王则已经青筋暴突了。

    “是蜀中福瑞钱庄的银票!”林夫人看到了,随后又沉默下来,看向沈氏母子,只是那眼里的探究已多过怒意。

    晏衡把银票给了太监,太监转呈给皇帝,皇帝看完,瞅向英枝:“银票是晏弘给的?”

    英枝趴伏在地下,语不成声地说:“奴婢没有胡说!奴婢刚进王府的时候,家中哥哥忽然找上我,说是蜀中那边有人要在王府找个可靠的川蜀人办点事,给了三十两银子。

    “奴婢从未见过这么大笔钱,而且只让我留在林夫人身边当差,别的什么都没说,我便答应了。

    “前几日在沧州,沈夫人他们到来的当天夜里,又有人来寻我,让我撺掇林夫人与靖王起争执,我不敢,没答应。

    “但在前日夜里,那人又来了,还给了这张银票,问我想不想要?有这么多的银子,我不光可以置宅添地,还可以不必再为奴,自然心动。

    “那人说若我能按他说的做,不但这五百两是我的,还能给我更多。我,我打小饥一顿饱一顿,撑不住这诱惑,便听从了。”

    “原来是晏弘指使你的。”皇帝摸着下巴,漫声道。

    “奴婢该死!”

    “你这是血口喷人!”

    沈夫人怒冲上来,揪住她衣襟,睚眦欲裂道:“你说是驰哥儿还有两分靠谱,你说弘哥儿,他怎么可能!他怎么会!

    “你这是要逼死他,也是要逼死我!你知道栽赃给驰哥儿没用,因为驰哥儿是个将死的人,所以你冲着我弘哥儿来!你是要绝我的后!你怎么就这么恶毒!”

    说完她又转向林夫人:“这是你指使的吗?是你吗?!你只有一个儿子,我也只有这么两个,一个还拖着病体朝不保夕!

    “即便是驰哥儿做错了,你也何必如此赶尽杀绝!我没有害你,弘哥儿没有害你,我求求你,你放我们一马,成吗?!”

    看着歇斯底里的沈夫人,林夫人也懵然了。“不是你,也不是我!我没有指使她!

    “她想杀我,刚才是侍卫们全都亲眼看见的!难道我还有必要下这么大本钱来诬陷你们吗?!”

    沈夫人哭倒在地上。

    晏衡望着这一幕,眉头已经愈皱愈紧。

    晏弘上前将沈夫人扶起来,接而跪地:“臣万死也不敢谋害人命,求皇上明察!”

    “事到如今,大爷推脱得了干系吗?那银票是你亲手给我的,你还说事办了,我总归是你的人!如今你见我没成,便不肯认了吗?”英枝冷笑着瞅向他,人虽狼狈,分寸倒没见有乱。

    晏弘两颊胀红,一个素日大方豪气的青年,此刻竟窘到只剩下磕头的份了!

    “臣恳求皇上明断!晏弘虽则不才,却也自小奉晏家祖训不敢忘,知晓礼义廉耻!

    “倘若臣与此婢有过哪怕一次接触,甚至是哪怕说过一句话,有过丁点不轨之心,便让我行出这宫城便遭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好死!”

    他这毒誓发出来,晏衡更是郁闷了。

    前世晏弘作为摆在那里,倘若晏弘真无野心与害人之心,那前世他的作为又算什么?他处处针对他又为何故?

    但英枝这么一指证,导致成沈夫人眼下的崩溃,反倒显得怪异了。

    难道,沈氏母子真是被冤枉的?

    “你一个婢女,在朕跟前以‘我’自称倒挺利索。”皇帝漫声道。

    他凉凉睃了英枝半晌,忽然扬唇:“若不是打心眼里恨着朕坐了这个位置,看来你大约也没这么快露馅。”

    晏衡倏然抬头,靖王眼里也蓦然闪过一丝灼光。

    皇帝示意靖王:“搜搜她嘴里!”

043章 吾皇英明

    晏衡皱了下眉头。

    这边厢靖王神色稍好,但也有疑色浮现。

    英枝瞬间变了脸色,被靖王捏住下颌,眼内顿时射出毒光。

    靖王微微扬眉,手下用力,先前指控晏弘时分毫没露怯态的英枝此刻脸色剧变,却极力地挣扎起来!

    但靖王与皇帝终是有默契,那手掌一翻一转,没费什么功夫便就熟练地从她舌底抠出颗绿豆大小的药丸!

    “……这是毒药!”

    林夫人看到药丸,即刻辨认了出来!她惊道:“你居然还藏了毒药?!”

    口藏毒药这种手段往往杀手刺客才具备,哪家的内宅丫鬟还会使这手?!

    这事绝对不简单了!

    皇帝自御案后起身,快步走到晏稀面前把药拈在指尖,而后冷眼睐着英枝:“原本朕还只是诈一诈你,这下倒有了真凭实据了!”

    英枝怒瞪了他一眼。

    靖王沉下脸,揪住她头发将她脸往后仰。

    晏衡凝眉望着,却道:“敢问皇上何以会想到诈她?”

    别说什么就凭英枝几个“我”字身份就暴露了,一般人面见天颜都会不知所措,如她这般穷凶极恶之人更不能以常理论之,皇帝责怪她,很正常,但他摸她来历的语气却几乎是肯定的,这显然不合常理。

    皇帝看向他:“你小子算是说到了节骨眼儿上。”说着又转向靖王:“朕先问你,你现在想到了什么?”

    靖王俯首:“洛阳。”

    晏衡再凝眉,洛阳?

    “没错,就是洛阳!”皇帝自怀里掏出封信递给靖王,“朕今早才接到的这封密信,就是洛阳来报前周郑王余党的新消息!”

    靖王接来展阅。

    听到这里,晏衡双眸也乍然亮起来。

    “朕可没那么神通广大,能一下就看破她来历。拿到这信时还寻思他们会想怎么着呢。

    “要知道一开始朕也认为是你们几个不消停,但方才听说晏驰也遭了暗算,才察觉了不对,然后想到这封密信。

    “那时候也没肯定,还得说是你们哥们配合得好,三言两语让朕把关键的几处矛盾抓住了,便有了当庭审审她的意思。

    “但她方才若不藏毒,而是改成突然撞柱什么的,朕八成最后也拿她无可奈何。”

    皇帝说道。

    沈夫人道:“这到底怎么回事?这厮是前朝余孽?……那她如何还敢进宫?”

    “这就是重中之重了!”晏弘气息有些起伏:“她先是栽赃衡哥儿母亲谋害晏驰,接而又意图谋害她,伪造她自尽现场。

    “儿子要是猜得没错,昨夜里父亲若不发话送走衡哥儿母亲,被下手的便很可能是驰哥儿!

    “晏驰若死了,你想想你首先会怀疑凶手是谁?”

    沈夫人攥着手心看向林夫人,怔然无语。

    纵然她如今知道事有隐情,但凭心而论,倘若晏驰遭受性命之危,她首先怀疑的不是林氏又是谁呢?

    林夫人也心惊:“我们都没防着这个……”

    “你们当然不会防。因为你们之间的冲突是明摆着的,你们都提防着戒备着对方,敌人从旁看得清清楚楚。”

    皇帝捏着那毒药踱步,“不过她倒也没那么大本事,算准昨夜一定有机会能取你们其中一方性命。但晏驰的心思摆在那里,总不乏会有机会得手。

    “巧的是,昨夜你们俩不但是真把话说出口了,衡哥儿母亲也刚好有心窥听,这样若还不再推波助澜一把,都对不起她在王府潜伏这么久。”

    林沈二人面上均有些赧然。

    英枝恶狠狠地瞪过来,面目变得愈加狰狞,随后突然就往前方柱子撞去!

    一旁早已一派自如的晏衡眼中厉光暴射,此时人如脱弦之箭般抢在前方揪住她衣领,刹时就将她拖了回来!

    同时准备出手的靖王看到这一幕诧异地住了手,皇帝目光也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

    “皇上英明!”晏衡抬起头道,“这刁婢的确就是怀着挑拨君臣关系来的!

    “刁婢里外行事,为的是挑拨王府内宅。但可惜她今夜杀人未遂,真相迟早披露,她自知落到我手上已无活路,于是她一路之上明明有的是机会吞毒也未这么做,就是为着留到宫中来栽赃皇上一把!”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摆手:“无须避讳,往下说。”

    晏衡颌首,再望着晏弘往下说:“你我两方看上去皆有冤屈,自然只会怀疑对方是凶手。可当查出来都不是的时候,她再往皇上面前一死,看上去便像是被灭了口!

    “在这宫中能灭口的,一般会想到谁呢?”

    晏弘看向皇帝,神色极之凝重。

    史上不乏新帝登基忌惮功臣的先例,倘若英枝一路未死,偏就死在了乾清宫,可不皇帝就成了最有嫌疑的那一个?

    那么之后不管靖王往不往下查,与皇帝之间都不会有信任可言了!……

    “现如今该知道朕为何会诈她了,”皇帝拢手道,“因为事关己身,朕也得勉力保住清白。”

    晏家一府皆躬了身子,又皆对着地下满眼喷火的英枝咬起牙来。

    “他们算得天衣无缝,听见母亲要寻短见便顺势而为,打算真让她‘寻短见’,昨夜里若得了手,留下的我必然会为母报仇。靖王府从此家无宁日。

    “这样一来,正值盛年,还能为国效力多年的父亲从此就得被家事缠身,更有无数破绽暴露出来为人所利用。

    “换言之,冲着大宁朝堂来的,冲着坑皇上来的,除去前周遗党,还能有谁呢?”

    晏衡说罢又发自内心的再冲皇帝俯首:“吾皇英明!”

    他其实也不能不佩服英枝的手段,前世除去靖王改立晏弘为世子略显异常,其余种种跟寻常家族内斗有何区别?

    他查了半个月的真凶,到头来竟是揣的这个目的杀的林夫人!

    但眼下这都不及能有个如此清正的君主来得更让人感慨。

    “你们也不错。”皇帝道,“没有任何线索之下,也一语点出她老家在郫县,让朕瞬间就抓到了可疑处——一哎,细想想都知道,真要是沈家派的人,怎可能还傻到找个郫县的?”

    晏衡微笑。

    “还有你也是,”皇帝说完又冲着晏弘,“被诬蔑了还能心平气和地理论,也是个能担事的。”

    晏弘谢恩,面上也露出了畅快笑容。

第044章 还能过么?

    “所以不止是你们上了当,若不是因为你们把话都说明白了,朕多半也要上她的当。”皇帝负手看向他们,“现在至少该明白,有时候心里有话直接说出来,也算是避祸手段之一了?”

    晏家一府皆躬了身子,又皆对着地下满眼喷火的英枝咬起牙来。

    “他们算得天衣无缝,听见衡哥儿母亲要寻短见便顺势而为,打算真让她‘寻短见’,昨夜里若得了手,留下的衡哥儿必然会为母报仇。靖王府从此家无宁日。

    “这样一来,正值盛年,还能为国效力多年的父亲从此就得被家事缠身,更有无数破绽暴露出来为人所利用。

    “换言之,冲着大宁朝堂来的,冲着坑朕来的,除去前周遗党,还能有谁呢?”

    沈夫人羞愧不已,道:“是臣妾愚昧,请皇上降罪。”

    “知道就好。”皇帝摆手让带了英枝下去,而后道,“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崇瑛当年另娶,是朕乐见其成,不是他成心为之。

    “你们不知道男人征战时的艰苦,没有家人,妻儿都死了,孤家寡人地,都不知道该为谁而奋斗。他那几年打仗,是真的舍了命在打,抱着死在战场的心态在打。

    “也正因为不要命,常常挂彩,这才与衡哥儿母亲有了更多的接触。那种情况下,结合在一起不算对不住你们。

    “若没有衡哥儿与母亲成为他的牵挂,他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更别说你们如今还能见上他,还能享受他拼命为你们搏来的荣光。

    “他也许不够完美,但一个终年忙着杀敌的男人,他也不擅在内宅之间游刃有余,你也不能指望他能一下子变得多完美。

    “你与晏驰对他的怨恨,不是不能有,但是在大局面前,在既定的事实面前,也该有所考量。你可以骂他,怪他,甚至是苛责他,也算是冤有头债有主。

    “心思动到衡哥儿他们头上来,这算什么?这算是拎不清!

    “衡哥儿母亲能做到把自己碗里的还分一半给你们,你们却还嫌不够,想把她的碗都抢过来,岂有这样的道理?”

    皇帝端起茶盅,睨着他们道:“也不是朕偏心衡哥儿他们,今日若他们有这样的歹念,朕也不会饶他们。”

    沈夫人跪下来:“但凭皇上发落!”

    晏弘也跪地磕头:“晏弘谨遵圣训!”

    皇帝望着他:“你身为长子长兄,是缺了些先见,但终究你心思端正,方才被诬蔑了还能心平气和地理论,也是个能担事的。

    “朕就不罚你了,望你日后好生担起长兄之责,不要辱没了你晏家的门风,也不要糟踏了你父亲在战场上流过的那些血汗。”

    晏弘伏地叩首。

    “你们先在殿外等着吧。”皇帝道,“衡哥儿母子与崇瑛留下。”

    晏衡望着沈夫人与晏弘出去,才收回目光。

    事情走到这步,自然是要决断王府内宅的将来了。

    晏衡对去留已经不是那么执着。林夫人愿意留,那他就留,她若不留,他就走,没什么大不了。

    前世林夫人死因已经大白天下,从这个层面说,他的目的达到了,母亲救回来了,危机也解除了。此后这正妃之位要不要也不重要了。

    沈氏母子既然没有染指林夫人性命,那么他也无谓在他们身上费什么心机。

    至于前世究竟靖王对林夫人的死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又是否查出来林夫人是因何而死,他已经不想再挖掘了。

    人性原本就是复杂的,他亲眼看到了他的父亲并没有负他的母亲,也没有偏心那兄弟俩,更没有搅和其中,这就够了。

    也许他们夫妻有争执,也许父亲不是个体贴男人,但是,什么样的男人能算绝对值得托付的人呢?

    就是他自己,还在前世里把他妻子给弄得没了生路呢……

    从这点上说,他也许得承认李南风说的,晏家男人在对待女人上,还真的都不咋地。

    “说完他们,就到你了。”皇帝的声音将晏衡的心思召唤了回来。他目视着林夫人,“你跟崇瑛十四年夫妻,你相信他吗?”

    林夫人抿唇望着地下,不说话。

    “明明你听到的是沈氏与晏驰在针对你,你出了事,一进宫就嚷着要和离,难道是因为你发现你男人也想杀你吗?”皇帝面上无怒无喜,看不出来什么态度。

    林夫人有些犯窘。她虽然恼着丈夫,但要真说怀疑他会杀她,那倒还是不至于的。“当时那种情况,臣妾自然首先怀疑的会是他们,那母子仨都是他晏崇瑛的,不和离,臣妾这日子还怎么过得下去?”

    “那如今呢?如今真相大白,还能往下过么?”

    林夫人咬唇不语。

    靖王看着发急,跟皇帝道:“当然往下过,您又不是不知道,她就喜欢耍小性儿。”

    “我不是耍小性儿。”林夫人道,“矛盾不解决,日后的纷争也少不了!”

    皇帝道:“这话有道理。”

    “我会另外安置弘哥儿他们,以后就咱们仨过日子!”靖王说。

    林夫人道:“你这是想让人指我脊梁骨么?”

    “那你究竟让我怎么做?”靖王着了急。

    林夫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没有被仇恨和愤怒逼到不能清醒的份上,如今想来,沈氏跟晏驰谈话时的态度也并没有多么有恨意,晏驰是坏,但晏弘瞧着还是个端正的,他一个病秧子,没有母亲和哥哥撑着,也折腾不出什么浪花来。

    但如今都闹成这样了,沈氏又能否不介意?能否再保持过去相安无事的心情与她共处?日后再在一起,晏衡与晏弘晏驰又能否不存芥蒂?

    她心里都没有底。

    可若是真和离……

    “衡哥儿和你父亲先出去,朕跟你母亲说两句。”

    晏衡颌首。

    皇帝等他们走了,才与林夫人道:“和离的话,轻松自在,也不错,朕也能准你。不过你得想好,和离的话先不说你不会有诰封,眼下世情如此,没有男人当家,一个妇道人家要支撑门户还是不那么容易,尤其当你的丈夫也在京师。

    “你若是说可以离开京师过活——衡哥儿已经十三岁,再过两年就能成家立业,这次崇瑛于沧州来信极力推荐让他入营,说他如何沉稳。况且昨夜他也让朕也见识了。

    “你要带着他走,他这辈子要爬上来,大约得费百倍工夫。

    “总之没他老子这层身份,他前途命运必然大受影响。朕虽然能极力提拨他,也看重他,可也断不可能再有机会让他成为我朝第二个累世传承的异姓王。

    “朕可以说,到时候就算随便一个勋贵子弟,日后走的路都要比他轻松得多。”

第045章 人非圣贤

    林夫人怔怔望着地下,不知能说什么。

    独撑门户她不怕,没有诰封她也不怕,唯独是影响到晏衡,让她狠不下这颗心来。

    为人父母,谁不愿自己的孩子一生顺畅?晏衡明明可以过得比任何人都自在都潇洒,如今却又要成为一切靠自己的白丁,而他命运如何,又都全系于她一念之间,这太残忍了!

    最终她长长地沉了一口气,说道:“那也得看看沈氏他们那边怎么想。”

    皇帝道:“崇瑛不是说了送他们走么?”

    林夫人摇摇头:“能送去哪里?沈家?他们自己也不会愿意回去吧?若不去沈家,又送到哪儿呢?老宅?倒是可以,可晏弘晏驰还没议婚,怎么送?”

    难道他们成家,身为父亲能不掌事吗?

    尤其晏弘,他迟早得入朝为官,来日都得见面,送不送又有什么区别。

    “何况,真要送出府,皇上能答应么?”

    她朝上首看过来。

    皇帝抻身,扬眉道:“能说出这番话,就说明朕没看错人。”

    林夫人垂首不语。

    皇帝敛色:“朕还没有审这个英枝,但能肯定的是,她不是主谋,她的背后定然还有人。

    “崇瑛还要为国效力,尤其一路走来国中武将折损了很多,靖王府作为朝堂股肱之一,不能再出事,也不能再露出空门让人往里钻。

    “朕当然也希望你们能和和睦睦安安静静,但是,如果沈氏母子安置在外,这就明摆着让人知道王府内宅不和。

    “朝中这么多人,可不是个个都高风亮节,到时敌人再暗中推波助澜一番,挑起臣子之间斗争,便又要生起不少枝节来。

    “你向来明理顾大局,不会不明白这个理儿。”

    林夫人静坐良久,闷声道:“反正皇上就是让臣妾继续呆在王府当贤妻良母呗!”

    “你就当是一心为公,这次放他一马。”皇帝扬唇。“放心,‘靖王妃’之位还是你的,爵位也还是衡哥儿的,权都在手上,日后该不安的不再是你们,而是旁人。总之回去好好过日子,记住,只有家国安宁了,才配谈盛世。”

    林夫人怔忡:“您要让臣妾当王妃?”

    “沈氏终究差了点眼界。”皇帝凝眉,“这位子,还是你来坐好些。”

    ……

    晏家人都候在殿门下,最不安的算是靖王。

    晏衡余光瞧见了,却作没瞧见。不管他内心怎么想,在当前事件上,他的态度都必须与母亲一致。

    好在没多久,太监便来传他们回殿。

    皇帝还是那副样子稳居于龙椅上:“事情也算是水落石出。眼下文武百官就在外头候着,都等着今日恩封诰命。

    “原本正妃之位崇瑛请奏诰封沈子卿,但你虽未参与谋杀林氏,终究祸根在你与晏驰处,朕不另外责罚你,只是这个正妃之位,你已不合适。

    “林小莺嫁进晏家也是明媒正娶,这么多年悉心对待丈夫,又用心栽培儿子,对晏家贡献颇大,加之心性宽仁,委实当得起这靖王妃的身份。朕深思熟虑,改封林氏为靖王妃,沈氏为侧妃。世子仍传给晏衡。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此事始料未及,沈氏虽被利用也不必气馁,晏弘更不必因此妄自菲薄。日后端正态度,辅佐王妃打理好家务,两厢和平共处,同谋效力朝廷,不负祖辈盛名才是正经。”

    晏衡看向林夫人。虽说他猜到林夫人会扛不住而留下,但皇帝改封她为正妃,这也还是成为了意外之喜。

    “臣妾谢皇上恩典!”母子俩当即叩头谢恩。

    听到这个结果的沈夫人不但没有失落,神色反倒释然了许多,仿佛了去了一桩烦恼也似。

    她也与晏弘伏地行礼:“臣妾知错,日后定当好生自省,严加管束劣子,不负皇恩浩荡!”

    皇帝点头,目光凉凉自懵懂中的靖王脸上滑过,而后起身:“百官们也等久了,回去准备准备,进宫领旨吧!”

    ……

    这一夜于王府而言何其漫长,但于满朝文武而言,也不过是个寻常的、顶多就是个欢喜团聚的日子。

    晨曦下的午门内广场上已经站满了百官,往常这时差不多已经散朝出来的人们不知宫中发生何事,正窃窃私语作着各种猜测。

    李存睿自然不会想到他女儿还跟这事儿拉扯上了一竿子,听说皇帝在接见靖王一家,还跟李挚交换了个眼神。

    靖王府趁夜进宫所为何事虽没有漏出半个字来,但两位夫人及两边子嗣都进宫了,必然跟这笔烂账相干。

    李挚因为李南风找他要过手令,倒是心知肚明,刚才出来的时候没敢去打听,这会子也不知道那死丫头到底回去了没有……

    也不免心思恍惚,岿然而立不曾随波逐流的模样显得格外出挑,因而前边传来“上朝”的声音时,他如弹弓一般弹出个两步远,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诰封大典如期举行。

    辰正圣旨下来,数十位三品以上的官眷皆上朝领了封赏。

    今日风光最盛当数最上方的林夫人与李夫人。

    这两位皆属当朝正一品夫人,贵为官眷之首,风光荣耀自不必说。

    男人们都在旁侧观礼,李存睿看了几眼之后就隐约发现,盛装且荣耀著身的李夫人眼下看上去似乎不怎么在状态……

    靖王此刻目光也留连在林夫人身上,与李存睿的疑惑不同的是他心里正烦恼,小莺虽然答应了留下,但成为了靖王妃的她看起来还是不那么开心,皇帝临走时那道眼神更让他头皮发麻,于是他又烦恼又好奇,不知道皇帝跟她说了什么她才肯留下?

    “这谁又招她了?……明明昨儿蓝姐儿也睡得早啊?”

    旁边人的嘀咕扰乱了他心绪。他扭头瞅了眼,原来是李存睿。

    李存睿也瞅到他了,瞅见林夫人也一脸不高兴,这位太师一颗八卦之心便暂且压住了对夫人的疑惑,捅了捅靖王胳膊:“咋回事儿?听说一大早就闹到了宫里?”

    靖王凝望着人群之中的林夫人,半日后深深叹了一口气:“能为什么?多妻之祸呗!”

    李存睿闻言,瞅了一脸忧伤的他半日,笑道:“该!”

    靖王睨他。

    “睨什么?”李存睿道,又冷哼起来:“别忘了下晌咱们还有个茶局!”

    靖王想起来了,说道:“改日。”

    今儿他哪里有那心情?也没那工夫,他府里还一大摊子烂事呢!

    “改日也不是不成。”李存睿抻了抻身子骨,看着走下阶梯来的李夫人,偏头凑近他:“把你们家衡哥儿送过来让我女儿打一顿,打开心了,回头你乐意几时来见我都成。”

    靖王闻言,当下瞪了眼:“下晌就下晌!”

第046章 跟她很熟?

    靖王觉得李存睿这家伙太贼,居然拿衡哥儿来激他。可他明知道是激他,又怎么能做到不受激?

    别说这事还有得扯皮,只说林夫人眼下明显心里还有怨怼,他也不可能傻到这个时候还把衡哥儿推出去受罪,这不是招恨嘛!

    总之话不投机半句多,瞪完他两眼靖王也就下去接林夫人上了车舆。

    林夫人目不斜视,让晏衡扶着登舆了。

    靖王讪讪地跟在后头,进了府,又跟到曦日堂,除去下人,无人跟他搭话,他自寻了几句跟林夫人说了,也得不到回应。

    自觉没意思,看看四面,最后跟候在外头的初霁道:“收拾收拾,让王妃搬到正院去。”

    初霁刚领命,屋里林夫人就道:“我的东西,谁也不许动!”

    靖王被唬住,初霁同情地看了眼他,使眼色劝他离开了。

    晏衡在廊下瞧见,等他们走出门也到了林夫人房中。

    打量了四下几眼,他道:“母亲接下来该挑几个合用的丫鬟了,回头我指几个人给您,你挑着用。”

    父母争执他不好插手,但亡羊补牢他则是必须的,英枝既被揪出,那接下来该办的便是清查王府所有人底细,把所有漏洞都给补上。

    林夫人没反对。

    既是一波三折地又走到了这个位份上,往后她也只能朝好的方向看,把这份差事给做好。

    府里自然是该查漏补缺,防患未然。

    想到这里她问:“英枝怎么处置的?”

    “皇上下旨关进大理寺天牢了,让父亲负责严审。暂且没让外头人知道。”

    林夫人点点头,能明白这就是她也得往外把严口风的意思了。

    晏衡觑她道:“皇上那边,对沈氏他们没有什么说法?”

    皇帝改封林夫人为靖王妃,虽然可称喜事,但却也有失稳当,彼此都属明媒正娶,彼此都对晏家有功劳,虽有高低,可若之前那样的安排各自占一也是可以的。

    但如今正妃世子都在他们这边,沈氏他们什么也没有,如此岂非也容易招祸?

    就算是他们收了心,别人可说不准。好比沈家就是冲着借王府东风来的,沈氏母子地位一落千丈,他们能甘心?

    “当然不是。”林夫人道,“这么‘不公平’,明眼人都瞧不过,就是皇上不说,我也不会轻易从命。

    “皇上会照之前答应给我的那般,也赐沈氏侧妃诰命,享朝俸,他们兄弟来日也可分家产。

    “除去咱们身份是正位,他们身为晏家妻室子弟,该有的都会有的,也不会比当年晏家宗妇差。”

    侧妃原是没有诰封的,地位处于正妃与侍妾之间,但晏家情况不同,早前商议时,靖王就给退让了的林夫人争取了命妇身份——总不至于真让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躲在阴暗角落里?

    如今两人位置又调换了,自然原该属于她的那份尊重也要给沈夫人。

    想想这事情转折,她又不由道:“如此也好,大家各自为安,此后就关门过日子。”

    晏衡是不担心他们兄弟跟他斗的,前世就已经是手下败将,这一世自不可能让他们翻了天。

    只是他这一世求的是父母安在,一生顺畅,如果这层身份能让他们心里平衡,倒也没什么不可以。

    再说了,眼下这会儿赶尽杀绝也不现实。

    “母亲是怎么怀疑英枝的?”他忽然又想到这层。

    别的都没什么问题,唯独有件事他不能理解。她明显是在登车时就疑心上了英枝,原因又是什么呢?

    “不是你提醒我的?”林夫人扭头望着他。

    “我?”晏衡凝眉。

    “是啊!”林夫人说着,起身打开妆奁匣子,从中摸出来一张纸条:“昨日我们回京路上,你不是就在我披风里头塞了这张纸?”

    晏衡站起来,目光在纸条停留片刻,抬头道:“这不是我放的。”

    “不是?”林夫人诧异起来。

    晏衡摇头。他这几日小心翼翼不去触动他们几个,也不曾多嘴一言半语,就是为了看看她前世究竟遭遇了什么变故!

    倘若他只是以保住她性命为目的,那岂非避开那一夜就行了?

    再不济,也可设个计策让靖王听到晏驰是什么心态回的京城,他怎么会去写纸条提醒她呢?

    “这么一说也对,你也写不出来这么好看的字。可若不是你,又会是谁呢?”林夫人疑惑地说。

    晏衡顿了下。低头看纸。能预见她危险,且一手字还写的看得过去的,除了他,大概就……只能是昨夜里跑到城门外来的李南风了吧?

    该不会是她?

    “对了,昨夜李姑娘帮了咱们大忙,也不知回去落苛责不曾?”林夫人正说到这里。

    晏衡清了下嗓子,把纸条折揣起来:“母亲跟李南风很熟了么?”

    “怎么会?”林夫人道,“李夫人还按着上回你俩打架的事没提呢,我就是想跟她熟,不也没机会?”

    “那她为何会来帮你?”

    “你怎知她是来帮我的?”林夫人讶异,“无缘无故她为何特意帮我?她难道不是正好路过?”

    晏衡望着她,对这番话倒也服气。

    李南风确实没理由帮她,可前世里程家是间接借了沈夫人或者说王府的光起来的,程家没起来,程淑也没办法接近她,然后挖她的墙角!

    当年延平侯府的入赘郎君与人程家姑奶奶偷腥的事可是让李南风散播得人尽皆知,这婆娘治奸夫**的那股子狠劲,可是也很舍得了本的!

    因为这层,她儿子女儿也撇下她不亲近了,这离前世才几天?她能忘得了这奇耻大辱才怪!

    他闷声想了下,坦然了:“无妨。既然提醒咱们的,就算是个祸害总归也属良心发现。”

    “你怎么说话的?”林夫人不满他这措辞。“跟李家那事儿还没完呢,往后你就是正经靖王世子,行事说话放稳重点。”

    虽说昨夜多亏了他,那样的机智沉稳完全配得上这个身份,可在她眼里,他还真就是个孩子。

    “回头我去李家拜访拜访,看有没有机会谢谢李姑娘。不管怎么说,这次也要多谢她。”

    林夫人最后道。

    晏衡拿着她的纨扇把玩,未置可否。

第047章 宝贝疙瘩

    李存睿得到靖王能赴约的确切消息,即与他分了道。

    不过昨夜晏家这事值得追究,谨慎起见,他打发安先生先去查探,而后再伴着李夫人入宫谒见。

    当今皇帝生父生母皆已过世,祖母太皇太后年近耄耋,倒还耳聪目明,皇帝将之接进宫里奉养。

    此外就只有个照顾太子多年的荣嫔。

    荣嫔不是太子的生母,原本只是负责太子起居的侍女。

    太子的生母没人见过,包括身为高家女婿的李存睿,都只知道皇帝年少冒犯了官家而后在外浪荡,到起兵时身边就多了个奶娃。

    太子幼时由皇帝同在军中的弟弟弟媳带着,十岁时他身边乳母过世,高家便送了荣嫔前来侍奉,一晃也是六七年过去,皇帝感念她的劳苦,也就赐了她嫔位。

    李夫人去往后宫,李存睿则往乾清宫来。

    太子高昀有温厚笑容,在殿门下抬袖行礼:“太师来了。”

    李存睿见到他也不由自主面露温和神色,还礼道:“殿下也在。”

    皇帝坐在御案后,眉头微蹙,正在垂头批阅着什么。

    等太监搬了座给李存睿,便说道:“昨夜出了点事,虽然事发在晏家,但你们家也该留个心眼儿。”

    说罢他递了本折子过来,“这是昨夜里太监作的笔录,你先看看。”

    李存睿拿在手里,才看了两眼眉心便跳起来。等到看完,那神色再不复先前轻松。

    也忽然能理解靖王早上何以会那副神情了:“前周皇室多数都已在案,下落不明的只有郑王杨悌一府的部分人。杨悌虽非皇室直属,但却曾手掌兵权,他还是有些实力的。”

    郑王府设在洛阳,当年义军打到洛阳时王府已人去楼空,攻占燕京之后,自然不可能等到所有余党全部清除再行立国,如今既有余孽生祸,自然该腾出手来防患乃至出击。

    “人押在天牢里,朕已经着祟瑛负责严审,洛阳那边也已经去了密旨,要求增加暗哨关卡。你近来也忙,身子也不如崇瑛硬朗,只要当心些,别步晏家后尘就行了。”

    皇帝说完推了杯茶给他。

    自己端起杯子,忽然又眼神古怪地睃了他一眼:“对了,你家那宝贝疙瘩呢?”

    李存睿抬眼,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端坐的太子,警惕道:“皇上是说蓝姐儿?”

    “瞅什么瞅?朕今儿不跟你说儿女亲事!”皇帝眼神示意太子出去。

    太子饶是再端方,听到儿女亲事四字也忍不住两脸胀红。当下如蒙大赦,匆匆告退了。

    没了旁人,君臣之间就放松多了。

    李存睿有些不好意思,咳嗽道:“您问她做什么?”

    李太师这辈子也就两个儿女。李挚是他看着长到懂事才离开的,女儿却不同,他第一次看到她时她已经一岁了。

    那日她扶着凳子在庭院里学走路,张着小肉爪儿来摸他的乱胡茬儿,在那之前他想象过无数次她的模样,都没有那一刻来得真实温熨贴。

    那个小小人儿,像世间最温暖最美好的精灵,那小手伸到他脸上那瞬间,他整个人立时哭成一塌糊涂。

    从此他的心变得更柔软,那个小小人儿总让他相信一定会有乱世终结迎来盛世的一天,即便不在身边,他也竭力地宠她。

    而这丫头也格外亲他,这些年虽然只能偶尔才能见上一面,一面也不过三五十日,但她回回见到他都会腻着他不肯松手。

    每每他离家之前,她又总是抱着他的大腿哭着不能收场,害他回回眼眶也没有干爽过。

    由于他把自己家女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再加文采一渲染,自此每个人都知道他李存睿有个绝世的宝贝千金。

    皇帝“有幸”见过两回后,也没耐住动了心思,开始三不五时跟他刺探两家结亲的事儿。

    李存睿都还没曾好好跟女儿相处,哪里舍得?少不得回回寻理由跟他周旋,可不方才听他一问起李南风,就警惕起来。

    “你知道昨夜里崇瑛媳妇儿是凭谁的面子进宫的么?”皇帝眉头挑挑,斜眼啜着茶睨他。

    李存睿顿了下:“恕臣愚昧。”实在是猜不到。

    皇帝哼哼,慢吞吞把茶啜完了,才撑肘在案上,冲他道:“你们家蓝姐儿,昨夜里在城门外,刚好撞见崇瑛媳妇儿遇害。”

    李存睿:“……”

    ……

    出乾清宫时太监告知李夫人还在寿康宫,李存睿也顾不上等她了,抹着汗就乘轿回府来!

    他可算是知道夫人如何连今日这样的大日子也不见几个笑容了,合着是闺女昨夜又闯了大祸!

    不光是闯了大祸,且还直接让夫人给撞见了!

    李存睿太了解妻子了,他简直想象不到接下来女儿要遭受什么样的惩罚!

    李存睿心惊胆战的当口,李南风已经被锁在房间里。

    事实证明计划永远不如变化快。

    昨夜出府她原本只打算当回说客劝说林夫人回府力争,谁知道竟遇上了这样的凶险,拖延了预计归府的时间。

    到府已经四更了,刚好碰上前院里在备轿,是李存睿父子正准备上朝。

    她溜着墙根进到后院,本没觉得李夫人那边像有察觉,但谁知道她推开门闪身进了内,李夫人就啪地把火折子给擦着了!

    后续不用再多说,要不是还赶着要上朝,李南风觉得李夫人能把她皮给一层层剥下来当灯罩!

    即便如此,临行之前也没见得让她好过,不光是门被锁了,她也已经饿了两顿,昨夜至今她粒米未尽,但还需要把《金刚经》及《女训》《女诫》各抄五十遍!

    再怎么样都好,她眼下才十一岁,还只是个能随时被李夫人捏死的主儿,除了认命别无它法。

    好在纵然不能出门,消息倒还是有人传送,就比如,林夫人被诰封为靖王妃,晏衡被封世子的消息。

    虽然林夫人成为王妃这是个好结果,但还是让人有些意外,沈夫人若是凶手,就该连侧妃之位都没了,可若不是她干的,又为何从正妃成了侧妃?

第048章 这姑太太

    但话说回来,晏衡也能直接被封世子还是让她感到意外。

    按照昨夜的事态,林夫人是被晏衡救了,按理说前世也该是如此,晏衡把林夫人救下了,整件事有惊无险。

    但前世事后怎么也没透出半点风声来?

    而昨夜里晏衡既然有那样的机智与身手,为何还需要跟晏弘晏驰斗成那样?

    关键是,那家伙如何能有这么厉害?

    她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一时之间又捕捉不出来。

    “姑娘呢?”

    门外忽然传来说话声,接着门开了,李挚走了进来。

    李夫人下了严令,只要梧桐送饭送茶,其余紧得连只蚊子也飞不进来。

    李南风看看门外左右,守门的人后脑勺冲着这边,从背影看都很紧张,猜出来他是使了手段,便道:“你不是上朝吗?怎么就回来了?”

    “还上朝呢!说说昨晚怎么回事儿是正经!”

    李挚黑着一张脸,肖似李存睿的一双眼正突突地往外撂刀子。

    李南风盘腿坐好,重新提起笔:“我就不信你没问谭峻。”

    李挚把笔抽出来:“我要听你说!”

    李南风看在他也被卷进来的份上,只好一五一十全跟他说了。“你先别冲我来劲,咱俩一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要是你,就先把这事儿跟父亲说了,或许还有条生路。”

    “你以为父亲不知道?”

    李挚睨她,说完坐下来,把带来的纸包打开,从中撕开条烤鸡腿慢吞吞吃起来。

    李南风忍不住皱眉:“杀人也不过头点地,你拿着鸡在我这被禁食的人跟前吃,这心肠是不是也忒毒了点儿?”

    李挚换了个姿势,冷笑道:“母亲八成已经知道前因后果,我给了你手令,连累了我,回头我也逃不掉,我若不趁着还有口气,先把你给气死,回头我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

    得,李南风痞不过他。

    李挚吃了两口,面上又露出两分惊奇:“那晏衡竟然这么能耐,一人救下了他母亲?林夫人是靖王下令送出府的?可看靖王那模样也不像是个白眼狼,昨夜晏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世子!姑娘!老爷回来了!”

    兄妹俩一顿,都嗖地坐了起来。

    ……

    李存睿回到府里,当下先把谭峻传到了书房。

    谭峻哪里敢瞒着?一五一十全说出来了,李存睿坐在椅上听完,那眼神是越听越灰暗。

    昨日夫人说女儿如何乖张,他还只当是她夸大其辞,眼下谭峻可是字字句句毫无漏洞,再加上皇帝先前所言,他还能当成她是被冤枉?

    可她才十一岁啊,她还是个孩子,她怎么会胁迫护卫半夜出府去插手人家权贵家事呢?

    他撑额摸摸脑门,开始觉得有点头疼。但他还是觉得应该问问李南风本人,迅速起身又到了她院中。

    李挚刚走,李南风在写字。

    李存睿在桌子这边坐下来,望着这个从小被他视如明珠但又没多少时间陪伴的闺女:“丫头,你老实告诉爹,你昨晚都干了些啥?”

    李南风看了眼窗外:“母亲一定都跟您说了吧?”

    李存睿听到这里,心里顿时跟咽了两斤酸菜一样地酸楚起来。

    这么说来皇帝和谭峻说的绝无虚言了,他这个当朝太师的宝贝女儿,父母两系皆是世族出身的千金大小姐,她当真半夜出城去插手人家王府家事了,而且还是那么要命的家事!

    李夫人在娘家克己复礼,早练就一套她自己的生存准则,平日就严肃衿持,如今又贵为太师夫人以及皇亲,自当更加严格,这么一来闺女还能有好活吗?

    “丫头啊……”

    “父亲,我出门却没有提前告知您和母亲,让您和母亲担心了,这是我的错,您就责罚我吧。”

    李存睿原本是要训她几句,不想她先认了错,顿时倒不知怎么往下开口了。

    李南风又道:“不过女儿出门也做足了准备,带足了人手,而且也没有离城门多远,我也不是没头没脑跑出去。”

    “那你出去究竟是做什么?”李存睿就不解了。

    “您就当我贪玩出去兜风了吧。”李南风不想瞒骗父亲,但是这事儿也没法往细了明说。

    李存睿凝眉看着她,半日叹了口气。

    丫头要是真顽劣也倒罢了,他少不得骂上几句。关键她也不是,她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也不曾撒泼取闹,他又还能说什么?

    ——罢了,不就是撞上点王府的破事儿么!

    就是天大的篓子,也有他给女儿担着,有什么好怪罪的。

    再说了,她这不是还帮了衡哥儿母子一把么?衡哥儿母亲都已经当上了靖王妃,可见皇上有了公断,不算是帮着做坏事。

    既没做坏事,那便是翻了天也不怕。

    李存睿情绪逐渐平复,又越想越觉得委屈了她,当下看了眼外头,说道:“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我打发你哥哥去买。”

    李南风打量他:“时候不早了,父亲不跟靖王吃茶了?”

    李存睿想了下,道:“去。还早,等你填饱肚子再去。”又道:“你想父亲怎么着才解气?”

    李南风想到晏家危机已经过去了,晏衡又占了个大便宜,这个时候收拾收拾他实在不过分。

    便道:“您能把他带回来让我跟他理论吗?我保证不打死他……”才怪。

    ……

    王府里有了主次,气氛立时不同了。

    晏驰被猫惊着,又被靖王扇了两巴掌,身子撑不住,大夫连守了三个时辰才算把他稳下来。

    沈夫人心里又急又气,又是担忧又是悔恨,抹着眼泪在床畔坐到晌午,等看着他醒来,喝了几口粥,又把药吞了才回房。

    晏衡那边来传话,示意回头各院里皆要清查换人。

    来的人自然称不上多么恭谨,沈夫人没说什么,心里滋味却谁受谁知道。

    历朝王府侧妃地位在内宅阶层里与妾有何分别?正侧两字,相隔天远,想她出身正统,如今却要屈居人下过日子,哪里能坦然得起来?

    但在乾清宫里听完皇帝训示之后她也知道自己没办法当这个正妃了,反过来说,就是让她当,她也当不自在,对这一切,也只能是慢慢接受。

    又不免想起晏弘之前说过离开王府的事,如今这境地,倒真不如出府去。

    碰巧沈栖云夫妇听说靖王妃易了主,飞快寻到王府来找她了。

    因着对哥哥的心思心知肚明,沈夫人并不想跟他们说得太多,懒懒回应了几句就不再说话。

    沈栖云妻子卢氏叹道:“这下好了,沈家百年世族,名声在外,如今倒出了个当侍妾的嫡出姑太太,日后家里的姑娘们都不知该如何做人了!”

    沈夫人脸上臊热难当,但他们母子仨又受过沈家多年恩惠,又能如何?

    只能咬着牙起身送客。

    刚走到门下,不想这当口宫里正好来人传旨。

    跪下一接,那圣旨竟然是皇帝诰封她正三品侧妃身份的帛书……

    沈夫人眩晕了一下,而旁边卢氏一张脸立时就僵住了!